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向黄泉津大神伊邪那美命遥拜完毕,鬼冢哀还没来得及褪下华丽的十二单,便用拂尘轻轻扫了扫十三弦筝上的灰尘。
“姬君今天终于要奏乐了么?”不死原有些惊奇,“要不要来个大合奏?”
“可以。”
见少女应允,大家突然兴致高涨。桥姬取出了三味线,不死原拿来了尺八,而乱道则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支长长的竹笛。
“乱道兄,这笛子看起来蛮中国的嘛!”不死原细细打量了一番,而乱道却没什么反应。
“不死原……”鬼冢哀轻轻一唤,浪人便不再作声了。
信意闲弹秋思时,调清声直韵疏迟。
小木屋外西沉的秋日,在天空中染上了一缕缕惆怅的桔红。秋风把枫叶吹落在沧桑的鹅卵石道上,又拂过幽寂的竹林,传送着一阵阵悠扬的琴笛之声。
“爱恨合成人,空谈世上真。恩仇谁泯灭?烦恼不能扪。世人实堪怜,世人亦可恨。人间多悲苦,我心满忧愤……”
不知怎的,鬼冢哀的心里响起一段旋律,竟情不自禁地唱了出来。
属下们很是惊诧,手上的活儿全都停了下来。
桥姬知道,这是后鸟羽天皇创作的和歌。想到姬君前世吟咏这首和歌时发生的事,桥姬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姬君……”她叫了一声,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哀,希望她别再唱下去了。
噌!
弦断了,少女的指尖沁出血珠。她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许久,她才站起身来,拢了拢头发。
“有委托了。”说着,她便招呼桥姬回内室帮忙脱下十二单。
大家慌忙制止:“哎哎哎!姬君别换啊,这样挺好看的!”
鬼冢哀低叹一声:“你们知不知道这衣服有多重?要不是为了祭神,我是不会穿的……”
于是,众人收拾完毕,便踏上行程。
迎面而来的是一幢别墅。与其说它是别墅,还不如说是古式府邸——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朱门石阶。鸟鸣啁啾,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不死原一脸惊羡地观赏周围的景色:“真不错,要是让我住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怨恨呢?”
“不过,比起我们竹里,还差了点什么……”乱道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桥姬点了点头:“这里太庄重了,像贵族园林一样,不像竹里那么悠闲自在。诶,这里也种了夹竹桃么?”
听到这话,鬼冢哀不禁愣了一下。只见几枝夹竹桃伸出了墙外,仿佛在欢迎来客。
“姬君,怎么了?”细心的桥姬发现了哀的异样。
“进去吧……”鬼冢哀没有解释什么。
宽敞的大客厅传来了如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的确很优美,但显得与古色古香的宅子很不搭调。
原来,是两个女孩在客厅里弹琴,其中一个正往老师的方向暗送秋波。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扰乱了整首曲子,那钢琴声便戛然而止。宅子瞬间静了下来。
“弹错了。”
年轻英俊的钢琴老师看着并排而坐的双胞胎姐妹,笑了笑。
“对不起……”一个女孩面带歉意。
虽然两姐妹长得如此相像,但她略显弱气,看来应该是妹妹。
“不是你弹错的。”
姐姐听了,腾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屑地指着妹妹:“一定是她弹错的!断指的人,怎么会弹得好!”
她丝毫没有理会妹妹的脸色变得多么苍白,嘴里继续说着刻薄的话。
“姬君是不是搞错了?”坐在围墙上的不死原挠了挠头,不解地看着客厅发生的事情,“现在又不是午夜,哪来的委托啊?”
“事实上,那个妹妹——也就是朝日顺子,这几天来一直光顾‘冥界来电’。她有好几次拨通了505,说出了她姐姐的名字——朝日贵子。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怎么的,她在电流声响了两次以后就挂了电话。”乱道解释道。他仍旧靠着宅院里的大树闭目养神。
“也就是说,朝日顺子还没有委托我们家姬君啰?那姬君这么着急干嘛,不如回家睡觉哩!”不死原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桥姬朝浪人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别闹了,我感觉姬君好像有心事。”
鬼冢哀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趁他们不注意时,自顾自地走开了。
在老师跨出大门后,宁静的客厅突然响起“啪”的一声。哀的属下们纷纷抬起头来。
“什么,你居然敢回嘴?刚才他在的时候,为什么不见你回嘴!”姐姐傲慢地抓起了顺子的右手,“啊,你是喜欢上幸雄老师了吧,所以才故意在他面前装淑女?”
顺子捂着被打的左脸,上面的五个红指印清晰可见。
“你只不过是个断指的残次品,怎么可能配得上老师的才华?还是省省吧!”
姐姐忿忿地甩下顺子的手,努了努嘴,跑回房间。
晶莹的泪珠从顺子脸上滑落了下来。
“要是爸妈在家里,姐姐就不敢这样做了……要是爷爷奶奶还在世,那该多好……”
这时,她吃惊地发现前院居然站着个人影,赶忙抹去了泪水,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身穿JK制服的少女点点头:“刚才的演奏,可以再听一遍吗?”
顺子微笑着把她领了进来。不一会儿,客厅内再度响起琴声。
一开始,顺子纤柔的手指在黑白键上缓缓移动,清脆舒缓的琴声在客厅回荡着。然而,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以后还会继续下去,顺子的心便揪了起来。
因为断指,她经常遭到姐姐的侮辱,就连追求理想和幸福,也会被冷嘲热讽。顺子越想越心酸,指尖快速地在琴键上弹跳着。
琴声愈来愈扑朔迷离,如歌如泣地倾吐着演奏者内心的悲苦。到了最后,顺子竟情不自禁地黯然落泪。
她突然意识到客厅里还有人,便努力地压抑住心中的痛苦,挤出了微笑。
当她抬起头时,也呆住了——那个少女早已和她一样,泪流满面。
摄魂少女并非没有感情,只是一直封闭心扉。卸下冷漠的面具后,顺子仿佛看到了她那清澈透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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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钟声敲响了。
思忖再三,顺子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啊,原来是你……”
身穿白衣灰袴的鬼冢哀出现了,顺子惊讶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是摄魂少女鬼冢哀,是你叫我来的,”鬼冢哀轻声呼唤,“桥姬……”
“是,姬君。”桥姬拔下一根头发,轻轻一吹,将它变成了小纸人。
“如果你真想消除怨恨的话,就把那纸人撕碎。一旦把纸人撕碎,我就立即将你怨恨之人带入地狱。但是……”还没等鬼冢哀说完,顺子就已经撕碎了纸人。
“怨恨已闻……”
可是,从另一个房间里也传来了一个声音,用冷淡的腔调说着同样的话语。
站在鬼冢哀面前的顺子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鬼冢哀怔了一怔,她看到走廊上有道熟悉的身影走过……
幽暗静谧的忘川上,一叶小舟和一只竹筏并排漂浮着。朝日姐妹分别躺在上面,沉沉地睡着了。
掌舵的两位少女,一个留着姬发,身穿绣满花卉的黑色和服,另一个用檀纸束起长发,身穿神葬祭的灰白巫女服。
“希子。”阎魔爱唤道。
“爱,如果觉得‘哀’字和你的名字有冲突的话,直接叫我鬼冢就好,”鬼冢哀一边摇着竹篙一边说,“不要叫那个名字,拜托了。”
“……”
“一对双胞胎姐妹互相诅咒了对方,这不过是一念之差。本来,她们是可以和睦相处下去的。”
“一念之差,失足成恨……”阎魔爱意味深长地说。
“是啊,我们都一样。”
叮铃——
清脆的佛铃响彻忘川,船驶入了象征地狱入口的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