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要陪少爷玩玩吗?”

“不必了,与我这种人待在一起,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吧。还是拜托你了,格兰治。”

“老爷,您不打算带上少爷吗?”

“不了,我不能耽误他的时间。同时,我也想借此机会,可以更专心地来补偿所亏欠她的部分。”

“我明白了,那祝您与夫人一路顺风。”

“少爷,老爷他们的马车已经到了。您不打算去门口与他们告别吗?”

“我不去…我还没有睡醒。”

“明白了。”

“老爷他…你们确定消息没有出差错吗?罗布那边那么多火车事故,怎么就确定一定是那一辆呢!”

“少爷…老爷…不,您的父亲与母亲…可能,暂时要离开这里了。”

“他们不是已经出发去旅游了吗?”

“是的。不过…他们的旅行…可能要比想象中的更为漫长。”

“那我就在家里待着等他们回来吧。他们说过要给我带礼物的。”

“…”

他有时候会想,就此消失从未再见的人,究竟与死人有什么区别。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来不愿去想,自己的父亲或许早已经成为了后者。

他拉开自己卧室的窗帘,眺望着整个霍德尔城。

高挂与蓝天上的是正午的太阳。

太阳之下所映照出的是他全部的世界。

“中午好,少爷。”年轻家仆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你什么时候也学学格兰治,懂得变通变通。整天只会这句问候也太无聊了。”

家仆并未回话,只是和其他仆人们使眼色交流。帮肯特打理好衣装,梳理好发型,然后跟随他身后去往餐厅。但是,肯特走到楼梯口时,却停了下来。

“我并不饿。”

“但是,格兰治先生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中餐,少爷。”

“那就留给你们去享受吧,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赏赐了。”

“少爷…这…”

“怎么了?这里是霍克蒙德家的城堡吧?你们也是在拿着霍克蒙德的钱生活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听到我的命令后,还有犹豫的余地?”

“因为…格兰治先生他说过…”

“我才是姓霍克蒙德的那个!我才是这座城的主人!”

仆人只得连忙鞠躬致歉,然后四散离开。

肯特走下楼梯,望着正对大门,位于大厅中央的巴斯特的肖像。描绘着巴斯特二十多岁的黄金时代的一幅名作。“帝国之鹰”面露微笑,自信地遥指前方,是如此的雄姿英发。

这幅模样与肯特的记忆完全对不上。他仅存的关于父亲的记忆里,父亲表现出来的模样,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再不能再普通的颓废,邋遢,不讲究的中年人,尤其是他时常与高大健壮的格兰治一同出现。至于母亲,肯特对于她的印象甚至没有到达母亲的级别。她是巴斯特的情人,年轻于他十余岁,据说仅是为了巴斯特的财富而答应为他传宗接代。

“作为你的儿子,到底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呢?”

下午一时,在城中散步的肯特。

他换成了自己极少用的便装,漫步于街头,直到现在都还未被认出。

“你说治安吗?说来真是可笑,没了陆军的干预之后这几天治安都好到不行。明明前几天不少人家都因为喝醉了酒忘记锁门,却丝毫没有发生盗窃案件。”

“希望肯特少爷他也该明白了吧,那群陆军带来的只是完全的负面影响,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答应他们让他们驻扎下来。”

“如果那个科拿特少年能留下来,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我们倒也不会太贪心,毕竟也已经有格兰治先生这样的善人在了。唉,感觉他平日的压力还是很大啊,不知道少爷是不是又在折腾他了。”

下午二时,总算感觉到饥饿,所以去到繁华餐馆内就餐的肯特。

“霍克蒙德那个臭小子在搞些什么啊!突然莫名其妙地封城,还装模作样地也搞起什么拳赛?算我求求他了,不要整天搞花样了啊。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趁早搬走啊。”

“都已经是背后说人坏话了,就不要喊那么大声。要提防有人偷偷报告。”

“陆军都被打怕了,如果还要像以往一样畏畏缩缩,那日子就不用过了!小少爷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反正是不怕了!我巴不得现在他就找上门来和我较量较量。”

肯特急忙把饭菜吃完匆匆离去,身后传来轰鸣般的呼噜声。

下午三时,似乎是四处欣赏走得太远,甚至有些迷路的肯特。

“怎么城门还不见打开啊,这样拖下去我们的行程可怎么办呢?”

“你就指望下午有人去应战咯。只要照要求,把大少爷打到心服口服就行了。”

“那估计我们这个冬天别想走了。打赢少爷容易得很,但是真的要‘打赢’少爷,那可就难了。据说十年前少爷他曾突发奇想办过一次足球赛,结果亦是类似的要求,他不但要赢还要求所有人认真参与,否则这座城里就不准再举办球赛。”

“那么结果如何?”

“球场在那年年底被拆除了,换成了现在的拳馆。”

“那反正无聊,来打赌吧,今年年底拳馆会被改成什么?”

下午四时,肯特一度还想登上城楼,但这会耽误太久时间,于是便直接调头朝着拳馆而去。

城门之外,是大排长龙的队伍。位列最前的是打扮雍容华贵的一大支商队,他们的近二十辆马车已被迫于原地驻守了近一整天之久,但即便如此,他们却也无比忙碌以至于极少离开马车,仆从们亦要不时从货箱内取出食品招待他们,或是依他们所要求时刻注意家族绣旗的整洁。

麋鹿,那是罗斯瓦尔德家族的家徽。

“会长,请问是否需要强行破门?”

“没那个必要,这样进去了也要挨前会长的臭骂。更何况,霍德尔城是我们的资产,你见过有人忘带钥匙就舍得砸烂家门的吗?”

“那…行程的话。”

“取消还是延期都由我来处理,你们一切照常。”

亨利·罗斯瓦尔德,现任罗斯瓦尔德商会的会长,亦是罗斯瓦尔德银行的总裁,在这一整天的等待之中,起码有半天时间花在了处理事务上。

“对了,还有件事,希望你去打听一番。”

“请吩咐。”

“城门到底为什么而关,而且是谁的意思?”

“请问,这是很重要的事吗?”

“我个人而言,很想知道,到底是多么重要的原因,能有数十万克托的价值。”

“你小子是什么人?”

艾伦认为,输给天选者,是最好的委婉承认自己败北的办法。

“负责给你点教训的家伙。顺带一提,虽然我不是什么讲究人,但我还是觉得年轻人要对长辈有点…”

“少废话,要动手就快点。”

“确实有些没礼数,那我也更放肆一点好了。”艾伦挥了挥手指,便把摆好架势的肯特轻易地甩到了空中。瞬间浮空的他手足无措,愚蠢且无力地胡乱摆动着自己的四肢。

“还好没有观众,否则硬让他们憋笑实在是太残忍了。”

“你这混蛋…科拿特去哪了?给我把他叫来!我要堂堂正正的比!”

“为什么一定要挂念着那家伙呢…好听点说是他不想像欺负博古派恩一样欺负你,说难听点的话…他似乎打算把你揍到真的起不来的程度,所以才逼得我都得出面干预了。”

“快把我放下来!你这出身贫贱的杂种!”

那无形的托举着肯特的力量突然消失,肯特被重重地摔倒在擂台上,他还没来得及抚摸痛处,就又被直挺挺地吊了起来,被迫直面艾伦那副阴森到恐怖的神情。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身世评头论足。”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肯特一直持续着在艾伦的结界之内,被抛升至十米高空,然后猛地突然下坠,而在触地之前又会被朝着另一个方向拽去,这般地来回折腾着。

“你…你他妈的…”肯特明显地感到恶心,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

“如果你不想吐在自己的脸上,那不如好好忍住,直到我想停下为止。”

“给我停下!停…我认输了!认了…”

“戴伦·科拿特可是和博古派恩僵持了十分钟左右呢,六七分钟就投降算是什么?”

“给你钱…我给你钱…让我走…”

“无聊的家伙…”

肯特总算是结束了上下来回的漂浮,虽然还是以被粗暴地摔到地上结束。

“接下来开始理论课时间。”

“你又在自顾自讲些什…”

艾伦靠近,蹲下身去,揪起肯特的衣领。

“那么,希望接下来你不要打断我说话,否则会搞得我很不爽的。咳咳,据我所知,你,是巴斯特·霍德尔斯·霍克蒙德的独子,而且是在他年近五十才与情妇所诞下的儿子,因此,照理说是极其意义非凡的存在。可是,他却在某一天与情妇突然地远走高飞,从此再无音讯,只是给你留下了家产,城堡,以及一批忠心耿耿的仆人们。为此,你觉得你之所以这样自暴自弃,与那群流氓们同流合污,是因为你父亲无故地抛弃,是这样吗?”

肯特沉默不语。

“但是啊…有钱,有地位,有仆从,居然还能发展成这副德行,也真有你的啊…”

肯特瞥到艾伦的手上青筋暴起,不敢发声。

“你以为这算什么啊?这么好的条件却还能被你这样嫌弃,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你觉得你的父亲不负责任,但是啊,把你扔给了负责,勤劳,诚恳,忠诚的格兰治先生,这也算是一种不幸吗?小少爷…啊不,就叫你小鬼头好了。小鬼头!听见了吗?你知道音乐之都维里茨吗?没离开过家也没怎么读过书的话多半是不知道吧?没听说过也无所谓,就是一个盛产音乐家的小国家罢了…在罗布大陆上人尽皆知的小国家罢了…在那里以前住着我啊,还有我的父亲啊,我那个并不像我一样是个平庸的父亲啊…是个天才,可能是百年一遇的那种啊。所以晓得吗?我以前也体验过当少爷的感觉呢…财富,仆从,狂热爱好者,什么没有?因此尽管他对我格外地严格,我都出于感激之情地予以接受了。但是啊!有那么一个混蛋,比你还畜生的多的混蛋,在我父亲恰巧喝的不省人事的一个晚上,在他特例给仆人们都放了假的一个晚上,悄悄地在我家的花园里点上了一把火啊!你的脑海中关于你父亲最后的印象是什么?是他笑着与你道别吗?我才不在乎,刻在我脑海中的,可是我父亲的哀嚎,以及他渐渐消失在火焰中的身影呢…然后呢?属于我的格兰治先生呢?没有!统统没有!我被我家那贫穷的老管家带回了家,还因为生怕被那些仇视我父亲的人迫害而改了姓氏,成了现在的诺察尔。但是啊,我虽然是凡人,但并不是什么废物。至少我尚且懂得知恩图报,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阿斯达克的,在那之后…在那之后,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就那么样的…遇到了你这样的一个小废物啊…”

肯特不敢吭声,艾伦一直拿手轻抚着他的脑袋,他生怕面前这个愈发恐怖的男子突然发作。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想补充一下你的故事吗?以防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肯特一个劲地直摇头,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哆嗦着。

“那就结束吧。辛苦你了,我还以为这要花不少时间呢。对了,临走前拜托别忘了把城门打开,对我们还是挺重要的。如果忘了的话,我也很乐意再上门来找你聊聊天的哦。”

“你走…你走…让我走…”

“那么归心似箭吗?那就再见啦,小家伙。”

艾伦轻轻松松地走了出去,刚开了大门,肯特就望见仆人们涌入。

“少爷!少爷!没问题吧?少爷!”

“不要管我…为我准备好…马…我自己走…”

“少爷,请不要勉强自己。需要我们通知格兰治先生吗?”

“让我走!”

肯特以近乎哭诉的腔调这样吼着。

“请…你们…帮我准备…马,我…想走…我想…回家”

憔悴的少年被扶到了马背上,他策马走在同样的路径上,不时擦拭去鼻涕,丝毫无暇去顾及自己昔日的威风。他的马匹仅仅只是一颠簸,就又能令他回想起那脱离引力的恐惧感。

“回家…回家…”

霍德尔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格兰治刚准备起身欢迎,才发觉来者并非是他所期待的少年。

“亨利…”

“我回家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