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逃避战争本身,那些古老的神明所赐予我们人类的赠礼并不是无限的,终有一日,再怎么充足的礼品也会被我们持续增长的需求吞噬殆尽。
人类或许脱离了野兽的范畴,但我们依旧还是生命,是需要通过掠夺和侵食他人来达成生存这一目标的存在。
请理解,这并非是罪孽,这只不过算是我们所存在的残酷世界的冰山一角,这些事情对于那些埋首于短暂的和平、在这股虚妄的温柔间给自身套上枷锁的文明人而言似乎太过残酷了些。
文明,给予我们智慧,不但令我们能够迈往更高的境地,更能发掘出连我们自身都不知的巨大潜力。
但请牢记,无论是理性和野性还是和谐与混乱,它们之间并不是互相对立的,正因为这些不同的元素之间互相包容才能促成种族的生存与个体生命的价值。
它们意义重大,但请不要让自己背负莫须有的罪恶。
真正的罪恶,则是根据自身的好恶就肆意捆绑着整个种族的命运,无视生命对于自由意志的呐喊,将暴行与狂欲冠以伟业之名将所有的生命推向滅亡边缘。
恶徒总是在这个有限的世界当中否定私欲与差异的存在,总是自以为能够在地上创立宏伟的天国,最终往往只能造就无穷无尽的猩红地狱。
——诺萨尔.冽《论自由》
「剩余的储备果然还是不够用吗……」
今天对于雷.阿尔忒诺斯(Rey Arltaos)来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管基地外面的气候是温和还是恶劣对于他来讲都没什么区别,还是和往常一样,他要独自一人在遍布浓雾与沼气的干涸陆地间搜寻足够的能源和诸如食物、医用药物以及生活起居上的必须品等重要物资。
当然,目前的精力实在有限,他必须优先去搜集优质的能量供给,基地的能量在那场旷世大战里已经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不要说是启动,就连维持水源净化和基本的关卡运行都已经是竭尽全力,用于导航和跨区域传送的智能指挥系统早已经关闭了许久,考虑到在上一次的战斗当中基地配备的全自动机械卫兵(Machion Guardion)损失惨重的缘故,雷不得不关闭了基地的防御系统以节省本就所剩无几的储备能源,他的副指挥官和参谋都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说真的,防御系统的存在固然非常重要,可当你住在一片鸟不拉屎、方圆百里都看不到一点绿色植物的荒土地的时候你就没什么东西该防了,山耗子都懒得光顾你了还有什么可防不可防的。
『Sound System Open。』
『有基地信号接入,身份识别:尼娜.缇米奥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所在地超出了基地信号的覆盖范围,耳边传来的电子系统音显得有些聒噪而嘈杂,他费劲地调试着金属按钮扩大了无线电播报的信号接收范围,等过了几十秒以后,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打扰了,司令官。』
「无妨,长话短说,我们的剩余能量还够维持基地进行多长时间的基础设施运转。」
『那么我恐怕只有坏消息能通报给您了,根据威利斯刚才的修理报告来看,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星期,而且还是在关闭供暖的情况下。』
『恕我直言,司令官,我们可能撑……』
「不用再说了,我会在三周内回来的,如果三周过后我还是没有回来就立刻传我的话让玛格纳斯带着基地的全体居民躲进基地下方的地下水脉使用那里的物资,再怎么样也要让民众撑过这个冬天。」
『但是司令官,那些不是战备物资吗?』
「物资固然重要,但前提是我们的生存,民众的生存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明白了,司令官,愿您狩猎顺利。』
『了解,通话完毕。』
雷关闭了接收器,随即便长长地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运气去寻得充足的能源来带领他的人民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自从他在休眠状态下复苏之后体内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接手总司令官的职位之后更是愈发察觉到逐日变化的恶劣气候,他总感觉这是一种提示,提示着他这颗行星正在濒临崩坏。
自从雷在休眠状态醒来之后就浑身都有些不对劲:一开始只是随身携带的光学镜片在传导视觉信号时他的脑海中会闪过一些类奇怪的画面,随着亥冬天的逐渐漫长,大气中越渐丰富的特殊物质更是加重了他的症状,到现在为止,雷就连在疲惫时稍微打个盹都会看到那些画面。
更糟糕的情况是,这些画面并非零散的记忆碎片,每一幅画面都是以动态映像的方式在像他叙述着,每一次入梦雷能看到的就只有几乎如末日一般的场景。
好的方面,他觉得这并不意味着万物的终结,而是一个全新纪元的开端。
坏的方面,雷完全不想在此刻亲眼目睹到这颗行星的终末和文明崩坏的场面,至少现在不行。
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拖着这具暂且被称之为领袖的躯体带领着他的人民继续支撑下去,在暴虐的人间魔神对这颗行星的统治被彻底终结粉碎之前他绝不能在这里栽跟头,储存了历代驭星主(Krotarmus Creator)智慧与荣光的火炬仍然在自己体内燃烧。
「可是,我真的能重新将和平归还给这片大地么……我的真有那个资格么?」
「拜托,你现在可是雷.阿尔忒诺斯,被冠以穹天炬焰之名的存在!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在神圣空港负责开货运飞船却连货物种类都能搞糊涂的小装卸工!」
雷的脑海间响起了别的声音,他不清楚源头来自何处,但每一次他都很享受这个声音的出现。
「你的名号纵使在败退之后也依旧将自由的旗帜传遍了整个雅戈泰大陆!在蓝色山脉一战里同时指挥几十支队伍多线战斗成功遏制了魔军的攻势,而后更是亲手将天极城城墙上的血旗摘下!」
讲到这里,雷在残破的记忆间回想起了那段往事,那场战役他确实打赢了。
然而行星濒死,人民四散凋零。他只赢得了一场战争,却输掉另一场战争,这样做意义何在?
「可是我并没有成功,要是我在那场战斗中能够获得胜利的话,民众也不至于跟随我来到这种苦寒之地……」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没有选择斗争,民众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加幸福些?也许毁掉它们原本人生的正是挑起战火的我?」
「开什么玩笑!市民们正是为了能够不屈服于暴君的武力统治才团结在你的麾下,那种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被彻底剥削的感觉没有人会忘记,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生命被一个高高在上的魔头玩弄至死的感觉,更别说是这种视人命如蝼蚁的混账!」
「我本该给予它们希望,但我没有……」
「你这不挺明白的吗?那就少说话多做事!过去犯下的错误既然已经无可挽回,那你就别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去做些什么,去取下那个王八蛋的脑袋。」
「给我站起来,少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现在的你正是民众那早已沦陷闭锁的心灵世界中仅存的微小光芒,要是连你就此罢手,不仅是作贱自己,你身后的所有人也会彻底被独裁暴君的黑暗与邪恶埋葬!」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既然星主们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就该为了民众而战斗到底。」
「没错,我不能再多做无谓的思考了,此刻,只有往前迈进才能找到答案。」
「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的!」
雷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的皮肤自从刚才踏入这片水晶珊瑚林的时候就一直控制不住地以一定频率进行着颤抖,身上佩戴的光学镜片和热成像仪也没有收集到足够被称之为「威胁」的活性有机体反应,但是雷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本能地摆出了防御架势,双腿也不断地调整并保持着一定步调以便可以随时进行撤离。
「危险的气息。」他这么想着,并且留意到珊瑚林的潮湿泥滩地间似乎洒满了浅绿色的体液,周遭还有几颗高大的水晶珊瑚被什么东西以极大的力道砸了个对穿,林层下边还有被大肆咀嚼过的黑色分叉角,上面的鞘翅膜更是带有浓郁的煤炭味。
「看来有一场硬仗。」
他不敢有一丝怠慢,右侧义肢大臂上覆盖着以合金钢为材质锻造的筝面重盾缓缓展开,足有一名成年男性高度的十字巨剑被他像背着弓箭一般背在身后,通体乌黑且泛着点点红光的十字剑刃被他牢牢持握着,剑尖对准了视线前方,他做足了随时遭遇战斗的准备。
「浅绿色的体液和黑色分叉角,尸体的主人毫无疑问是饕鬄昆虫里头的兵虫,它们身上的生物甲壳堪比钢铁就是可惜不耐热,联系起刚才被破坏严重的几株水晶珊瑚,凶手要么强壮到可以用蛮力挤碎甲壳,要么就是从天上来的而且还会从嘴里喷点小礼物。」
几滴浓稠的液体从空中跌落了下来,顺着他的的筝形盾流淌,闻上去像是过期了几个星期的虾仁和鱼屎搅和在一起,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大步猛地往后撤步的同时也将剑盾的位置抬了些。
一只硕大无比的有翼生物正垂挂在水晶珊瑚.上冠层的地方,然后像是微笑一般缓缓露出了它那宛如八腮鳗一般尖锐口器,它的背部有无数伤口曾经愈合的痕迹,腹下长出两对强而有力的钩状足,整个身体形态更加接近于一只长着翼膜的蝎子,头部灰黄色而略带一丝焦黑的毛皮更是说明它并非出顾茅庐的年轻个体而是一个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斗士,在大都会做相关研究的那些野生动物学者给这些杂种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罗宛绝翼」,但这种生物却被更多的雅戈泰居民称之为「蝠翼魔」,事实证明,这个名字更加贴近于这些原始生物的本来面貌。
「好消息,你不会被逮捕。」
他甩了甩左手,将盾牌涂层上的生物唾液甩干,同时将盾牌的尖端对准了「蝠翼魔」所攀附的枝条处。
由筝形盾中心处的水晶流向最末端的尖头处的传导线路传出了火焰灼烤物体时才会发出的“嘶哈嘶哈”的声音,盾牌整体由于剧烈的热传递运动不断地朝外喷发着热气,尖头处的齿轮应声而动,将盾末处变换成了一门热源炮。
「坏消息,你会被我变成烤大排,啪滋啪滋胡椒香的那种。」
滚烫的热能光弹如同捕食的猎隼一般袭向这只长着翅膀的野兽,野兽虽然是野兽,它们可能很愚蠢、也可能很野蛮,但这些特质并不代表它们很笨拙。蝠翼魔那凹凸不平的背脊闪动着淡淡的浅蓝色光芒,这些野兽通过从吻部探出的分叉状尖舌捕捉周围环境当中存在的热源从而来判定自身与猎物之间的差距,一旦感知完毕,它们就会利用两对强壮有力的肢体借助珊瑚树的枝条充当起跳点瞬间完成起飞弹射。
『嗷~!』蝠翼魔的那裸露的皮翼在不到两秒中的时间内就在空中盘旋式地展开,幸运的是,它们细长的尖状分叉舌在陆上行动时或许能够充当嗅觉,但在空中飞行的状况下就不太适用了,而它们视力也因为长时间栖息在黑暗的环境间大幅度的退化。
简而言之,作为飞行员而言,它们技术相当烂。
蝠翼魔在离他不到十五米距离的半空上就开始不停地打起转来,「我想大概是升力不够,所以它没法像它的小型近亲那样自如飞行。」雷举剑对敌,丝毫不敢对目前的飞行魔鬼有一丝懈怠。
它嘶吼着,奋力拍动着那对脆弱的皮翼,企图用四肢将眼前的渺小挑战者拖拽到半空中,在用螺旋状的口器与舌尖慢慢将它身体中的血液吸干,正如先前它所扑杀的那只机械昆虫一样。
雷耸耸肩,随即便将剑抬起举到略高于肩膀的位置,然后将七成气力注入剑柄上,调整好呼吸后将剑用力投掷出去,剑随即以笔直而平稳的轨道匀速飞行着,正好一头扎进了蝠翼魔的胸腔,绿色的体液顷刻间就从这头野兽用于储存气体和可燃物的气囊中全数撒出。
这还不算完,飞行的剑刃用于贯穿其胸腔和骨骼的力量尚不是其全力,还保留一层余力的钢铁兵装直截了当地将左侧的皮翼膜连带着整条手臂撕裂开来,这下该轮到蝠翼魔抱头痛哭了。
当然了,这充其量只是一种比喻,毕竟残怖兽连泪腺都没有。但它因为左臂被剑刃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撕裂伤,现在正躺倒在地面上像一个刚从孕肚里钻出来的新生儿一样不断蹬动着双腿,嘴角边缘泛着浓稠的血沫,蝠翼魔竭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保持站立状态,刚才那一下确实让它受到不小的伤害,脑海其中一侧不断浮现出的理性此刻正在不断警告它立刻撤出战斗,代表着它野蛮的那一侧却在不断刺激身体令肾上腺素大幅度上涨。
至于蝠翼魔选择了哪一侧,答案不言而喻。
它大肆压迫着自己仅存的那些气力,强迫着身体里的毒囊快速进行神经毒液的合成并且随着“嘶啦嘶啦”的一声从它那张犹如剪刀一般结构的颌骨中钻出!那张本就狰狞骇人的腮虫脸在周围淡淡的蓝色光芒照耀下显得愈发骇人。
「对我没用。」
蝠翼魔长在头部最上方的第三只眼突然观测到一道耀眼的光划过,这场短暂的突发事件显然影响了它对于当前攻击指令的判断,毒液比原本预定的时间延迟了一两秒才喷射出去。
划破恐惧的白色光点,光在燃烧,光在燃烧,正如焚尽无尽山脉和辉海的苍银之星一般坠落,宣判着灭绝。
于空中不断回旋的银色长剑恰到好处地撞击在了足够坚硬的石英岩上,得到了充足力度之后就像一颗冷却完毕的炮弹一般轰然射向蝠翼魔的脑袋。
“嘭!”一声巨响传来,大量的酸液和未被完全消化的活性物质疯狂地朝着四周扑来,雷及时地从这场由污染物组成的小型爆炸当中脱身,一种说不清到底是苦涩、腥臭还是腐烂的味道涌入到他的身边来,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虽然此前它的武装面罩的过滤系统在打开之后就一直处于运转阶段,但看到如此令人生理不适的画面还能令身体强制保持沉默也足以说明他对这般场景早已经习惯了。
雷见蝠翼魔已经彻底死亡,他便稍微凑近了些距离好方便观察这只生物剩下的部分是否存在利用价值,「翅膜种.蝠翼魔科.德拉库拉蝠翼魔,酸性物质缺乏合适的设施进行收集和运用,魔核因为有过多次进食的缘故保有的能量还相当充足,应该足够维持基地的基本设施运存大概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剩下的部分没什么回收价值。」他嫌恶地看着眼前已经咽气的生物这么心想道,低劣的毛皮和带有浓浓毒性的血肉根本没办法用来合成丝织品和食物,这些带翅膀的大号老鼠恐怕只有前帝国时代的猎人和喜欢打猎的公子哥们才会有兴趣。
但等雷的眼光瞟向那些被蝠翼魔猎杀的饕鬄虫尸体的时候他就立刻转变了态度,「看来不是完全没用,蝙—蝠—先—生。」
和烂成一摊碎肉块的蝠翼魔尸体不一样,饕鬄兵虫尸体中虽然不含多少体液,但最有收获价值的原生核却完好如初,自从数百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天劫开启的焦土时代过去之后原本遍布整颗阿尔戈塔行星的能源潮汐就以可怕的速度枯竭着,自从战败之后整个「自由因缘」都被驱逐到这片近乎如荒原一般的地域后他就不得不进入休眠状态以维持能量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不知从何时开始,在这片糟糕的土地上居住的人民学会了从这些原始生命的尸体中获取被称作为「原核」的活体生物能量源。这种能量源拥有着根本不符合常规科学逻辑的极高转换效率而闻名,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些野蛮而古老的阿尔戈塔生命实在是太富有侵略性,它们其中有的个头甚至能长到足够威胁都市群的地步,在组成「自由因缘」核心战斗力的「精选组」从休眠舱苏醒之前根本没多少人能够进行主动猎杀来获取能量源。
这次出征的收获倒是意外的多,雷衷心希望其它被派遣执行狩猎任务的战士们能够平安归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一样轻松干掉蝠翼魔这样的大型掠食兽,更何况他最近听闻北部的山丘地带有「绝对意志」的小型战舰活动过的痕迹。一想到这里,雷不由得担心起如果它们打算对所有反抗势力进行斩草除根而发动全力攻击所对当地居民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他不由得加紧了手上的工作。
『司令官,对自己多少有点自信才行。毕竟你可是我们大家公认的英雄,请不要妄自菲薄,另外传送门随时都能展开哦。』
「呃,刚才那些话,妮娜你难道全部听到了?」
『所有的全部,我尊敬的司令官阁下。』
「就让我们忘了这些无聊的碎碎念吧,小姑娘,开启环陆地带,通知调节部门暂时可以不那么节省能量了。」
『明白,司令官阁下,但我还是想私下问您一句。』
「问些什么,小姑娘?」
『您难道是闷骚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