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晕过去了。”
蹲在小乞丐身前的图灵惊呼一声,回头看向胡轲,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情况如何?”
“二至三级冻伤与击打形成的外伤于全身分布,面色苍白,体温过低,很可能是失温症。”
图灵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大衣将小乞丐裹紧。
“再这样下去他死定了。”
胡轲闻言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打算将小乞丐横抱而起,但图灵抢先一步将孩子揽入自己怀中。
“你伤还没好,我来吧。”
“难道不重......”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图灵一个鄙夷的眼神压了回来。
“我和你出自同一军校,你觉得我的体能是一般弱女子能比的?”
胡轲见图灵毫不费力地将孩子横抱于怀中,便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把他送去医院吧,看来我们的贫民区之行得稍微延后了。”
“我只有今天有假,但愿来得及。”
图灵叹了口气,逸散而出的水汽凝结而成的小水珠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
胡轲也叹了口气,试图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图灵身上,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毕竟随说图灵不算瘦小,但与膀阔腰圆的胡轲仍有一定差距,更别提以她抱着人的姿势本就难将衣服稳稳披上。
胡轲只好将衣服重新穿上。
“不用担心我,我衣服底下有暖贴。”
图灵超他吐了吐舌头,似乎是对胡轲不早把大衣让给她穿有些不满。
“暖贴,就是那种能自动发热的玩意儿?”
“这可是军用配给,一般人很难搞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去。
胡轲看了看四周,转头看向图灵。
“说起来这个方向不是去医院吧。”
“贫民区的人可不配得到宝贵的医疗资源配给。”
“所以我们这是去哪?”
“回兵站,顺带一提,兵站就在贫民区边上,对面就是孤儿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挺顺路的。”
胡轲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二人间陷入了沉寂,只有二人靴子踩在雪中发出的沙沙声时刻向对方彰显着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或许是逐渐接近贫民区的原因,周围的建筑愈显破败,路上的积雪也愈发厚实。
建筑虽破败,但从偶尔透出窗户的光线中很容易看出出其中仍有人居住。光线的来源大抵是屋中的火盆。在平日这样的光线不显眼,但在被阴云笼罩,天色几近黑夜的现在却能依稀分辨。
胡轲看着一个缺了一半房顶的建筑叹了口气,恐怕这样的建筑很难再被称作为房子了,其功能性已然退化到了四处漏风的桥洞,对于人们抵抗寒冷仅仅只能起到聊胜于无的作用。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只能看见白雪的大地不知何时又露出了皲裂的沥青路面,看样子是离兵站不远了。
“这条路西通兵站,北通铁路和物资集散地,自然要清理。”
图灵的话印证了胡轲的猜测。
“那往哪走通贫民区?”
“车站那一片就是贫民区。”
见胡轲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继续说了下去。
“贫民区的人是危险区劳动力的主要来源,而前往危险区的主要手段就是火车。”
“具体是干什么?”
“种田,挖矿,维护区外设施之类的,基本上都是危险的工作。”
“没有士兵保护他们?”
胡轲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他不禁在图灵那似笑非笑的眼光中拍了拍额头。
他们作为士兵中的精锐都差点全军覆没,或者说和全军覆没没什么区别地栽在了荒山野岭中,更别提普通士兵了。
“而且在危险区敌人不止来自于外部,更多地来自于人群自身。”
“为什么?”
“因为普通人类长时间待在危险区就会有感染D4模因的风险,即便周围没有感染体!”
“什么意思?”
图灵看着顿住了脚步的胡轲,叹了口气。
“因为引发D4型感染的模因无处不在。”
“那为什么安全区内的人不会被感染?”
“因为有某种装置能创造出一个反模因力场。”
胡轲继续迈动步子,低头沉思片刻。
“这种装置很稀少?”
“准确的来说每一个这种装置都是不可复制的,据说是来自某种远古文明,和人偶有关......我们到了。”
胡轲停下了脚步。
二人此时站在一栋灰色的筒子楼前,一楼的外墙上有彩漆画的各种各样充满童趣的简笔画,但交织在画中的污痕与被苔藓爬满的墙根却让其看上去反而有些诡异。
从大门边上用不知名的黑色颜料写的字来看,此处就是孤儿院了。
“我们不可能随意把孩子带进兵站,那里是军事重地,这是原则,但我们可以把医疗班的那些混蛋叫出来给孩子看看病。”
图灵抬眼看了一眼胡轲,示意他去敲门。
胡轲点了点头,算是认了她的话,先一步走上前去,敲响了孤儿院的大门。
“我印象中的孤儿院应该带着一个大院子才对。”
“每家都有大院子的话这狭小的安全区还能住几个人?”
就在二人聊天打屁时,一张枯瘦的脸从门中探了出来。
特别是当那张枯瘦的脸看到图灵怀中的孩子时,面部更是抽在一起,活像一朵干枯的菊花。
“你们有什么事,我们这的孤儿名额已经满了,不收人!”
看她的样子本来应该是想直接赶他们走,只是碍于二人的军装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二人攀谈。
胡轲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和面前这个长得神似虎外婆的老妇人说些什么,
“阿姨别这么说嘛,收不收这孩子另说,先让我们借地方给他治下病,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要撑不住了。”
图灵上前一步,插在了虎外婆与胡轲中间,把胡轲挡在身后,她笑着换单手抱住孩子,在孩子怀中摸了两把后把孩子递给了胡轲。
“可是......”
“您就当发发善心,救救这孩子好不好?”
她抢在虎外婆说话前拉住了虎外婆的手,手腕一转,虎外婆的手上就多了个什么东西。
虎外婆不耐烦地看向手中的东西,在看清手中之物那一刻神色一喜,但瞬间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不耐烦的模样。
她不自然地将手抽回,一边假装一脸淡然地看了看周围一边把手捅进衣服上破烂的口袋,在确认左右没有其他人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进来吧,事先说好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食品药品给你,想给这家伙治病就自己想办法。”
虎外婆刚想让他们进去,但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今天上面来人了,你们注意别冲撞到他就行。”
说罢,领着二人向里面走去。
图灵笑嘻嘻地用手向身后的胡轲悄悄地比了个V。
不得不说,胡轲确实没想到她还会这手。
“你给了她什么?”
胡轲凑上前去,悄悄问到。
“一包香烟。”
“你怎么知道她爱抽烟。”
“香烟可以当硬通货用,可以换别的好东西!”
胡轲恍然大悟,他又学到了一项新的常识。
“那我带孩子上去吧,你去兵站叫人,你比较熟。”
“你也熟,只不过忘了。”
胡轲耸了耸肩。
图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向着胡轲翻了个白眼,转身朝着兵站走去。
狭小的房间内,除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和准备给他进行输液的医疗兵外,四个人形态各异地坐在房间中。
胡轲、图灵和龙马三人坐在另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而另一个带着眼镜,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坐在三人对面的椅子上,正不紧不慢地喝着杯子里的热水。
胡轲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三人。图灵依然是一副好像对世上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般的倦怠脸,龙马靠着墙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响,而坐对面的年轻人似乎也在观察他。
据他自我介绍,面前这家伙正是零陵市安全区区主席罗子仪,虎外婆所说的上面的人似乎就是他。
抱着孩子的胡轲和虎外婆在楼道上被往外走的他撞了个正着,在向吓得满头大汗的虎外婆问清来龙去脉后不知为何跟着胡轲一起进了房间。
而龙马则是听闻图灵说了孩子的情况之后一起和军医一起过了来。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番情景。
“你是胡轲吧。”
罗子仪率先开口。
“您认识我?”
“上回和龙连长吃饭时你不是也在场吗,莫非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他在战斗中受了伤,不太记得以前的有些事了。”
龙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地看着罗子仪。
而罗子仪只是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向着胡轲挥了挥手,告诉他不必使用敬语。
“你打算把这个小家伙送进孤儿院?”
罗子仪接着向着胡轲问到。
“是的。”
“那你知道孤儿院的资源配给定额已经用完了吗?”
胡轲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
罗子仪叹了口气。
“如果要养活这个小家伙,那么孤儿院里另一个小家伙就会被饿死。”
“这不公平。”
“对孤儿院里那个被饿死的小家伙来说确实很不公平。”
“我说的是对这个孩子来说。”
胡轲指了指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孩子。
“为什么不公平,他本来就要饿死了,我们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罗主席,别太为难他了,他只是个病人,对世界某些方面的认识并不比一个孩子多多少。”
龙马急切地向着罗子仪说到,但他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而如果把孤儿院里某个孩子的份额给他就意味着那个孩子本来的命运被改变了,他本可以健康地活到能劳动的年纪,却因为你的一时兴起而死去。”
“凭什么这个孩子就饿死活该,就因为他出生贫民区?”
“是的。”
胡轲感到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从脚底冲到头顶,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在罗子仪那张无比欠揍的脸上来上一拳。
罗子仪似乎料到他此时在想什么,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问你个问题,假如你需要盖一栋房子,此时有两个快要饿死的人来到了你的面前,一个人对你说:‘行行好吧,虽然我身无长处,但你看在人道主义的份上给我口吃的吧!’而另一个人说:‘给我一块面包,我会帮你盖房子。’此时你只有一块面包,只能救活一个人,你给谁?”
“你的工作应该是做更多的面包让大家都吃饱, 而不是天天想着怎么用手里剩下的那唯一一块面包来利用别人!”
“我当然在做面包,所以贫民区的人还有一口吃的,所以这个小家伙能撑到被你救下还没饿死。”
他站起身来,气势逼人地俯视着胡轲。
胡轲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但进了贫民区的人再也没法学会盖房子了。”
“所以他们被派往危险区了。”
胡轲暴跳而起,拳头带着呼呼拳风瞬间就到了罗子仪面前,就在即将要打中的前一刻险险停下。
差点被打的罗子仪纹丝不动,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却把边上的龙马吓出一身冷汗。
“你猜到了我其实不会打上去?”
胡轲把拳头挪开,恨恨地看着罗子仪。
“没。”
见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胡轲叹了口气,颓然坐回原位。
“你要记住我是官僚,我没法为了少数人而牺牲多数人,别用人命平等那种屁话来试图说服我。”
“你来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来说这些屁话吧,我怎么做你才肯给这孩子定额?”
“咦,你不是失忆了么。”
“失忆了不代表我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