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哈...”
格拉汉姆与卢珀进行了数个回合极为激烈的近身缠斗,僵持不下,此时双方也已经顾不上掩饰,露出了疲态。
摇晃的平台如同一艘在烈焰中行驶的小舟,越是激烈的想要抵抗这逆流,就越是会被吞没。两人都在试图找到自己的节奏以便站稳脚跟,建立优势,但他们的实力实在太过接近,抢节奏的快攻并没有奏效,战斗似乎进入了僵持不下,比拼耐力的阶段。
“挺行的嘛!武士小子!”卢珀努力让身体适应着摇摆,一只手举拳在胸口防备着对手,另一只手抽空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不接受赞助?你觉得那条规定真的能让你成为馥灵人?”
格拉汉姆也保持着戒备,偷偷活动着被击中后已经一片青紫的小腿:“被饲养久了的狼连自由的可贵也忘记了吗?”
“自由?可贵?笑话。”卢珀满脸不屑:“你以为为什么没人用那条规则?因为规则是人定的,你想玩这个游戏,就得遵从他人的规。老老实实被贵族买下,不也一样能有自由?何必非得拼死拼活抓着一条不可能实现的规定不放?”
格拉汉姆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还会被你说教...”
他正想说点什么,卢珀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快速跻身上前准备招呼武士一击摆拳。格拉汉姆反应迅速,重心放低堪堪躲过,顺势转动身体踢出一击扫腿。
被扫到的卢珀一个踉跄,但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放弃了势头已衰的摆拳,伸出另一只手化为飞扑的姿势。抓住了格拉汉姆的一条手臂,旋转着将他带到地面准备施展十字固!
格拉汉姆深知一旦架势完成,以双方几乎相同的力量来说,自己根本不可能破解,所以他也很迅速的做出了反应。他用没被抓住的手猛力拍击地板,重新获得了支撑,转动身体移动到了卢珀的身侧,两人旋转着摔在地上,卢珀的架势没能完成。格拉汉姆一脚将对手踹出去,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滑开,二人重新拉开了距离。
悬空的平台并不是整洁的平面,它原本就是角斗场地面的一块,上面撒满了沙土,双方激烈的角斗激起无数灰尘。
烟尘之中,两人挣扎着艰难起身,一连串的动作让平台摇摆的愈发厉害,不断有大量的沙土从上面倾斜下来,如同黄色的瀑布流向充斥着火焰的深渊。
“排名第一原来是靠偷袭得来的吗?”
“这可不是什么绅士决斗,你应该感激我放下身段来配合你们的做法。”
“啪!”
这是第一根铁链开始断裂的声音,这意味着这场决斗所剩的时间已经开始进入倒数了。
剧烈的晃动让二人身体开始摇摆,他们开始以场中为圆心,以对方的距离为直径踱步画圆。
“噼啪!”
又是一根,寻常的角斗士此时已经开始慌乱了,卢珀此时却反而露出了笑容。
“怎么了?武士小子?我看你站都站不稳了?是不是发作了?”
格拉汉姆此时脑子里一阵眩晕,平时那强大的平衡感似乎被打破了,现在的他踉踉跄跄,如同喝醉酒的醉汉。
这不可能!他明明没有喝下那杯毒酒!
灰色的人狼不会放过任何可乘之机,他又一次冲向武士,发起进攻!
也许是对手虚弱的样子令他放松了警惕,又或者是他喜欢玩弄猎物的老毛病,这次攻击他中门大开,毫无防备。
大开大合的摆拳被轻而易举的挡住,灰狼看见了武士脸上比他更加狰狞的笑容。
“发作了?是指什么呢?你们的毒酒?还是你淬毒的指虎?”
话语还在他脑袋里回响,武士却瞬间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格拉汉姆蹲下身来,迅速抱住了他的双腿,卢珀被这一击双腿抱摔带倒,格拉汉姆就势骑在他身上,双拳开始猛烈的招呼他的面门!
“碰碰碰碰!”拳头击打护住头部的小臂,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不可能!没道理!”卢珀在防御中艰难的发出嘶吼。
“确实没道理,我也没想到,你们为了杀一个不听话的角斗士,会如此煞费苦心!”
平台的晃动使得武士的压制没有那么牢固,灰狼终于找到了机会脱离了狂暴的攻击,他一个起桥将武士掀开,起身向后连退数步到了平台的边缘。为了不掉下去,他拼命抓住了一根铁索。
“嗷!!!”
但那铁索已经被烧的滚烫,令他发出痛苦的嚎叫。
“你在想,为什么毒没有作用?为什么这家伙还能站得住?实话实说,你指虎上的毒还是起效了。”
格拉汉姆从烟尘之中缓缓走出,如同烟中恶鬼般的身影此时令卢珀感到恐惧,灰狼瞪大了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对手。
“我的雇主,或者按你们的说法,赞助商告诉了我一切。很惊讶吧?我居然也有了赞助商?”
武士在狼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不紧不慢的整理着布条缠成的拳套。
“他给了我一颗红色的药丸,然后在决斗开始前,偷偷的在我身上贴上了这个玩意。”他揭开上身的衣服,将胸口心脏的位置展示给卢珀看,那是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有一根细线连接着它不知通往何处。
“具体的原理我不清楚,但他说过,这东西不能抵挡毒素,但能在一段时间内保证我的心脏不会停止。这就足够了。”
两人靠的很近,彼此能听到激烈的喘息。
“哈哈哈哈,说了那么多,你还是要死啊!”
“说的没错,但在此之前还有事要做。站起来!”
“啊?”
“我们的决斗还没有结束,起来,与我战斗!”
对于角斗士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卢珀也是身经百战的斗士,他强迫着自己重新回到战斗。
“尽耍些小聪明,就这么急着去死吗?!”卢珀挥拳打向格拉汉姆。
格拉汉姆将对手的进攻一一化解,还以更加凌厉的反击,在肾上腺素,电流以及不知道什么成分的小药丸的作用下,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势。当然从身体机能上看他并不好,神经毒素正在侵蚀他的身体,高温炙烤着皮肤,但这几乎要把他燃尽的回光返照却令他做出了超常的发挥。
对手的拳头在他眼中是那么的缓慢,势均力敌的较量变为了单方面的压制。
连续的刺拳卢珀根本无法招架,很快就从俊朗的美男变成了肿胀的猪头。
“啊...吧...”从未遭受如此重创,卢珀此时能吐出的只有被击碎的牙齿和支离破碎的呜咽,在平台的晃动下向后倒去。
“怎么了?就这点本事吗?不作弊的话连一个奴隶也赢不了吗?起来!”
格拉汉姆拽住了对手浓密的胸毛,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格拉汉姆躲过已经完全不成章法的胡乱挥拳,一击膝撞命中卢珀的关键部位,灰狼在无法忍受的疼痛之下再次跪倒在地,身体不断抽搐。
“别!别..打了!我认输,认输!”
“呸!”武士收住拳头,吐了一口唾沫在倒地不起的灰狼身上。
全场早已是一片哗然,备受期待的冠军就这样败在一个奴隶斗士的脚下。
“还等什么呢?宣告我的胜利吧!”格拉汉姆拽着无力反抗的卢珀的头发,将他拽到靠近解说席的一侧平台边缘,一只手抓紧滚烫的锁链,另一只手威胁般的将卢珀往悬崖外拖拽。
“额...那个...胜...胜者,格拉汉姆.乔.弗拉格!”
“......”
“啪啪啪啪。”
短暂的寂静后,一名手持手杖的绅士率先鼓掌,随后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看台四处响起。在臭水沟中向往自由的野狗,他的落幕之战就这么结束了,但这不是观众们想要的,不是角斗场想要的,没有人在祝福他重获自由。
胜利,荣誉,自由,今天的格拉汉姆并不在意这些。
“听到了吗?你输了。”
武士强忍着肺部的灼烧感转头对着卢珀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说道:“但这还不算完,你的胜利,你的婚礼,你的荣誉我全都要毁掉!我已经是自由的了,我要检举你们的行径!制定了规则自己却不遵守者,终将遭到反噬!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就让这些观众好好看看,他们崇拜的冠军真正的嘴脸...”
“唔啊啊啊啊!”在他手里原本如同一条死鱼的卢珀听到这番话挣扎着动了起来,似乎是想要阻止他,反过来拽住格拉汉姆的手臂,扯着他的衣服站起来,疯狂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啪!!!”
也许是因为卢珀的动作,又也许是本就大限将至,格拉汉姆手中的铁链断裂开了!
这个边角的另一根铁索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断开,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幕发生了——失去支撑的平台一角朝着烈焰的深渊下坠,整个平台几乎倾斜至60°。猝不及防的格拉汉姆随着大量的黄沙一同坠入深渊!
而且在许多人眼中,这仿佛就像是卢珀把铁链弄断,将格拉汉姆推下去的一样!
卢珀本人完全没有那个功夫考虑这些,他努力抓住平台上凹凸不平的缝隙,使自己不至于掉下去。但他也看见了,下落时格拉汉姆的眼神,明镜止水般平静。
就在同一瞬间,坐在看台上的苏转动了自己的手杖。
巨大的爆炸声从下方传来,随后是冲天的火光与烟尘。
而暂且保住小命的卢珀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会给人造成什么样的误解。
“武士小子!你算计我!”
但格拉汉姆已经听不到了。
下坠中他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随后被黑暗所包围,周围是地动山摇的爆炸声,自己仿佛坠入了水中,冰冷刺骨,他失去了意识。
“把注射器给我...还有...”
“烧伤,毒素...但他会没事的。”
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在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格拉汉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一个秀气的男孩从视角的边缘探过头来望着他。
“你是...”格拉汉姆排出肺部的空气,用沙哑的声音询问男孩:“我这是...在哪?”
男孩摇了摇头,搀扶着他坐起来,给他递了一杯水便起身跑开了。
还没等格拉汉姆喝完杯中的水,男孩又回来了,他带着一本看上去装订精良的小册子,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把字给格拉汉姆看,还好格拉汉姆受过一些教育,能做到读写。
“你叫...艾斯特拉雅?这不是女人的名字么?啊...抱歉...”大脑还没有得到充足的血液补给氧气,但武士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发言的问题。
男孩微微笑着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你说这里是苏先生租下的房子,你暂住在这里?你替他干活?”
阿斯特拉点了点头,写道“是的,春天我们就要启程去苏先生的领地,在此之前请您在这里好好休养,医生很快也会来了。”
“医生...?”格拉汉姆有许多的疑惑,他知道苏想了办法把他救出来,但他只听到了计划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对计划的其他部分一概不知。但伤痛和疲惫还是拖着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格拉汉姆的眼皮被粗暴的撑开,眼前是两个身着白色大褂的男人。
“瞧瞧,加特林,瞧瞧!”
“恢复的很好,把其他部位的皮肤挪到伤处,赞美苏先生的美妙想法。”
“何止是想法,这是完美的实践!”
什么皮肤,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格拉汉姆挣扎着想起身审视自己。
“哦,哦!小伙子,我不建议你往下看,会做噩梦的,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我的建议,老师,你应该跟他多少解释一下状况,越是这么说他越是会想看。”
“说的有道理,自我介绍一下,我和他都是医生,叫我李斯顿就好,这边这位是加特林。”
“二位好...”格拉汉姆微微点头:“能告诉我苏先生到底干了什么吗?”
“嗯...是这样的,苏先生的计划是,说实话,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为了救你炸塌了角斗场...”
“炸塌了角斗场?!”
“准确的说,是角斗场的地面,地面再往下连通着帝都的下水道,苏先生趁着平台倾塌的混乱破开了地面,于是你就从上面摔入了水中,保住了性命。”加特林医生习以为常的作出补充。
“打斗造成的新伤旧伤,下落摔断了几根骨头,体内有毒素,身上手上有大面积的重度烧伤,除此之外你活的好好的。”
李斯顿医生双手抱胸仿佛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
“我们负责救治你,以及...稍微做了一点点实验...”加特林医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比划着‘一点点’。
“我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我有所准备了,二位但说无妨...”
“春天启程前就能活蹦乱跳了。”
“哪怕再也下不了地,我也会以别的方式报答...诶?”格拉汉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两位医生。
“对烧伤严重到难以自愈的部分,苏先生向我们提了一个美妙的点子。将你其他部位的皮肤移植?是这么说的吧?反正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把你腿上的皮移到你手上缝好了,等愈合了应该就会和原来的一样好使,除了有点色差。我先前不建议你往下面看也是因为这个,你的腿上现在像被狗啃了一样,当然,不用担心,它之后会长好的。”
“当然远远没有我老师描述的那么简单,也只有他的刀法可以做到了,但是总体上可以这么理解。”
“我...知道了..谢谢二位...”
格拉汉姆望着自己被绷带缠成木乃伊的手,现在也无从确认,也只能相信眼前二人所说的了。
“二位医生也来了?”苏的声音从门口传入。
“苏先生!”
“他醒了,手术很成功。”
“别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变性手术。”
“您说变...什么东西?”
“没什么。”
苏来到格拉汉姆的床前:“先恭喜你,你自由了,而且活着。我知道你可能有疑惑,就由我来解答吧。”
他坐在床头,开始向众人解释自己安排的计划。
通过手杖窃听下毒的计划,通电的金属片充当心脏起搏器,用语言诱导对手的行动,让阿斯特拉计算爆破位置和需要的火药量,以手杖为起爆器的远程点火,调动特搜队的关系,找来一具用于伪装的尸体。
就这样,被囚禁的野狗死去,自由的武士重生。
“刑部已经介入调查,弗拉维家族这些买卖属于律法的灰色地带,我们的计划无法动摇他们的根基,但在决斗中徇私舞弊,给斗士下毒的证据确凿,他们的信誉在公众面前一落千丈。至于卢珀嘛,他败给你后下毒手将你推入深渊的罪行已经坐实了,你下手也是够狠的,他可能一辈子都要顶着那个猪头在铁窗后生活了,婚礼自然是不用想了。”
躺在病床上的格拉汉姆久久不能平静,他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为什么...您要花如此代价救我呢?仅仅只是因为我这点微不足道的特殊能力?”
“你的能力当然是一部分理由,它比你想象的更有用,除此之外,大概是同病相怜吧...”
“哈...?”
“你不是自愿来馥灵的,总是感到与这个社会有疏离感吧?”
“这确实是...”
“我也是这样,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算了,这就先不说了。”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之,我对你的承诺会履行,你只需要为我工作一年,之后去留随意,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就这么简单。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
“请等一下,苏先生!”格拉汉姆叫住准备起身离开的苏:“我还有最后一个疑惑,那颗红色的药丸,那究竟是什么?”
苏笑了笑:“那只是普通的糖丸。”
“糖...那如果当时我选择了蓝色的,又会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只不过是蓝莓味的。”苏看着他:“决定权并不在我,这选择始终是你的选择,让你活下来的也是你自己的意志。”
“我明白了。”他的脸上也有火焰灼烧留下的痕迹,在深色的创伤之下,武士那翡翠色的眼睛神情坚定。
“格拉汉姆.乔.弗拉格之名就暂时寄存在您那,之后的一年间,我将是您的武士,您的刀。”
“期待你的活跃,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