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表象下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灰暗,正如美艳的花朵把丑陋的根茎深藏在泥土里,过客惊鸿一瞥看到秀丽的花瓣,便觉欣喜。

这座存在了几个世纪的城市亦如此,旧矮楼群与高楼大厦只隔一条灵河,却犹如两座天地,这份小瑕疵被大多数忽略,一者是身处上流的豪绅,另一者是彻底认命的底层人,即普通人。

此时的男人并不会考虑自己的价值有多么低廉,值不值和一位成功人士共进午餐,他现在感觉糟糕透了,辛苦挣了一天的钱被几个地痞搜罗干净,那可关系到他今天的晚餐。

“大叔,您自求多福吧,哈哈。”

身穿花哨衣服的青年笑着挥手。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几个年轻人嘲讽的话语,明明身体结实的很偏偏要来抢劫!男人心中抱怨道,哪像他一样身形消瘦,几天没填饱肚子连打架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狭窄的楼间昏暗潮湿,乌黑的墙面不知是背光的原因或是油泥,男人拍拍身上的脏土缓慢地站起身,那件棕色的风衣因楼间的风而摆动,衬托出他瘦削的身材。

就在他考虑是去公安局报案还是再找点活干来解决温饱问题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楼间格外清晰。

总不会是那几个小伙子良心发现来还钱的吧,男人自嘲地想。

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出口处,然后便呆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上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

两人对视良久,男人很快发现不对劲,对方的眼神不是因有人挡在他前方而困恼,却是一种类似见到本就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的神情,只是还有一种不安。

率先开口的是提手提箱的家伙,却是让男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对方噗通一声跪在脏兮兮的地上,开口哀求道:“求求您不要投诉我,我不仅迟到了一星期还把您重要的货弄丢了,我真是罪该万死!无论什么我都会做的,只求您不要告诉他们,我会被处理掉的!”

旋即这人便伏在地上,一切听您调遣的姿态。

男人楞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对方认错人了,他正要解释却感觉对方的话中信息量巨大,这人口中的货八成就是手提箱,可“处理”这个词让男人不寒而栗,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被卷入什么犯罪集团的交易当中,本能告诉他若是和这人扯上关系就不是吃不饱饭这么简单了。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伏在地上的人茫然地抬起头,盯着男人看了几秒,开口道:“您别开玩笑了,柳知春先生,我再蠢也不会记错客户的名字和长相,您就别取笑小的了。”

男人瞳孔猛缩,如遭雷击,他的确叫柳知春!

其实他失忆了,在一星期前的那个早上从破旧的出租房内醒来,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只有桌上像是准备好的个人简介告诉他自己叫什么,来自外城,是到帝都来务工的人员。

可这犹如救命稻草给了男人方向,让他深信不疑的身份却第一次被他质疑,鬼使神差地,男人说到:“先,先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跪着的男人认为这是在验货,毫不迟疑地打开手提箱,柳知春第二次瞪大双眼,他以为是钱,再严重一点是毒品,可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半晌后。

“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有事再找你行吗?”

“当然当然,只要您不投诉我就行!”

伏在地上的人一听乐坏了,神情轻松了不少,赶忙留下电话后告辞离去。

柳知春收好手提箱,呆了片刻后才走出楼间,阳光照在男人消瘦却有棱角的脸上,他尽量收缩身体把自己裹在风衣里,微低着头,脚步轻快但沉稳,好似一位旅人。

此时的他与几小时前又有不同,变得隐匿,如怀揣重宝之人,尽量避免引人注意,于是选择低下头,以往的他呢,虽一贫如洗,但至少抬头挺胸。

男人的目光落在街道边的一人身上,在匆匆赶路的人群中矗立不懂,高大的身材也是让人侧目的一点,那人对他算是有小恩,为他指过路还告诉他第三街的某家店对他这样的生活困难的人有所优惠。

可他不想去和人说话,他的手上有绝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耽误一点时间就有可能发生意外,结局倒霉的肯定有他。

于是,柳知春一言不发地赶往家门。

......

帝都,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区,除去北区是工业集聚地外其余三个区都能住人,一条古老的运河好巧不巧将四区分开,当地人都称之为“灵河”。

我仔细看着手上已经被研读了好几遍的导游介绍,大致上对我将来要生活的城市有了了解。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的激动,坐在列车的硬座上无心去看窗外的风景。

从乡下来的我本能地对大城市有一种期待和恐惧,这时听到广播提示列车进站的声音,车速逐渐降下来。

当我站在月台前,看着拥挤的人流,感觉有点晕头转向不知去哪里才好,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了我。

“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只见一位身着制服的女人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似乎是工作人员。我老实说出自己不知怎么走的困扰。

“这样啊,您是第一次来帝都吧,请您先跟我来登记一下吧。”女人微笑道,请我跟她走一趟,我稍微安心,有人为我指路就好。

“先生您来自哪里啊?”

“附近的乡下,一个叫林海庄的地方。”

我如实回答,在帝都四周围有不少卫星城,其余的地方则是数不清的荒野,这些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帝都的法律都鞭长莫及。

“呃,原来如此。”不知为何女人的脸色微微阴沉,她那种温柔的气质有一瞬间动摇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地方呢......”

我没在意她片刻的不自然,跟随女人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办公间,位于站台的远处。她停下脚步看向我,依旧是面带笑容,只不过我却感到一丝冰冷。

“请您支付十万元完成登记,还请配合。”

“什么,怎么回事啊?”我一愣,有点搞不明白。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正常人都一目了然的吧,你被骗了,现在是打劫!”忽然身后传来男人冷笑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两名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堵住了我的后路。

“大姐你是没看到,这小子盯着你的屁股都快流出口水了。”男子打趣道,“像这种青春期的小男生对这种事最没抵抗力了。”

“哼,少拿老娘开玩笑。”此时的女人脸上已经不留一点方才的温柔,取而代之的事是略带痞气的自傲。

“不过这小子虽然长得挺白净,还以为是个富家少爷,但居然是来自穷乡僻壤,真是晦气。”

两个男人自顾自地交谈起来,似乎对我能支付出十万元这件事并不保有期待,女人也是一脸无奈,她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则是感到头疼,还真让老爹说对,一想起那个男人贱兮兮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像你这样傻里傻气的处男肯定挨骗,还会是美女骗子。”

“我没有那么多钱,所有能不能放我走呢?”

“当然不行,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呀勒呀勒,果然是这样的发展啊,虽然不想进城第一天就惹上麻烦,不过几个打劫学生的家伙估计也不是什么硬茬。

我放下背着的行李,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对于打架我还是满自信的。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个男人将我围住,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突然一阵轻快的拍手声打断我们几个的对峙,旋即一个着便服的男子就这样插到我们中央。

“各位你们这样招待外地人可是会降低我们帝都的风评呢,能不能就此罢手呢?”男子说道。

“哈?大叔你谁啊喂!”

男子忽然摆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明显对大叔这个称呼极度不满。

“看这个就明白了吧,能不能各退一步呢?”男子从怀中出示证件,女人看清楚后皱起了没头,不过没说什么招呼两个手下就离开了。

我则像在看一场闹剧一般,即使当事人是我。

“那个,您是公安吗?”

“没错,不过还在实习期。”男子点头,“你没有本地的朋友接应吗,一般都这样的,家里人没告诉过你吗?”

我神色尴尬,老爹什么都没说过......

男子沉默了几秒开口道:“反正今天出差刚回来,我给你当导游转转这座城市如何?”

我有恃无恐便同意了。

走出地铁站我终于见到了城市的容貌,仅在电视上见过的高楼大厦,公路上五颜六色的私家车,穿着时尚的人们。与之相比我唯一的自信恐怕就只有容貌了。

经男子介绍我知晓自己现在东区,东区一共五条街外加一段灵河,我的租房位于第二街区,男子为我介绍着当地的风景名胜和平时购物的场所等,我同时了解到他住在南区不过东区工作。

“您是公安为何不逮捕那两人?”我终于抛出心中的疑惑。

男子沉默片刻,回答道:“没必要,那帮人就算进去也待不了几天,上边对这种的一直抱有争议你不用关心太多,还有在这座城市最好不要太...引人注目,尤其不要随便出手。”

说到这儿男子抱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惊讶于男子似乎看出了什么,同时对这种不正确的规则感到难以理解。

这时电话声响起,男子拨通后神色一变,口中一直在道歉之类的,随后对我苦笑。原来他上司不满为什么还不回去报告。

“哎呀,我上面那位传唤,只能陪你到这了,祝你好运。”男人撂下一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看上去对那位上司不是一般的忌惮。

我听他说这里便是第二街区,老爹给了我一份租房地的地图,想不到他还挺有心的,只是当我看到那宛如小孩子绘制的寻宝图一样的“地图”时我就裂开了,果然不能相信那个男人。

只知道出租屋的名字,得找人问个路,我环顾四周,第一眼就看到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

“您好,请问您知......呃,一颗斯Q斯,米?”

“我听得懂东方语言。”高大的人影转过身,那是一张沧桑的容颜,标准的西方人面孔,我开始还很惊讶但一瞬间便释然,最繁华的城市有外国人也不奇怪。

但很快我有为难起来,老人戴了一副墨镜且无神的双眼平视前方,他是位盲人。

似读出我的心思,老人说道:“你问吧,如果是这条街的话我很熟悉。”

听人家如此说我就说出出租房的名字。

没想到老人立刻告诉了我地点,连那条街的红绿灯情况也一并讲明,我感到不可思议,在道谢后便出发。

老人依旧待在原地,仿佛一天也不会移动,可等他离去的那一天又会出现在哪,没人知道。

......

傍晚,我安顿下来,屋子虽简陋了些,但房东是个好人,为我提供了新的被褥。

整座小楼一共有四户,不过除了楼下右手边有人住之外,其他屋子都空着,估计是这里环境不好的缘故吧。

不过令我奇怪的是那户租客的房间并没有亮起灯,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回家吗?

看来只好明天再去打声招呼了。

夜晚的帝都别一番风景,老爹这么说过,透过窗户我看到灯火通明的闹市区,这仅是风景的一角,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有趣的事物。

我如同一个小孩子到充气城堡探险一般,难得对老爹的话表示赞同。

出去转转——我这么想,说走就走。

在夜晚的星辉下,我见到了许多神奇的人或物:一行东方武僧打扮的人走入昏暗的小巷,大概是戏班子吧;带着宽边圆帽子的女人牵着白色的大狗朝树林走去,我留意到狗的头顶上还有个犄角样子的装饰,比我见过的狗都要威风;孤单的小孩子指挥着盘旋于头顶的玩具飞机,可我没见到遥控器,或许是家长躲在暗处逗孩子玩吧......

生在乡下见识短浅的我邂逅了这座城市的繁华,在光影交替中我也觉得疲惫了,回去吧,还好记了来时的路。

走在某昏暗的楼间,这是我发现的通往出租房的近路。明天到其他街区转转吧,我这样想着,对未来充满期待。

“砰!”

一声突兀的声响打破寂静,我忽然顿住,手掌抚摸胸口处,只见掌心尽是殷红的液体,黏黏糊糊,我感到剧烈的疼痛同时又有遏制不住睡意,这十分矛盾,下一秒我倒在地上。

“夜晚的帝都别有一番风景,但别太期待。”

老爹说过的话是我失去意识前脑海中最后闪过的念头。

......

时间稍微倒退,大约下午三点中。

柳知春小心翼翼地回到屋子,拉上窗帘,即使这里仅有他一个住户,他额头见汗,最后打开银色的手提箱。

再次看到里面静静陈列的物品依旧难掩激动,这是一支银色的家伙,弹夹已经装满,根据重量可知这是真货。

男人沉默着,忽然下了什么决心,取出此物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