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羽双头鹰旗在钢铁铸就的关隘上猎猎作响,反应锅炉的浓烟弥散在无垠的雪空。

“你隶属哪支部队?”管制区东部关卡前驻守的少校,沿着警戒塔拾级而下,他走的很慢,军靴踩踏铁梯的声音搅得格林杜尔心头一紧一颤。

重新易容的南宫羿没有急着回答,他坐在卡车队列前方的越野车副驾驶位置上,悠悠的仰望以睥睨姿态望向自己的少校。

“部队番号!”少校走下警戒塔,语气里有些火气。

“边防军69旅,214号集中营安防守备官,卡扬·捷利威尔。”南宫羿偏腿下车,行了一个不怎么规范的军礼,递上军官证。

少校撇了一眼证件,又抬眼看南宫羿,鼻孔出气,发出鄙夷的“哼”声,“贵族兵,你有通行证么?”

“没有,所以想请长官行个方便。”南宫羿答得坦然。

少校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冷冷的说“你才来了多久,就耐不住雪原的寂寞了?这是集中营军事管制区,不是隆德堡的歌舞厅,来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我也是乐于助人啊。”

“哦?”

“鲍里斯长官,是我啊,卡扬上尉特是来护我一程的。”第一辆卡车的副驾座打开,格林杜尔一路小跑跌跌撞撞来到两人面前,谄媚的笑。

“我认得你,伊戈尔,滑头的小商人。”方才表现出极为冷漠的鲍里斯少校大大咧咧的接过格林杜尔递上来的金券,一张面额三百的见面礼。

伊戈尔是格林杜尔的假名,在这片靠胆气和武力吃饭的地盘上,多几个假名没有坏处。

“正是我啊,长官老爷。”

“护你一程?这是什么情况?”鲍里斯把金券小心对折塞外军衣内层的口袋里,虽然还是质问,但语气已经缓了许多。

“小弟我这趟真的是倒大霉了,商队行到呼滕坦山谷被当地的流匪盯上,一番死里逃生才到这里,商队的伙计折了大半,货也丢了不少。”格林杜尔哭丧着脸,“我还得原路回去,赶下一个‘集市’,不然我这趟就白忙活了,可是再被流匪劫到,估计命都没了。所以才叫卡扬长官护我一路。”

“集市”是来这种凶险地方发财的商人对于黑市聚集地的叫法,驻军军官对此略知一二,若不是这两年大额买卖背后传闻有萨勒坦贵族的影子,他们早就离开驻扎区去搜刮油水了。

“你不像个缺钱的家伙,怎么做起保镖来了?”鲍里斯对着南宫羿说,隆德堡来的贵族兵,都是调任边地驻扎两三年,回去后就升迁,军饷对于家里的产业,可谓九牛一毛,格林杜尔这种小商人给的护镖费,更是不值一提。

“我一分钱都不收伊戈尔兄弟的,他给我带来了隆德堡的烈酒,这是让人血液沸腾的好东西,还有汾玛尼的熏香,我受够这军营里男人的臭汗味了,他们就不知道烧点热水洗澡么?”南宫羿挠了挠头,“另外,我确实也闲不住,集中营除了哀嚎的泥腿子,就是凶神恶煞的大头兵,待久了人都变得晦气。”

南宫羿豪气中有带有贵族的骄纵,像是本色出演。

“好吧,虽然大多流匪见了驻军就跑的没影子了,但对你要另说,别丢萨勒坦帝国的军人脸。”鲍里斯停顿一下,挥手命令士兵,“所有车辆,人员一律排查,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格林杜尔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好话,鲍里斯仍然公事公办的排查,事到如今只能指望南宫羿的法术奏效了。

萨勒坦士兵依次打开每一只集装箱,开箱的一瞬间,都感到有轻微诡谲的音律入耳,眼前的一切变作灰色的剪影,如水波的纹路缓缓颤动,片刻后视野恢复,集装箱里是排列整齐的草药、民用燃油和通用的机械零件等货品,士兵们甚至懒得在进去翻找,默认了集装箱里物品的合理性。

特蕾莎和维奥拉屏息凝视,在心中佩服南宫羿对琴动五音法术的超然运用。

商队成员站成一排,鲍里斯少校并不搜身,似乎是给了格林杜尔和南宫羿一个面子,只是让他们自己把随身的物品拿出来,放在正前方的铁桌上。

格林杜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腰间一个巴掌大小的纯黑色铁烟盒摆在桌前,他认定鲍里斯从没见过这东西,不会有什么为难,但如果他隐瞒,而后被搜出来,麻烦就大了。

果不其然,鲍里斯扫了一眼,就转向其他人。

队列中间的科姆特却盯着格林杜尔桌前的铁盒,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鲍里斯走到科姆特身旁,科姆特触到鲍里斯的目光,手忽然一抖,随身灌水的水壶,落到雪地上。

“见鬼。”格林杜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科姆特这怂包偏偏这时候露怯。

“小心点。”鲍里斯亲自捡起了科姆特的水壶,塞回他的手里,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查看下一位。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鲍里斯平静的说。

格林杜尔度如蒙大赦的跳上卡车。

封锁关卡的铁闸门在机扩牵拉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缓缓洞开,铁闸门外侧仍然是茫茫的雪砂原,但象征着自由。

格林杜尔幽幽的吐气,他感觉这一次闸门开放的很缓慢,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

“快走!”南宫羿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格林杜尔身侧的人换了位置。

“诶?”格林杜尔刚想说,你放着越野车的舒服位置不坐,来我们苦命人的卡车上,体验骨头颠散架的滋味?但看到南宫羿面色铁青,格林杜尔硬生生把这句调侃混着一口凉气咽了回去。

“快走!”南宫羿又说。

格林杜尔踩下油门,卡车苍老沉重引擎咆哮起来,天空中黑色云团从北方迫近,强劲的风把零星的雪花吹得乱舞。

车队驶出关卡一公里,南宫羿高声问道,“科姆特在哪辆车上?”

“啊?科姆特和我商队里的伙计们在队尾的第六辆和第七辆车上。”格林杜尔回答南宫羿的话,急忙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家伙露怯被驻军看出来了。”

“不是。是他提醒了驻军!他把我们给卖了!”南宫羿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格林杜尔感觉眼前一黑,手中的方向盘险些失控,“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一开始就反对我们帮特蕾莎小姐,对么?”

“是啊,他害怕啊,和我一样害怕。”

“不,他和你不一样。他根本看不起特蕾莎小姐一行人,觉得帝国的逃犯命不值一钱,不配拼上自己的命去把这群泥腿子捞出来。今天早晨他不是也和你因为衣物的事起了冲突么?”

“可这能说明什么,谁没点私心啊。”

“科姆特当时确实没打算出卖我们,或者说当时他需要米什卡的雇佣兵作为护卫,才能安全到达雪砂原的‘集市’。”南宫羿把手按在格林杜尔腰间的铁盒上,“但在鲍里斯排查物品的时候,他看到这个东西,见财起意,并且想到了解决目前困境的更好方法——出卖我们给驻军,一来寻求保护,二来还可以从你的尸体上夺到铁盒。”

“这……这……”格林杜尔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南宫羿一时间说了太多沉重冷酷的信息,他没法接受。

“科姆特刚才是故意把水壶丢下,以此提醒鲍里斯,说不定鲍里斯把水壶捡的时候,就贴上了追踪器。鲍里斯可能判断关卡的兵力不足以拦截我们,或者胜算不大,他放我们离开,只是集结队伍追杀的缓兵之计!”

“科姆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啊!”格林杜尔慌乱的嚷嚷,想要把胸膛里可怕的压力和惶恐吐出来。

“雪砂原上因为分赃不均,商队同袍反目成仇,刀剑相向的大有人在。这铁盒里面是本票吧,索亚尼尔贸易联盟的银行本票,鲍里斯认不出来,但同样经商的鲍里斯认得它有多么值钱。”

“啊!”格林杜尔惊叫一声,这一次不因为鲍里斯的背叛,而是南宫羿看出了自己这次来雪砂原的真相。

“我还知道这些钱不是你的,是你的雇主让你在雪砂原的黑市买某样违禁的货物。”南宫羿顿了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必须杀了科姆特,还有你队伍里其他叛变的队员!”

“杀了谁……”格林杜尔握住卡车方向盘的手在抖,车身在道路上走出轻微的之字。

南宫羿一把扶住方向盘,用冷硬无比得声音说,“我们想活着,就得杀了他!”

格林杜尔送开方向盘,双手抱着脑袋,他感觉到有无形的压力快把他的脑袋击碎,商队的成员多半是自己家乡街坊四邻的孩子,自己要杀了他们,还怎么有脸回去啊……

南宫羿把格林杜尔挤到一边,亲自驾车,车外风雪骤然加剧,冰花几乎是砸在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发了疯似的摆动,扫出模糊的视野——前方呼滕坦山谷入口。

南宫羿用对讲机接通了除第六第七辆卡车以外的通讯,“所有人注意,商队里有叛徒!米什卡,你让越野车左转向,给弩手创造射击视角,解决第六、第七辆卡车!”

越野车上的米什卡收到了通讯,军人的果断和对南宫羿的信任令他第一时间做出行动。车队最前方的越野车开始转向。

南宫羿也猛地左打方向盘,他所在的第一辆卡车同样没有选择进入山谷,径直离开公路,宽厚的雪地车轮碾在坑洼不平的冻土层上,雪尘四溅。

随后第二辆、第三、第四、第五辆卡车跟着前方车的信号一同右转,驾驶车辆的都是米什么手下的雇佣兵,他们对米什卡的决定无条件服从。

原本一字排开的车队变作巨大的圆弧,为首的越野车上,弩手探出天窗架设重弩,爆破箭镞淬着冷光,风雪虽急,但第六辆车和第七辆车,完全暴露在射击视野里。

”开火!”米什卡一声令下,爆破箭镞内置灵悉能驱动器被使用者的法术激活,两枚离弦的弩箭发出刺耳的尖啸,先后直射第六、第七辆卡车的前引擎。

箭镞爆炸,震耳欲聋,陡然升起的火团以恐怖高温吹开雪幕,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两辆卡车完好无损!爆炸的冲击波像是被弧形的气幕给挡住了,卡车保持着先前的速度尾行车队,火焰的余波沿着无法突破的弧面坠落在卡车两侧的雪地上,仿佛拖曳这一条火径。

法术壁垒!

萨勒坦军中只有工程法师才能够驾驭的灵悉能法术,战场上,萨勒坦近卫军团列阵冲锋时,工程法师部队就在阵后提供有效的防御支援,每一名工程法师都能制造出承受十二拉玛特的法术冲击的壁垒。拉玛特是缇瑞塔诸国定义的灵悉能能量单位,十二拉玛特的能量足以使一辆重型卡车变作废铁。

火光的余辉未散,第六辆、第七辆卡车车厢的遮蓬被揭开,里面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队成员,而是全副武装的萨勒坦驻军,黑甲铁面,战刀、铁枪和冷锻钢的箭镞上烁着凄冷的光。

“该死……这些萨勒坦士兵是在我们等关卡闸门开放时混进卡车里的!”南宫羿万分懊悔,他意识到科姆特的背叛,脑海里尽是如何在雪砂原上甩开鲍里斯的追兵,却不料想敌人用了简单的隐蔽法术,就将小股士兵混进车队!

一直瑟瑟发抖的格林杜尔恍然喊到,“我就说闸门又不是年久失修,怎么开得这么慢!鲍里斯是在给他的士兵争取时间!”

“卡车上的萨勒坦士兵只是拖延我们逃离的速度,鲍里斯集合的部队恐怕已经近在咫尺!”

总是从容姿态示人的南宫羿脸色微白,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滴下。

果不其然,萨勒坦军仓促潜入,没有来得及装备重武器,长射弩手精准的压制前方卡车上欲以还击的雇佣兵,连弩手则瞄准了第五辆卡车的后轮。

两轮齐射,三枚箭镞钻入右后方的车轮,外胎的聚合橡胶发出沉闷的爆响,重型卡车后轮一共六只,破坏其中一只,仍然可以前进,但在转弯时刻遭到破坏则不同,骤然减少的摩擦力,迫使卡车做出失控般的离心运动。驾驶卡车的雇佣兵,还算经验老道,略微减速稳住车身,但这恰恰是萨勒坦军希望看到的。

第六辆卡车陡然加速,与第五辆的之间只有五六米左右的距离,弩手改换射绳枪对准第五辆卡车车厢的铁栏发射,钢爪触及铁栏自动扣合,轮胎与冻土层刺耳的摩擦声随即而至,如今的第五辆卡车就像是被锁链束缚双手双脚的囚犯,被第六辆卡车拖着减速。

五六两车之间只剩下两米距离,两名负责近战的萨勒坦突击兵,纵身一跃,跳向第五辆卡车的车厢,他们凌空把战刀举过头顶,即使车厢里一片昏暗,他们也坚信凭借重铠利刃,任何敢于趁机偷袭的敌人,难逃一刀碎颅的命运。

“喝!”杀机四溢的吼声中仍然听得出少女音色的清越,只不过这是两名突击兵无法欣赏的。

一道犹如鲜血浇筑的剑芒逆空而起,烁玉流金的光芒背后,才得以窥见维奥拉挥剑锋身姿。剑锋在热能法术的加持下,切入两名突击兵胸甲如热刀扫过黄油。

沛然的剑劲把两人击的倒飞回去,重重的撞在第六辆卡车前挡风玻璃上,热气蒸腾的血雾和雪花在厉风中混合,一阵血腥的大潮吹来,第六辆卡车上的弩手们瞬间失去视野。

还没有结束!

特蕾莎抓住这绝佳的机会,挺身跃出藏匿的集装箱,她如鹰般舒展身体,右手攥着一支铁枪。这一次,最称手的武器没有使出惯用的攒刺,而是投掷,短暂的法术激发后,掷出的铁枪在空中拉成一道迅捷的紫影,由于两车距离太近,萨勒坦的工程法师已经来不及构筑法术壁垒,铁枪穿透了第六辆卡车前挡风玻璃,命中驾驶室士兵的胸膛。

与此同时,维奥拉用剑砍断了卡车上缀连的钢索。失去驾驶者的第六辆卡车失控倾斜,翻覆在冻土上,激起数米的雪幕。紧随其后的第七辆卡车艰难刹停,避免与侧翻的卡车碰撞。

车队和追击的萨勒坦军拉开数百米的距离,维奥拉站立于车厢,执剑眺望后方,只见无数雪花在风中乱舞,“甩掉他们了?”

“没那么容易的。”南宫羿用通讯器回复到,他没有调整车队的方向,卡车继续在冻土带上颠簸前行。

“南宫羿,我们偏离路线了。”

“不能再走呼滕坦山谷,这虽然是摆脱集中营军事管制区最快的路线,但敌人的追击同样方便!卡车怎么可能跑得过军用雪地摩托?”南宫羿低喝。

“战斗才刚刚开始。”特蕾莎拿起战术望远镜,看向西北方——军事管制区关卡的方向。

绵延起伏的雪丘坡顶,忽然腾起一处扭曲的光斑,好似搅动了周围的雪幕。很快第二个同样的光斑出现,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整个雪丘的坡顶被光斑织成一道明亮的线,这道线以璀璨肃杀的姿态迫近,线后雪尘高高飞扬。

眼前的景象验证了南宫羿的警告,这是一道杀人的亮线,每个发光源皆是军用雪地摩托的汽灯!

“冻土带再往东是一片山区,山区尽是被樊尔亚生态污染的枯木林,我们只能去那里。”南宫羿果真不是吹牛,这片雪砂原的地图,像是刻在脑中一样。

“我们的卡车根本开不上去。”维奥拉反驳。

“笨!”南宫羿毫不留情的评价,“只有这种地方才能限制雪地摩托的行动!维奥拉小姐想在平地上和驾驶雪地摩托全副武装的萨勒坦军赛车么?”

“我们放弃卡车,在枯木林步战甩掉萨勒坦追兵?”米什卡问。

“胜算不大,敌人的装备远胜于我们。但或许是唯一有胜算的办法。”特蕾莎对南宫羿的决断是认同的。

“我们即使甩掉追兵,但失去了卡车,怎么离开这里?”维奥拉又问。

“维奥拉小姐,昨夜不是还说要靠一双腿走出千里雪砂原么?”虽然现在不是该笑得时候,但南宫羿想起那一刻维奥拉几分天真几分倔强的神情,唇边不由得带起笑意。

“南宫羿!都什么时候啦!”维奥拉气不打一出来。

“你想的太远了……”南宫羿脸上褪却笑意,握方向盘的手上,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