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阴谋
###艾伊文
这是我在一切结束之后才知道的事。就在我和科瓦瑞因惊人的巧合几乎同时前往那家医院的时候，罗杰召集了手下所有可供调遣的黑骑士，驾驶着列车尾部拖车里停放的四辆全地形运输车一路北上，他们的目的地是我和科瓦瑞那时尚不知晓的湖畔聚居地——油库。
油库顾名思义，在这个湖畔聚居区的境内有一片战前某家石油公司的油库，规模庞大。他们从这些石油中提炼出汽油和其他燃烧物质作为能源，销售给图书馆或土匪——这样的日子原本可以过很久。
罗杰的车队一路上都很低调，四辆车沿着小路行驶，不打灯，不开枪。在一个岔道口之后，车队只剩下了三辆车。
原本的第二辆车成为了首位，此时飞羽正坐在这辆车的运输舱里，和罗杰面对面。灰白色的车厢里还有其他战士，全部全副武装，因为明白这一身装备的含义，所有人都带着大敌当前的审慎态度而一言不发。
“士兵，你今天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罗杰此刻和飞羽一样身着重装，但那低沉却洪亮的声音不可能被认错。
飞羽马上坐直了身子：“长官，请不必挂念我的私人情绪。一旦你下达命令，就算是生死我也会置之度外。”
“促使你说出这句话的是一腔热血，而不是深思熟虑。战士毕竟也是人，人的心怎么可能毫无感情呢？”罗杰的语气中包含一些笑意，因而在严肃的环境下显得亲切，“你的苦恼不妨在此时讲一讲，心理状态也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飞羽左看看右看看，所有人都宛如石雕般默不作声，只有检查装备的卡擦声偶尔传出，提醒着他时间尚在流动。
思虑片刻青年开了口：“是因为红鸢的事。”
“那是一个不幸的悲剧。”罗杰说，“我可以帮红鸢在聚居地安排一份工作和住处，你知道，因伤退役的战士在聚居区是很光荣的。”
“我明白，而且在您的队伍里尤其如此。”飞羽说，“但您大可不必如此慷慨，您不是应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
“你指的是艾伊文。”罗杰点破了飞羽的踌躇，但也给了受激化的情绪一个突破口，“但他不在这里，而且生死不明。”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闷闷不乐的原因……”飞羽说，“艾伊文和我是十年的战友，我不能不救他……但是……”
“怎么？”罗杰那浓眉下的黑眼睛第一次露出期待的神色。
“但是在救他之前我一定要看着他的眼睛，让他发誓放弃他那无稽的幻想。”飞羽咬牙切齿的说，“因为他的幻想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你就不怕他说‘让我放弃，我宁可死’吗？到那时你会怎么做呢？”罗杰说，“你知道艾伊文曾冒着被辐射而死的危险爬到车顶上寻找信号的吧？”
“那……”飞羽的神色再次陷入了踌躇，这年轻的战士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战友因立场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因此他不会回答也不敢回答。
“哐当——”运输车缓慢的停下，无线电通信指出目的地到了，罗杰和战士们一边整理装备一边起身，等待下车。
“这个问题太过残酷，强迫你做出解答反而不利于身心健康。你就以救出艾伊文为目标战斗吧。”罗杰说着拍了拍飞羽的肩膀，“不知这样能否激励你：在艾伊文回来或者确认死亡之前，由你来担任部队的斥候，在安德鲁上尉的麾下随他调遣。”
说着，罗杰拍了拍一旁一名身材宽大的战士，那人向飞羽敬了个礼。
“明白，不辱使命！”在兴奋之余，飞羽向罗杰回礼。片刻，一阵超重感传来，运输车停下了，提示下车的电铃轻声响三次，所有的黑骑士都不约而同地起立。飞羽跟在罗杰身后下了车，在外面等候着他们的，是石油公司围墙改装而来的湖畔聚居地哨岗。
“站住，表明身份！”围墙上的守卫长举起战痕累累的旧枪，修复过的手电筒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来来回回地扫动，他并没有马上开火，因为罗杰手下的士兵都听从指示，将武器收在了背后。随着守卫长的大声吆喝，围墙上又陆陆续续聚集起好几名武装分子，他们不戴呼吸器，服装破旧，装备参差，但都充满警惕。
漆黑的人墙矗立在夜幕之中，全罩式防毒面具的护目镜遮挡住了他们的眉宇，使他们此刻不像人类，而像是一排钢铁。片刻，这样一排钢铁让出一条道，一个战士顺着这道裂口站到最前方，随后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他正是罗杰。
守卫长夸张地将手上的旧枪抬了抬：“滚吧，我们这里不欢迎陌生人！”
罗杰脸上的表情仿佛铁铸似的，无论手电筒怎么晃闪都毫不露怯，他只是高高的举起手以示自己没有武装，并且大声说：“我想和你们的领袖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守卫长说着招呼四周，十几名护卫都围了过来，枪口刷刷对准了黑骑士们。
“你们就不想换上更好的武器吗？”罗杰岿然不动，“无意冒犯，但你们手上的枪看上去很旧了。”
守卫长好奇于这个男人的镇定，态度有所松动：“……怎么？你们有武器？”
“堆得像山一样。”罗杰说着向后指了指，“我们是从湖湾车站旁边那辆列车上来的，里面都是纯粹的军用武装。”
“那你凭什么给我们？”
“武装不能拿来吃饭，也不能拿来发动列车。”罗杰无奈地摊了摊手，说，“这么说吧，我们的列车已经走不动了，但是听说你们这里还有不少燃料，我愿意用军火崭新的军火来交换。”
这下子守卫们不可能视而不见了，他们互相耳语交谈了片刻，最后打发了一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向他们的领袖“军阀”汇报。就在他们慌张地张罗这些事的时候，罗杰起先扬起的嘴角已经慢慢沉了下去。
“军阀”很快就到了，这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穿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世界末日并没有拯救他发福的躯体和逐渐稀松的头发，也没有消磨掉他这个体型的人特有的跋扈气焰。军阀急匆匆顺着楼梯赶到围墙顶端，用外人听不清的声音训斥了守卫长，随后命令他给黑骑士们开门，接着便带着自己的三名贴身侍卫亲自迎接了罗杰。
罗杰和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人握了握手，随后挥手示意黑骑士们在外等待，点名让飞羽和安德鲁上士带领另外四名士兵作为卫队进入营地。
“下人对各位有所怠慢，实在抱歉。”军阀诚惶诚恐地说道，“近期强盗和野兽对我们的骚扰频繁了很多。”
“有理由吗？”罗杰一边走一边问，“强盗也好野兽也好，他们突然变得暴躁一般有其他的原因，可能是第三方的外部威胁。”
军阀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什么东西将他们从自己的地盘赶出来了，最后把他们逼到和我们抢地盘。”
“无论怎样，你们很快就不需要为这些问题担心了，”罗杰故作轻松地说，“用你们的石油换我的武器，这是个双赢的选择。”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只可惜您的队伍马上就要走了，”军阀说道，“失去您这样一位大主顾实在是遗憾。”
“漂泊便是吾等战士的宿命。毕竟，哪个异乡客会和本地人争抢利益呢？”罗杰说着，陪同军阀一起走进营地深处。
油库营地继承了石油公司绝大部分的遗产，在宽敞的大道两旁是高耸庞大的厂房，白色的铁皮墙壁上点缀着不少褐色的钢板，有一些地方还竖立着脚手架——战争给这些建筑物造成的伤害被当地人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弥补。罗杰的队伍跟随着军阀进入一间厂房，里面几架尚且完整的机器正在运转着，从油库的石油中分离出可以使用的部分。
顺着厂房边上搭建的扶梯一路向上，一行人来到位于厂房顶端的一个单独隔间之中，这里既是军阀的办公室，也是厂房机械的控制室。房间不大，在贴着厂房外墙的方向开了一排窗户，可以看到外界的情景，面向厂房内侧也开了同样一排窗户，可以用来监视内部。
“我注意到这厂房通铁轨，上面还有两辆运油的列车。”罗杰从隔间的窗户向下眺望，第一眼就注意到厂房右侧横穿整座建筑的轨道。
“没错，这油罐里面装的是汽油——”
“我全都要了。”军阀话说一半，罗杰用他标志性的果决语气打断了他。
“……什么？”
“那辆罐车里面的油，我全都要了。”
“那个是非卖品。”军阀说，“罐子里面都是凝固汽油，不能用来发电的……”
“凝固汽油？那更好了。”罗杰从窗前回过头来，神色冷酷，“军阀先生，我觉得既然你已然将我带到了这里，在这件事上你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你是什么意思？”察觉到罗杰不是出于异乡人的无知而是故意找茬，矮个子男人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他一挥手，身边的三名侍卫一齐举枪面对着罗杰，飞羽和安德鲁以及其他四位黑骑士以同样快的速度掏出枪来，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战士们，把枪放下。”罗杰伸手压下了飞羽的枪口，其他战士见状也缓缓压下枪口。
“军阀先生，你必须相信我是出于一种崇高的目的才对这些燃料提出需求的。”罗杰说，“虽然现在还无法告知你具体的原因，但这都是为了废土之上的人们。”
“我才不管你的屁话。”军阀暴躁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本性暴露无遗，“这些都是老子的东西，我说不卖就没人拿的走！”
“……我对此表示怀疑。”罗杰话音未落，军阀就听见身后的窗玻璃传来一阵刺耳的爆裂声，待他回头查看，从窗外索降突入的黑骑士就用迎面而来的枪托就将他砸倒在地。突入的剩下两人举枪射击，随着三声经过消音的枪响，军阀亲眼看着自己的三名侍卫全部倒地不起。
“开始进攻。”罗杰朝肩上的对讲机轻声说道，话音未落，岗哨前枪声大作。
“来人——来人啊！”男人大声喊叫，但得到的只是打向腹部的一记重击。两名黑骑士将他从地上架起来，强迫他面对罗杰。
“你实在是一个很不称职的领导者，乔尼亚斯。”男人黑色的双眼直视着对方，仿佛要看穿灵魂。
“你怎么……？！”被称作乔尼亚斯的男人，或者说军阀，此刻已经大惊失色，对罗杰的连连紧逼毫无还手之力。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研读过这家石油企业在底特律分部的人员构成，作为分馏机组的首席工程师，你的名字并不难找。”罗杰说，“在战争之后，你作为技术人员自然成为了这里的管理者，但显然你把所有的石油收益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否则你的卫队也不会这么军心涣散，不堪一击——看吧。”
两名黑骑士驾着乔尼亚斯走向窗前，只见油库聚落的防线在黑骑士的压制下快速崩溃，不过几分钟，就已经有小队长开始带领小队投降，惊慌的工人们开始向厂房内部逃窜。直到这时飞羽才想明白，为什么出发时是四辆运输车，而最后却只有三辆到达目的地——还有一辆从一开始就走旁路潜伏进了营区，等待着关键的进攻开始。罗杰从来没打算和平交易。
“现在，做你工程师的本职工作吧——把那辆列车开出厂房。”罗杰将乔尼亚斯推到控制台前，看着他用颤抖的手按下一个个开关，让搭载着数十吨凝固汽油的油罐缓缓驶出车库。
等到油罐完全暴露在夜晚的天空下，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油库聚落的成员们：战士，工人，以及妇女儿童，被荷枪实弹的黑骑士驱赶到聚落宽敞的大道上，像童子军一样几排几列的站好。罗杰和队长们位列前排，端详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平民。片刻后，飞羽和安德鲁带着一队失魂落魄的人来到队伍的尾列。
飞羽小跑到罗杰面前：“长官，这些是伤兵营里的病人，照您的要求挑出了被野兽和刀划伤的那部分。”
“辛苦了。”罗杰走上前，将一个烟蒂大小的棉条伸向一个伤兵正在流血的伤口，随后用沾血的棉条插进一个封着液体的塑料外壳，用力一捏——
试剂被挤破，和棉条上的血液充分混合，缓缓地，透明的试剂没有被血液染红，反而呈现出一股混沌的乳白色。
“中奖了。”罗杰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扭头向下属下达命令，“安德鲁，从这些人里挑出有感染症状的人，连同伤兵一起全部杀掉。记住尸体在掩埋前要用火烧焦。”
“长官，长官？！你在干什么？”飞羽惊讶地打断了罗杰的命令，“你在让我们枪杀平民！”
“从他们染病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平民了。”罗杰面无表情地说，“这些病患是真菌生物武器的受害者，在无药可医的情况下，我们必须防止情况进一步恶化。”
“就因为这样就把他们杀掉？”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对抗大规模传染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我们列车脆弱的生态系统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罗杰的情绪出现了难得的波动，但这并没有反应在他的脸上，而是反应在他的声音里，“一旦放任这真菌传播，生物武器的孢子就会扩散到难以想象的范围，这是我们无法承担的风险。”
“……只能这样了吗？”飞羽有些绝望地问道。
“只能如此。”罗杰的回复不参杂一丝同情，在他身后，染病的可怜人们正惊慌的注视着围拢过来的士兵，不知道他们即将被带往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