林塞文看着黑雾突然涌向她的时候，一瞬间意识停顿了一下。
郑昕失手了？怎么会？
很可惜的是，黑雾没有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干脆直接的吞没了她。随着黑暗降临，林塞文的意识也逐渐消失——
“【看来连接上了。】”
猛地睁开眼，林塞文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白色的空间中。
“【很疑惑吗？这里就是你和郑昕的意识中最干净的地方，也是我能找到的和你们两个联络上的地方。】”在她的身前，一个小小的男孩子静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翻看着手中的书籍，“【那家伙先被我拉了进来，聊也聊完了，我们来讨论一下猎心狮王的应对策略吧。】”
“……在那之前。”林塞文看完周围，盯住眼前的小孩子，“你是谁？”
“【我？你可以叫我幻影。】”小男孩说着，抬头向林塞文笑了一下，“【别在意，只不过是灵魂的记录官和摆渡人罢了。】”
林塞文心下骤然一颤。
“【不用害怕，你和郑昕都没有死的必要，死之前我也会找到你们的。】”幻影说着，敲了敲书页，“【当然，我会在你死去的时候给你提供一次机会——但是注意，代价是你的‘记忆’。】”
“记忆……不，为什么要把代价告诉我？”林塞文歪了歪头，“不告诉我的话，你不就可以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不好意思，我并不希望你能够把记忆给我，毕竟那意味着你将要舍弃你的过去。】”幻影叹了口气，“【不过不愧是勇者，已经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啊。】”
“很奇怪吗？”
“【本来我是要先给你‘权限’才能让你听到我的声音的。】”男孩挠了挠头，随后打了个响指，两张椅子分别出现在了两人身后，“【坐吧——你想要救人的话，那个狮子是你必须打败的敌人，也是你自己必须面对的心魔。】”
“……”
曾经他向某人问过，“你第一眼看到的色彩是什么”？那个时候，那个人的回答是“白色”——那是灯发出来的光的颜色。
但是对于他来说，他第一眼看到的颜色是“黑色”。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开始有记忆的时候看到的颜色，是他还闭着眼的时候看到的颜色。所以他挺……喜欢呆在“黑色”的环境里的。
“但是这也太黑了……”郑昕看着周围，心中轻轻低语，“这不就是呆在黑暗房间里闭着眼的暗度吗？”
伸手不见五指都还算好的，更加麻烦的是他就好像失去了触觉感知一样，连自己是什么状态都不知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不至于感知上“完全失重”，真到了那步自己可就完全走不动了，现在至少他还在走……大概。
“……黑暗……啊……”
他喜欢呆在黑色的环境里，但是一点都不喜欢黑色的人心——他厌恶勾心斗角，讨厌使坏的人，讨厌不在乎其他人感受的人……他讨厌很多很多人，却也因此讨厌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发现自己其实就是最容易伤害其他人的那个混蛋。
“想要死去”，不知何时他已经开始如此去想。但是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还有人需要他好好活着”，于是他拼了命的活着，拼了命的避免伤害到其他人，学习让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技巧……一切都是为了避免伤害到其他人，一切都是为了让其他人“远离黑暗”。
“……”
他不讨厌阳光，不讨厌光明，因为有光才有影。两者本就相生，怎么去厌恶呢？但……他讨厌有人将其他人带入黑暗之中。
“是吗……是这样啊……”
不需要过问什么，郑昕已经明白了自己讨厌的是什么。
——“是我……害了你们。”
——“是我，害死了你们。”
——“是我……夺去了你们的未来。”
——“一切都是我的错……”
“……答案，本来我就知道。”少年轻笑一声，“也只是我在找借口去杀戮罢了，对吧？”
死亡……死亡吗。
或许真的有一天，自己死去了也不赖？但是不能伤害到任何人呢。但是在那之前，要找到那份让狮王入侵自己的感情。
“复仇？恐惧？还是别的情绪？”郑昕歪了歪头，“到底是哪种情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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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林塞文犹豫了一下，“那个，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吧，为什么你会杀不了狮王，必须等到郑昕去杀死对方？】”幻影说着，敲了敲手中的书，“【倒不如说，你好像一直都在逃避啊。】”
“我……”林塞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杀人是很痛苦的事情，确切的说夺去其他生命这件事确实挺让人痛苦的。】”幻影笑了笑，看着林塞文，“【所以其实你不需要太担心自己还正不正常，只要你还会不自觉的感到痛苦就够了。】”
“你说的真是轻巧……”林塞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这靠谱吗？”
“【靠不靠谱，看你自己。】”幻影说着，指了指林塞文，“【那么，现在好好说说吧——不敢杀死对方的理由是什么？】”
林塞文沉默了。良久，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幻影。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林塞文缓缓说着，低头看着双手，“勇者真的要夺取他人的性命吗？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想要和谈，用话语打败对方，对吗？】”幻影笑了笑，摇了摇头，“【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勇者的地位已经很低了。】”
“不会吧……”林塞文有些不信，“勇者不是拯救世界的人吗？不是受到所有人敬仰的存在吗？”
“【那也要有实力打底，对不对？】”幻影说着，叹了口气，“【所谓的勇者，其实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战斗的实力啊。】”
“战斗的……实力？”
幻影点了点头：“【古往今来，实力是最能让人理解自身强大的条件。你或许不信，或许觉得这很奇怪，但是这就是现实——和谈之前，必有战斗，甚至战争。】”
“怎么会……”
看林塞文难以接受，幻影叹了口气，随后抬头看向天空。
“【公主，你知道杀死其他人是什么感觉吗？】”
“杀死其他人……在经历过那一切之后，我明白了那个时候那个人的感受。”
“施暴者的喜悦、放松和兴奋，受害者的痛苦、悲伤、恐惧、疑惑……我理解了那份痛苦，也理解了那份喜悦。”
“我厌恶那种喜悦，我想要抚平那份痛苦。但是我无力改变现实，无法覆写那份痛苦存在过的真实，也无法改写他杀死其他人的方法。”
“……我其实，什么都知道。过去无法改变，我只能改变现在，破坏那个痛苦的未来。所以……我扭断了那个人的手。”
黑暗中，小小的男孩说着，无喜无悲。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肚子被捅了一刀。但是即便是那样，我也没有感受到痛……”男孩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扭断了他的手指，他的手臂，接着是脚，脚趾，然后是腿骨，手骨……我废了那个人以后活下去的一切能力，除了生育，因为不会有人留在他的身边，他只能忍受着那份痛苦，永远负罪着活下去。”
“……”
“无须在意，你本来就不知道这一切。”男孩笑了笑，抬头看着郑昕，“你遵从道义与法律，我遵从本能和情绪，仅此而已。”
“但是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郑昕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神冷漠。
“对你来说，或许是。”男孩的脸上笑意不变，“但是反过来说，你自己都放弃了，才会让我出来吧？”
“……不可否认呢。”
男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
“想要打败那家伙，首先你要明白你真的已经杀死了它。那头狮子确实因为我而死，但是你就是制造出我的人，你也得明白为什么我会出手，我能出手。”男孩的声音异常的冷静，“找不到这个答案，你就走不出这片黑雾——你也无法走出这个诅咒，更不能带着你想带走的女孩走。”
“你不知道吗？”郑昕微微歪头，“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答案在你心里，我也只是你心里某个执念的化身，我怎么可能说出来呢？”男孩说到这，指了指郑昕的心口，“你和她是一样的，某些情绪出现了共鸣，某些情绪完全一样。正因如此，你们两人才会来到这个地方，对抗相同的敌人。”
“她……林塞文？”
男孩点了点头：“你知道答案的，不要忘记……你是梦境的主宰，也是梦境中最脆弱的人。”
黑雾淹没了男孩的身影，留下了他说出的那句话。
“当你明白了自己在恨什么的时候，梦就解除了——反过来说，你不愿直面自己心中的答案的话，只会沉溺于梦中，最后呼吸停止，彻底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