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跳楼了。”
刚收到这则信息时,我正百无聊赖刷着视频。
和大多数人一样,那时蜗居在连白炽灯都舍不得开的小屋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出门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毕竟只是我校外的学生而已。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但绝不是因此我才点头收下她。而是那倔强的态度和一身掺杂了药味与几乎一个月没有洗澡的、宛如小狗一般的体味。相信如果那时我拒绝的话,这个结果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可她终究是用自己的账号和我发的消息,我冷静了下来。
“你在哪儿?”
“医院,腰椎骨折。”
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意外,就像盼了十个月的胎儿终于落地般。
尽管她没有告诉我在哪个医院,不过我竟莫名有一股欣慰感,至少这意味着她已经被救回来了。
“五十万,从四楼教学楼跳下来,有点儿可惜。”
“什么时候出院?”我有些紧张地问。
“快了,伤筋动骨三个月呢,到时候你要请我吃东西。”
加了个表情后,我知道她一定没有大碍了,反正我也没有机会去探病什么的,安心等她回来复课就好,毕竟我也不是她最亲的老师。
重新点开视频,回到那则女权主义者假扮男性十八个月后放弃生命的新闻,我左右觉得自己没有良心,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不过我还是乐意利用工作闲余回到公司继续创作,那儿还有她尚未完成的画。
她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绘画天赋,甚至因为从小学开始吃药导致浑身止不住颤抖,艺术天赋可以说是负数—她连基本的线都写不出来。试课结束后我本想摇头拒绝的,她的母亲很信奉完善的教学体系和方法能让她成才,但说实话一整节课我都在和她聊关于病情的事。
“哦?那是什么药?”
“抗抑郁的药,还有······”
“还有?”我有些疑惑地追问。
她对此仿佛难以启齿,迟疑了片刻我也就不再追问。
将她的画拿给她的妈妈,我难以组织语言。本着不能让公司的名誉和利益受损,我理应拒绝她入学,但她却固执地流下了眼泪。
“这是老师画的吗?”
我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老脸顿时红了起来,转念一想只好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哇咔咔!是五更瑠璃!”她惊讶地捧着画框叫了起来。
“喜欢的话可以送你。”
“诶?可以吗!”她连说话的方式都像极了动漫里的语气。
“嗯,我还会再画新的。”
虽然那是为数不多的处女作,不过我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她一定又会和刚才一样,赖在这里只知道抹眼泪,那身影真是像极了印象中的某个人。
不过了解了她的情况后,我认为应当把决定权交给她自己,还有她的母亲。
“我就想知道你们老师有没有信心带好她。”
“这······”
在我给这中年女人讲解完课程体系后,她冷不丁甩给我一句。我只好哭丧着脸看向主管,这已经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了,说到底我也才出道两年而已。
不得已,我只好带着她参观公司环境,给主管留下沟通空间。
“你在哪所学校读书啊?”
“一中。”她淡淡地回答,声音就像哑了似的。
“一中?那你怎么会有时间来学兴趣课?”
“休学了,要养病。”
她说着忽然抬起头看着我,那一脸的青春痘快要把我吓窒息了,避免尴尬,我只好干咳一声转移开话题。
“那你们压力还挺大的哦,应该经常熬夜吧。”
“才不是!”她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眼神,忙低头躲开视线。
“我这是因为吃药的原因,才会满脸激素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
“那也有六七年了吧。”
“对啊,只要断药就会发抖,控都控制不住。”
说着抬手给我看,那条肉嘟嘟的白玉果然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颤颤巍巍,我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足的干劲。
“戒断反应很可怕的。”她笑着对我说。
“这样啊。”
我喃喃自语。虽然不知道抑郁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单从需要吃这么久的药来看,不仅对身体是一种负担,整个家庭也会因此拖入泥潭无法自拔。
果然还是不能答应她入学的吧。
我所在的公司营业不过才两年,不能说风雨飘摇却也要保证基本的口碑,若是一时因为心软而接纳这个学生,届时再闹出纠纷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承受后果。在以前学画的时候就有患病的同学无力支撑培训的压力倒下,换做自己有信心处理好吗···
在她拿着画离开后,我来到厕所点上了一支烟,准备放松一下然后下班回家,主管老师也跟着走了进来,我习惯地掏出一支给他递上。
“能学吗?”
主管吐出悠长的烟雾,叹了口气说:“难搞哦,我从没接过这么麻烦的单子。”
“您不是985毕业的吗?还有你搞不定的事儿。”我调侃了一句。
虽然我们是上下级,一起抽烟这十分钟是他最没管事架子的时候,也只有这时我才不会把他当恶魔。
“那又怎样?985毕业不也一样要和锅碗瓢盆作伴。”
“嫂子快生了吧?”
“对啊,所以我才心疼啊。你说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病,学也上不成兴趣课也没法上,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这是你真心话吗?”我怀疑似的看着他,分不清锅碗瓢盆这句话的虚实。
主管顿时拉下脸来:“什么话!这不没办法吗不是。”
“也是,光有兴趣没有天赋也是很可怕的事情,我也觉得怪可惜的。”我盯着手里半截烟发呆,轻轻将烟灰弹进下水道。
“哦?”
主管仿佛抓住了什么漏洞,立刻报复了回来。
“你特么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卧槽!我只是送了她一幅画!”我顿时受到侮辱般,怒视着他,“我觉得你应该去考一个教师资格证,说话前先过过脑子。不然每次开会老师们提出问题,我们都没有办法立刻解决。”
“是是是,做老师的会喜欢每一个学生。”主管立刻败下阵来。
他虽然是985毕业,却和师范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然,幸好他只是主管,并不参与日常教学任务,偶尔冒出一句出格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将烟头扔进下水道后我便收拾着下班了。
这便是我们的公司,一间不大的校外机构。主管是公司的武将,我是公司挂名的文师,因为受雇于他我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就任期间除了担起教学任务外还要参与公司的管理,换句话说这实际上是对我的考察。
公司是由多方老师合力管理的,但直属于这间公司的员工只有我,只要我能揽下其他老师负责领域的板块,能通过运营一单又一单交易累积资本就能喧宾夺主,从他们手中将公司的股份和管理权夺回来我就是下一任主管,虽然这只是一份月薪三千的工作。
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硬茬子,面对这个女高中生的求学,实在拿不定主意。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准备买一些宵夜回家。这种时候路边摊无疑是最适宜的选择,不仅口味适合我这外地人,价格也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然而,路边摊也不是我一个人中意的,光是一个炒河粉小摊门口就挤满了人,他们眼神匆匆慌着把钱递给老板,恨不得马上就给自己做。我无意与他们相争,一直等到人群散去才上前和老板搭话。
“哟老师下班了啊?还是配鸡蛋?”
我点了点头,装作看其他菜色,嘴里自嘲着说。
“你们这个点都还在忙,这么说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害,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老板说着轻车熟路将锅颠起,他的围腰下还穿着职业装。我不禁心想,要是我也像他一样下班出来摆摊,学生在我这儿买东西会怎么想······
主管大约也很希望她能入学的吧。
不多时,老板就把打包好的炒河粉递给我,和往常一样我打开手机电筒上了楼。
因为是外地人的缘故,只有这种价格低廉环境讲究的城中村租房可以满足开支,但回到房间后看着桌上的炒河粉却没有食欲,我好像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向家里打过钱了。
虽然本着历练的目的从事这份工作,我也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想着未来如何规划,作为体制外的教师,怎样快速积累资金自己开办事业仿佛成了唯一的路,显然一个月三千是远远不够的。
幸好这里的房租足够便宜,尽管每个月剩不下几块钱,不过我只要努力让自己的工资上升到五千,生活一定会慢慢好转起来的,果不其然刚坐下准备洗澡就收到主管打来的电话。
“老于,那个学生报名了,交了一万报了季度卡。”
主管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但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忙问:“哪个学生?”
“就是刚才那个丝睿啊,那个抑郁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