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神父今年六十岁,也就是踏踏实实的在克里斯教堂呆了六十年。
他的父亲是一个无比仁慈的人,不管对谁都是一副温良的微笑,毫不夸张的说,在小约翰的眼中,真主最初的模样就是他父亲给教徒们讲经时的样子。
“人在白日走路,就不至于跌倒。”在他加入圣真十字军时,他的父亲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他能感到那双大手的厚实,这双手安抚素不相干的教徒,也安抚亲生的儿子;安抚穷人,也安抚富人;安抚误入歧途的善人,也安抚回心转意的恶徒。因为父亲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而在神面前众生平等。
圣真十字军代表着神的旨意,在全陆大战之中守护被神庇佑的北大陆,将来自西大陆的侵略者驱逐出去。所以,年幼的约翰.克里斯抗起了枪,上了前线,那一年他十岁。
本来十字军是不想把他收下的,因为他们不能带着一个瞎眼的累赘上战场,但约翰用他苦练的近乎天赋的能力彻底使军队里的人信服了:这个孩子确实可以不依靠眼睛达到正常人的灵敏,甚至还要高于正常人。于是,他们带上了他,给他发了崭新的军装,给他配了枪支。
而此时的约翰.克里斯,他依旧如同身边的大部分童兵一般,几乎不知晓战争的残酷,甚至来说,他以为战争就是以真主的名义去教化他人,形如他的父亲劳苦的让一个流浪汉昄依圣真教。所以,他并没有带多少私人物品,他手里唯一紧握的,就是厚厚的一本圣真教典。
“人在白日走路,就不至于跌倒。”
但毫无疑问,战场并不是父亲所说的白日。
约翰.克里斯在战场上呆了五年,这期间他辗转流离,受过无数的伤,上过好几次手术台,每一次手中都紧握着教典。五年间,他没有一个夜晚不在呼唤着他的真主,也不止一次的向同行的士兵宣扬圣真教,他说:“我们正在为了真主而战!”,但没有几个人回应他,当然,真主也没有。
五年后,战争结束。约翰.克里斯回乡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他的父亲去世了。他放弃了军队里的职位,向上面的教皇请示在克里斯教堂继承他父亲的职位。当时,他是北大陆最年轻的神职者。当然,此时的的约翰神父想不到,在多年以后,会有一个更年轻的孩子获得神职者的称号,也是这个孩子,改变了他的后半生。
那年约翰.克里斯十五岁,正是他神父事业的开始时期,但在当时,他还以为那天风平浪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他以父亲摸着他的头传授给他的那句:“人在白日走路,就不至于跌倒。”为座右铭,决定以神的名义带给每个信徒幸福。
但是,生活大抵不是一帆风顺的,那个风平浪静的一天,在你走了很远再回头看的时候,你或许会发现,那是关乎你整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从那以后的四十五年,是约翰.克里斯的黑暗时期。
“我本来是可以忍受黑暗的,倘若我不曾见到光明。”
在全陆大战结束后,北大陆建立了由教皇实际统治的大陆政府,圣真教在全大陆的范围内传播着,这本是应该让约翰神父开心的事,但并没有。
真主的手抚摸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放弃了众生;抚摸着富人,但放弃了穷人;抚摸着想上圣境的恶徒,但让善人下了地狱。神职者们放下了教典,拿起了教徒们的钱。
这些日子里,约翰神父一次一次的拿起被他带到战场上的教典,这本书越来越老了,如自己般风烛残年,很多真主讲给他的教徒们的话已经被血覆盖住看不清了。他仍旧在尽心尽力的为克里斯区的教徒们解惑,替他们请求主的宽恕,他感到克里斯区的圣真教欣欣向荣,就像他感受到北大陆的圣真教正在无法挽回的走向堕落一般。
直到四十五年后的一天,两个少年在教堂关门后走进教堂。
他有在真主面前轻轻诵读教典的习惯,所以通常会在教堂关门后继续留在大厅里。轻微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朵,今天的学生参观活动本来已经弄得他有些疲倦,更别提参加的学生还有不少是不信仰圣真教的人,他已不想再去抬头查看情况,只想全心全意的与主沟通,向主恳求对其他区神父不洁行为的原谅,而在他抬头后,情况确实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门缝中间,门锁的地方一点一点的亮起红光,然后门被慢慢推开,走进来两个男孩。
一个个子高在后面,一个个子矮一点在前面。神父在心里说。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记得我已经锁好门了,现在这里不欢迎游客。”
“对不起,神父。”小个子的貌似并不害怕这个老头的训斥,只是用略显抱歉的语气说着,“我们不是游客,我这是作为一名虔诚的主的信徒,来这里想问你几个有关圣真教典中真主的问题?”
“哦?”约翰神父有些意外,这意外甚至超过了他对这两个孩子来历的怀疑,因为就这个说话的男孩的体型和声音来看,怎么也不想是能有勇气到神父面前讨论教义问题的人,甚至就连自己,在战争结束前的状态也是仅将教典背下然后慢慢感悟。
“那请坐吧。”神父走下圣坛,来到了一条长椅旁,伸出手示意。
“哦,谢谢。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这之后,两人谈了很久,从黄昏一直谈到月亮升起,话题也从一开始的教义问题逐渐延展到当今北大陆圣真教的发展状况。当然,神父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话题开始越来越远,朝着不能说的,朝着自己所愤恨的,朝着要被火刑的方向发展,他只是觉得这个男孩有着不低于自己的对教典的感悟和对现实的不满,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与父亲谈教义时的场景。
直到男孩说出了那句:“事到如今,您还觉得神真的存在吗?”
他知道已经晚了,他即将要被男孩带入另一个真理之中。所以他赶紧止住,向男孩道歉,并请男孩离开。
男孩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同行的另一高个子走到门前,然后慢慢的打开门。
神父空洞的眼睛看向门外,他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但他的已经黑暗了六十年的眼中,呼呼幽开始泛起白色的光。
“啊,白日。”神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