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能逃。
互联网上有这样一句话,“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然而事实是,逃避没有任何的用处,除了让自己在短暂的脱离之后,于内疚后悔之中度过余生。
这才是逃避的真相。把自己的责任完全抛开,像是稚童一样等待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但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所有错误都要自己负责。
虽然我也还没成年就是了……
这样想着,夕阳寥落之中,图书馆的模样出现在了眼前。
拾级而上,轻车熟路地来到三楼。推开半掩着的门,我深吸一口气,踏步而前。
是的。
逃避是没有用的。
我如此这般想着,看向那个熟悉的位置——
是如此空荡。
我突然有一种被全世界都放逐了的感觉。
在这种茫然放空的思绪之中,身体的知觉全部消失,空白的妄想从所有感官侵入,直到身后的声音打破禁锢般的沉默。
轻盈的脚步声缓缓地靠近。
随后,忽然在身后一尺的地方停下。
一刹那的沉默,接着是两声细微的呼吸声。
“你在找我?”
我努力绷住手臂,以一个较为得体自然的姿势转过身。
“啊,只是想借本书而已……”
“什么书?”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柔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用柔软来形容微笑,有可能是我文学素养高,也有可能只是我形容词匮乏。
不论如何,她似乎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受到太多干扰。
那样就好。
沉溺在无穷无尽的自我厌恶与自我反省之中,那种事情太痛苦了。
只要我自己承受就好。
“很无聊的借口啊。”
啊,确实是借口。并且是拙劣的借口。
我讪笑了一下。
“无聊其实也算得上一种夸奖呢。”
“嗯?”
“因为他没有在刻意卖笑。”
我顺着我内心的想法这样说了出来。
其实这句话并非我的原创,我只是在互联网上看到过,此刻想起罢了。
她愣住了。
“刻意……”
随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不不,我所有的玩笑与幽默绝对是发自真心的,不存在这种‘故意扮演小丑来获得存在感’的情况——”
开什么玩笑,这句话当然是假的。
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很害怕被人忽视,因此总是故意说一些可笑的话,会下意识地出演丑态来博人关注。如果能让别人高兴,我自己也会有些高兴,因为对于一个与大众隔绝开的人来说,借此才能获得一丝为人的知觉,保留那一点点的“联系”。
否则就好像在社会上毫无立足之地了。
像是小丑一样。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正当我有些手足无措时,她突然又抬起脸来,带着一种洒脱的笑意。
“你在想七想八的搞什么啊?我只是觉得你这句话很有哲理而已。”
我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不知从何时开始,伤害我自己的行为,我反而要第一时间考虑文瑾能否接受。
她朝着书架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今天要借点什么书?”
我仿佛被风带着的蒲公英种子跟在她身后。
“我说啊,是这样的,虽然说前一两天我可能不小心忘记了那么一点点的东西……”
她猛然顿住。
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是呢,这毕竟是身体有生理性疾病嘛,又不是我自己想的……
“你知道的,人总是会有无法自控的时候,重点在于要如何改正,我自认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来预防这一点,然后我也愿意去积极地寻找治疗方法……
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最后一句话一定要传达到。
——”所以,能原谅我吗?”
能原谅我吗?
原谅我的无力,原谅我的软弱,原谅我因为逃避而忘记你,原谅我这毫无诚意的,对你的原谅的请求。
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我只会这样苍白的演讲,面对唯一看着我的观众。
郝朋佑教我不要逃,我想,我很努力地在做了。
简直是用上所有脑子和所有的力量,拼命地展示着我的心。
仿佛漫长的时光流逝,大树都要老去。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
什么东西靠了过来。
是什么……
我的大脑有些无法处理面前的事物,但是当那微微冰凉的身体靠在我胸口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随着本能而向前拥去。
我依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只知道她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
“不要这样,莫渡……”
我听出她带着一丝压抑到极点的哭腔。
“不要祈求我的原谅……”
“在你任何可能的失礼出现以前,我早就在心里原谅了一千万遍。”
这是什么。
是一个拥抱吗。
好像是的。
不仅如此,这并非是简单的拥抱。
是天使张开羽翼去拯救一个在悲伤里沉溺太久的小孩。
大脑在痉挛,身体在颤抖,记忆之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猛烈地碰撞着我的神经。
拥抱。
我知道拥抱意味着什么。
它会带来多巴胺与催产素的分泌,这两种神经递质能够消除负面情绪,带来愉悦的感受。
但是此前,我只在别人的描述与书本上的科学知识里看到过。
那种描述与如今的感受相比,实在太过苍白。
眼前出现了一些模糊的景象,似乎是晃动着的走廊和教室,耳边同时响起尖叫与惊慌失措的追问,身体被谁扶了起来,同时又有如坠冰窟的寒冷。
但是我不愿意去管那么多了。
我只能以更加坚定的动作去回应她,以此告诉她我知道了她的原谅。
“莫渡。”
怀里的女孩这样说道:
“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如果你忘记我一遍,我就这样抱紧你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