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我都觉得奇怪,比起见到一具泡水的干尸,我更在意的是这一身水。
风一吹黏在身上,像敷了某种制冷的膏药,一直渗到身子里面去。就好像我的身体浑身都有孔,这凉气就直冲着这孔洞钻进去。
回来的时候既没有坐公交也没有带我飞上天,她打了一辆出租车,还特意交代师傅开暖风。风一吹到身上就瞬间变凉,我又只好拜托师傅先把空调关掉。
司机师傅欲问又止,看来把这又想象成什么青春期小情侣的play。
可我只是掉到了河里面而已,她只是下水把我捞出来了而已。当然,这件事本身也算不上什么普通就是了。
到小区门口白小九让我先下车。
“我到我住的地方再下车。”
她是这么说的,可我总觉得不是。白小九似乎不习惯什么都对我说,就像小时候一样,爸妈要走的时候说的是让我在家里听爷爷奶奶话,他们晚上就回来。
我晚上搬着小凳子在院门口等,等到我都睡着,爷爷才把我抱回去。
睡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我很快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们不回来了。
其实他们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是我只是小孩子,小孩子总会对不可能的事抱有过分的期待。
“啊,好。”我应了一声。
我知道,但不代表我会问她。她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我不应该过分关注和过分干涉。我想如果以后我做了家长一定是个超级放任主义。
白小九挠了挠我的手心儿,尔后松手,待她把手收回去的时候车窗闭上,车也重新启动开走。
也好,车费不用我掏。
风吹在身上透心凉,不仅如此,这种织物黏糊糊贴在身上的感觉也很是让我受不了。
我加快步子往小区深处走,越深越不见什么人,仿佛到了什么鬼屋似的。
之前的狼妖事件,本来就没什么目击者,再加上道家的后续处理,这里以及这里的人……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灯还是忽闪忽灭,与这栋楼的老久相呼应,我这一脸窘相一身窘样更是与这栋楼的格局相得益彰。
晃悠到我住的那一层,刚走出楼梯间就看到有人。
恰好还是在我的房门前。
我咳嗽一声,不知道何时修好了的声控灯这时候突然亮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个身影也转身看了过来。
是吴双。
那黑色的长发,在转身的时候还充满活力地跃动着。
“你回来啦?”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她举起手里的袋子,“诶?你怎么湿透了。”
“这说来有些话长……这是?”我接过袋子。
“放学之后我给你买的衬衫,之前那个不是脏了吗?”
原来她还记着这件事,不对,应该说,她果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在她心里这件事如果不算是解决的话,那她估计会记一辈子。
“都说过没事的啦……”我有点无奈,拿着这袋子反而有些尴尬。
“试试!”
“嗯?”
“试试看合不合身,我忘了你那个是多大码的了……只好自己试了试,觉得差不多就买了。”
“好。”我说着就要脱衣服。
“诶……!!不进去再换吗?”吴双竟然别过头去,延续了她在情人旅馆的纯真模样。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湿透了的衣服里掏钥匙。
但当我递还了袋子以方便双手去找,结果翻了好几遍都没翻到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的钥匙丢了。
吴双从刚才就在一直看着我“自摸”的样子,此时也看出来了些端倪,“钥匙找不到了?”
我还在不放弃地摸着口袋,嘴上倒是一点都不硬气,“昂。好像进不去了。”
“你想要进去吗?”
“嗯……嗯?什么意思?你有钥匙?”
“没有,但我有办法能让你进去。”
“什么办法?”
吴双把袋子放在门边,然后后退几步,站定之后一个飞踢。
“砰”的一声。
门开了。
吴双甩甩头发,淡定地拿起门边的袋子,对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
……
当我关门试了好几遍,发现门锁的部分已经完全坏透了之后我终于放弃。这扇门已经丧失了它保卫室内的功能,我给它下了这样的审判。
“快试试衣服。”吴双还惦记着白衬衫,好好,我满口答应。
“先冲个澡。”
所幸这老久的公寓还是有着最最基础的淋浴功能,我抱着要换的内外衣物,走进浴室。
将衣物一一褪去,还有手腕上小九给我的,疑似是用毛发编制而成的手环。
淋雨的喷头都有些生锈,还有好几个眼儿似乎已经被堵死。
但好在水量充足,从头上浇灌而下仍能让我感到略有些窒息。
我张开嘴呼吸,有些水甚至流到嘴巴里。
相比浴缸里那种浮在水里的感觉,我更喜欢淋雨的从上而下的倾泻。
水在身上只停留几秒,然后便带着疲倦和乏累一同流到脚下。
“你们今天不是去……约会了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吴双就在浴室门口,或许是蹲在那里或许是坐在那里,我看不到,这里的浴室没有高级到安装那种玻璃门。
“啊……发生了一些事然后就……”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起来的话,也就是我掉到河里这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吧……但却造成了浑身湿透这种太过于引人注目的结果。”
“那何平安同学你对不值一提的定义似乎与常人不太一样。不光是结果,仅仅是你掉到水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不普通,不平常了吧?相当地不平常。”
吴双下了这样的断言但紧接着她又说道
“但既然这样的事都对你来说是不值一提的话,想必是遇到了更不普通的事情对不对?”
她猜得很对,我掉进水里并没有怎么样,有白小九在的话,哪怕我是掉到海里掉进悬崖或许都没有什么危险。
“嗯,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其实还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现在我不觉得冷了所以那件事反倒成为我现在第一在意的事情。”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事情呢?”
“就算是简单说也是能够说清楚的。实际上,我掉进河里的时候发现河里有沉尸。”
“河里的沉尸?”吴双的声音与刚才有点不太一样,就好像我突然说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或者说出了什么敏感的字眼。
那种声音的转变就好比是我突然戳了一下她的痒痒肉或者……某个私密部位。
“怎么了么?”对于她这样的语气转变,我当然是要权利进行发问的。
“啊,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沉尸案子有点多。”
试问一下,一个地方出现沉尸案的概率有多大?当一个小概率事件以完全不应该的频率集中出现的时候,那一定有哪里是不太正常的。
“还有别的案子吗?”我关掉了淋浴头的开关,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和身子。
浴巾搭在了阳台,忘记收回来了。
“那个……吴双,可以帮我把阳台的浴巾拿过来嘛”
“哦。”
对于我有些羞涩的请求,吴双很随意地就答应了下来。
以及在不到一分钟以后,她轻敲浴室的门。
我打开一个刚好伸出手的门缝,接过浴巾。
“谢谢。”
“嗯。”
交接仪式很快就进行完毕,反正也只是一条浴巾而已。
我开门,我本该迈过去浴室门的那矮矮的门槛。
既然我说本该,意思就是我并没有迈过去,脚下阻滞,但我上半身却没有改变向前的趋势。
浑身赤条又精瘦的我,像第一根多米诺骨牌一样向前倒去。
第二根骨牌是吴双,她本可以闪开。
我的双手已经尽力避开了所有敏感的部位,也因此找不到落地的支点。
我撑着地面,吃力地爬起来。
吴双的脸已经红得一塌糊涂,她的眼睛对着我,眼神却完全没有看向我,仿佛穿透我射向了茫茫宇宙。
“对不起。”
“啪!”
……
……
脸上火辣辣的,我甚至严重怀疑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巴掌印儿。
吴双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极力想把刚才的这一切都当没有发生。
“啊……那个,还有别的案子啊……”我也一样装着正经,我还捂着我的右脸。
“啊……嗯。”这是吴双罕见的不淡定的时刻,我甚至为此感到些许乐趣。
排除掉觉醒了某种属性的可能性之后,我想我找到了另一个借口:大概是因为谁都喜欢看反差的一面吧。
……
“对了……”
“我……要走了。”吴双没有让我说完就迅速起身离开。
装着衬衫的袋子被她放在了沙发上,我想起来还得试穿。
摘下浴巾我赤条条地站在沙发前,把衬衫往头上套。
不大不小到极致的地步,把我精瘦的身体线条完美的展现了出来。我的意思是它完全勒在了我的上半身。
就是脱的时候太不好脱,卡在脑袋上半天都没脱下来。
“对了,明天……”
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啊!”
连啊声都这么熟悉,是吴双。
“砰!”门被狠狠地关上,这时候我才把衬衫脱下来。
浴巾滑落在脚边,我终于知道了吴双大叫的原因。
因为门锁已经完全坏掉,刚才被狠狠关上的门又缓缓自己敞开。
穿堂风呼地刮过来,我看着这门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