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逐渐远去的男孩以及一众敌人,郑昕并未松下戒备,只是缓步退后,双手轻轻握拳——异常僵硬,俨然已经不好听使唤了。
“……没想到这么结实,跟晒干的皮革一样硬,这皮肤是人能有的吗?”郑昕思考着,逐渐意识到了那些人的异常,“而且关节处也没有很柔软,明明是这样……活动能力却和常人无异,外貌上也没有异常,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但是最让郑昕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男孩说的话——一语中的,而且向他发出了邀请。对于他来说,这绝对不是好消息,更是让郑昕开始警惕自己的行动了。
那个男孩说得没错——事实上,目前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最后的杀死之外……全都是他想要做的。完全是本能,甚至可以说是无意识间,他决定用“肢解”和“断骨”去击倒敌人。一方面,是能够有效阻止对方行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样能让他们惨叫出来。
很简单的道理:长时间没有接触痛觉的话,下一次感受到的痛觉会很剧烈。痛觉是人体的自保机制之一,作为警告信息而存在,如果长期不接触,那么人脑就会感觉到“威胁”,进而加大警告力度……嘛,算是郑昕亲身经历过的感觉,所以他明白——只要这个人害怕痛苦,那么就突然给他来一下狠的就好,尤其是意识松懈的时候。
正是利用这一点,他才能顺利地打倒那些人,并且全数断手断脚——对于面前的敌人虽然戒备,却完全无法防御;在视野死角内突然传出的队友的惨叫声;以及看到被拧下来或者切下来的手脚,这些刺激信息结合在一起,带来的威胁感是难以抵御的。更何况,根据情报和之前接触战后得到的信息来看,这帮人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受伤,所以一不穿护甲,二打得相当莽,完全舍弃了防御。这也难怪,“利器”的确没法造成足够的伤害,但是“钝器”……呵呵。
借由这些刺激,郑昕不断制造破绽,卸掉双手,踩断膝盖,甚至直接将刀刺入他们的脊柱,切断他们的身体控制能力……全部都是为了“切断行动能力”。没杀死,也完成了目的,对于郑昕来说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不过不杀死完全是因为自己的需要。他知道这些人该死,但是现在他还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用自己的方法杀死对方……
“…………”
脑海中闪过各种血腥的画面,郑昕微微摇头,注意到那些人完全离去了之后,这才勉强松了口气,低头看向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敌人。
“动起来……快动起来啊……!!”
“手,我的手……”
“还给我,把脚还给我……!!!”
哀鸿遍野,但是是敌人的惨叫声,还挺悦耳的——郑昕如此想到,回头看向不远处呆站着的林塞文。两人目光相接一瞬,随后立刻错开,没有说什么。
“……那,那个……”林塞文先开口了,“你,你是这么不杀的啊?”
“我想到的最好方法之一。”郑昕指了指地上的人,“伤口瞬间就能愈合,但是不能长出断肢,那就卸掉——这之后他们想接回来都难,还能破坏他们的行动能力。”
“呃,不是,我是想说……”林塞文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呃……不,那个……”
郑昕看着眼前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还记得角斗场那次我和你说过的吗?”
林塞文愣了一下,随后一下子明白了郑昕的意思:“那原来是理智状态下都能用到的吗?”
“本来就是我还清醒的时候才会有的……”郑昕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是第一次这么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按照脑子里想的处理了。”
“……难怪呢。”林塞文轻声说着,收起了剑,“很危险啊,要是不行的话怎么办?他们要真的毫无弱点……”
“不会的,至少……”郑昕说到这,嘴角抽了抽,“至少有一个地方,他们绝对要吃痛。”说着,他指了指下面,摇了摇头。
“呃……”林塞文也理解了郑昕的意思,只能露出苦笑,“真的要这么做吗?”
“总不能连身体最敏感也最需要敏感的地方都屏蔽感知了啊。”郑昕摊了摊手,双眼扫视一眼地上的人,“这些家伙……你觉得问得出什么吗?”
“嗯……或许可以。”林塞文歪头思考片刻,双眼也逐渐变得认真,“而且我也有件事很在意。”
“说要绑了你那个?”
林塞文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因帕!这边!”
郑昕愣了一下,看着前方的空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哦,我还在幻境里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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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解开了。”因帕说着,解开了蒙在郑昕眼前的布条,“别睁眼睁得太快,小心伤到。”
郑昕点了点头,闭着眼看向光处,慢慢睁开了眼。伴随着色差逐渐正常,郑昕终于感觉自己看到的世界正常了。
“青狮帮惯用的伎俩,魔血雾,吸入后开始生效,对全身感知都有影响。”因帕说着,将手中的药递给郑昕,“与这种毒相对的是‘塔附’,一种生长在暗处的苔藓。滴入眼睛是最快解毒的方法,喝下需要的剂量很大,不过喝完就能免疫魔血雾的效果。”
“居然是苔藓……”郑昕嘴角抽了抽,看着手中墨绿色的药水,“所以才要我滴眼睛里?但是你说这样吸收快是怎么回事?”
“测试过后得到的结论。”因帕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一旁放着的药箱,“注射会死,口服剂量要大,最后是因为巧合才发现眼睛吸收的很快——或者说,魔血雾主要影响的就是视觉,但是实在是不能确定。”
“因为没有材料?”
因帕点了点头,看向帐篷外:“而且只有青狮帮知道怎么做——我们的人因为这种雾互相残杀,他们作壁上观,还设下了赌局……杀死他们,至少我不觉得有错。”
“……这样啊。”郑昕沉默片刻,将药物收到臂甲中,“我以前的世界里,杀人是不被允许的——法律上不允许,道德上也不允许。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我们绝对不会杀人。”
“你们那个世界意外的很安定,所以才会限制杀人吧。”因帕叹着气,走向帐篷外,“医疗组和护卫队全部都昏迷了,我去处理一下,你待会去找公主,她有话和你说。”
“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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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其实也没有花很久。郑昕就起来了。他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装备和石板里放着的东西,随后就走出了帐篷。
——“樱?那个女仆吗?她好像和罗伊德在一起,你要去找的话就去吧。”
这是郑昕在确认手中物品的时候在口袋里发现的。似乎是预想到郑昕可能会问的问题了,手中的纸条还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
“……先去找一下樱?不,还是直接去找人吧。”郑昕思考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找林塞文,“樱和罗伊德认识,既然是这样或许暂时不用担心那边,等听完林的话之后再说吧。”
(说起来,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樱怎么被……)
(Lin:不太清楚,罗伊德也没有和我说这件事。似乎两人那天之后本来是分道扬镳了来着。)
(樱:关于这个……其实当时两位姐姐是说打算分开行动,但是没想到保护人格提早清醒了,而且直接去找了主人,所以后来就……)
(Zx:你好像就是吧?)
(樱:不是哦,保护人格……算是我的前世?用主人的话讲的话。)
(Zx:还是没法理清楚啊……你和你的前世一点都不像啊。)
(樱:有吗?【歪头】)
(Lin:哎呀,学到了主人的精髓呢~)
(Zx:啊?【挠头】)
(Lin:呵呵……不过啊,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可怕欸。)
(Zx: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会暴走成那样,我本来以为我还能理智一会的。)
(Zx: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理智,而是在害怕吧……害怕我变成怪物,害怕你讨厌我。)
(Lin:我要是真讨厌你我那时就不会说你了。不过……是这么回事啊,你原本不是不打算杀人,不是不打算杀死那些已经成为敌人的孩子,而是打算……)
(Zx:嗯,至少那个时候,我还想扮演好我的角色。)
(樱:?)
(Zx:之后会说到的啦,让我先在这里卖个关子吧。)
无声无息走在营地中,郑昕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
“那个冒险者打倒了青狮帮的人,还活捉了好多……”
“但是所有人的四肢都断掉了,这……而且还有人的手被硬撕下来了……”
“那是他们活该吧?”
“是活该,但是你不觉得很危险吗?那个人……”
听着这些话语,郑昕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戴上兜帽,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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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什么都没说,而且那些人一直在说什么圣主保佑。”因帕站在林塞文面前说着,低头看向地图,“还是老样子,什么都问不出来,皮肤也是没法轻易切开……不过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不知为何好切了很多。”
“圣主什么的,说明他们有宗教信仰。”林塞文磨着手中的剑,头也不抬地说道,“狂信徒或者被利用,会是比较合理的想法。”
“但是以杀人为乐这点,连那些小孩子都这么想是不是……”
林塞文默默点头,低头继续磨剑:“青狮帮不能留,包括那些孩子——这是我作为公主的判断,责任由我来担。”
“……是,公主殿下。”
两人陷入沉默,只剩下林塞文磨剑的声音不断回响着。
“咳咳,打扰了。”直到郑昕的声音出现在帐篷外,“影鸦前来报到。”
“嗯,进来吧。”林塞文没有抬头,只是手中磨剑的动作停下了,“来得正好……因帕,你出去告诉士兵,今晚准备作战。”
“是。”因帕立刻站直身体回以军礼,随后离开了帐篷。郑昕轻轻拉开帐篷,让出通道让因帕离开后,无声无息的走进帐篷中。
“……”
“……”
帐篷里异常安静,让郑昕有些不太舒服——确切地说是有些慌张了。
“没有回答,嘛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林塞文率先开口了,她拿起剑细细端详,似乎是在确认剑刃状态,“我们还带回了那些小孩子——那些攻击你们的孩子离得不远,就在山腰上,手脚都有类似脚镣的东西,似乎就是靠那些控制着金属人偶攻击你们的。”
“金属人偶?”郑昕愣了一下,“等下,第一波攻击是金属人偶??”
“原来你没发现啊……”林塞文有些无语地看着郑昕,“算了,你不了解情况——那些家伙的皮肤说是没法用剑砍伤是稍微有些夸张了,但是不至于说关节完全砍不进去。不过你没接触过,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呃……”
“然后呢……”林塞文说着,缓缓站起身,“有一件事,我必须纠正你的想法。”
郑昕愣了一下,脖子突然一凉,他下意识间猛力后退,却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就动弹不得了。
“青狮帮,是我们‘必须杀死’的对象。”林塞文压住郑昕,一手握剑架住郑昕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郑昕的脖子,语气异常认真,“我知道你们的世界不允许甚至禁止你们杀人,但是这些家伙从孩子开始就是杀人犯了,而且手上的人命绝对不会低于二十条——这是我们用血换来的情报。”
“什,什么啊喂……”郑昕下意识地握住林塞文的手腕,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女,“那些孩子是这么危险的人吗?”
“他们可是想要杀死你的人啊,你还真是……”林塞文的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你真的明白吗?杀人犯杀人犯,你们异界者都是如此称呼那些人的吧?杀死他人、夺取财物、伤害他人的人,这些人在你们的口中都是该死的人,对吧?”
“这个……”
“为什么你不敢杀死他们,而是留了他们一命?”林塞文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了,“回答我,为什么不杀死他们?”
“……我……我不敢……”
“不敢?”林塞文冷笑一声,掐住郑昕脖子的手指微微发力,“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砍下他们的头而已吗?那些孩子都做得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杀人……要付出代价……”郑昕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紫了,“我……还没有能力……负担起切断他人未来的代价……”
“……?”
手指松开,郑昕用力深呼吸,脸色逐渐好转:“在我们那边,有个说法——杀死其他人,要承担起杀死他们的责任。无论那个人是罪人也好,是原本能赦免的人也罢……你都切断了他的未来,你得担负起这个沉重的责任。”
“杀人,要担负起责任?”林塞文愣住了,“什么叫‘担负起责任’?”
“……林,假如我杀死了你,我是不是要负起这个责任?”郑昕抬起头,看向林塞文,“我杀死了你,让你的家庭支离破碎,你的好友们为你落泪,你的追随者们失去目标,我是不是要为了这一切负责?”
“……你在说什么啊?”林塞文这下彻底听不懂了,“杀死一个人为什么要……嗯?”
见林塞文的脸色发生了变化,郑昕轻轻叹气,抬头看向天空:“……我讨厌杀人,是因为我不想要承担起杀死他人的责任——你知道吗,在我们那边,杀人不是进监狱这么简单的。”
“不是进监狱……这么简单?”
郑昕点了点头,轻轻叹气:“杀人者的命,会偿还给被杀死者;杀人者的一切,都会成为补偿他人的东西。”
(作者:我还是提一句吧,毕竟有人可能会觉得主角思路有大病……郑昕只知道这句话,也就是这个“概念”,他可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虽然具体为什么我还不能说,但是大家请记住——不用包容这个时候的他,但是请不要将他当做三观不正的人。)
“杀人须偿命,是这句话吗?”林塞文意识到了郑昕话语里的意思,“但是现在他们也是杀人犯啊?你……”
“我没有资格,因为他们还没有伤害到我身边的人。”郑昕轻轻扭头,看向帐篷的顶部,“他们伤害的人是你们吧?你们决定他们的生死才符合道理。”
“……道理啊……”林塞文轻声说着,移开架在郑昕脖子上的剑,“郑昕,听我说,情况和你想的不一样。”
郑昕看着林塞文的脸,微微歪头。
“之前我们说的事情,还有后续。”林塞文说着,轻轻坐在郑昕身边,“在调查完青狮帮的事情后,我们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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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孩子当做杀手,让孩子们去杀人——这种事情在海拉尔的高层中一度引发了轰动,也被高层压住了信息。但是这件事暴露的原因……正是因为林塞文放走了一个来自青狮帮的小孩子。
“小孩子不会是凶手”,这样的想法那会死还在单纯的公主的脑海中。她见到了那个孩子之后,被他的话语蛊惑,将那个男孩放了出去——那时,那个男孩看上去才四五岁的样子,力气也不大,身上穿着一件鲜红色的衣服,随身物品只有一块面包,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威胁。
直到事后她才知道,那个男孩身上的面包正是毒药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就是他那件衣服——衣服里还有另一半的毒物,和面包一同融入水中就会变成杀人剧毒。在男孩离开监狱后的第二天,海拉尔城内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毒杀案,史称“血色井水事件”。
年仅四五岁的男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自己的衣服和面包撕碎,直接投入一旁的水井中。第二天一早,一间孤儿院的修女来到这个水井打水,看到了水中红色的布片也没有多想,拿出来丢到地上就带着水回到了孤儿院。
随后,再也没有人从那家孤儿院出来,就连那些孩子也是。当人们注意到异常的时候,那里的孩子和修女们都已经腐烂了……从内而外,化为了脓水。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多个地方:酒馆,旅店,草药屋,甚至是那时的圣光教会,一片又一片地方的人死去,悉数化为脓水,就连衣物也没能留下。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早就离开了海拉尔城。
“……那个时候,都是我的错。”林塞文轻声说着,抱住双膝,“我当时还不是勇者,但是我知道青狮帮的一些事情。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孩子也是敌人。”
林塞文仍然记得那个孩子的样貌:恐惧的表情,天真无邪的眼神,以及因为恐惧不断颤抖的身体,还有那些话语。
“大姐姐,这里好黑,我好害怕……我,我想找妈妈……”
“那你妈妈在哪里呢?”
“就在城里,就在这里……”男孩说着,不知为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饿……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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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啊这个……”郑昕听着这些话,眼神已经变了,“这个男孩真的这么做了吗?”
“嗯,因为一年后我们抓住他了。”林塞文说着,长长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问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怎么回答的?”
“……”
沉默,漫长的沉默。
“他啊,是这么说的。”林塞文说着,抬起了头。
——“因为开心,想要看到大姐姐哭出来的样子。”
——“大姐姐一脸惊讶呢……这个表情,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