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

窗外依旧是万里无云。

看向床边的电子钟——七点半。

以平常来说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今天是周六,休息日。

……不过对我来说不是。

还要去白鹿子家里上课。

看来现在时间还早得很,我扶着床沿坐起身,前去洗漱。

打开冰箱,拿出昨晚做好的早餐,放进微波炉加热。

这两天一直在用白鹿子家的厨房,都忘记自家的存货已经所剩无几了……

“唉……赶一下早市吧。”

我自言自语地叹息。

现在也才不到八点,应该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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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区门,向着菜市场走去。

清晨的人行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地来往,算不上是熙熙攘攘。

此时的气温也相较怡人,待到上午就会变热了。

所以还是趁着现在比较舒爽赶快去买东西吧。

我加快了脚步。

“咦,荷洛伊?”

——脚步又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嗓音而停下。

已经渐渐熟悉这样的声音了。

我转过头来,穿着便装的她在我后面两三步远的地方,疑惑地歪了歪头。

姑且是对偶然遇见不太可能出现的我表示困惑吧。

“啊,早上好。”

“早啊……你为什么在这儿?”

“巧遇……吧,毕竟住的挺近的。”

“哦……记得你说过是因为离家近才来我家做家教的。”

“嗯,确实挺近的。”

事实上,应该要比她想象的近得多。

“你这是去…?”

她指了指我手上的环保袋。

“买菜,早市一般会便宜一点。”

“真是很会节省呢……”

她低声笑了笑。

“那你呢?”

“去那边买早餐。”

顺着她手所指向的方向看去,那是扎堆在一个小店前排队的人群。

与从小店中弥散出来的氤氲蒸汽一起组成了一幅颇具生活味道的图画。

……真是很有市井生活的感觉啊。

“那个包子铺啊,我一般如果赶时间的话也会去那里应付一下的。”

“这还算是应付吗……”

“呃,我一般都是自己做早餐的——当然那里卖的包子味道也还不错啦。”

“确实呢……周末都排了这么长的队。”

她向那边走去,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就算是在人群之中,那一抹蜂蜜茶色也足够醒目。

如同是在那幅图画上加上了主体,在嘈杂中,像是一股清流,与周围的污秽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悠闲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没有其他的小动作,专注地排着队。

用母亲所说的话描述,就是“乖孩子的样子”吧。

……

确实像是一个乖孩子。

因为乖孩子总是容易受到欺负的。

白鹿子娇小的身躯在拥挤的人群中像是在摇曳。

如果是在学校,就算处于像是周测看成绩的人群中,她也拥有着无形的气场,如同与周围的喧嚣隔绝,是唯一纯洁的存在。

因为旁边的每个人都会顾忌到“白鹿子”所散发的气氛。

而这里则不一样。

何处都是陌生人。

身边的这个人是一个很恬静的脆弱女孩子,所以欺负了她,她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最多就是一些良心上的谴责,反正又不认识,一走了之就可以了。

所以在她的前面插队,是十分容易而自然的。

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流逝。

白鹿子已经排在了前排,却只能踮起脚向店长招招手,却又被后面来的人的话语淹没。

毕竟谁会去注意这个娇小的女生啊。

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一朵路边无名野花一样,被践踏了也无人理会。

如果在学校里的那些仰慕她的男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大概会当场发怒,大打出手。毕竟可是白鹿子受到了欺负,肯定要去给那些人一个代价。

可惜我这样的人无法那样做。

……但总让人有些不快。

“抱歉。”

凭借着神经的冲动,我学着那些“后来居上者”的举动,拨过人群走到前排她的旁边。

“排队排了很久,请问可以让这位买一下早餐吗?”

我直视着面前的店主。

直到我这样将话说出来,她才意识到旁边的白鹿子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啊,小荷啊,抱歉抱歉,刚才想应她的,后面来的人太多了。”

……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您可是看都没看她一眼的。

“没关系,大妈,就是有的时候,还是要有个先来后到才好。”

将近一年的来往,这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也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也算是熟人了。

只认得熟人却不管一旁的白鹿子,也真是令人不解。

我将内心的不平吞入胸腔深处。

“那,白同学,请问……?”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白鹿子本人,低声提醒。

她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突发状况缓过来,在原地愣神。听到我的话,才做出反应。

“啊……啊!那个,豆沙包,要……四个,谢谢。”

“四个……”

这是什么胃口……

在前台的老板娘,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与白鹿子闲聊。

“这位小姑娘,对不起了啊,让你久等了。”

“啊……没关系,毕竟您家的生意也这么好嘛,这样是难免的。”

“看你也挺面熟的啊,小姑娘,平时也会来这里吗?”

“嗯,平时是妈妈带着一起来的。”

“哦,怪不得怪不得。”

“小荷也好久不见了啊。”

白鹿子旁边的我突然被加入了话题。

“最近没来光顾,今天要去买菜,就路过这里了。”

“哦,是认识的吗?”

老板娘的视线扫过我,又扫过白鹿子。

“是同学。”

“是朋友啦。”

——两个不同的声音带着不同的答案碰撞在一起。

“哦,原来是认识的啊,那就还请下次多多惠顾啦!”

她爽朗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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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了钱,听着店主的应答声,四个带着温热蒸汽的雪白包子被两两分装好,递给了白鹿子。

两个人离开了人群,不禁松了口气。

就连身边的气温,甚至都感觉下降了两三度。

“喏,给你。”

她把小手向走在前面的我伸来,手中提的是其中的两个豆沙包。

“唔……其实我吃过早餐了。”

“就当是刚才的谢礼了。”

……这个理由是无论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

我接过,并向她道了声谢。

“一开始你说要四个,我还真以为你食量这么大呢……”

“我是猪吗?”

“……好吧我错了,原来是要分给我啊。”

我张开塑料袋,一股带着烟火气息的清香扑向我的鼻腔,勾人食欲。

确实是好久没来吃那里的包子了。

“——谢谢了。”

倏地,从背后传来她细微的低语。

“虽然是小事,但还是很感谢。”

“……我觉得就算是汪靖奇或者是褚弥空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会去帮忙的。所以,没什么。就是小心一点,谁知道那个人群之中会不会有居心不轨的人呢。”

“哦,谢谢你。”

我回过头,她在我身后一同慢慢走着,微微地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着我。

两对瞳孔的相互对视,两双眼睛的色彩像是叠加在一起,从她晶莹的双眸中,能看到我的映像。

看样子,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向我表示谢意。

“不用道谢这么多次,有你请客的包子,就已经接受了。”

我向她晃晃手中的战利品。

“果然美食是能解决一切的啊……”

“说的也是。”我答道。

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她的嘴角重新带起了弧度。

咬了一口温热的豆沙包,清新的甜味在口中绽开。

“熟悉的味道啊。”

“嗯。”

看她也在她也在小口地咀嚼着,双手小心地捧着袋子。

“甜度这么高,对你来说应该是要避开的吧。”

我看向白鹿子,她瘦小的身材,怎么说都是需要费大量心思平衡才能得来的,不管是在饮食还是运动方面,应该都是下了大功夫。

顾虑到这一点,我这两天给她做的晚饭也都是以低脂高蛋白为原则,尽量减少无用的卡路里。印象中,她本人的食量也较少。

“散散步消化消化也就差不多了。”

……原来也是个乐天派吗?

“话说,你不是就来买个早餐吗?豆沙包我也收下了,怎么还跟着我啊?”

“上午也没什么事情,就当消化早餐的散步了。你说你是要去…?”

“菜市场,人比较多,挺热的。”

“那我跟着一起去吧,我妈说要我多多帮忙。”

“我会好好和她说白鹿子这个小兔崽子长大了的。”

她一拳捶在我背上。

“滚,你再说风凉话我就不去了。”

“好好好,我错了。不过你能来帮什么啊?”

“我帮你拎点东西。”

“等等……你可以吗?”

我看向白鹿子,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的双臂比我的细上了一圈,不可能负重太多的。

并且作为一个男生,也不忍心让异性来从事这样的重体力劳动。

“不要有刻板印象,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她颇有自信的这样说道。

虽然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在逞强,但这一份想要帮助的心情,我无法不去回应。

“那好吧……谢谢你。”

像是一个小孩子被接受了主动提出的帮忙一般,她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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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民综合市场”,它叫做这个名字。

走过五分钟的路程,便来到了门口。

白鹿子突然向我问道:“你也在这里买菜吗?”

“嗯,毕竟这是最近的了。”

她递过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那为什么我们几乎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什么意思?”

“因为一年四季我和妈妈也是在这里买的。”

她傻眼地嘟哝着“没印象碰到过你啊”,歪了歪头。

“可能是见到过但也没认出来吧,毕竟人还是太多了。”

我在大脑中检索着过去在这里购物的每一天,确实是有过星星点点蜂蜜茶色的记忆,不过从来都没太在意罢了。

“在校外又没有穿着制服,难免会认不出来——除了像你辨识度这么高。”

同级生一般一眼就能叫得出她的名字,哪怕是在人群之中。

我继续与她拉开两三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如同陌生人一样走进大门。

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十分熟悉的菜市场,周末的人数只增不减。

“要买什么?”她向我问道。

低头检查了一下手中的购物清单,在这里买的只是一些蔬菜水果和肉类。

她也向前两步赶了上来,接过我递给她的这张便条。

“还挺多的呢……”

“给家里积累存货。”

“我看看……应该要跑挺多的地方吧。”

“嗯,记得肉类区和蔬菜区隔得还挺远的。”

“那就这样。”

她用小手轻轻将便条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还给我。

“分头去买会快很多,这部分就交给我吧。”

说着,用手晃晃拿在手里的另一半便条。

“好聪明的做法。”

“哈哈,平时和妈妈就是这样买菜的呢。”

“那我们也得约在一个地方汇合,走散就麻烦了。”

“旁边,那里休息的长椅。”

她向一旁指了指。在门口两侧各有一排长椅,一旁还有复称台和管理室。

“让我猜猜,也是平时和令堂集合的地点?”

“回答正确。”

“……显而易见。”

“总之我先出发了,看你把量也写在这上面了,那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哦,你一个人也小心一点——虽说你在这里应该也是老熟人了。”

“摊主我也都认识的啦。”

说着,我们便分开,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方法。因为有了两个人,所以效率能提升一倍。而且只要分开购物,也可以避免一起行走。在他人眼中,我们还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的关系,那些闲人的谣言,也就不会出现了。

毕竟这里离学校也不远,难免也会有同校生来这里买菜,要是让他们看到了白鹿子与我这个石雕一同出现,还是有点麻烦的。

我重新看了看这少了一半的购物清单,然后继续前行。

“哟,小荷,新下来的西红柿,来一点?”

农家的大叔,由于一直在这里买菜,也已经熟识了。

“啊,我看看。”

我应答着他的招呼,张开塑料袋,一个个挑选着其中较为新鲜结实的果实。

“长滨的周末作业应该还挺多的吧,看你这段时间没来赶早市,要考试了吗?”

趁我挑着西红柿,他向我搭着话。

“期末考试的话,要到下个月底了,这几天没来只是家里的存货还多。”

“哦,我听白家的那个小姑娘也说过,记得她应该和你一样是上高一,你们认识吗?”

“有听说过她。”

果然,白鹿子也是在这个菜市场里比较受欢迎的顾客啊。

“来,老板,称一下。”

“好嘞。两斤多一点,四块二。”

“我再称点你家青菜,西红柿的零头就给我抹了吧,谢谢师傅。”

“哈哈哈,小伙子,你这可真会做生意。好吧好吧,两毛钱还是可以的。”

“下次还会再来的,谢谢了啊。”

挥手告别着这一家,又向着下一个熟悉的地点走去。

“老板,这西蓝花咋卖啊?”

“四块钱一斤,来上两斤?”

“我自己挑挑。”

记得每一家各有我所偏好的东西,哪一家比较新鲜,哪一家比较便宜。在一个个熟悉的摊点之间徘徊,寻找着最优解。

“欸,小荷,你看这鸡蛋还要不要?”

“小荷,要鱼吗?”

“新鲜的核桃饼,尝一尝咧!”

一个小小的菜市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汇集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富有感染力的生活气息,夹杂着日常中的最纯粹的那份喜悦。

摊主大多一脚踏入中年,喜欢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也并不稀奇。面对着他们的搭话,无意间的调侃,谈着生活近况,不同的思维方式交汇着,沉淀出平淡中的欢乐。

在元角分之间的小争执,也颇令人享受。

这就是让我留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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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兜里的零钱,拎着略微沉重的袋子,赶向先前约好的那个地方。

在市场门口的那一排长椅,远远地就能望见坐在靠墙一边的白鹿子。

她将后颈轻轻地枕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装得满满的袋子,靠在她的脚边。

清晨的金色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将摇曳的斑点洒在她的周围。

与她的距离由远及近,视野也从朦胧变得明晰。

“好快。”

“毕竟我也在这里买了一年的菜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用时比平时少了将近二十分钟。

“真是帮大忙了。”

“这种程度就已经算帮大忙了吗?”

“完全算。”

“能帮上忙就好。”

“那,走吧。”

在她站起来之前,我用空出来的右手提起她身边的那个袋子。

“唉?你这是……”

“……好沉,你能拎得动?”

相比我自己手上的袋子,这个甚至更重一些。

“我没问题的哦。”

“……你原来是怪力属性的吗?”

她那纤细的手臂真看不出来还蕴含着这么大的能量……

“不是说让我来帮忙的吗?”

“……能帮我买菜就已经很感激了,这个我自己来就好——我好歹也是个男的啊。”

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我自己拿着还好。虽然不知道她的力气到底如何,但肯定没有我这样的男生大——我可狠不下心来让她来干这种苦力活。

更何况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东西,没理由让她来拎。

我径直走向前去,继续与她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在我不注意间,她的脚步声渐渐加速。

不知不觉,她已经赶到我的身旁。

以超乎我意料的力量,一把夺过我右手中的袋子。随着惯性,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中。

“这点东西难不倒我的。”

她要强地加上这句话,然后赶在我的前面。

“……你乱来什么啊?姓白的。”

我嘀咕着“真是的”,跟上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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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了。”

两个购物袋被并排放在白家厨房的墙边。

“话说这些东西你不需要放回家吗?”

“里面还有今天午餐要用的食材。”

白鹿子像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今天中午也是要在我家做饭吗?”

“不然你吃什么?”

她有些为难地眯了眯眼。

“……是中午有些事情吗?”

“不是啦,主要就是觉得连周末也拜托你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没有的事哦。反正在自己家也是一个人给自己做,做两人的量也没太大区别。”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用稍微轻松一点的语气回答。

“阿姨那么关心你,我也应该对得起她对我的信任。”

“你好像把我妈的话看的很重欸。”

“毕竟是她把你交给我照看的,我总得听大人的话。”

“……也是。”

她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天空——看起来,每当提到白太太,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而且你一个人我也不怎么放心。”

“……我有这么令人担心吗?”

白鹿子向上瞪着我,好像是不想让我看不起她。

“你也大概是第一次尝试独居生活吧,光这样,就已经足够让人不放心了。虽然——”

我仔细环视一下目前仍然干净整洁的屋子,看样子她每天我不在的时候也在做一些清扫。

“能看出来有的小地方做的有点粗糙,但整体上来说,屋子打理得还不错。”

“毕竟我平时在家里还是经常帮妈妈做家务的。”

“有学会做饭吗?”

“简单一点的还是会的。”

“味道不敢恭维的那种?”

“……好烦,不过肯定比不上你。”

“这种‘简单’可满足不了日常能填饱肚子的生活哦。”

“……”

看来她无法回答了。

“所以才不让人放心啊……”

要是这段时间看到她变得消瘦而不管不顾,是个人都会愧疚。

感觉像最近突然领养了一个孩子,尽管这个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就是了……

我有些疲倦地长叹一口气,与她一同走向阳台上的那张课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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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该做饭了。”

我抬头看了看壁钟,站起身来。

“你继续把这些题写完,等会我叫你。”

“那个……”

她有些犹豫地叫着了我,抬头看向我的双眼片刻,视线又游离开来。

“这两天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做饭,我觉得……有些太辛苦你了。所以……”

“所以……?”我无意间跟着复读这两个字。

“我也想来帮帮忙……什么的。”

同样是期待的表情,带着那份坚定的意愿。

感觉这次带着一些闹别扭的情绪,是因为刚才我对她说的那些话有些让她不自在吗?

不知道怎么回应才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其实不怎么麻烦,我一个人来也完全没问题。”

“多一个人……多个帮手嘛,我妈是这样说的。”

“你不是还有这部分作业吗?”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看来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了。

“那,好吧。”

“……可以吗?”

“本来就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这个时候还迟疑什么呢?可以的哦。”

听到我的回答,她满怀干劲放下笔,与我一起走向厨房。

“你不是在为不想写题找借口吧。”

“我只是想来帮忙罢了。”

“好好好,我相信你。”

我借用的是白母的围裙,深蓝色的底色上用力搓洗过的痕迹遍布。墙边放着另一条素色的围裙,看起来就是白鹿子平时所用的。

“阿姨在家的时候你也经常来打下手吗?”

“嗯,一般没事了就会。”

“哦……那也就是说,还是有很多经验的。”

“我也不至于是在家中不顾柴米油盐的那种人。”

看着她利落地系好围裙,用发箍把长发扎成单马尾,也能想象到她平日里尽力帮白母分担家务的样子。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无意间得知白先生经常在外地出差,平时白鹿子应该都是和妈妈一起生活的。

所以,对于打理这个家,她也就自然拥有自己的那一份责任意识。

“……我穿围裙的样子很奇怪吗?”

注意到我一直在盯着她,她侧过脸来有些疑惑。

“不,很熟练。”

“每天都穿当然很熟练,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看的出来。而且,只是对第一次见到你这个模样有些新鲜吧。”

“……你也是啊,看你第一次穿我妈的围裙我也吓了一跳——根本想不到这样的搭配呢。”

“……有这么不搭吗?”

“不是这个意思啦,就是……”

白鹿子将手置于唇边作沉思状,像是在犹豫用词。

“其实……挺搭的吧,很好看。”

她小声地加上后半句话,然后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脑袋,看不见她的表情。

两人之间突然弥漫开尴尬的气氛。

“啊,谢谢你的夸奖……如果想笑的话没关系的。”

“……不是,我说真的。”

“……”

“……”

“……好的,我相信你。”

我不经夸的毛病突然发作,脸上开始有些温度。

……有种想要报复的冲动。

“不过,说实在的……”

不由自主重新看向了白鹿子。一件简单的围裙,确实与她今天蓬松的衬衫具有极好的相性,给人以柔和之感,显得素雅。

听到我再次开口,她转过头来。

“你这身打扮……也很适合你哦。”

从自己嘴中说出这样的评价,带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别人口中的这样的话,她应该也是听惯了吧。

白鹿子的眼睛跳了跳。

“谢谢……原来你也是会这样称赞别人的啊。”

“只是陈述客观事实,毕竟我不太理解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外貌的,所以我就顺着自己的性子说出来了。”

“啊……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很坦诚的人,所以……我也相信你。”

她迅速地转过头去,飞扬的发丝挡不住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

一种比尴尬更加奇怪的气氛仿佛要冲破这个小小的厨房。

两个不经夸的人仿佛找到了对方致命的弱点。

……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用力将围裙的绑绳系紧,走到水槽边,想和上次一样用冰水冲刷走这奇怪的温度。

“你也要洗手哦,姓白的。”

“我知道了。”

她同样走过来,一丝不苟地冲洗。

我长出一口气,用变得冰凉的双手猛拍一下脸颊,除去脸上的温度。

“你这是……?”她递来了疑惑的视线。

“没什么,让自己清醒一下。”

“哦……”

我转过身去蹲下,从采购袋取出午饭要用的食材,听到身后的水龙头关上。蓦地,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在干什么呀喂?白鹿子。”

我重新转过来,她带有水珠的双手仍然抚在脸上,同时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啊,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会怎么样,所以学着做了一下。”

“这个没有必要学我啊……”

“不过真的让人凉快多了。”

“……你也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犯傻啊。”

“我只是在学着你的样子犯傻罢了。”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你把手放下来让我看一下。”

我走近那个目光呆滞的幼儿园小孩子,她将手拿下来,白皙软嫩的皮肤上若隐若现出粉红的手印,看样子一会儿才能消得下去。

如果这个时候让别人看到这样的景象,误会可就大了。

“唉……拍的这么用力,还疼吗?”

“唔……现在已经不疼了。”

为什么还要反应一会儿才回答……

看着她这样好笑的样子,我无奈地戴上袖套,开始洗菜。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暂时无所事事的白鹿子待在原地,向我发出询问。

“要用的食材我已经都拿出来了,你要不帮忙先看看?”

“……什么叫先看看?”

不等我回答,她走向那两个大袋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查看。

“看起来挺丰盛的,打算做什么?我看好像有虾。”

“水晶虾饺,再炒一两个菜吧。”

“……那种不都是在港式茶餐厅才能吃到的吗?”

“自己做口感差一点,但是可以做很多哦。”

而且便宜——内心os。

“你对虾不过敏吧?”

“我好像没什么过敏的……也不怎么挑食。”

“那以后在你家做饭就不需要顾虑这么多了。”

我继续清洗着盆中的菜心,她把装着鲜虾的袋子提过来,兴冲冲地对我说:“那要不,我来剥虾吧。”

“……听着不像一般的女生会主动提出干的活。”

“不要有刻板印象好吗?我也不是那种怕脏的女生。”

“对不起,错看你了。不过真的想不到你对这一类的活毫不顾虑呢。”

“小时候第一次剥生虾还是有点抵触的,不过长大以后在家里帮的忙多了就不怎么不愿意了。”

“您说得对。”

“所以,交给我吧。”

白鹿子从碗柜里抽出一双一次性手套,轻快地戴上。

“有什么要求吗?”她向我确认。

“剥干净,去一下虾线就行。对了,虾头留着。”

“虾头留着干什么?”

“洗干净后炒一炒可以炖海鲜汤时提鲜,别丢了就行。”

“……又是我不知道的节俭小技巧了。好的,我会留着的。”

说罢,她便将袋中的虾一股脑倒进水盆里。隔着手套利落地断开虾头,连带着虾线一起抽出,再细致地将虾皮剥下,将剥干净的虾仁扔进碗里。

“不用牙签吗?”

“可以直接抽出来的。”

“好厉害……我都还是要用牙签挑出来。”

“唔……这个方法是妈妈教我的——记得当时学了好久呢。”

“感觉你真的从阿姨那里学到了好多东西啊。”

“也就一些日常用不到太多的小技巧,要收拾全家肯定还是比不上你的。”

“一个人生活久了就会慢慢熟练的哦。”

“但愿……吧。”

她的眼中出现了些许期待,带着深意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剥虾的工作上。

果然,我一直都不太懂她在想什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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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呋呼……看着真不错呢。”

鼻尖微微浸出汗珠的白鹿子,看到摆在桌子上的菜色,轻呼一口气。

“又是帮大忙了。”

“……那些都是类似于小孩子干的事情吧。”

除过剥虾,她同样帮我做了削皮去壳、清洗餐具一类的工作。后来也在我的指导下帮我包了虾饺。

再次确认时间,刚好过了中午十二点。

“好了,别欣赏了,虾饺凉了就不好吃了。”

呈放在蒸笼里的虾饺晶莹透亮,透过半透明的饺皮,显得其中的虾肉愈加粉嫩。经过细致的白鹿子之手,精美的如同展柜中的艺术品。

她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到嘴里,随即小心地咀嚼片刻。

“好好吃,真想不到在家里也能吃到呢。”

“……不怕烫的吗?不过要比上外面买的味道还是有点差距的。”

她摇摇头:“已经很好吃了,我很满意。”

“满意就好。”

我同样提起筷子品尝,轻薄的饺皮,其中饱满的虾肉口感嫩滑,笋干的加入也使味道层次感分明,鲜味在口中漫溢开来。

细细地回味着,不由自主地,曾经自己在家里学做时,手忙脚乱的样子浮现在脑中。

那时的调味,比例失衡的厉害。虽然,妈妈说第一次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在,熟练成这个样子,变成拿得出手的招牌菜,能够让他人品尝,一股独特的感觉涌上心头——或许是大人常说的“成长的感觉”吧。

再次低头欣赏一遍蒸笼中的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粉红元宝,然后,目光自然地移动到坐在我面前的那个人身上。

“真好啊。”

我能从她的眼中,感受到明快的喜悦。

原本就绮丽的珍珠母色,与纯真的满足感交融,不知什么样的调色盘中,才会出现这样的色彩。

像是在……“完美”的色相环之外吧。

突然想到一些要对她说的事情。

“觉得好吃的话别忘了里面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没做多少活啊。”她有些疑惑地偏过头。

“不,帮大忙了——总之比你想象的要多。”

“那好吧。”

无论是买菜还是在厨房里,因为有她的参与,工作量减少了将近一半。

相较于平日,轻松不少。

“说起来,今天你好像很积极。”

无论是在买菜的路上还是在厨房里,都是她主动要求的帮助,带着那份令人难以拒绝的决意。

记得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前几天受到你很多照顾,我觉得我不能只是默默地接受。”

——思考片刻之后,她这样回答。

“所以,这算是我向你说‘谢谢’的一种方式吧。”

“不还有豆沙包这一种吗?”

“……我认真的。”

“抱歉。”

看着她故作生气的表情,嘴里还塞着虾饺,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只要你有道谢的意思,无论是什么形式——给我帮忙、豆沙包或是简单的一句口头上的‘谢谢’,我都会接受的。”

“哈哈……这样啊,那就好。”

白鹿子笑笑,又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

转头看向阳台上的课桌,正午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窗,初夏的天空无比湛蓝,一片和煦。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呢。”

她无意间的感叹,使我从遐想中清醒。

“怎么了?”

“荷洛伊,原来是这样的人啊。”

“……什么意思?”

“第一次看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的嘴角,勾勒出细微的弧度。随即,我放松了面颊,检索先前的印象,说道:“啊,可能在你面前是第一次呢。”

“一开始觉得,你不是那种会笑的人呢。”

“……很奇怪的人,对吧?”

“在天台的时候,大概对你是这个印象。”

已经有些久远的记忆,又如新风吹来,重新在我的脑海中漾起波澜。

白鹿子有些歉疚地笑笑:“第一次见面,就那样冷语相向,我可真是的。”

“没关系,毕竟面对一个不怎么认识的怪人,采取那样的态度很正常。”

她的目光颤动了一下,噤了声,颔首不语。

一份不安涌上我的心头。

“白鹿子?”

听到我的问话,她抬起头,与我对视片刻,又缓缓地将头沉下去。

“……对不起,我当时……心情不太好,所以有些真情流露,可能……有点把你当成发泄对象了。”

细小而颤动着的声音,夹杂着些许胆怯。

她微微侧过面颊,不敢与我的目光相对。

静静地,她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不知如何,才能打消她的负罪感。

我看着那蕴含着浓浓歉疚神色的眼睛,那样的情绪如同磁场扩散,不知不觉地,也在动摇着我的内心。

也许,我必须说点什么。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别人来打扰,有点不愉快很正常。所以,没关系啦。可能只是我自己倒霉,在不合适的场合招惹了一下那只在发牢骚的小鹿——没被鹿蹄子踹一脚,都算是幸运了。”

“扑哧”一声,她笑了出来。

“爱讲大道理一向是你的风格呢,姓荷的。”

“职业病啦。”

“哈哈……”

一时间,沉重的气氛如阴郁的雨云被吹散一般,不见了踪影。

不过,往事与刚刚她那令人在意的神情,驱使着我将放在心中已久的感叹吐露出来。

“原来,那个‘白鹿子’,也会有那样的一面啊。”

“什么?”如之前我的应答一般,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现在的想法。”

“……和理想中相差很大吧。”

她的语气中,颇有些失落和自嘲的意味。

“如果理想中是指在班里那样的话,我反而觉得现在的你更真实一点哦。”

“……”

我把目光继续停留在碗碟上,没有抬头。不过,从沉默中,能感受到她的些许诧异。

“可能……我觉得,在你面前没有必要做出那个样子吧。”她的语气重新平静下来。

“为什么?”

“因为你也不是一般的那种人啊。”

“……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个性很古怪吧。”

“显而易见,但这不应该是‘不怎么好说话的’代名词吗?”

她莞尔,停顿数秒后,说:“在班里的时候很沉默寡言,实际上明明很好相处——古怪在了这个地方。”

“‘很好相处’……吗?”我咀嚼着这个词的意味,“好像和班上的评价完全相反呢。”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白鹿子’,不也和那些人的看法大相径庭吗?”

“……说的也是。”

我不加顾虑地露出微笑。

“班级,学校……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啊。”

“……在学校那个小型的社会里,人们都说,荷洛伊是阴暗的,白鹿子是完美的。不知不觉地,每个人都在无形中被打上了标签。人们也都被氛围带动着,不自知地开始往那个标签上靠拢,渐渐习惯于那样的生活。别人对一个人外显特质的印象,反而开始影响着他。所以,我们可能都在学校表现出来本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面,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法去改变了吧。”

如平日里上课那样,她在专注地倾听着我说的话,甚至没注意到连筷子都还悬在半空中。视线游离片刻后,低声嘟囔道:“……你又在讲大道理了。”

“啊……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话我会改掉的。”

“不过,感觉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在这些事情上你一向很敏锐呢。”

“也就只能在这里装装样子,说说大话罢了。”我苦笑。

“所以,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才是荷洛伊真实的一面吧。”

“毕竟离开了那里,我就只不过是一个非专业的家庭教师——不再是那个标签之下的怪人了。不过,在学校做一个会被所有人注视着的‘白鹿子’,我觉得辛苦得多。”

“……嗯,是啊。”

可能这一句简单的回答包含着太多的情感吧,表现在脸上的,只有怅然的笑。

我知道,为了承载“白鹿子”这个形象所带来的压力,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在这背后,形形色色的人都在看着她,对她有着多种多样的看法。当数不尽的议论传入耳内,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那看不见的、阴魂不散的氛围成为自己身上的枷锁,我无法想象怎样坚强的内心,才足以支持她仍然对着现实露出恬静而美丽的笑容。

从那天起,我开始渐渐明白这样的深意。

“但是,在这里和你相处,不用去想什么,所以……总是感觉很轻松呢。”

她用我现在所熟悉的柔和笑容让我再次放下心来。

所以,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白鹿子。

那个光鲜的标签下,真实的白鹿子。

“……以这样的方式坦诚地相处,不是家教工作的一部分哦。”

“我为此要额外支付的费用是多少呢?”

“每节课这一段令人放松的宝贵时光。”

“成交,荷老师辛苦了。”

“……也没必要叫这个称谓啦。”

“当初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哦。”

“……对不起,还是忘掉吧。”

“那,荷洛伊,这个月也请多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白鹿子。”

屋内,同样明亮。

也许是很多的机缘巧合,让我也渐渐习惯了在这里当家教的生活。

这个逐渐变得熟悉的地方,如之前去过的所有的家,也开始渐渐地带上一种特别的味道了。

下节课要讲什么呢?姓白的。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