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轲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一张铺着纯白被单的铁床上,他艰难地左右看了看,除了身边放着一台一直传来烦人的滴滴声的仪器之外,这个小房间空无一物。

铁床吱嘎作响,无论如何晃动都未移动分毫,似乎是固定在了房间地板上。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挂在墙壁边沿的条形灯,估计是因为房间太小所以难以放下其他杂物,就连给打点滴的药水瓶也是挂在墙壁上的钩子上。

从床的摇晃和时不时传来的钢铁之间咔嚓的碰撞声来看,此时他应该是位于某节列车之上。

他试图坐起身来,但从全身袭来的无力感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么做,他感觉自己似乎只剩下了个脑袋,身体其余部分都不知所踪。

他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活动身体,转而开始思考,毕竟这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脑袋最大的作用。

16的话语与09的死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首先是16的话语,从她的话中来看人类与所谓的人偶相处得并不是那么愉快,甚至不愉快到要在人偶身上装某种处决装置,这让胡轲大为头疼。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博爱,想要终身致力于不同种族的平等,而是因为09死前的遗言。

她死前那番话毫无疑问地意味着拜托他照顾16,她似乎吃准了胡轲不会不管不顾救命恩人的请求。

尤其是她这个豁出自己性命将他救下的救命恩人!

事实证明,09看人很准,胡轲确实对她心怀感激,打算尽自己所能地完成她的遗愿。

尽管他很清楚这意味着自己会多出不少麻烦,甚至以现在的他都不知道麻烦可能出在哪。

真不知到09为什么能如此信任他,以至于放心地将自己的好战友托付给他这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失忆症患者。

“嘶——”

胡轲像是牙痛般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目前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就在胡轲胡思乱想之际,边上响起了一阵自动门开启的机械声。

“呦,你醒啦。”

站在胡轲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虎背熊腰,身高目测不低于一米九,看着他那几欲透衣而出的肌肉,就知道如果这家伙被丢去古代绝对是绝好的大将军苗子。

但与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身体相反的是,他长了一张毫无特色的大众脸。

胡轲看了看他的军衔,叹了口气。

“是的,长官。”

“咦,听16说你不是啥都忘了么,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长官?”

“你肩章上杠和我一样,但星比我多。”

胡轲指了指壮汉的肩膀,他恍然大悟。

“哈哈,看来你只是失忆了,人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壮汉哈哈大笑着向他走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胡轲,你能活着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谢谢。”

胡轲咧嘴笑了笑,一股暖流在他的心中回荡。

壮汉眼中流露出的真诚的眼神不似作假,虽然自己忘记了他是谁,但这种被他人发自内心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壮汉抱着胡轲良久,在反复确认他不会凭空消失后才放开。

他退后两步,似乎是感到刚刚的动作太矫情了,挠着头朝着胡轲讪讪一笑。

“我现在就去把胡图灵叫来。”

“胡图灵是谁?”

“你妹妹,我们2连的司务长。”

壮汉一边说着,一边挥着手大笑着向外走去。

“她平时就爱粘着你,估计这会有不少话想对你说吧,我就先不打扰你俩了。”

他话音刚落,关闭的自动门就隔离了胡轲的视线,也隔离了壮汉那爽朗的笑声,房间内再次陷入安静。

胡轲决定小眯一会,以便以更好的精神面貌面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妹妹。

阴暗的车厢内,靠墙摆满了像是铁棺材休眠仓,三个带着白底蓝字写着“宪兵”二字的袖章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一个军官模样的军人围在其中一个休眠仓前,四人在微光下留下的影子如同幽灵般在身后摇摆不定。

休眠仓内,惨白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16脸上,连作战时留下的细微伤痕都纤毫毕现,而他对面的军官则是大半张脸都隐没在大檐帽形成的黑暗之中。

“据我们派出清理收尾的一排说,你们排被编号147的B-级D4型感染体伏击导致几乎全灭,但我有个问题。”

军官顿了顿,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携带终端,屏幕上的正是与他们交战的邪教徒。

“你确定只看见了147和他的次生体,没看见其他的同级别,甚至是更高级别的D4型感染体?”

“我确定。”

军官点了点头,把携带终端收回口袋。

“据后续调查,09看样子是死在你的刀下?”

16低头沉默不语。

军官看着16若有所思。

“据过去我们与147的交战记录显示,它不仅拥有超越常规同级别D4型感染体的自愈能力,还拥有能影响周围生命体的精神的能力,虽然不知为何你们人偶也会受影响。”

他耸了耸肩,似乎是觉得这是什么可笑的事。

16依旧沉默不语。

“你能说说09为什么会死于你的刀下吗?”

军官突然拉近二人距离,眼神变得无比犀利,仿佛是要将眼神化为匕首洞穿16的身体。

面对距离她的脸不到三十公分的军官,16选择把头低得更加深,仿佛竭力地想要隐藏什么东西。

沉默降临到二人之间,只有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如不停给发条上弦的发条匙,不断地将本已无比紧张的空气进一步加压。

就在发条即将崩断的前一刻,军官突然抽身,仿佛无事发生般笑着拍了拍16的肩膀。

“胡排长被你扛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你救了他,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他笑着自说自话,挥手遣散了周围的士兵,根本不在意面前已经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的16。

见周围的人都离开车厢,他才继续开口。

“放心,宪兵队的报告上会写‘勇敢的莲同志成功阻止被147控制的季同志针对胡轲同志进行的袭击,最后为了保护胡轲同志而不得已地导致季同志意外死亡’,不会有人进一步追究下去。”

说完后,军官叹了口气,烦躁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和她谈话的兴致已尽,转身向着另一节车厢走去,只留下浑身颤抖的16一人站在休眠仓中。

废墟中,一块破碎且带着烟熏般的焦黑的肉块突然蠕动起来,向着边上的另一块碎肉蠕动而去。

不多时,两块碎肉便碰在一起,只见没一会,两块肉便融合为了一块更大的碎肉。

而此时的碎肉上也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之前一处几乎把它分成两半的撕裂伤此时演化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里面长出了无数交错而又扭曲的利齿。

只见有了嘴巴的“碎肉”开始吞噬更多的碎肉,见碎肉全部吞噬完毕后周围被人类杀死的怪物的尸体也成了它的盘中餐,“碎肉”在这场属于食腐者的血腥盛宴中逐渐变样。

没过多久,周围的残尸便被吞噬一空,此时的它比起之前不知大了多少倍,也更加畸形扭曲,从身体衍生而出的一只带着眼球的触角高高举起,布满血丝的眼球仇恨地看着列车离去的方向。

如果那名军官在现场,他会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怪物正是147,只不过变得比照片上小了不少,也更加怪异。

如果说之前的它像是将无数的人类缝合在一起产生的怪物,那么现在的它就更像是一个纯粹的畸形肉瘤,它似乎就是神话中的瘟神,拖着半腐烂的身躯与巨大的恶臭,用身上脓包里的脓液载着疾病传播四方!

它看了看比之前又小了三分之二的身躯,无用地发出几声类似于高压蒸汽从破损的气缸中喷射而出的尖叫声,便灰溜溜地退回了暗处。

它知道,它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蛰伏,就像是受伤的野兽般回到自己的老巢舔舐自己的伤口,直到元气恢复后再论他事。

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