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31607—少女手记
警告,该手记为国家一级机密文件,禁止任何人在无国王授权的情况下查阅。
原本已封存,下为抄本。
x月x日
明天就要出发去执行我通过考试正式成为国家异兽骑士三个月后的第一项独立任务了,我决定把这段宝贵的经历从头到尾以日记的形式写下来以作纪念。
三天前我拿到了国王陛下的手令,手令中命令我去边疆城市那迦洛斯调查那里的情况,听说那里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
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交给了一个正式入行才三个月的骑士?
关于这点我问过转交手令的男爵,他对我的派遣理由支支吾吾的,只说陛下对身为少女却大有潜力的我非常赞赏——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有经验的骑士大多打死都不愿意去那迦洛斯,国王陛下无奈之下才派的我。
开军营前的杂货店的大姐对我说:
“我劝你也放弃,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是杂货店大姐得知我此行的目的地后说的话,她十几年前在那迦洛斯做过一个月生意。
据她所说,那迦洛斯是个典型的小城镇,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处处都透露着怪异:像街坊领居都是性格孤僻的怪人啦,夜晚的街道总会发出奇怪的叫声啦,居民都是笑脸迎人、背地里尽整些肮脏手段的排他主义者啦等等。她去找巡警帮忙,巡警也是敷衍了事、无所作为。再加上她每天晚上都会感觉到有东西在盯着她,那感觉就像是魔物。于是在卖完存货后,大姐立刻就离开了。
当我问她“没有去请牧师帮忙驱魔吗?”的时候,大姐摆出了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说教会的那群猪——啊,慈悲的主啊,请原谅她与我的罪行——才不会管平民的死活,被派过来的牧师全都没有待满一个月就跑掉了,就算有极个别的牧师留下来,也变得和那边的居民没什么两样了。
这是她的原话,虽然我还想继续打听点什么,但那迦洛斯似乎让大姐很不愉快,她把我要的物品粗糙地打包一下、塞进我手里就示意我快走。临走前她还建议我不要去,说那个地方适合被遗忘、不适合被发现。
差不多的话我在友邦商队领头商人那里也听到了。(他是第一个发现那迦洛斯人去楼空的,所以我在出发前先找他询问了一下那迦洛斯的情况)
他是受福特尔商行的委托顺路去的(离那迦洛斯最近的城市、但也隔着约四库玛的距离)。在那迦洛斯出事前,那迦洛斯的市长每过半个月就会带着一些居民去商行采购物品,除此之外两地再无商业往来。
这里抄上我和他对话的一些内容(我用留声石做了录音)。
“那个市长在约定的日子没露面,又过半个月也没见着,商行觉得奇怪但他们因为害怕不敢直接去那迦洛斯,就找在全国巡回做买卖路过的我们帮着看一下。”
“本着碰运气做生意想法的我们骑了一天马才到那里,那迦洛斯的城门居然大开着,我们大声喊叫守卫过来给我们登记却没有回应,从城门向里看也没有任何人活动……有个伙计大着胆子走进城门往里面看了看,目之所见是很正常的城镇景色,但别说人了连一个活物都没。当时是白天,本该热闹的那座城诡异的寂静让我们所有人莫名心慌,我们不敢久留,全队快马加鞭回到了福特尔并把我们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福特尔商行和主管周边地区的主教大人,再然后我们就被请到了首都。”
在结束询问后,我查看了来自福特尔的报告,据报告称:在收到商队的汇报后,福特尔的市长迅速组织巡警和骑士团前往那迦洛斯调查,证实了商队的说法。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那那迦洛斯出事前常住人口约为2000,这么多人突然失踪是大事,但不知为何所有去过那迦洛斯的人都不愿意对此事进行更深一步的调查,就连确认那迦洛斯已成空城的福特尔巡警和骑士团也只是在证实城中没有任何屠杀痕迹后、便匆匆关上城门赶回福特尔。
这事实在太过奇怪,从发生的事情到处理方式都很奇怪,难怪连国王陛下都惊动了。
在仔细地看完福特尔的报告后,我又想起了商人的话(我在询问的时候有拿报告的内容核对过他的回答)。
“不过我倒是挺理解巡警大人们的,”商人挠着头,“身为外人我感觉那地方说不出的诡异……不是因为挨着雪山,我们之前也去过不少山区城市但那迦洛斯和它们完全不一样。如何形容呢……”
他望了一会儿窗外的天空。
“可能不太恰当,别的城市就像壁炉里欢快燃烧的炉火,你很乐意靠近;而那迦洛斯就像是柴堆燃尽后的灰,你只想赶紧把它铲出来忘掉,我对那里就是这感觉。”
赶紧忘掉吗……
我倒要看看那个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该睡了,明早与破晓一起出发,不过到那迦洛斯的路很远,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福特尔。
x月x日
没想到飞了两天后最费劲的事居然是在福特尔市政厅办暂住手续,东跑西跑的,累死我了。
唉!异兽骑士本就稀少,带着狮鹫的异兽骑士更是稀少。被狮鹫吸引过来围观的福特尔居民简直就和破晓身上的虱子一样多!以至于我不得不把骑士章亮出来驱离他们才能前进。虽然我能理解普通人对狮鹫的向往,但还是希望他们能理解一下被一群人围在中心、用火热的视线盯着看的少女的心情啊!
哦对了,破晓是我家狮鹫的名字,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市长大人为我在福特尔城外靠近城门的地方找了间平房住下,房间虽然没有首都的条件,但也称得上舒适,最重要的是这间房的门很宽大,可以让破晓晚上进来入睡而不用吹寒风。
安顿好破晓后已是黄昏,因此我先去了福特尔市中心的圣盖尔大教堂,那里正在举行主日弥撒。不过令我非常意外的是来参加弥撒的人竟然挤满了礼堂,而且弥撒一般是牧师主持(哪怕在首都也是一样),这里却是主教大人亲自进行。
在弥撒结束后,我和主教大人进行了交谈,这段话我也录下来了。
“孩子,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我们很少接触那迦洛斯的人,对那里的了解没比首都多很多。”
(这句话是对的,我在来之前查过资料,在那迦洛斯常驻的只有两个牧师,大概每三个月来圣盖尔大教堂述一次职。除此以外就只有那迦洛斯的市长每年初到福特尔市政厅递交一次那迦洛斯的账本并带几只羊做税金和那每半月一次的商行采购,这就是那个小城的人们仅有的对外交流。)
“这是陛下的手令,听说那迦洛斯一带一直有异端思想流传,王都怀疑这和那里的失踪案有关,希望您配合调查。”(那迦洛斯原属的邻国信奉异教,我本想用这个来逼迫主教大人说出真相,不过还是失败了。)
“我们早就对上面解释过这不是神职人员的问题……你来这里前应该了解了那里的历史,那迦洛斯本身就很邪门。”(主教大人说这话前重重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地无奈。)
(关于那个小城的历史,我和大众知道的差不多:五十年前邻国遭遇经济危机时向我国出售了部分领土,那迦洛斯的归属权被作为交易品之一卖给了我国。国家认为买到一块天险之地巩固边防是大好事,合并之初还派过首都使团去那迦洛斯慰问,但不知是因为地势太过偏远还是因为土地太贫瘠,后面国家对那里几乎再无关心,那迦洛斯似乎成为了被遗弃的城市。被原国家抵债卖掉又因为榨不出油水不被新国家重视——单看这点那迦洛斯仇视国家十分正常,人突然消失恐怕是偷偷溜到了别的地方,我目前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再邪门主的威光也照进了雪山,失踪案发生前,那迦洛斯的牧师述职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他们一直为主尽着责任。”
“兢兢业业传教的意思吗?”(我当时是这么理解的,毕竟看资料两个和居民一同失踪的牧师都是先后从别的城市派驻那迦洛斯,履历也很普通。)
“他们尽力了。”
“尽力?”(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对他们来说待在那里平静地活着就是尽力……其实对世人来说都是如此,万事变化无常,能稳定地活着就很不容易。”
不过这次拜访并非没有收获,就在我准备告辞离开时,主教大人像是下了决心般叫住我,说是要给我看一样东西。说完,他就从圣坛底下慢慢拿出一个外表刻有驱魔咒语的大木盒,并小心地打开上面的锁扣。
盒中是一只很普通的小型石汤锅,外表灰色,锅内经过香草和圣香木的焚烧已经被烧得焦黑,香草气味十分浓郁……但我感觉还能从锅里闻见些许令人厌恶的臭味。
“那迦洛斯人去商行采购时偶尔会卖些药草……三十多年前城里有个药剂师出于尝试心理买了些,但那东西熬出来的汤颜色晦暗还散发着恶臭,最后那个人没敢品尝,把整锅汤都倒了之后把这个熬过药草的锅送来教堂驱魔。”(主教大人的原话如此。)
主教大人说,这是前任主教选择的净化方式(这是一种神圣的封印术,让时间来将邪恶驱散),他认为前任主教是为了告诫我们不要去深究那迦洛斯的事情才采用的这个方法。
“不要深究,不要接近那迦洛斯,把那里彻底遗忘在过去。”
这是主教大人合上木盒、锁好并放回原处后说的话。
当我问他是不是对那迦洛斯很了解的时候,主教大人又说了句奇怪的话。
“恰恰相反,我一直在避免了解那里……很多事不知道为好,知道了也不要去确认,不要深究……孩子,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不要深究?
就是因为这种从上到下敷衍了事、得过且过的心理那迦洛斯问题才会一直没解决,最后拖成现在的结果!
原本计划先在福特尔待几天问问他们这儿关于那迦洛斯所知的情报,但我改主意了,明天修整一天,后天就去实地考察,不把实际的证据摆在证人面前他们是不会开口!
不过说起来也很烦,从教堂回来后,不管我放了多少花瓣、洗了个多少次热水澡,那种奇怪的臭味依然在我鼻子里挥之不去。真是难受死了!
x月x日
今天我去了趟那迦洛斯,因为狮鹫飞行速度远快于普通马匹,所以我只花了两个小时就飞到目的地。
在飞往那迦洛斯途中,我坐在破晓背上从高空向那里望去:高大连绵的雪山环绕着山中隐约露头的那迦洛斯城墙,就像将这座小城掩入怀中隐藏起来,而山上经年未化的白雪远看就像和城墙顶端重合在一起,仿佛给这座小城盖上厚重的蒙棺布。
“这里只适合被遗忘,不适合被发现。”
不知为何,在我看到这样的景色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杂货店大姐的这句话,还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丝恐惧。但我身负重任,无论是出于自身的好奇还是出于上面的期待,身为异兽骑士的我都会继续前进。
与我的想象差不多,那迦洛斯是一个典型的小城镇,但我注意到这里的城墙比我过去到过的城镇的城墙都要高,差不多高个三到四米。高大的城门上贴着福特尔治安官写的白色封条,让整座城显得密不透风,更像是一口厚重的石棺材。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那迦洛斯这副景象时脑中出现的都是关于死亡的想象,或许是因为这城市太过远离世间?
联系历史的话长期作为边境城市的那迦洛斯把城墙修成这样很正常,没什么可奇怪的,嗯。
在我和破晓进城后,那迦洛斯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城镇。
除了“普通”,我想不出别的词语来表达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路两边都是十分常见的灰色砖制平房,从城门处往里看最显眼的除了根据情报位于城中央的有着蓝色穹顶的小教堂以外,就只有更远处那座二层高的小楼,而且两座建筑都很明显年久失修,白色墙皮已经剥落到在远处都肉眼可见的地步。
从上次这里进人已经隔了很久,但土路上依然能隐约见到开始福特尔守军进来调查时在地上留下的杂乱脚印,令我意外的是这里的地面并没有像很多城市一样污水横流,除了土和脚印就没有别的东西,相对而言十分干净。正如商队说的那样,城里尽管满是尘土但仍保持着整齐,除了完全没有人类活动外几乎与普通城镇无异,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一般。
说来奇怪,在进城之后,破晓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低声嘶吼着,似乎在戒备某种东西——尽管这里没有任何生物。
是的,那迦洛斯里没有任何生物,在进入城镇后我没有发现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或是一只令人厌恶的老鼠蟑螂,甚至连生命力旺盛的杂草都没有。
是因为这里地处高原吗?
可主教大人提到他们卖过药草,虽然药草质量很糟,起码说明这里也能长植物。
那为什么现在这里不见活物,如同真正的死城?
我细致搜查了城门附近的几间民居:房中物件都摆在正常家庭中会摆的位置,房子后院也建有牛棚羊圈,饲料槽里甚至有没吃静已经腐烂的秸秆,就民居而言很正常,正常过了头。
疑问随着我对这里搜查的进行越发加重:这里的生活很明显是突然中断的,除了商队刚来时发现的城门未关,城内所有民居的门也都没上锁,屋内有缠着线的纺锤,床上还放有织了一半的毛衣,柜子里还有几个早已不再新鲜的鸡蛋,最有说服力的是:尽管有多有少,民居里无一例外储备着粮食,逃走的话不会连自己生存的保障都不带上。
难道他们真的是一下子人间蒸发的?
我在搜查一间看摆设前主人稍微富裕些的民居时有了新发现:这家人的房里居然挂着一张圣像,主慈爱地看着画像外的一切,让搜查半天终于看到除十字架外的教内物件的我感到些许安慰。
但同时我明白了那迦洛斯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大多数民居里和教会相关的只有一个小型的十字架,别的诸如经书圣像通通没有。
一个处于国家管辖下、有教会进驻的城市,整座城里最能显示出虔诚的地方居然是镇中央那个破旧的教堂,这未免太不正常了。
从挂有圣像的民居出来,我看天色不早,便将今天最后的目的地定在市中心的小教堂。
虽然那迦洛斯很小,到市中心也只用半小时,但破晓却走得很慢,随着我们越发接近小教堂,破晓的低吼越发频繁,到教堂门前的小型广场时吼叫声大了许多,但我环顾四周,周围仍是空无一人。
狮鹫的感知能力比人类更强,更何况从我成为它专属驯兽员时破晓的性子就很谨慎,相比它暴躁的同类而言更稳重,也更适合与人类一同作战。但周边确实是空无一人。
于是我简单安抚了下破晓让它安下心来,随后打量了下这间教堂:从蓝色穹顶和很多小教堂不具备的琉璃窗可以看出当年教会为了修这座教堂也是花了很大力气,但由于疏于维护的关系,现在这里已经和废屋没什么两样了,两相对比未免让人感叹时过境迁。
说起来比较丢人,我刚进教堂的门就被教堂门口的风铃吓了一跳,连剑都拔出来了。
在我国很多店家都会在门上挂一串风铃以提醒店主有人来访,但在教会里挂风铃倒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种熟悉的风铃声还是给我带来了一丝慰藉,尽管它出现的位置很奇怪。
等风铃重新静止后我仔细观察了教堂内部:夕阳照进彩色琉璃窗在白墙上映出斑驳的色彩,蒙了厚厚尘土的座椅摆得十分整齐,教堂中央的圣坛上摆着一座小型十字架,后方的三面墙上分别挂着主和两名圣徒的圣像——考虑到这是小教堂这样的布置已经很不错。
这座教堂的尘土和之前民居里的尘土差不多厚,两名牧师过去肯定有认真打扫这里,但我现在已经无从考证这里是否回应了他们的信仰。从风铃的磨损来看,教堂上门的人可能不多。
细究下来那迦洛斯奇怪的地方太多,就算以普通人视角来看这座城也有种说不上的诡异,而且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回到福特尔写下今天的日记时越发严重,我觉得今天得喝点兰花茶才能睡着。明明是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小城市……
希望明天拜访的人会解开我的疑惑。
x月x日
今天我去商行会客室拜访了福特尔商行行长,他是福特尔本地人,在商行工作已有三十一年并在三年前被选为行长,从他入行起他就被带着接待过来买东西的那迦洛斯商团直到失踪案发生,去那迦洛斯侦查的商队也是他派出的。
那迦洛斯地方十分闭塞,在流动工作盛行的如今那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离开故乡去外地打工,当下要获得关于那迦洛斯的人证只有找他们唯一可能有接触的福特尔人询问,但我暂住至今问到的大多数福特尔人对邻城基本推说自己不知情,找个愿意配合调查的人实在不容易。
在例行公事般的寒暄后,谈话很快进入了正题。这里抄上谈话内容。
“我希望能了解您这边关于那迦洛斯所知道的一切。”(对行长我觉得可以直接问,既然他还会派人去调查那迦洛斯,那他自然也不会像福特尔大多数人那样讳莫如深。)
“那迦洛斯啊……想从什么时候听起?”(行长表情有些复杂,但没有拒绝的意思,与我预期差不多。)
“全部,您能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我和那迦洛斯打交道的日子得从我刚记事的时候说起……邻国使团来到当时还是边境的福特尔进行土地抵债的谈判,我的爷爷因为能力出众被选为接待团一员。”
“对这次谈判我从爷爷和家里人的聊天中听来点:原本咱们国家没想到邻国会将地势险要的那迦洛斯出售,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而且开的价格低到在那时都不算大钱,就像是急于把那个城市脱手一般。”
“有这回事?!”(对这次交易王都这边的历史教材只提到几句话,这种内情我是第一次听说。)
“邻国代表团给出的理由是两国已经建立友好关系没必要纷争,而且在别的城市卖给我们后那迦洛斯就成了孤城留着也没有用。”
(听着还算合理,但联系到众人对那迦洛斯讳莫如深的样子,再想想邻国现在也不算宽裕的经济状况,我怀疑邻国当年是故意借经济危机把那迦洛斯这个包袱甩给我国,为这个目的不惜把周围的城市也打包卖出去。)
“那迦洛斯被并入咱们国家后按照就近原则划给了直线距离最近的福特尔管理,事情定下来后有很多人去市政厅抗议,要求按照原样让那迦洛斯自治。”
“也是,自己突然成了别国人想必那迦洛斯难接受。”
“不,那迦洛斯对外界变化毫无反应,当时抗议的都是福特尔本地的中老年人。”
“是因为那迦洛斯的异端信仰根深蒂固福特尔看不惯吗?”(听了这句话的时候,行长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又重重地叹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有比异端还可怕的事?!”
“后面我会提的……这之前我得再讲讲我和他们打交道的历史,这样你就理解为什么这里的人们都在刻意避开那迦洛斯。”
“福特尔的抗议只持续几个月就被王都的狠话压下去了,随后教会迅速进驻几个新城市并在当地兴修兴建教堂,准备向原属异教的人们传播信仰。本来邻国宗教和咱们同属一宗改信也容易,何况咱们对异教徒的态度相对柔和,但没多久那迦洛斯教堂的建设就出了问题……与待遇无关,工人们集体跑回福特尔抗议,原因是他们坚称那迦洛斯闹鬼并表示自己不愿意在当地过夜,教会没办法就在福特尔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我就是从住进我家客房的工人那里开始了解的那迦洛斯。”
“他们都说了什么?”(工人近距离接触过那里,肯定知道些内情。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基本都是对那迦洛斯的抱怨:当地人性格沉闷脸色难看啊,借住的居民家里什么都不能乱碰啊、没有酒馆却每晚都有奇怪的吵闹声和瘆人的哨声啊……儿时的我感觉那就是那迦洛斯人正常的排外反应没太在意,恐怕教会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好几个工人跑路不干后他们才每天派牧师随场祷告好让工人们安心干活。”
“您家人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吗?”
“那时我问过,他们的答复是:‘小孩子问东问西的做什么?!’实在被我问得没办法了才搪塞我说那地方太邪门,提一下都会给自己带来厄运所以要少提。”
(这里已经对那迦洛斯避讳竟然到了如此程度,看来不只是“规避异教徒”这么简单。)
“教堂完工后工人们都回自己城市了,随后就是著名的王都巡视……令人意外的是,在王都使团巡视完毕离开后一个月,那迦洛斯的市长出现在了福特尔商行并表达了次月起每半月会来采购一次物品的意愿。有生意可做自然是好事,商行的人就这样答应了他们,从那以后直到失踪案发生他们每月13号和28号都会出现在商行购买物品,后来他们市长甚至主动找到了福特尔市政厅并开始通过他们每年向国家按时交税,虽然作为税款的那几只山羊品质一般,不过至少也实现了这个新城市与国家关系的破冰,当时这事还被国家报社大吹特吹过。”
“不过此后两地关系再无进展,福特尔大多数人对那迦洛斯还是保持警惕态度,很少对他人提及那里。虽然那迦洛斯人只会半月来一次福特尔,但即使在最开明的商行也没有人会主动找他们推销东西。几年后我进了商行工作,因为资历最浅理所当然被踢去接待那迦洛斯团直到他们失踪。”
“您对他们感觉如何?”
“作为普通人的话我觉得他们很阴沉,他们从领头的市长到跟随的中年居民、甚至连他们带来见世面的孩子都是面色发灰,估计是因为常年生活清苦导致的营养不良。而且我跟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没见那迦洛斯人笑过一次;他们也完全不与这里交际,每次交易结束后我出于好心邀请他们在福特尔吃饭过夜他们也没答应过,总是在太阳落山前就匆匆上路回那迦洛斯。但作为生意伙伴我对他们印象还不错:那迦洛斯人沉闷但是不惹事,没与任何人闹过矛盾,而且他们在生意场上的信誉出奇地好,每次买东西都是用现钱结账,从不拖欠。”
“就算没有交际,您在来购物的那迦洛斯人里有相对熟些的人吗?”(据我调查,他们每年会来福特尔二十多次,如果有长期跟随的人话怎么着也能混个面熟。)
“那迦洛斯来购物的人很少有会来第二次的,至于我主要打交道的市长,光我接触他们这三十多年就换了六任,我每次问他们为何换人新市长都会给我展示张牧师证明显示前任市长因病归天。”(归天是对死亡的婉转说法,考虑到那迦洛斯的贫瘠度,他们人寿命短似乎也可以理解。)
“那……他们会在这里做买卖吗?”
“我刚进来那阵儿看他们卖过玩具和药草,但一来那些玩具和药草都长得稀奇古怪二来这里几乎没人敢买那迦洛斯的东西,他们后来就只带钱和袋子来了。”
“他们在这里会买什么东西?”
“主要是他们自己不产的必需品,蜡烛灯油之类的。”
“圣像他们买过吗?”(我非常在意这件事。)
“嗯……印象里非常少。他们每年也就会买日历,圣像我还真不清楚。”提起这个,行长突然皱起了眉,“但他们的几任市长有时会和一些别国来的小商贩搭话,然后在后面交易日的时候商贩会带着几只沉重的大箱子出现在商行,那迦洛斯市长买那些箱子时都是一袋子一袋子地给钱。”
(按照之前在王都查阅的资料,四百年的时间里都在过着自给自足生活的那迦洛斯出手应该不会太阔绰,他们肯定是有别的资金来源,但以那里的古怪名声和地势我很难想象他们有什么地方可以赚外快。)
“箱子里的东西您知道是什么吗?”(其实我问行长这个问题时完全没抱希望。)
“不清楚……但我可以大致猜到里面是什么,您介意我抽烟吗?”
(行长是摇着头说出这句话的,他挂着和那天给我看木盒的主教大人一样坚定却又略显迷茫的复杂表情。在我摇头表示不介意后,他从口袋里拿出烟斗,点上之后狠吸了一口,烟味和茶香让会客厅的气味也变得复杂起来。)
(抽了一会儿烟后行长才继续说道。)
“有次一只绑得很密实、被漆成黑色的松木箱子被寄来了商行,随付的信上说这是那迦洛斯急要的物品且支付过定金,但发货人临时有事没法来福特尔,请商行代为转交。那时周边城市正在闹贼,我觉得既然是急要的东西肯定很珍贵,就先把它带回家保存等交易日再带回来。”
“那只箱子很沉,我不得不把它搬到推车才能顺利带回家里。到家后我把箱子搬下来时摔了一下,箱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倒是没有传来东西摔坏的声音,但我当时一个是为了检查里面物品的情况,更主要的是出于好奇,我把箱子横放后解开绳子,打开看了里面的物品一眼。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古籍,而且……”(说到这里行长又吸了一口烟。)
“应该有很多禁书。”
“禁书?!”
“我可以对圣盖尔发誓我没读过里面的一个字。箱子里那些书大多很古旧,有几本书脊上还画着可怖的图案,我当时就对那些书产生了厌恶感,关上箱子把绳子重新绑好后再没打开过。交易日那迦洛斯市长来取箱子时我也没说什么,虽然我对他们的态度表面上没有变化,但我也开始和这里的人一样和他们保持距离。”
“您还记得书名吗?”(只看到禁书书名并不在教会责罚范围内,所以为了搜集证据,我这样向行长问道。)
“大多是外文,我能从书脊上勉强认出来的只有一本很古旧的《诡秘录》和一本教会明确查封的《亡灵启世》。”
“我知道了,最后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在失踪案发生前的那个交易日,您看来购物的那迦洛斯人有什么异常吗?”
“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硬要说的话……他们领头方市长那天好像心情不好,在商行里乱逛却不买东西,我问他要什么他也没回答我,嘴里还神神叨叨的,似乎是因为什么东西烦躁不安,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因为那迦洛斯历来的古怪我也没有追根究底,直到例行交易完毕后我送他们出城,这就是我们和那迦洛斯人的最后一面。”
虽然昨天的初步探查没有什么进展,但很幸运的是今天的我问对人了,调查有了很大的突破。其实哪怕只听到那两本禁书的名字就能明白很多事了。
《诡秘录》并非是教会明确的禁书,实际上这本书历史太久且几经删改,在教会人士眼里现在的《诡秘录》完全是哄小孩儿用的怪谈不值得注意,那只箱子里的很可能是被世间认为失传已久邪恶无比的原始版本;而《亡灵启世》则如他所说是绝对的禁书,而且不只是教会,王都也因为此书宣扬邪恶思想危害民众而全力封杀。
那迦洛斯市长居然会出大价钱买这些和恶魔一样的东西,看来他们背地里做的事已经比异端还可恨了,福特尔还有大多数人对那迦洛斯避而远之估计也是怕自己被他们邪恶思想腐蚀,确实比异教徒还可怕得多。
异常举止是心里有鬼的最好证明,大概能确定之后的调查方向了。
我必须要把失踪案背后的真相挖出来,无论是为了异兽骑士的荣耀,还是为了国家的安全。
x月x日
再次进入那迦洛斯探索,这次我选择了先让破晓飞到上空俯视全城。
从高空看去那迦洛斯显得更加渺小:整个城是由三面高大的城墙和后面的树林雪山围成的正方形,普通民居和农田大多集中于城门侧,以城中间教堂为分界点,越靠近雪山的民居维护相对越好,整个那迦洛斯看上去最好但也略显破败的二层小楼则位于那迦洛斯尽头,紧挨着一长片十分茂密的松树林,再往后面是雪山,这个小城在这里就到头了。
说起来,作为城镇那迦洛斯的布局也十分奇怪,建筑分布得太过整齐,就像是有谁规定好的。
联系到这里隐藏的邪恶信仰,我怀疑他们背地里信奉的东西给他们分了三六九等——“等级森严”这一特征在教会官方判定的邪教中十分常见。
随后我让破晓在那座二层小楼前降落,直觉告诉我这里会有重要线索。
来这里之前我去查了福特尔市政厅的纪录:与他们接触过的那迦洛斯市长共有八任,每一任市长都是那迦洛斯本地人且任期不超过七年就会因病去世——以一个小城来说无论是更换领导者的频率还是领导者的死亡率都太高些,他们是怎么推举市长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推门进入小楼的内部。
令我意外的是这里并非我想象中的住宅:一进门是一个摆有一张长木桌的大厅,桌上摆有“接待处”的牌子;接待处周围几间看装潢和普通办公室没什么两样,但我看过的所有地方无一例外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这里应该是那迦洛斯的市政厅,对这个芝麻大的地方来说已经布置得很好。
我在一楼几间办公室里翻了翻里面的文件,虽然大多是职员、巡警的签到记录和一些居民递交的购买申请书。但我也找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那就是这里的每份文件上都留有本人的签名。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通常情况下小城受教育程度不会太高,类似的小城一般只有几个人认字,需要签契约的时候平民大多在事先写好名的位置划个十字就算认可。但我在这发现的文件上,无论是签到纪录还是购买申请书上都留有签名,而且是字迹不同的签名,有这个说明他们会接受一定的基础教育。
不过这样就更怪了:有教育的话为什么那迦洛斯的人们还如此闭塞?
带着疑问我上到二楼,这里总共有两个分别位于楼梯两端的大房间,楼梯尽头没有开窗户,而是一个石制小桌,上面放着一个装有假花的花瓶,花上落的灰比周围厚很多。
楼梯左边那间是市长办公室,布置十分简朴,除了必要的办公物品能称得上装饰的只有两个大柜子,和大多数民居一样除了一个十字架毫无宗教相关物品。
其中一个柜子装的是那迦洛斯的公文,基本上是从那迦洛斯并入我国后对市内人员流动的记载,可以看出外来者很少且他们从进入到离开大多不超过一个月,在那迦洛斯定居的人包括教会提到的两个牧师在内都寥寥无几。
另一个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账本,由于年份过久很多纸张都脆弱老化变成末了,能辨认出的时间最早的账本看日期是一百年前。账本里的记载十分杂乱但仍然能读懂:他们对内交易基本上是以物换物,就连给巡警和职员们发工资都是用磨好的面粉;对外交易大多是简单的日用品,偶尔有外来者在那迦洛斯用钱币购买物品的纪录。我翻了很久才翻到五十年前那迦洛斯被我国接管后的账单,除开多了教堂建设时期教会下发的经费及购买建筑材料的费用、王都使团巡视期的接待用支出和每年固定缴纳作为税款的山羊,它和前面的账没什么不同。
但只看记录别说市长,整个那迦洛斯的收入都完全没法支撑行长形容的阔绰交易……他们是怎么赚到大钱的?
至于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门比这个市政厅里所有房间的门都看着厚重,而且漆成黑色,虽然没有门锁但推开也很花力气,看得出来这个房间在市政厅里的地位很重要。
进入它那一刻我就惊呆了:之前我设想过那迦洛斯的禁书收藏会很多,但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为这堆东西特意建了个图书室。
图书室里除了门口满满当当地都是书架,为了摆书架整个图书室除了过道毫无空隙,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而书架上塞满了书:如行长所说大多都是外文,且书脊上就绘着可怖的图案。用本国文字的书也都是明确的禁书,曾被教会收缴后当众销毁的《死策》抄本、存世数量稀少的初版《阿尔萨哈德的预言》……之前提过的古本《诡秘录》和《亡灵启世》也摆在书架上。
这些书显然都是被精心保管的,它们的情况比市长办公室的账本好太多。
除了古籍以外,最里面有一个书架放着用不同语种文字交替写的笔记,写下它们的人应该是那迦洛斯的居民,我粗略翻了一下,里面用的文字我大多都学过可以看懂,剩下没学过的我也可以猜出大致意思。
把这些东西看一遍会离真相更近一步——这是我的猜想。
为了整理这些东西,我决定今天先在那迦洛斯过夜。
x月x日
隔了一天才写下这篇日记,现在我身在福特尔,我提笔的时候是夜间,暂住的民居周围十分安静,只有破晓安心睡着发出的轻微呼噜声,这也让我得以静下心来把前天晚上的事情写明。
在确定要在那迦洛斯过夜之后我打开市政厅的门让破晓进接待厅睡,然后我把带着的被褥也在接待厅铺好,从图书室把那些笔记抱下来慢慢看。因为那图书室密不透风,包括市长办公室在内的其它房间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有两扇采光窗的接待厅是整个市政厅最通透的地方。
在点上从一间办公室找到的油灯后,我就开始读这堆笔记:它们大多是那迦洛斯人研究阅读那些禁书时写的感想和注解,这些书本就是荒诞不经,他们认真注释的工整字迹让我不知道是该说他们滑稽愚昧还是偏执可笑。
但从他们的注释里我倒是大致了解了在他们口中的那迦洛斯历史:四百年前,十几个贤者收到了神的指点,为了追寻众生之源而来到那迦洛斯,寻得神赐的宝藏后为了扩大他们的信仰而建了这座城。贤者我可以肯定是指那些逃荒者,宝藏则让我联想到他们在福特尔进行的交易。至于神指的是哪位及众生之源又是什么注释里没有提,但我在其中一本笔记里找到句很奇怪的话:
万物皆有一死,死如灯灭;然生灵如水皆有源,回归起源方得永生。
作为主的信徒我完全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但同书架别的笔记里也提到了很多类似字眼,还有不少段落在暗示笔者自己就是永生不死之人……联想到那迦洛斯市长那堪比邻国皇帝的任上死亡率,这儿平民的寿命也不会太长。
想到这点,写下笔记的那些坚信自己长生不老的短寿者在我眼里越发可怜。除此之外,我目前浪费时间读它们的最大收获就是这堆笔记可以作为那迦洛斯长期以来异端信仰的佐证。
看到深夜,我感觉有些困,于是熄灯睡觉。
但不知为何我毫无困意,我越是强迫自己越是无法入睡,这段时间探索时发现的怪事和手记中奇怪的内容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困扰着我。而“众生之源”、“永生”等词汇则不断在我脑海里回响,整得我心烦意乱。
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听见了窸窣的声音,这声音十分轻微,但可以肯定不是狮鹫发出的动静。我起初以为是老鼠在活动所以没有在意,继续入睡。
可这窸窣的声音并没有随着我逐渐入睡而消失——隐约听了下,感觉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而那迦洛斯已经是一座连老鼠都没有的空城了。
意识到不对后的我从被褥上惊醒,那奇怪的窸窣声也随着我醒来而消失不见,我摸索出边上的火柴点上手边的油灯。
令我意外的是破晓似乎是被我吓醒了,他一脸迷惑地看着匆忙点上油灯的我,发出呼噜声表示在我睡觉时没有异常。
但我还是举着油灯把市政厅重新检查了一遍:这里灰尘依旧,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封死的,除了我们也没有别的外来者痕迹。
刚才的声音或许是我因为即将入梦产生的错觉。
检查一遍市政厅后我小睡了一会儿但也睡得很浅,等天彻底亮了,我起身打开房门,在确认外面十分安全后,便立刻收拾东西和破晓离开那迦洛斯,返回福特尔修整,直到现在。
杂货店大姐和修缮教堂的工人都提过那迦洛斯夜晚会有奇怪的声音,但声音形式很明显不一样,如果是那时还能解释是那里的居民晚上不睡上街闹腾,可现在那迦洛斯已经成为空城……
一定是我太过紧张听错或者隐藏得很深的小动物在活动,毕竟连破晓都没在意,那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我想用这个能站住脚的理由安慰自己,但我还是感觉奇怪……我打算先在福特尔休息一天,然后再和破晓去那迦洛斯一趟。
x月x日
昨天开始搜查那迦洛斯市政厅这一片的民居,从最接近市政厅的开始,每家我都检查得十分彻底:除了民居内部的摆设外还会仔细检查里面有什么别的活物,或者活物活动的痕迹,否则没法解释那天晚上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但我完全没找到。
搜查的十几间民居里都盖着厚厚的灰尘,摆设也大同小异,显然许久没人居住——换句话说,完全没有生物活动的痕迹。
至于可能藏人的地方,我最先想到的是用来存放食物或冰块用的地窖,可我从进入那迦洛斯开始调查到现在完全没见那迦洛斯的民居里有挖这类存在——事实上,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没有地下部分。
至于密室,以这里的建筑布局完全不可能有,那迦洛斯此时除了我和破晓,再无活物
如果有异常的话破晓也会察觉的,可从进入那迦洛斯就一直处于警惕状态的他并没有在当晚发现任何真正的敌人……或许那天的声音真是错觉?
但我总感觉不对劲,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于是昨天晚上我依然选择在那迦洛斯市政厅过夜,只不过这回我在城里和市政厅周围都布置了不少小型捕兽陷阱还贴了不少驱魔咒,有东西经过的话肯定能抓住。同时我还让破晓埋伏在一边,等我行动后立刻发起攻击。
布置完之后我假装铺好被褥熄灯睡下,果不其然,在我睡下没多久奇怪的窸窣声又来了。
但我这回没有立刻跳起,而是握紧手中的佩剑,准备一旦它靠近就斩杀它,再好好看看那是什么。
可那声音并没有靠近。
窸窣声本来就十分微弱,它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消失不见,今早我检查周围的陷阱时也没发现有任何触发痕迹。我也问过破晓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但它只是将头甩了甩、还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我真的被那迦洛斯的事折腾到神经衰弱了?
也许我得回福特尔彻底休息几天再继续调查,但出于责任心和好奇心,我还是想尽快把事情查到水落石出。
x月x日
今天是我在那迦洛斯住的第四天,晚上窸窣声依然存在,持续时间也依然很短,我也习惯了它的存在,每晚睡得稍微安稳了些——只是每晚都得在休息的市政厅周围布置防身陷阱——不这样的话,我根本就无法安心。
这几天我继续搜查那迦洛斯深处的民居,这些民居除了整齐了些,和城门处的民居并没太大区别。
虽然我确定那迦洛斯的居民信奉异端,但目前能明确显示这里人信仰的只有市政厅二楼那间图书室,这情况在我了解的所有宗教中都很少见,一般的信徒只要有条件就巴不得把家都布置成教会的样子以示虔诚。
他们似乎也在避讳着自己的神?还是说这种避讳和不可名状本身也是他们的教义?
这种疑问让我对民居搜查得更加细致的同时也拖慢了调查进度,一连三天我都没有任何实质的进展,这种毫无突破的感觉让我十分烦躁。
不过在今天下午的时候似乎有些突破。
今天下午,我进入坐落于教堂和市政厅之间的直线之上、但离教堂更近的一间民居,从门口看这间的内部布置也是十分普通,然而我从踏入这间民居的院子起就感觉有些不安,鼻子隐约能闻到有股奇怪的臭味从民居里散发出来——这个臭味我闻过,教堂供奉的熬过那迦洛斯草药的锅就散发着这个气味。
跟随的破晓显然也闻见了,原本就在保持警惕的他不停地冲着民居内吼叫,戒备比在教堂更甚。
我拔出佩剑紧握在手里,放轻脚步进了这间民居,但房间里弥漫的臭味差点让我把早上的面包吐出来,我不得不扶墙站了一会儿,让自己适应了这里才能前进。
里面没什么异常,但比普通民居多了秤、杵臼这些一看就知道是药剂师职业的用具,除此之外的不同我在忍着恶心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后才确定:臭味的来源是边上一只刻有和书脊一样可憎图案的高柜子。
我是在做好战斗准备后才拉开柜门的,可里面并不是预想的敌人,而是一堆积满了灰的瓶瓶罐罐,玻璃的黏土的都有。从玻璃的几只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古怪的发着油亮光芒的黑色液体。可能是因为存放的时间太长了,有几只罐子的粘土封口干透剥落了下来,这就是那臭味的来源。
估计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用自己种的药草酿酒或者制酱,按照主教大人的说法这些东西刚熬成汤就散发着恶臭,现在这在罐子里闷了这么久的气味只会比刚制作时更浓厚。
说实在的,我在看清这些东西后非常的失望:预想的打斗没有出现,甚至还因为开柜门时用力过猛,柜子上层一个在边缘的黏土罐子落下来摔在地上,里面发臭的黑色液体撒了一地还弄脏了我的鞋袜,左手也被罐子飞溅的碎片划伤了一个口。
伤口倒是问题不大,我简单用布条包扎了下就不流血了。可鞋袜必须更换,我把罐子的碎片小心堆到一边,然后把鞋袜脱下来再借用民居里的盆就近打了点清水配合肥皂洗脚,脏的鞋袜则因为粘液太难清洁被我就地焚烧——说实话,本就难闻的皮革焚烧味和臭味混合后是我闻过的世界上最恶心的气味。
等我总算将脚上残留的粘液清洁完毕和破晓回到福特尔已是深夜,但我总神经质地认为臭味还存在,看来当时太紧张了。
明天先回福特尔修整几天,除了新的鞋袜,还有很多必需品也该买了,我也可以借这机会整理下后面的调查思路。
x月x日
这两天整理了一下在那迦洛斯的发现,主要是些很容易被忽视但细究起来就会感觉奇怪的小细节。
虽说仅凭目前的证据已经可以写份“那迦洛斯人被异端信仰蛊惑而丧命”的报告了,但我想把这件事负责到底。
首先是关于那迦洛斯和福特尔的交集。
只是传闻的话福特尔不会对那迦洛斯如此排斥,根据笔记的注释那迦洛斯那些人应该尝试过主动发展信徒,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肯定会来直线距离最近的福特尔传播信仰,这种活动不可能没有痕迹。
所以我买好新鞋袜之后的下午就去福特尔警局询问是否有与那迦洛斯相关的违规案卷——他们真有几份相关的陈年旧案纪录,只是那个治安官听说要翻那些案卷时很不情愿,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调查没用处,但我还是坚持让他把它们从仓库里找了出来。
案卷记载的时间最早是十几年前,最晚则至今快一百年——刚好是地方警局案卷的最长保存时间。那迦洛斯加入我国也才五十年,两地的接触史比我预想得还久。
尽管年代不同,案卷里记载的事却大同小异:都是形迹可疑的外地人以各种理由来福特尔暂住的同时找本地人打听那迦洛斯并在住了一段时间后毫无征兆地失踪。至于失踪者是接触的那迦洛斯的什么每份案卷都有分歧,大量旁观者的说法也互相矛盾加大了对事实的判断难度。
但案卷里面出现次数最多的词不出我所料——众生之源,每个失踪者都声称自己在追求这个,而且根据案卷中的证词,那些失踪者经常会痴狂地表现出对永生之源的向往与崇拜,还搞过几次宣扬永生蛊惑人心的集会。看来那迦洛斯的异端们信仰的就是这个词背后的神
信仰相关的案件必定会上报给本地教会,那迦洛斯合并后的失踪案案卷上也留有时任主教大人的签名,但本该行使职责的他们完全没有行动。
是因为来贸易的那迦洛斯本地人表面上很老实没惹出大事?
那天地区主教大人的话恐怕代表的是长期以来整个教会对此事的态度,再联想到杂货店大姐的说法……难道是早已知晓部分事实的教会,没有信心对抗那些异端信仰?!
不行,身为骑士不能对主最虔诚侍奉者的能力产生怀疑。
那迦洛斯原本就是被塞来的城市,教会的人们只是没有精力去对付不配合的顽民,一定是这样。
另外我去福特尔档案馆查了下那迦洛斯的经济开发情况:笔记的注释里提到了宝藏,在传说中宝藏很多时候是指资源而一般山脉下面都会有矿,住在山脉周围的地方要想活下去必定要对周围任何可能的资源进行开发,更何况雪山周围荒凉到那迦洛斯没有竞争对手。
但那迦洛斯相关的开发档案上全无相关记载——联系那迦洛斯城内完全没找到地窖,对那里的居民来说开发及使用地下空间似乎是什么奇怪的忌讳。
另外,写到这儿我刚刚意识到了一件事,那迦洛斯相比正常城市还缺少一样东西——墓地。
那迦洛斯城里完全没有墓地。在那个连市长都短寿、城看着像棺材的地方,一块墓碑都看不见。
他们人去世之后都会葬在哪里?难道他们真的坚信自己永生以至于不承认死亡?
……太乱了。
我越是想找到真相证明那迦洛斯是个正常城市,越是被这座城的种种异常困扰得心乱如麻。
或许我应该尽快结束工作,和别人一样远离那迦洛斯。
但我依然牵挂着它。
x月x日
结果今天还是去了那迦洛斯。
昨晚写完日记后我本想向破晓学习,好好睡一觉并把脑子放空,不去想自接下这个任务以来的种种奇怪的发现。
但我睡着的时候久违地做了梦——与我儿时那些关于冒险的瑰丽想象不同,我隐约记得是在街上走,最后路过一座民居时停下脚步,别的细节我全都忘了,但我可以肯定我梦到的那个街道就是那迦洛斯。
这或许预示着什么?
醒来思索一番后我还是决定去看看,尽管破晓依旧不情愿飞去那里,但它还是在吃过午饭后和我再次降临到那扇城门前。
到那迦洛斯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落,为这几天已经看惯的景色披上一层金纱,让这个一直沉着脸的小城稍微有了些人情味。
理智让我没有坚持调查,而是把这里当成普通的城镇来游荡,虽然十分对不住飞了两个小时后还一直保持警惕四处张望的破晓,但我决定在这儿溜一会儿就赶紧离开。
不过可能是主为了照顾我这只迷途的羔羊,在这无意的闲逛中,我发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我昨晚梦中的那间民居。
这间民居离教堂不算特别远,刚来时我的民居搜查范围是城门附近后来又转向了市政厅周围,而这一片我还没有搜查过。
既然是主的指引,那作为主的仆人的我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于是我慢慢推开门走进民居,映入我眼帘的就是一张摆有十字架的小型木桌,后面的墙上挂有一张主的半身像。
除去这些,桌上放着本显然是散架后精心修好的经书、边上那间小卧室的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座小型圣像。至于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份,我打开一边的衣柜后看到了里面挂着的面料十分平整的一身黑色礼袍——毫无疑问,这是教堂工作的其中一名牧师的住处。
在这里看到熟悉的东西让我倍感欣慰,同时也理解了主教大人那句“他们一直为主尽着责任。”——尽管这里被异端所惑,他在种种怪异之下依然坚持自己的信仰,甚至在明知上门者会很少的情况下保留着通常牧师们为给民众随时解惑而设的办公处。
我对这名牧师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所以在向衣柜内的礼袍鞠了一躬后才合上柜门继续调查这里——不过牧师住处是目前整个那迦洛斯最正常的地方,我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依恋这久违的熟悉感不愿离去。
在这之后我调查了它周围的几间民居才回福特尔,走之前我把牧师住处那本经书小心地用布包好后装进了随身的包,我决定等工作结束后打听下牧师存活于世的家人并把它和教会的抚恤金一起交到他们手里,告诉他们这名牧师为主尽职到最后一刻。
再次感谢主带我来到了这个地方,这段神圣的邂逅是我接受这个任务以来最开心的事情。
x月x日
从上周梦到那个梦以来,这样的梦就没停过。
无一例外,都是关于那迦洛斯的。梦中的我走在那迦洛斯的大街小巷,有时在某间民居前站一会儿,有时走进去张望一番。最关键的是,转天我去调查时完全能确认梦中那些地点确实存在。
难道是那天之后我觉醒了什么能力?还是冥冥之中的主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引导困境中的信徒?
虽然我确实是主虔诚的信徒,但我可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受主如此的宠爱。
除此之外,现在即使在福特尔的暂住地,我在夜间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也能听见那些奇怪的窸窣声,但我每次强撑着起来出门看时完全没发现有人。
房东坚称那是我工作太认真紧张以至于神经衰弱产生的错觉,我觉得也是。
不过在与梦中对应的那迦洛斯地点我没再发现任何异常,当然我也把之前没进过的那些民居查了一遍并分别找到了另一个牧师及市长本人的住处。
前者与第一间牧师住处布置差不多,但我没发现经书,只能拿走小桌上的十字架好带给他的家人。
后者则位于离教堂最近的民居——那迦洛斯的市长在失踪案发生前的异常情绪使他成为我推测中的头号嫌疑犯,但在他的住处我没找到任何有任何异常物品,要不是在这间民宅内部发现了和市政厅近年公文还有笔记上的部分字迹一致的记账本,我都没法确定这是市长家。他住的这间已经及其少见的方形民居也比别的民居还破旧,墙体经过多次加固修补显得破破烂烂的,仿佛承载了这座小城全部的岁月。
至此我已走遍了整个那迦洛斯,但我除了一堆被各方隐晦掩藏起来的信息毫无收获。
只剩拿现有的线索挤篇报告找陛下交差这条路了吗……
我的眼光又一次投向市政厅:二楼发现的那堆笔记我还没整理完,禁书书单也得登记一份以备后续处理。这大概就是我接下来的工作了。
也许关于那迦洛斯的一切调查只能到此为止,之后这个小城是就这样闲置还是等事情善后完再重新开发都与我无关,对我来说这座小城会随着事件尘埃落定被关在完工的手记里被我逐渐忘记。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抗拒在那迦洛斯过夜了,既然主指引我找到了可敬牧师们住过的地方,那么也一定会在夜间保护我的。
x月x日
现在我必须借助安神茶才能勉强有四五个小时的无梦睡眠时间,除了它就只有酒精有让我短暂忘记这一切……或许堕落成醉鬼也比现在这个时刻被恐惧缠绕的状态好,可异兽骑士的尊严不许我这样做。
周围人都在帮我,房东给我推荐了不少有助睡眠的药物,破晓也出门为我带回很多凝神静气的草药……我十分感谢他们的关心,但这些药对我效果都不大。
而且,我不能对他们说出我发现的事。
从那迦洛斯回来后我已经待在福特尔五天了,可我依然每天梦见那迦洛斯,而且梦见的内容不再局限于那里的景色而是那里的过去,梦见那迦洛斯的人们采购归来进入城镇,梦见那迦洛斯的人们抱着刚产的羊羔爱抚,梦见那迦洛斯的人们沉默着排队走进教堂……再有就是我将要写下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整理完禁书书单的我将报告包好、放进背包里,打算再在那迦洛斯过一夜,第二天就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困意,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着从接下这个调查任务到现在发生的种种怪相,想着我所了解的关于那迦洛斯的事……恍惚中我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可能不太想离开那迦洛斯。
虽然我强行中断了所有胡思乱想打开被子入睡,但我没吹灭边上的油灯,一心想着只要挺过晚上、只想着挺过晚上……
就在我强迫自己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及其响亮的吵闹声,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已成空城的那迦洛斯的声音。
发出这声音的似乎有无数人,他们各自嚎叫着毫无意义的发音,无数的哭喊和狂笑混在一起让本就诡异的这里更加瘆人,还有尖锐刺耳的哨声混杂其中,如同一支分崩离析的交响乐团在各自演奏。
在黑夜莫名响起的声音意味着危险,很容易让人想起幽暗森林里的狼召唤同伴的嚎叫。
我立刻拔出佩剑,与被惊醒的破晓一同警戒着四周。我从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却惊悚地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虽然那迦洛斯的晚上很黑,如同墨汁涂满了整片天空,但我凭借人类微弱的夜间视觉仍能勉强看到街上空无一人。而从声音响亮度来分析,这个吵闹声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
但这声音实在太嘈杂,我没法判断声音的来源——我迅速拉上窗帘以遮盖光源,持剑站在被褥边上保持警惕,破晓也紧紧盯着门的方向。
很快周围全是这种吵闹声,毫无规律的破碎词句充斥在我耳边,那些声音似乎把这里围了起来,但我等了很久门窗却丝毫未动——对方显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在街上一味地吵闹着。
于是我大着胆子、拿着剑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一直亮着的油灯在外面的地上投下一丝光——一个巨大的物体在我打开门的刹那从我眼前溜了过去。
我完全有理由确信是自己太过害怕看错了光影,但打开门后扑鼻而来的臭味完全无法忽视。
它一定存在。
那个比屋子还大的它一定存在,它在我开门之后瞬间溜到了黑暗里,发着无法分辨的破碎词句,可我只能肯定它是声源之一:因为黑暗,我无法分辨它到底只有一个,还是一群,直觉告诉我是后者。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现在如同被群狼围住的猎物……
恐惧让我迅速关门回到破晓边上,以我的能力突围应该没问题,但我无法想象自己面对的会是怎样的怪物,可我又不能亲眼出门去看。
在这种无法确定自身处境的情况下我必须找些心里安慰,于是我摸出那本用布包好的经书,想用书中的语句为我带来些许安慰,哪个章节都没问题……就像过去它陪伴那名牧师那样。
但打开它的那一刻我就僵住了。
它有着经书的封面,但它里面不再是经书。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因为是用未知文字的手抄本加光线昏暗我无法立刻读懂,但我看见了图案……和市政厅那堆禁书书脊上一样可憎又扭曲的图案。
真正的经书里绝对不会有这个!
在那之后,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想的了,我不顾被外面存在发现的风险疯狂地翻着后面的内容,书页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着,周围的吵闹声如同嘲笑我一般尖啸着。
整本书都充斥着亵渎主的图案:有很多页都画着不可名状的仪式,扭曲又宏伟的建筑……还有只该出现在噩梦中的扭曲生物,连恶魔都不足以用来形容它。
这不是经书,这是铁证,比我之前翻出的那些可笑细节还无从质疑的铁证。
我把叛教者亵渎主的铁证像宝贝一样保护了这么多天……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把书用力地摔在地上,本就破破烂烂的书在撞击地面的一刻散架崩裂,内页分出来掉在我从市政厅搬来读完的笔记堆上,亵渎主的语句和图案散落在假装信神者的住处。
破晓见我不对劲冲过来,我想大哭、想崩溃地大叫,但仅存的理智压制住了我的举动。为了不引起外面未知者的注意我只能紧抱着破晓咬紧牙关呜咽,任由眼泪无力地流。我们就这样一夜没睡。
外面那堆吵闹声直到凌晨才逐渐减弱,臭味也随着早晨的到来消散,等到二者彻底消失时已接近正午,确认安全后我们回到了福特尔修养到现在。
作为报告的铁证我把那散落成页的书摞好后带了回来,我极力克制自己再次翻阅它的冲动。
赶紧结束这一切,赶紧结束一切后回王都。
x月x日
我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去那迦洛斯了,一方面是我最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写报告,另一方面是我每天都被噩梦困扰无法好好休息。
我越发频繁地梦见那迦洛斯的生活,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的遭遇,我会梦见人们在那迦洛斯举行我从那本书上瞥见的扭曲离奇的仪式,梦中的人很多都不再有人形而是慢慢化成了污泥般的巨大怪物。
即使是出门散心也无法改变什么:物品我不缺,教会以我之前的发现来看他们帮不上忙。而且我总是本能地向那迦洛斯的方向走,就像那里在呼唤着我。
本想立刻动身回王都,但我总想着先把报告写完再回去,总觉得报告没有完善,总想回到那迦洛斯看看……
那迦洛斯……
去到那迦洛斯才能永生
x月x日
如图宿命一般,我带着那本书又回到了那迦洛斯。
在有一天的梦中我看到那迦洛斯的民众走进了这片将小城和雪山分割开来的森林,走进去的人除了老年人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他们一言不发消失在森林中。
醒来后我鬼使神差般翻开书页,正好找到一张与之对应的森林地图,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但我还是要去看看。
这回我让破晓待在城门外面,而我独自拿着书页进入森林——我不想让他也被牵扯进来
徒步穿过那迦洛斯进入森林后没多久我就闻到了熟悉的臭味,那种药草应该是生长在这里,可我没在地上发现相关的痕迹。
没准周围的树和那本经书的封皮一样是伪装,为了掩盖内部更糟的东西。
随着身体的前进,身后与身前都被茂密的松树所覆盖,林中照不进半点阳光,仿佛在隔绝我熟悉的那个充满阳光的正常世界。
但我依然慢慢往前走,让肉体循着书的指示前进,那越发浓烈的臭味也为我指引道路。
然后,转弯——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地上的大洞,洞的边缘参差不齐,就像一只怪物大张着口露出瘆人的牙齿,而洞的里面源源不断地涌着黑色的粘稠液体,液面保持在洞口以下一米的地方,泛着油亮的光,恶臭就是液体发出来的。
看着很像是洞中的沼泽,但不用看纸上的注释我也知道这洞的称呼,我应该知道的——永生之源。
这就是他们四百年来追求的永生之源,无数人的生命与执着在其中归于原点,一切都导向这个黑暗又丑陋的洞,消失在这面目可憎的污泥中。
但那天的声响是怎么一回事?
以这洞的深度和污泥的粘稠度,常规生物进来也会窒息而死,更别提从洞里出来游荡,除非……
可怕的妄想激起了我身为人类的本能,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森林,冲向那迦洛斯中心的教堂,这里是那迦洛斯最接近主的地方,在主的身边我能获得安宁。
他们不在这里。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那迦洛斯的教堂,我跌跌撞撞走到圣坛旁,大口喘气,坐在那里颤抖着手画十字直到肉体恢复过来。
然后我跪坐在圣坛前,对着主的圣徒们的圣像把能想到的所有祷词说出来。
他们不在这里。
为何连虔诚的牧师都会背叛主还用那样的方式假装自己?!
那些人向那么丑恶的沼泽乞求恩泽,长生不老真的有如此之诱惑,以至于他们心甘情愿葬身污泥?!
为何主会对如此践踏尊严的事默不作声?!
种种乱想让我的祈祷苍白无力,也让我想起噩梦那些人会毫无顾忌进入主的殿堂,而噩梦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我真的确信这点。
他们在这里。
我冲到圣坛后方拼命拉扯高挂的圣像,那些圣像用的布都很坚韧,在扯它们时多少因为负罪感冷静了些。
但冷静也就到此为止。
随着我的用力拉拽,挂圣像的绳子断了,圣像和连接它的卷轴一起无力地掉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主的圣像落地,古神像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它们的面貌如书中一样可憎,绘制他们的颜料即使凝固已久仍泛着油腻,让这些怪物如那洞中不断奔涌的污泥般鲜活。
长久以来,那迦洛斯的人们就对着这些东西顶礼膜拜,向虚无缥缈远古的神明祈求着永生。
他们在这里,就在我的身边。
x月x日
最近噩梦做得越发频繁,写出来之后我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因此撕了不少页。
自从那天亲眼见证了那迦洛斯长久以来的秘密后我没敢在那里停留,和破晓一起回到了福特尔的暂住处,从此闭门不出,只在吃饭时会离开房间。
我拼命为自己解释那天的各种异常景象:教堂里的古神像应该是在王都使团走后那迦洛斯人自己装的,他们走后五十年间再无使者踏入那迦洛斯,就算是有人视察,让皈依他们的牧师帮忙糊弄过去很容易。
森林里的那个充满污泥的地洞应该是雪山中意外形成的天然地貌,发臭想到同样满是污泥的沼泽地也是正常现象,尽管常年寒冷干燥的雪山如何形成那种地洞我毫无头绪。
拼命想写的报告光开头就换了一版又一版,现在也没有定规下来。
完全写不下去,如果照原样写,别说我自己会崩溃,就连陛下和所有看报告的人都会觉得我疯了。
不,没准我已经疯了。
x月x日
境况急转直下。
我现在每天都会买一大堆香水和花瓣回暂住处,可不管我怎么泡澡我都觉得那种奇怪的臭味没有消散。
除了泡澡和浪费时间写点很快就会废弃的报告草稿,我基本上处在噩梦之中。
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不停地呈现在我眼前,我拼命祈求着主的帮助却全无回应。
我听见众生之父在呼唤我,我确定那是他,他在唤我同去那起源之地。
x月x日
我的心智已经濒临极限。
今早醒来后镜中的我脸色奇差,过去的我全无影子,镜中的我仿佛是一张劣质的巫师画像,满眼绝望,满脸疲倦。
我不能让福特尔人看到我的样子,我没叫上破晓,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福特尔,徒步穿过森林,走向那迦洛斯。
但骑士的本能让我依然紧握着剑,我想把它放在这里,不行。
远处传来了呼唤声,是破晓,还是……谁?
手中的笔在写下这些字时不停颤抖,我看见它像梦中的人那样慢慢融化,最后变成由污泥一坨。
我将不再是我。
脸已经开始融化,试着舔了一口,美味、恶心、好吃、厌恶。
不行。
我必须保持我
【后面的大片字迹因过于混乱潦草加溅有不少黑色液体无法看清,连续六页都是如此,其他的虽有能辨别的文字,但被黑色液体污染,无法表达出完整的意思。手记翻到最后五页时出现了虽然歪歪扭扭但仍能辩识的字迹,与前面的混乱不同,可以看出笔者写这段字时意识比较清醒但无法控制自己书写姿势。】
【最后五页的内容如下】
抱歉我已经没有时间注意格式和纸面工整,就把这些和前面的笔记一起当做是我最后的正式报告吧。
现在的我仍然受到邪神的精神影响——现在的我是这样称呼他的,像前面那样把细节写太细会让读到它的人疯掉,所以我会让自己尽可能简单写前面那篇之后的事。
我跳进了那个洞里之后下沉了很长时间,意识一直模糊,身体的技能如被麻醉般停滞,只保留了最基本的听觉。
下沉的时候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喊声,欢喜、悲哀、狂躁、惧怕……各种的情感通过喊叫夹杂在一起,组成了无法形容的旋律。
这就是我之前梦中的声音,是四百年来那迦洛斯的全部居民,他们都在这里,最后收到召唤来到这所谓的众生之源和神融为一体。
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永生,是那迦洛斯的人们梦寐以求的永生。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甘愿献出一切,生活、信仰、知觉、未来……全部的一切都抛在身后,只为存在千百年。
……接下来的千万年我就陪着这些东西渡过?
永生就是脱离人类,万事皆抛,归于本源。
那为何要永生?
如果为了生存剥离除它以外的一切,那生存是为了什么?
生存又有何意义?
我停止了下沉,周围嘈杂依旧,但我重新拾起了作为人类的本能。
这本能让我在身体恢复平衡后迅速冲向来时的方向。
身下不断传来被抓住的触感,我拼命甩开那些手,凭借自己的执着向前冲。
令我意外的是,随着我接近表面,那些不断抓住又被我甩开的手逐渐减少,到我游出泥地爬上洞穴时脚下已经没有任何阻拦,但我不敢向脚下看,只是一味地奔跑,眼中紧盯着森林外。
“无需规劝,无需阻拦。”
杂乱的喊叫声逐渐远去,但我清楚地听到了他依旧毫无波澜的声音。
“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回归众生的起源,回归永生的神迹。”
我挣扎着逃出森林,沿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跑向城门的方向。
对方没有追来。
在教堂门口,破晓在等待着,我到的时候它正趴在地上啃食着一只兔子。
估计他是从气味追过来的,从周围的骨头看它这段时间一直在远处的森林捕猎到食物后就飞回来边吃边继续等我。
察觉我冲来后破晓警惕地跳起,但它在看到我后愣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向我走来,喉咙里发出友好的呼噜声。
它认出了已经面目全非的我。
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下子涌上心头,我想和过去受委屈时一样抱着破晓大哭,但现在不行,我得降低它被邪神侵蚀的风险。
所以我示意它停下,然后我们一起迅速离开了那迦洛斯城。进入森林后我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写下这最后的报告。
写完这些我会把手记装进麻袋里,挂在破晓脖子上让它把手记和袋中的其它东西一起带回来,希望这些能帮到你们——后面我肯定也用不上了。
此次探索任务已经完成,但我的新任务就在眼前。
虽然我逃了出来,但我的精神上仍与邪神有联系,能感应到他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按照笔记那迦洛斯应该在全国都暗地里散布了信仰,有被蛊惑的人他就可能出现,我会追到他出现的任何地点并在当地显眼的地方留下黑色粘液作为记号,至于找到之后是疏散当地群众还是怎样就看你们了。
最后……
请封锁那迦洛斯,这是我身为异兽骑士、身为主的信徒最后的请求。
【手记结束】
后记
这份手记是少女出发三个月后由她的狮鹫装在袋里带回的王都的,那只狮鹫在示意发现它的守卫摘下绑在它脖子上的麻布袋后就再次腾空而起,在来的方向不见了踪影。
手记和麻布袋上都残留了不少符合她描述的黑色液体,这种液体以我们的能力完全无法确定成分,但国王陛下找来分析样本的医生无一例外说这东西会引起他们本能地厌恶。
麻袋中装着手记里提到的禁书书单和那本伪装经书,在这些东西经由守卫被呈送国王陛下后不到半天国王陛下就紧急召见了大主教,二人的会议记录同为国家一级机密文件,会议结果是对外宣称那迦洛斯因山脉的地下毒气泄露而毁灭,全部居民无一幸免。
国王亲自下令:终止对那迦洛斯的后续探索并命令离那迦洛斯最近的福特尔常备军负责封锁通往该市的全部道路;将此事全部知情人的罪过一律赦免,交换条件自然是封口;要求友邦商队对那迦洛斯一事保密并予以重金答谢;同时把少女本人和她的狮鹫登记为调查中意外身故并对她的家人发放高额抚恤金,手记则划为国家机密不得私自传阅;根据书单开展大规模的邪教清缴行动,同时以此为掩护秘密追踪邪神及少女和她的狮鹫。
这事就这样到此为止,调查结果公布之初只有那迦洛斯的前宗主国仿佛早知道有这一天般发函哀悼,很快整个国家都遗忘了那迦洛斯,遗忘了那个少女异兽骑士,一切在被事件掀起了小小波澜后再度回归平静——至少表面上如此。
每有翻案卷对事情感到疑惑要求继续调查的人出现时王宫都会在谨慎审核后将手记交给要求者阅读,很多人没读完就因为恐惧把手记合上离开了,我是为数不多坚持读完的人
但多余的好奇心让我在回到福特尔之后找接触过少女的人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好在我不会明知作死还继续做;实际上,我很认同手记里我的前任(在少女确认出事后不到一个月他就宣布因病退休,我被从王都直接派来接任主教)那句话,万事变化无常,能稳定地活着就很不容易。
福特尔民众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调查结果公布后城里依然在避讳提及那迦洛斯,而且对于有些出于猎奇想要钻空子去实地调查的作死冒险家,他们劝离的语气也坚定明朗很多。
只是,闲暇之余我有时会站在高处远眺雪山。
从福特尔这边当然直接看不见那迦洛斯,但我远眺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象着手记记载的城中景象,想象着市政厅二楼那个摆满禁书的图书室,想象着被树林遮盖的地洞……
以及,那些被隐藏在黑暗中杂乱无章的呼喊与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