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说开之后,米什卡安排几个会点急救包扎的雇佣兵,用药包对这些饱受牢役之苦的可怜家伙做简单的伤口处理,自己则带了一小队人到洞外警戒。

洞内,特蕾莎、维奥拉、南宫羿、格林杜尔四人围坐在同一处火堆。

南宫羿用早已准备好的破译芯片,插进两人脖颈上的钢圈里,令监控系统休眠,再操纵机械增压钳绞断钢圈。

“这下你们总不会再怀疑我了吧。”南宫羿说。

“我不会无端怀疑什么人,何况你救我们出来。只是……”特蕾莎就这火堆暖手的动作停顿下来,抬眼直视南宫羿,“瓦图京将军真的死了么,如果是真的,第一个循着线索找到幽灵的,多半是别有用心的家伙。”

“恕我直言,幽灵早已不比当年了,萨勒坦皇帝高压的铁律令太多人麻木。他们忘记了反抗,心甘情愿戴上镣铐。不再具有号召力的领袖,对那帮贵族老爷,就是无用之物了。”南宫羿直截了当的说,“远的不说,正如现在,特蕾莎小姐没有等来旧部的救援,来的确是我这投机取巧的家伙。”

“投机取巧?”维奥拉觉得南宫羿真古怪,他前一句还是吞吐四荒的狂言,后一句又无端自嘲。

“我孤身一人漂泊在充满暴乱的萨勒坦,不投机取巧怎么活呢?”南宫羿摊了摊手,“营救你们这单生意,是我半年前在维特城的黑市上接的匿名雇主的活。他为了验我的成色,命我从12号集中营捞出来一个上过军事法庭的罪犯。事成之后他就对我放下戒心,给我讲述幽灵组织的过往,帮我伪造了身份,并且给我集中营囚犯的调令还有破译芯片,还付了一半的钱作为定金。只不过三天后,我再想去和他盘错营救计划,却发现整个落脚点都被烧成灰烬,萨勒坦的宪兵把四方街道围得像铁桶。我最后一次见他,是维特城中央广场上公开处决的时候,他双手双脚被钉在地上,带钢刺的棘轮一次又一次从他身上犁过去,他临死前还喊着:夕日欲沉。之后我经过调查,才知道他是瓦图京的旧部,至于瓦图京本人,死的比他还要早许多。”

“他们都是畜牲!”维奥拉清秀的脸上窜动着刻骨的恨意,她对于特蕾莎军旅生涯的朋友并不了解,只是这种处决场面,让她回忆起中洲巴别塔的遭难。

特蕾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眉目被长发遮掩,像是在吊唁。事情明晰起来,如果没有瓦图京将军暗中帮助,四年前以自己幽灵组织领袖的身份,被帝国俘虏,等待自己的绝不是流放,而是处决。

“很可悲不是么,曾经萨勒坦的名将以及只能靠旧日的积蓄,请我这种人无名之辈办事。”南宫羿似乎没有在意两人的心情,语气冷漠,“如果一开始下定决心颠覆什么,以瓦图京将军的影响力,何止于被逼上绝路?”

“你是不懂的……”特蕾莎轻叹一声,并没有生气。

“既然你的雇主死了,南宫先生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维奥拉似乎执意要等待某个她满意的答案。

“雇主死了,或许之前准备的囚犯调令和虚假身份都会失效,走这一遭会更加凶险。我大可以拿着定金,毫无顾忌地离开。但我的心意刚才已经说过了。”南宫羿似笑非笑,“泡在维特城的阴沟里,喝粗糙的烈酒,啃催肥的豢肉,赚了钱就只能买粉头,听她们娇嗔奉欢而后搂睡一夜。这种日子,我早就过腻了!我接这单生意的时候,就有一个念想,等见了你们一切都会改变!”

“你怎么这样说话……”格林杜尔想要劝阻。

南宫羿操着一副混迹于维特城二三十年雇佣兵的口吻,将这粗鄙的话对两位女孩说道,本是极其失礼的事,但无论是特蕾莎还是维奥拉都没有露出什么厌弃的神情,前者是敬畏,后者是不信。

特蕾莎想来这是南宫羿的伪装吧,这位熤夔的青年也许混迹在维特城的雇佣兵,为了融入这影子般的群体,做过诸如他所说的事,但他绝不是接到这单救援的生意,才想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事的,他心中一直都有从未改变的目的。特蕾莎有种微妙的感觉,青年像是一口古井,深不可测,井底有一团埋藏许久的火,固执不甘的烧着……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雇佣兵,跟个世家子弟一样。”维奥拉哼了一句。

“维奥拉小姐以貌取人了。哎,这副样子也是爹娘生的,看我像个娇纵的贵公子?”

“南宫这姓氏,是熤夔国的公卿氏族吧?”维奥拉只好说。

“所谓贵胄,延续几百年,哪个家族没有几十个分家,几千人之众?我连南宫家主的面都见不上,谈什么公子。”南宫羿摇了摇头,笑得坦荡,“我的家人在渑阳之乱中,死的死散的散,我混在一支索亚尼尔人的商队里才躲过一劫,但经过萨勒坦边境的时候,又被边防军劫持——你们也知道的萨勒坦驻扎在邻国边境的军人和土匪也没什么区别。我从此便在萨勒坦流浪。”

维奥拉听闻过渑阳之乱,那是五年前熤夔亲王渑锭王和越阳王对皇室的叛乱,不知道多少公卿氏族横死在屠刀下。

“南宫先生不想回去么?回熤夔?那里或许还有你的亲人。”维奥拉觉得奇怪,南宫羿话里没有什么悲伤的意味,像是陈述一件无关的事实。

“我至少现在不能回去。我不想被人看不起。”南宫羿平静的说。

“谁会看不起南宫羿这样的人呢?”维奥拉在心底发问,但她可以感受到南宫羿这句话是真的。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往事,维奥拉小姐想听,放在将来吧。”南宫羿从风袍下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朱漆的木盒,木盒打开见一系半透明的银针挂在盒内的丝绒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你们治伤。”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医师?”格林杜尔有点嫉妒。

“乱世里闯荡,技多不压身嘛。”

“熤夔的火针之术么?治疗冻疮的?”维奥拉说。

“维奥拉小姐,见多识广。”南宫羿点头,“特蕾莎小姐身上的鞭伤只要有足够的药品和包扎处理,凭温特灵族的体质,恢复会很快。但雪砂原的雪附着潘多拉病毒,它引发的冻疮很难办。”

“能治好么?”维奥拉关切地望着特蕾莎。

“冻疮可以,至于潘多拉病毒……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逆转它的东西吧,各国研发的阻断剂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预防和缓解,至于治愈,估计只有那位邪神懂得了。”南宫羿叹谓。

“麻烦南宫先生了。”特蕾莎免起裤腿,把脚从从阴影里移到火光下,削瘦的脚背上有几点透亮的黄色斑块。

“失礼了。”南宫羿用手托起特蕾莎的右脚,只感觉手中托起是一块粗糙的沙岩,他手掌倾斜,就这火光一看,微微皱眉。

格林杜尔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在此地跑商路,自己商队里也有几个手脚上生冻疮的,可他没法想象那样惨不忍睹的脚会属于一个漂亮姐姐。

长期赤足在冻土里行走,特蕾莎的足弓和脚趾微有畸形,脚底下生了一层黑紫色老茧,可寒气和潘多拉病毒的感染从硬茧中透进入,鼓起伴着血丝的脓疮,斑斑驳驳仿佛诡异的雕石。

“特蕾莎小姐在同族中的体质是相当好的,兴许还有先代王的一点血脉,靠着肌体的修复能力撑着掩盖了病痛,但再拖下去要截肢的。”南宫羿扯下自己风袍上的一段白绫,浸透烧温的雪水,给特蕾莎的双腿双脚简单清洗,而后从朱漆的木盒里捻起银针。

“我只是一个歧化者,很容易被病毒感染,也没有什么法术的天赋。”特蕾莎的声音冷淡,“就算有一点血脉,我也宁可不要,宁可它们从没有存在过。”

“为何?”南宫羿凝神施法,银针变的红亮起来。

“先代王们弑杀邪神,让自己血脉绵延下去,他们的后裔——整片缇瑞塔大陆先代王正统血裔的继承者……绝大多数都忘记了祖辈的责任,只是倚仗传承的威严,统治他的子民,折磨他的子民。”特蕾莎声音中带有不容忽视的不悦

“不能一盖而论吧,血脉中的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因人而异。许多中洲的名将用血脉凝聚人心、号召战士、守护家国。当然也有从来没握过刀剑的废物,整日在宫阙里骄奢淫逸,曾经雷兽般咆哮的基因早就埋没,除了愚民欺民一无是处。”南宫羿用针刺破特蕾莎脚上的疮包,放出脓水,再度换针重新施术,扎在特蕾莎脚踝的静脉上。

“唔……很神奇的医术。”挑破放脓时,还微有镇痛,但特蕾莎心意略微平复,意外感到刺在脚踝的针流出一阵融融的暖意,丝丝缕缕的渗进细微的血管里,有如沐暖春的细雨。

“我的法术也是来自先代王的力量,我现在不就用它在做一件不错的事。此外,我猜测维奥拉小姐也有先代王的血脉吧。”南宫羿淡淡的说罢,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银针,擦拭干净,摆放回盒内,“这一来冻疮基本无碍了,等上一夜伤面便会愈合,但潘多拉病毒的侵蚀,我只能做到暂时抑制。”

“多谢。这已经足够,不影响我接下来的战斗。”特蕾莎坐直身体,把腿伸平,脚跟虚磕地面,“你和维奥拉只是少数。这血脉最深得诅咒莫过于把人划分成了不同等级,太多的基因缺陷者认为自己生来就要被统治,像提线的木偶任凭他人摆弄。要改变这种困境,必须让他们有勇气拿起武器,让他们找到自己能战斗的方式。”

“这倒是没错。”南宫羿沉吟片刻,“从生下来的一刻,人与人就是不公平的。绝大多数人会认命,只有少数人不甘心吧……不甘心的人反而像是异类了,与其说是异类,不如说他们身上流淌着不安的血,要执意去颠覆什么,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和旧日有什么分别就另说了。”

特蕾莎心里一惊,她听得出南宫羿话里若隐若现的寒意。

就连格林杜尔这只看眼前三步路的家伙都觉得后脊一凉,不由得重新审视“幽灵”的领袖们,可看到的仍是两位美丽坚强的女孩。

“我们不是为了统治谁,只是为受苦难的人们、为千百万基因缺陷者争取他们应得的权利!”维奥拉受不了南宫羿的含沙射影,直接了当的说。

“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听特蕾莎小姐说的如此深刻,忍不住顺口卖弄两句感想,附和一下罢了。两位的所作所为,我可是非常倾佩的。”南宫羿挠着脑袋,他身上从会面以来一直保持的锐气和莫测都弥散了,满脸坦诚,“再者说,我们现在像老鼠一样被萨勒坦军驱赶,躲在山洞里,没吃没喝没穿。谈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这番白扯的话一出,刚才那股寒意悄然消融,特蕾莎也没有再说什么,格林杜尔左顾右盼,有些不明白南宫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维奥拉仍是一副狐疑的样子,盯着南宫羿,“你这人脸变的比翻书还快!”

“那也得翻对时候啊。”南宫羿厚着脸皮笑,“好了,我该给你治伤了,维奥拉小姐。”

“我没什么伤的,鞭伤自己涂点药就会好了。”

维奥拉脚趾微屈扣着地面,抱着膝盖的样子像只不愿意配合小猫。

“维奥拉小姐是上阵杀敌的战士,还居然忌讳这一层……”南宫羿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维奥拉历经长期流亡、作战以及四年的劳役,早就没有女孩的羞涩,对异性有身体接触也不忌讳。

但对南宫羿这时而狂傲时而没个正形的家伙,少女的矜持和骄傲莫名于心中萌发,在维奥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作怪。

“我说的不是鞭伤,你的法术机能也可以避免生冻疮,但你腰上的旧伤很严重。”南宫羿说。

“维奥拉,让他看看吧。”特蕾莎劝道。

“好吧。”维奥拉脸颊微微抽动,忍痛解开勒住伤口的布条,把囚服往上掀起,露出小腹和腰侧。

“天呐!”格林杜尔忍不住叫了一声,暴露在火光中的腰腹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痕,它把整个小腹斜着割裂开来,暗红色层叠的旧痂与素白的肤色对映,伤口新开裂的部分还蓄着新血,血液上有丝丝墨绿色诡谲的“花纹”。

“蝾哧菌在滋生,是败血的前兆。”南宫羿面色凝重。

“这么会这样!”冷静的特蕾莎也变了脸色,她知道维奥拉腰间的伤是四年前落下的,集中营服苦役期间也有过几次开裂,只是维奥拉特殊的体质又能让伤口很快恢复,所以特蕾莎也没过于留心,毕竟在集中营里,她们身上最不缺的就是伤口。

“这苦寒的地区,在微生物中潘多拉病毒有绝对的统治力,导致败血的蝾哧菌是活不下去的。但维奥拉小姐的血脉能够抵御潘多拉病毒,身上又有旧伤太深且一直难以痊愈,反倒是成了蝾哧菌的温床。”

“很严重么?”维奥拉从没看特蕾莎这么慌乱,自己也有些怯了。相比于害怕死亡来说,她更害怕很多事没有做成,很多心愿没有了却。

“还好我发现的及时,处理起来虽然麻烦,庆幸还不算太晚。”南宫羿说。

“你怎么注意到我腰间的伤?”维奥拉见南宫羿这么说,略微宽心,旋即问道。

“你与默里克族俘虏死斗时,出剑时腰肢的动作有些艰难,生死之瞬时还能影响到你动作的伤势一定不是小伤。如果不是他放弃活下去的信念,你不用灵悉能法术未必能赢他。”

“你就这么看着我把他杀了吗?”维奥拉抬眼,两道目光如刀擦过南宫羿的面颊。

“我拿着调令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在场地中央。驻军都是些獠爪恶兽之辈,我要强行用调令阻拦,坏了他们的心情,恐怕会起疑心。”南宫羿不动声色的解释,“何况默里克族已经亡了国,这些战俘在集中营里早晚是死。”

“你这家伙!”维奥拉瞪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这些微妙的细节是她不曾想到的,她暗自懊恼,在南宫羿的智慧下,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喂!你能治就快点,都什么时候啦!”格林杜尔有些受不了南宫羿好整以暇的样子。

“格林杜尔兄弟携带的货物里有针对蝾哧菌的抗生素,但不是军用的特效药,疗程会慢许多。我能用催愈法术,加速药力吸收。即便如此,也要静养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否则伤口会再度恶化。”

“这根本做不到。”维奥拉摇头。

“倒是还有别的办法。”南宫羿又说。

“什么办法?你能不能一次说完!”维奥拉说。

“对啊,不挤牙膏,你会死么?”格林杜尔啐了一口。

“我的法术商阳秘火,可以杀灭蝾哧菌。只不过要看维奥拉小姐能不能扛得住了。”南宫羿目光一凛。

“喂!你这方法听上去好狠毒啊……漫漫治也不是不可以啊,你故意催命吧。”格林杜尔不由得帮着维奥拉说话,他知道这两个女孩在集中营里撑了四年的时间,这是他不敢想象的,所以不愿意维奥拉再受罪。

“不是听上去狠毒,本身就是应急的方法,如果能扛得住商阳秘火,处理完一夜就能正常行动。”南宫羿淡淡的说,“只是会留下很重的伤疤,如果维奥拉小姐在夏季喜欢清凉的服饰,那就太遗憾了。”

“我们现在有米什卡先生的卡车,如果在遇到状况,我能背你走。”特蕾莎对维奥拉说。

“特蕾莎小姐,运气好的情况,格林杜尔兄弟能带我们混过封锁,一旦有差错,只有和萨勒坦驻军开战的份。现在这里缺少武器,能战斗的人很少。我是按照维奥拉小姐的思维想问题,她不可能躲在阵后。”南宫羿看向维奥拉,不知道那目光是不是有挑衅的意味。

“知道就好。”维奥拉断然回应。

“靠!”格林杜尔懵了,“你们俩是有仇吗?”

几人正说着,米什拉从洞外回来,携着一身风雪。

“米什卡大叔,你劝劝这莽撞的姑娘吧?”

米什卡走近,了解情况后,在篝火旁蹲下身子,看了维奥拉腰间的伤,低声道,“南宫羿先生是对的,从军事管制区出去,遇到状况就是小股部队作战,尤其考验单兵战斗力。”

“那没什么可说的了,用你的办法。”维奥拉抬眉看向南宫羿。

格林杜尔朝着特蕾莎使眼色,意思是:这庸医要把你朋友治坏了,南宫羿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你该给他两个耳光让他冷静下,以后少忽悠人!

特蕾莎摇了摇头,静静地盯着篝火,这种情况下,维奥拉说定的事,她也没必要劝阻。

南宫羿从雇佣兵堆放的辎重里,取出白绫裹缠的包袱,解开竟是一张青木古琴,

“古琴莺鸣涧,你的灵悉能法术,竟然是琴动五音?”家境的缘故,维奥拉对于各族灵悉能法术都有了解。

“琴是仿品,真货我哪里买得起?不过法术是南宫一族传承的,我不敢说绝冠,却也还够用。”南宫羿盘腿而坐,将琴放在膝头,“米什卡先生,把你的短刀借我一下。”

米什卡拔出腰间的短刀,插在南宫羿面前的地上,他虽然对南宫羿的法术不了解,但军旅生涯中,他曾见过类似的“过火”的方式。

“米什卡先生,帮我按住维奥拉小姐的肩膀和手臂。维奥拉小姐,你最好咬住这柄短刀的刀鞘,我怕你会疼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南宫羿叮嘱两人。

“有这么疼?”维奥拉接过刀鞘,

“很疼的,反悔还来得及。”南宫羿笑意冷刻。

“废什么话。”维奥拉咬住刀鞘。

“是我太啰嗦了……”南宫羿自嘲半句,双手悬于弦上,沉默一瞬,十指乍动,琴声暴如雷霆,仿佛十万军甲临阵,十万烈芒出鞘,十万锋刃上曳动流火!

山洞里所有人都惊的起身,他们从没有见过这般琴银,不由得退避琴中的烈火锋芒。

南宫羿用力拨弦,真有一道赤色的流火跃动出去,落在短刀的刀锋上燃烧起来。一旁的四人绝没见过这样的焰色,纯粹的赤红如血。

南宫羿放下琴,抓起刀柄,隔着火焰和维奥拉短暂的交换眼神。

“维奥拉小姐,你应该梦想着有一个安宁的时代吧,人人都能自由的活着,有尊严的活着……”南宫羿忽然说道,神色感慨万千,又似有浩荡的悲伤。

“什么?”维奥拉突然被这么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南宫羿猛的动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他将燃火的刀锋死死按在维奥拉腰间的伤口上,血痂和皮肉瞬间炭化,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

难以想象的疼痛让维奥拉脸上的青筋暴起,那张姣好的面容扭曲的不似人形,她只能狠狠咬住刀鞘,不受控制的挣扎。

特蕾莎眼角抽动,她没料想南宫羿的治疗方式如此残忍,但看南宫羿郑重的神色,只得给予他信任。

米什卡是预料到了南宫羿的行动,但却不曾想这洛蒂亚族的女孩挣扎起来劲道这么大,他只得再加一把力,牢牢控住维奥拉的肩膀和双臂,维奥拉双手攥拳,拳心有血滴下,只因攥的太紧,指甲都嵌入肉里。

格林杜尔惊得嘴巴张到能塞下一个菠萝,下巴都快脱臼,有湿漉漉的液体从嘴边滑在舌尖上,咸咸涩涩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维奥拉渐渐控住了疼痛,相隔不过十几厘米,和面前的南宫羿对视,目光如刀锋交击,仿佛要在在承受剧痛的强横里证明什么,也许是刚才南宫羿忽然说出的理想吧……

南宫羿静默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他想来这也许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极其漫长的一瞬间,纯赤色的火光落在维奥拉和南宫羿眼瞳里,坚硬如锻剑的火星,染尽峥嵘。

南宫羿喜欢她银灰色的眼眸,因为银色很浅,外界无论光亮还是黑暗,都能够完美的反射在曈影里,那么这双眼睛之前的黯淡、迷蒙、清澈,只是为了称托这一刻的灿烂。

这时他太过轻狂,想要留住这世上最灿烂的美丽。但很多年后,他明白美丽本身就是一种毒药,流连忘返不是好事,因为总有离别的时候,那是人力不能改变的东西……

刀锋上的火焰熄灭了,维奥拉小腹枯黑如炭,百道黑色的脉络在腰间延伸,那道惊心动魄的伤痕不复存在。

维奥拉脱力般的向后倒在米什卡先生的身上,吐掉刀鞘,低声喘息。

米什卡先生将维奥拉的身子缓缓放平,摘下自己护脖的围巾垫在她头下。

南宫羿沉重的喘息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的风袍被汗水完全浸透,刚才的法术需要极其精准的控制,对精神消耗很大。

“琴律催动的商阳秘火,目的在于杀死造成败血的蝾哧菌,但免不了伤害到其他组织,普通人很难撑住这一下。不过凭你的血统,一夜就能恢复。四年来纠缠不休的伤痛,只需要一夜就能痊愈,是不是很划算?”南宫羿居然用这种商人做买卖的口气评价自己的治疗。

“原来如此。”维奥拉虚弱的说。

“只是这黑色的灼疤恐怕要留下一辈子,你要是后来因为这些疤痕嫁不出去,我可麻烦大了。”南宫羿微喘着气,笑意淡淡。

“亏你现在还开这种玩笑,你刚才下手的狠毒跟杀猪的没区别。”格林杜尔虽然嘴上骂着,可他觉得两人对视的瞬间,这看上去神经大条又琢磨不透的南宫羿其实是很心疼维奥拉的。

维奥拉把头偏在一旁,不理南宫羿,她大概明白这人一半郑重的真话一半白烂的假话,当他开玩笑的时候,大可不必理他。

“南宫羿先生辛苦了。”特蕾莎低声说。

“不辛苦。我出点力就能让两位活的久一些,值得了。”

“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格林杜尔吐槽。

“没什么错吧,各位是锋刃上打滚的人,生死都是瞬息的事。”南宫羿不以为意。

“南宫先生,我有一点不解,我在萨勒坦军服役时,也认识不少精通治疗法术的医师,可从没见过你这般立竿见影的。”米什卡诚恳地询问,“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么?还望告知,这在将来能救我很多兄弟的命。”

“我与萨勒坦军医的确不同,他们大致是借助法杖的施术单元,将其他形式的能量转换成伤者恢复生机所需的能量。而我的法术除了能量的流转,重在精神凝聚,不只是施法者的精神,更是接受治疗者的精神,取决于他们活下去的意愿大小。”

“虽说战士需置生死于度外,可每个重伤的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本能,怎么还有意愿大小之分呢?”

“踏入战场的人一定怀有某种愿望,仇恨、守护亦或者建功立业。但这纷乱的时代里,有太多人分不清自己的愿望是真心所想,还是大势所趋,他们从幻灭的梦里醒来,疲惫不堪,忘却自己为什么要拿起武器。对于这一类人,我的法术救不了他们。”

“南宫先生的话,颇有几分深意啊。我受教了。”米什卡点头,沉沉地叹气。

南宫羿向背对自己的维奥拉说,“维奥拉小姐,你这样强烈的意志,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我曾经与另一位洛蒂亚族的女孩,姑且算得上有一面之缘。”

“是谁?南宫羿,你不会又在胡扯吧?”维奥拉没有顾忌什么礼节,背对着他说话,也决定不再叫他“南宫先生”,毕竟这自来熟的家伙,从来也没对自己有过礼节。

“我是无名之辈,在她耳中留不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我也干脆不记她的名字。”

“这一点也不好笑。”维奥拉哭笑不得,早知道就该装睡不理他的。

“她的意志我记得,可敬可畏,好比乱世的火种……”南宫羿幽幽的说。

维奥拉莫名的打了个冷战,轻挪两下身子,往火堆靠近,虽然察觉到他话里有什么隐含的意思,但维奥拉现在是不愿意去想了,她现在浑身一点力气也挤不出来,轻轻地闭上眼睑。

特蕾莎确认了维奥拉伤势无碍后,靠着岩石休憩,她是高效干练的人,不会把时间浪费,毕竟接下来还有很艰难的路要走。

幽灵组织重获自由的战士们,过了之前兴奋的劲头,长期以来积累的疲劳促使他们很快睡去,米什卡手下的雇佣兵和格林杜尔的商队人员,识趣的不再发出声响,整个山洞慢慢安静下来。

格林杜尔伸着头探了探,一身白衣的南宫羿袖着手,似乎没有睡意,踱步到山洞边看雪,南宫羿不远处,米什卡独自抽着烟袋,一点火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