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望着宇宙间无垠深空发愣，明亮的星辰在漆黑的幕布上排布如棋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只有窜进心底的寒冷。
“哎，好怀念还在人间的日子。嫦娥，你说太空怎么这么无聊啊？”
“太一，这个问题自从你到了月球之后就在问我了。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知道。”
“也对，你要是知道的话要我做什么？”
嫦娥的脸色一黑，不过没有接茬，她想要对太一说话带刺儿的习惯视若无物，但怎么也做不到。
“好无聊，真的好无聊！听说人间都开发出Wi-Fi和游戏了，嫦娥你知道么？”
江夏不停碎碎念。
“月兔告诉过我。”
江夏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嫦娥不知道呢，那样他就可以借着这个话题好好炫耀一下有关人间新进展的八卦了。
他盘腿坐下，悬浮在半空中，继续放空心神。
“作为飞升者，太一你是不能回地球的吧？会被挡住的。”
“是啊，而且我走了，那些家伙肯定更高兴。”
江夏心念一动，手中出现两个圆圆的铁球，他饶有兴趣地把它们一起拿在右手上，熟练地转动起来。
可惜，这里是太空，听不到铁球发出的声音，少了很多乐趣。
好烦，为什么他非得在月球上待着不可？
两个人连斗地主都打不了，月球上也不能玩联机游戏，除了下围棋和象棋，就再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了。
得找点乐子才行。
“那就这么继续和它们对峙？”
嫦娥一身素衣，红润的嘴唇紧闭，只用神念和太一对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么？明天月球就会恰好挡住太阳，发生日食，那个时候天门大开，是地球最虚弱的时候。”
平衡会被打破，在这里只是坐以待毙。
“它们会在那个时候进攻？”
“哪次不是这样？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她们越来越聪明了，上次就试图在我眼皮子底下追逐登月的凡人。”
江夏悠悠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然吾知其谬，其知者非求人，实乃出而逐人矣。其刻深无情者，如鹰犬逐兔。人的好奇心是不会消失的，知识越多，它们越强大，那些家伙还会再来，待在这里，作用会越来越小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
“它们，可以绕过天门了么？”
江夏点头。
“就快了。正如预言所说，当群星归位之时，那些丑八怪将从沉眠中苏醒。别忘了，地球上也有它们的身影。”
“你有办法了？”
嫦娥看向他。
江夏说：“我们回地球去怎么样？”
“不是回不去么？”
江夏笑了笑，指着正在熊熊燃烧的太阳。
“有日食帮忙，这次说不定可以成功。”
嫦娥摇了摇头。
“之前那么多次日食都没有成功，只能说明靠日食飞升回去行不通。”
“话不能说得这么死。”
江夏说完之后，就闭上嘴巴，静静地等待着。
月球上的生活的确很无趣，但是却很安静。
这么多年，陪伴他的也只有嫦娥和她的月兔而已。听到的声音除了那些家伙喋喋不休的呓语，也就只有和嫦娥说说话。
“真的成功了的话，就得回到地球上了。”
神念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能够清晰地传递想法，但是却丝毫都无法感知情绪，简直像是人类发明的传音机器。不，连声音也无法传出，仅仅是一个又一个念头而已。如果不去仔细分辨，连哪些是自己的念头，哪些是嫦娥传递过来的念头，也无从分辨。
刚开始修行的时候，还闹过不少笑话。
她是怎样想的呢？
江夏并不怀念月球，这里只有一片空无的荒漠，人们深爱的月球在宇宙中却是一颗死去的星球，他们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他们爱的是月光。
那是太阳的影子。
“害怕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不怕，只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
“舍不得这里的安静。”
江夏为此感到一丝愉快，就像是向朋友发出邀请之后，却发现对方也恰好准备邀请你一样，在达成默契的一瞬间，会感到两个人的心灵是如此相通，仿佛在精神上融为一体，更像是有神明的护佑，天定的缘分似的。
但是，到底是怎样的呢？
贫瘠的土地上什么也无法生长，只是徒劳地反射太阳的光辉。安静象征着停滞，永恒象征着不变，圆满象征着结束。即使是飞升成功的仙人，也会遭遇衰退的危机。
他向着虚空中伸手一抓，就是一根掉落的白发。
“但是，你接受在这里终结的命运么？”
嫦娥的脸上柔和的线条似乎暗示了她温润的心灵，在许多年前，江夏把她从西王母居住的巍峨山峦中救出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仿佛流着泪向他道谢的。
本来，她没有必要跟着江夏一起来到月球。
月亮上面是什么样子，江夏一清二楚，他对她说得明白，去月球是件愚蠢的事，不要来找他，留在人世间就好。
但她还是偷服了不死药，来到了月球上，还带来了一只同样长生不老的兔子。
来了，就不好走了。
对于修士来说，生活在哪里都很简单，即使没有空气，即使没有食物，也能活下去，区别只是在于，是活得像是一株单调的月桂树，还是活得像一株冁然怒放的山茶树。
寂寞得久了，就会想念人间的烟火。
江夏偶尔也会跑到月球的另一面去看看地球，无论何时看它，都是一片蔚蓝。雪白的云矫若游龙，从浮动的大海中升腾而起，在天空中聚拢散开，又化作数不清的水滴滋润大地，再经过小溪汇成河流，河流如同不知疲倦的奔马，跃入大海灿烂的怀抱。
时间流逝，地上的建筑由木到钢，天空中也多了朦胧的黑云，海也看不清楚了。
唯独太阳看不出变化。
燃烧，燃烧，不停地燃烧，发出比世界还要盛大的光。
江夏羡慕地看着这个宇宙中最亲切的天体，不由得想到，如果要遮住它的光芒，也许只有在日食的一瞬间才能办得到。
月球沿着既定的轨迹移动，冰冷的夜幕始终环绕在两人身边。
热风拂面，时机已到。
大气层外面隐隐约约现出一层泡沫似的透明外壳，还在阳光照耀着的部分流溢着五颜六色的辉光，不一会又像是水流一样去到了别处。
江夏拉起了嫦娥的手，化作一颗流星，向着地球阴影最深的地方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