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凌晨十二点的东部新城。路灯给两旁的道路画上别有韵味的色彩,瞬间有了暗面与光面的临界感,在稍微离开闹区的暗面小路上停着一辆箱型面包车。箱型面包车后面的窗口用的全部都是单向玻璃,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内部是否有人在里面。
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空间当中,回绕着殴打的声音,还有年轻男子的惨叫声。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住手啊……拜托下手轻一点啦!”
一个脸部鼻青眼肿的小混混,以平时不常用的尊敬语气哀求着。他就是约莫二十四个小时前,被死神刚教训过的小混混。
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不但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陌生的中型面包车(看起来很像货拉拉)后面,就连双手双脚都被尼龙扎带牢牢捆紧,捆得非常紧,就好像要勒到肉里面一样。
他的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灰色制毛毯。他的面前一直站着一位白发少年,从刚醒来后就一直问他同样的一个问题。
“我说,要不赶紧告诉我,你的上级是谁啊?这样子你还能少受一点折磨啊。”白发少年用着慵懒的口气挥舞着手中的拳头。
——信你个鬼。
小混混撇了撇嘴,从自己醒来后,三秒钟以内不回答就会挨揍,就算说不知道还是会挨揍。揍完以后,隔一阵子又会再重复一次,就这样持续了不知道多久,身上也已经出现了多处淤青。
这个小混混在挨揍的同时,冷静地分析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至少死神好像不在。不过,也无法得知那个死神跟这些人有没有关系。
车子里一直放着同等音量的音乐,就算是传出一点喊叫声也不会让周围的人生疑。
——还好死神并不在,不然估计就要全招了,不过话说回来,至今自己这边也没有听见过任何关于死神会拷问的事情。啊啊,现在考虑什么死神啊,好歹看清楚一下眼前的状况啊。眼前这个白发少年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就是毛毛的,但好歹……是普通人……这一点让自己还不至于紧张到全部和盘托出。感觉不像昨天遇到的怪物,跟这家伙打交道,总比被“上面”那些人处理掉要好上好几倍。没被警察逮到就算我走运了。虽然不知道这些家伙是何方神圣,总之只要别招出是谁雇用我们的就行了。没事的,从刚才看来,也就仅限于揍我一顿这种手段,只要什么都不说他也会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恶啊,心里这股毛毛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啊,就在小混混心里如此盘算的时候——
眼前的白发少年叹了一口气:
“我劝你还是乖乖招了吧。这么说吧,我背后的‘上面’说,你们没和他打过招呼就擅自搞出事情,他想知道你们的‘上面’是谁。”
——看来这家伙的背后果然有帮派之类的在撑腰。该死,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工作,应该事先跟这里的地头蛇打过招呼才对啊!这个不靠谱的上级。
小混混背后自然也有所属的上级,像这样没有知会这片地盘上的老大导致自己被打的情况也还算实属常见。有的时候就是来不及招呼对方上级,这种事情倒也常见。饶是如此,他也在心里把上级骂了个遍。
“不过,看你打死也不肯招的样子,你们的‘上面’应该很硬吧,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吧。是公司吗?还是说其他之类的?”
白发少年拾起小混混的下巴,像是在教训恶作剧的小鬼似的分析道。眼前这个小混混要是有帮派在罩他,当他的后盾,就不能随便处理掉了。虽然他不在乎有人追杀他,不过,既然不说,那就表示他如果不是怕上级要他负责——就是他的后台并不是帮派或外国黑帮之类的组织。
“喂,我可是为你好,才叫你赶快说的!你听好,现在的我是不会害你的,还是趁现在快点——不然的话——”
叮铃铃——少年看向挂在车厢上的一个闹钟,小混混也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个闹钟。
“啊嘞嘞,限制时间到了啊。你要不要猜一下这个闹钟放在这里是干什么的?”白发少年转过头,露出和善的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不妙,看到和善的笑容后,小混混心里毛毛的感觉越来越强了,那个笑容在内心不断警告他。
“你说你们绑谁不好,居然绑了周(CHOU)。”白发少年自顾自地说道,从语气中更像是吐槽而不是征求对话。
——周(CHOU)?那是谁?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稍微思索了一下后,小混混总算想起,昨天要绑的青年偷渡客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记得当时自己还吐槽过他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去和别人玩偷渡。
就在小混混的脑袋一片混乱时,眼神锐利的少年从小混混身后的座椅处拿出一个背包,放在小混混眼前,拉开了拉链。
“哎呀哎呀,既然你还没招的话,那就不好意思啦,时间也到了,我要稍微拷问你一下。”
白发少年从里面掏出了一堆……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据说囊括了绝大部分的死法,不过——”看到神情微微变色的小混混,白发少年微笑道,
“不过不用担心,我只会选择其中一种方式。毕竟有些大场面的话,就算委托给清道夫也很难处理啊。”
说着,白发少年还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他的眼睛在小混混身上不断游移,
“那么,游戏开始。首先,请你从这一堆书中挑一本。”
别说是对方的意图了,小混混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禁一阵呆愣。
摆在他眼前的,放在最上面的是三津田信三的《如首无作祟之物》,接着便是中井英夫的《献给虚无的供物》,再往下是歌野晶午的《樱的圈套》,小混混完全就没看过推理小说,而且这些光从名字上来看真的是推理小说吗?除了《樱的圈套》中的“圈套”两个字还符合一点,小混混对推理只停留在《名侦探柯南》,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真的让他选一种啊,换言之,这就是给自己选择死法啊。
“哎呀哎呀,你要是不选的话就真的没命咯。”
少年的眼神满是笑意,却又非常认真。而且不知何时,少年的手上多了一把银色的剪刀,喀嚓喀嚓,像是要证明他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似的。
发现对方是认真的之后,小混混拼命想挑出一本看起来危害最轻的书。
——该死,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情,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了,不管了,反正都要选一本,可恶啊,都是推理小说,这不就说明是给自己选择死法吗,这本阿加莎什么什么的《无人生还》绝对不能选,名字都取得这么透明了,我可不想直接撞上去……这本《人偶为何被杀死》……这也是推理小说吗?不对,封面画着的就是受害者吧,右手被镣铐铐着,感觉也不是不能能接受的……这本《剖开您是我的荣幸》绝对不要,名字也显示了一切,还有封面的骷髅……好难做选择,都是些看到名字就能猜到结果的……倒不如说推理小说总是会有死者出现……可恶,这算什么事情啊……
“我个人推荐《剪刀男》哦。”少年看着小混混为难的表情突然高声说道,同时把书拿到小混混的面前,就好像书籍推销员一般介绍这本书。
喀嚓、喀嚓、喀嚓,剪刀男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两根手指模仿剪刀咔嚓咔嚓的样子。
——不要,这种绝对不要,没人会希望这里出现《狼和七只小羊》的故事。
看到这里,小混混马上放弃了少年的推荐。不过看着眼前剩下的几本书,根本无从知道哪一本的拷问对自己的危害最低。仔细想想,不管书的内容如何,眼前这个家伙也保证会硬凹出什么奇怪的手段来。
“我……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要问什么?我可不会透露拷问的内容是什么喔!严禁泄露剧情。NG。”
“假……假设这里有本关于白雪公主的推理小说,我选了之后,你们会怎么做?”
听完问题,白发少年稍作思考了一会儿,用握拳的手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掌答道:“毒苹果(POISON)”
——果然如此,压根就没有活路。没得选择了,不论是哪一种,结局等待自己的都是死。
小混混面带恼怒,闭上眼睛胡乱抓了一本。定眼一看,是英义书名的书,旁边还加了的副标题,封面的画风也相当简洁,一片蔚蓝色的天空,还有正义女神像。
就这样决定吧。
小混混咬紧牙关,用下巴戳了戳自己做的选择。
“哎呀哎呀,你真有勇气啊,该说你想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吗,不对不对,我该夸奖一下你的,你对自己的运气十分自信。居然选了这本!”白发少年脸上突如其来的兴奋让小混混一时间怀疑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我这里没有酒瓶,那就我蒙上眼睛随便帮你选一本吧。”少年从口袋中拿出一块蒙眼布,把它蒙在眼睛上。
“等一下等一下!不是说我选吗?”小混混面露疑惑,连忙开口辩解道。
“唉?”少年歪了歪头,露出不解但旋即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啊,你是不是没看懂书名。这本书是安东尼•伯克莱的《裁判有误》,故事就是一个人临近死亡叫来了一堆朋友让他们告诉自己该怎么做。现在你是那个快死的人,那么我是你的朋友哦。”
——还有这种书??
说完,少年迅速地用布蒙上眼睛,在眼前的书也随便的拿了一本,他摘下蒙眼布,书名是——
《剪刀男》
“Lucky!居然挑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书。”
看着白发少年露出的笑容,小混混只觉得全身战栗,在他眼里,笑容和恶魔没什么两样。
没想到少年只是外表看着柔弱,实则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小混混被强硬地摁在地上,少年拿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剪刀,脸上露出一种亢奋的神色:
“好了好了,忍着点痛哦,让我看看要多久才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呢?喀嚓、喀嚓、喀嚓,剪刀男来了。喀嚓、喀嚓、喀嚓,他来终结坏孩子们的恶作剧。”
到了这个地步,小混混已经大概猜到自己接下来会有什么下场了。
“住手!等、等等!这…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啊!喂!等一下!住手啊啊啊!”
小混混还是兀自哭喊着“住手、饶命”等话,但少年完全无视他的哀求,缓慢而毫不迟疑地将闪着寒光的剪刀一步步逼近小混混的喉咙。
“你这样和那些受到漫画小说影响的不良分子有什么区别啊!”
“啊咧?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漫画和小说本身没有什么不对喔~只是因为漫画和小说无法为自己辩护,而罪总是会被推给沉默的一方。就跟孩子学习不好,家长会怪罪到一切外在因素,他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孩子没用哦~这个想法跟你刚才驳斥我的一样喔~”
“而且啦——”白发少年话头一转,
“我的作为跟漫画啦小说啦电影啦电动啦父母啦学校啦都没有多大的关系。硬要说的话,就只是我自己不正常。没有推理小说,也可以拿武侠小说,再不然就夏目漱石的书,连官方推荐的优良读物都可以拿来用喔~到时候,各位教育家们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不过我呢,还是最喜欢推理小说,因为我是个推理爱好者呢。可是最近的推理小说该说是刑侦小说,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叙述性诡计或者干脆连诺克斯十诫或者范达因二十都不遵守了,不过日本那边的本格和新本格也不错,可惜有段不好的回忆呢。”
“住手啊啊啊啊啊!你这么想改变,为什么不自己写一本推理小说或者去当教育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混混加大了挣扎的幅度,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的身体仍旧被少年死死地按在地上。
“我现在就在写哦~故事的名字就叫做《箱车与剪刀》哦~混混先生~”
剪刀的锋锐慢慢逼近,慢慢逼近,慢慢逼近,甚至能感受到锐利已经让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慢慢逼近,慢慢逼近,就在只差一点点就要插入喉咙中的时候,小混混的精神受不了了。
——去他的保密协议,老子可不要死在这里,我这种人就算死了也没人会在乎我们,只有火葬场会记得,不,他们也不会记得,他们只会准时准点收了尸体后下班回家睡觉。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脑袋嗡嗡作响,强大的求生欲让小混混决定:“等等!不,请您等一下!我说……我说就是了!我什么都愿意说,什么事情也都可以问我!所以拜托你,求求你不要杀我啊!”
白发少年的剪刀停在了不足喉咙一寸的地方,收了回来:
“你是个乖孩子呐。”
小混混老老实实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虽然这副打扮,但其实是勤勤恳恳的上班族咯?”
小混混坦承他们是受雇于一家小型的人力派遣公司。公司接受上级委托之后,就会找他们这类人从事各种工作,他们这种人算是所谓的万能帮手。不过,正确说来这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掩饰,再深入调查就会发现,这家派遣公司其实和某家公司签订了专属契约。
而这家公司——是一家总公司和研究大楼位在城郊附近,最近开始走下坡的制药公司。
不管怎么选择,小混混选择了把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透露了出来,比起丢掉性命,只是丢掉工作又算得了什么。
听完小混混的供词后,少年面带笑容说道:
“走下坡的企业干起掳人的勾当来作人体实验啊?你以为这是哪个国家的故事啊?”
当然,白发少年心中并不觉得小混混的供词可疑。毕竟死到临头的人,应该不至于说谎,而且「PARADISE」最近也传出很多奇怪的传闻,不单说是美第奇要收购他们还是本就处于传闻中的人体实验。
解开小混混的束缚之后,少年也没有做过多解释就离开了面包车。
此时,从他的背后传来小混混微弱的声音:
“你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人啊……”
少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答道:
“嗯……丧葬屋「Funeral Home」听过吗?”
小混混的脸突然变得煞白,虽然他是一个上班族,对于经常接触诱拐或者抓人行动的他,脑中自然有一张城市势力名单。
其中近期风头最旺的无疑是「伊甸之蛇」,他们干的事情可是完完全全公开透明,说白了就是为了震慑社会。
与这种行为对立的就是以「丧葬屋」为代表的几票势力,不过单纯把丧葬屋划进势力里面估计内行人都不同意,丧葬屋一直致力于维护城市的平静,和警察政府的关系要比和其他势力来得亲近一些。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绑个人不仅惊动了传说中的死神,还惊动了「丧葬屋」。
白发少年自是不知道身后小混混现在后悔的心情,就算知道他也不想去了解,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自言自语:
“「丧葬屋」,这名头还真是好用。那么接下来——”白发少年转过一个街角,看了看靠在墙边仍在昏迷中的少年,蹲下身子,
“我会让你变得真正的不凡。人生命的圣洁,实在太言过其实了,首先你要摆脱「人」的概念,让我们一起去一趟那个人口中的「PARADIS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