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矸拿上整理好的背包准备从家里离开,返回部队的营区。但是直到矸一路走到家门口,女儿却死死地抱住矸的手不愿意放开。虽然短暂的探亲假期的结束本就是令人十分不舍的,但想到了自己在这个熟悉却错过了好几个生日的女儿的成长中的缺位,内心的强烈的愧疚感进一步加剧了矸内心的不舍。然而,随着前来接自己的副官开着车来到约定的地点,矸作为一名军官的责任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压抑住了对于妻女的愧疚和家庭生活的不舍。只是,女儿那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泪光的面孔,矸并不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忘却。
与此同时,在帝国舰队的完美配合下,陆战队的登陆行动在半小时之内就彻底地告一段落,地表的军事力量也在这半小时内被成建制地摧毁和击溃。在登陆行动发起的当天,作为舰队司令和临时总督的柯瑞格就在曾经的一个土著国家的皇宫里,举行了简短的受降仪式,这颗宇宙中并不出名的星球就此成为了帝国治下的一颗普普通通的星球。
举行完受降仪式的柯瑞格回到自己临时的办公室,作为一名训练有素帝国军人,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才刚刚开始。虽然这个星球几乎毫无战略价值可言,甚至占领其的任命都有着近乎于给柯瑞格放假的性质。但是他也清楚,虽然只要自己不出什么太大的乱子,上面就不会投入过多的关注,但是如果自己没法在正式的总督到来前解决问题,那么这段时间可能就是他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打开桌边的全息投影,这颗陌生的星球此刻就像被扒光的小姑娘一样,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每一处的地貌,近地表的矿产,每一座当地土著的聚居区都清晰可见。虽然他作为军官,星球规划只是他的辅修课程,但是目前舰队里并没专业的星球规划师,因此只能由他来进行初步的规划,反正以当地土著的水平而言,想要在正式的总督任命前完成什么大型的建设工程是完全不现实的,到时候再调整就行。
正当柯瑞格为了星球的规划而开始努力地把他学过的课程从那些战术条令里翻找出来之时,从被摧毁的军营里逃出来的矸看着他曾经的战友被那些包裹在黑色金属的敌人仿佛烤跳猪一样用火焰成片成片地在用炸药炸出来的坑里成片成片地烧死。此刻他只恨自己手里的步枪为什么没有办法在那些黑色的金属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如同被几乎彻底摧毁的营区那样,矸平日里用以压制思念与不舍的理智也被彻底地击溃了。对妻女的担心如同溃堤了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在近乎于本能的驱使下,矸和一个同乡的战友花了超过一天一夜才来到居住的村庄,但是这个曾经熟悉村庄此刻已经被一艘从未见过的黑色战舰所彻底占据。正在思考着如何绕开那些巡逻士兵的矸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他们的盲区,试图给自己寻找一个潜入的漏洞。
然而,或许是过于心急,又或许只是夜晚的林间光线过于昏暗,矸和战友先后摔进了一个坑里。坑不大,里面仅仅容纳了三五具尸体,因此,即使夜已经深了,已经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矸依旧能马上发现这是自己胸口被烧穿了的女儿和被自己压在身下同样被处决的妻子。在绝望的愤怒之下,即使同行的战友要比矸强壮不少,依旧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死死地按住矸,暂时没有让这个已经绝望的男人无畏地奔向死亡。
随着来自恒星的光芒渐渐穿过林间洒在地上,在战友的提醒下,矸还是勉强维持了理智,一起躲进了山里一个跳猪的洞穴,并且杀死了那只倒霉的跳猪。面对着通常仅仅作为在隆重的场合才会作为主菜准备的烤跳猪,矸总觉得有一股死亡的腥甜与焦糊,进而变得难以下咽。
矸和战友第一次离开洞穴附近前往附近的小镇已是三天之后,相比于镇子上稀疏的人群,更令矸感到惊讶的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士兵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巡逻机械。虽然这些机械的数量相当的多,甚至比街上的行色匆匆的行人还多一些,但似乎智能程度相较于一般的士兵而言相去甚远,因而使得矸的潜入变得相当的轻松。借着建筑物的掩护,快速地穿过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巡逻的机器人,矸拦下一名匆匆拐入巷子里的平民。对方在矸表明身份之后紧张的神色立刻放松了不少,和他说起了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自从那天那些黑色的恶魔从天而降之后,当天晚上镇子里的人都被抓到了广场上,他们说我们的星球现在被一个叫什么克的帝国统治了,我们成为了他们的奴隶,他们好像管奴隶叫什么‘二等公民’来着。然后就要给我们的每个人脖子上打一针,说是之后我们就可以去找他们拿吃的,然后不许我们出镇子,一旦发现了就要杀掉。然后就把我们拉去一个地方打针,之后我们一些人就被放了回来,但是有不少人都没有回来。”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两个营养盒,“你没有打那个针,应该领不了东西,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买不了,只能去领,这两盒你们拿着,我少吃点没关系的。”
虽然矸并不是很愿意白拿别人的东西,但是他此刻也没什么能给的,为了躲避机器人的巡逻只能简单道谢过后立刻启程就躲回了洞穴。
占领之后的第一周柯瑞格过得虽然忙碌,但还是很舒服的。除了当地土著的武力水平基本不足以对驻军造成什么威胁之外,当地的土著意外的很符合帝国的审美,虽然帝国的法律禁止军人在服役期间利用职务大规模蓄奴,但是这并不妨碍葛瑞格给自己找两个土著仆人。这对于在军队中每天忙碌于战争的他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享受。
但是,安逸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第八天一早,一份袭击报告就被放到了葛瑞格的桌子上,报告的内容是关于一次对于小镇驻军的爆炸袭击,袭击造成了两名在控制中心执勤的士兵当场死亡,另有一人受伤,同时待机充能的机器人也被炸毁五具,还有两具失踪。即使这一切大概算是意料之中,葛瑞格还是非常头疼,立刻接通了侍从室的通话,“通知宪兵,我要知道那起爆炸案的爆炸物是怎么来的,还有,帮我问一下实验室,改造的批量化实施还要多久。”
“是,总督阁下。”
很快在实验室进行数据处理的凯兰德博士的门就被助理敲响了,“什么事情?”一边修改着仿真数据的博士一边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助理,语气里或许是被打断的不悦,亦或是不耐烦,又或许二者皆有。
“博士,总督阁下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进行批量化的改造。”助理似乎担心博士的怒火,又补充了一句,“听侍从室的意思,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又不是没看到,那群垃圾一个个的就没活过二十分钟。他们基因上的缺陷太严重了。”博士摇了摇头,“这样吧,你去和那些士兵说,让他们把样本的供应量再提高一倍,而且全部要幼体。”
相较于柯瑞格的焦躁,矸则和战友沉浸在得手的喜悦之中,虽然他们手里的武器还是没办法击伤那些士兵,但是至少他们通过偷到的炸药成功炸毁了一个机器人控制站并且短暂地让整个镇子的机器人停摆了将近半个小时。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次的成功相较于整个城市的失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但是这依旧不影响这些战士们的庆祝,以及沉浸在胜利带来的喜悦之中。
这种喜悦持续了很久,至少相对来说,很久。直到下一次他们前往镇子。再次潜入的时候,虽然警戒相较与爆炸前森严了许多,但是他们依旧成功地进入了镇子。很凑巧的,矸又在小巷子里遇到了第一次给他们食物的那个人。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得到上一次那样的欢迎与帮助,反而是冷漠甚至于愤怒,“因为你们‘成功’的袭击,他们处决了镇子上的三十个人,其中甚至还有刚刚出生的孩子。我当然愿意支持反抗,也恨不得那些黑色的刽子手彻底消失,但是,这是在我的生活有保障的前提下。我很自私,我希望我的国家变好,但是我也希望自己活着。”说完,扔下两盒能量盒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带着这两盒东西回去的矸把事情的经过和同伴们讲完之后,洞穴里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一群人就那么安静地盯着那两盒东西,直到一个声音猛然开口,“如果我们的反抗,不仅没有办法保护我们的同胞,甚至还要给他们已经相当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那我们的反抗还有什么意义呢?”矸还来不及驳斥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起来,“对啊,而且我看他们大部分人的日子过的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甚至我看街道上的物资还富裕了起来。”如果是往日,矸面对如此言论定少不了赏他们一顿鞭刑,但是如今自己手下就这么洞里面的几十个人,而外面则是成片的的敌人,为了避免进一步激化矛盾和裂痕,矸还是压着性子开口,“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这些侵略者在给我们的同胞带来更先进的施舍的时候,还不停地残害着我们的同胞,让他们像牲畜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任人宰割的死去。我们作为军人,在我们的人民,我们的民族,乃至我们整个种群的尊严和生存面临威胁的时候,我不允许任何人因为畏惧牺牲而选择退却。”
之前的那个士兵似乎还想再辩解什么,但被矸用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冰冷的夜晚尚未让矸的怒火完全冷却的时候,第二天一早矸就发现自己的队伍里有近三分之一人在昨天的争吵之后趁着夜色离开了队伍。这种逃兵行为在作为军官的矸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此矸毫不犹豫地选择处死了昨晚放走那些逃兵的哨兵。只是愤怒的矸没有注意到的是,即使是最开始和他一同逃出来的那名战友,在目睹了这场算不上血腥的处决之后,看他的眼色里多了些东西,也少了点什么。
在柯瑞格询问过后的第三天,终于得到了博士的邀请,前往实验室进行验收。在博士的指引下,柯瑞格来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场地前,仔细地打量着这些经过帝国基因工程改造过后的土著。
“总督阁下,这些是第一批的改造士兵,由于技术的欠缺,目前只能通过年龄不超过五年的幼体进行培育,为了在保证战斗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减少工程难度和能源消耗,我们把他们的生殖系统等不必要的器官完全的移除了,同时针对消化系统进行了改进,可以通过配套的设施快速供能,每天只需要进行三个小时的休眠,但是对于大脑只进行最低限度的适应性改造,其忠诚度和士气的保障是通过意识植入进行的,因而对于忠诚和士气层面并不能有绝对的把握。但是相对应的,对于其语言和认知供能也没有过多的影响。不过,其使用寿命也仅仅只有不到一万小时,而且只能适配土著原有的实弹武器。其综合测试数据与原土著士兵相比有着显著的综合提升,尤其是射击精度上的最为明显,各个测试距离上的平均提升高达14.2%。”博士虽然并不认为这个改造的结果令他满意,但是他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有信心的,“关于产能部分,您在七天后要求提供七千名士兵的要求没有问题,按照目前部署的生产计划,七天后我们可以提供最多三万名改造士兵,只要有足够的的材料供给。”
因为那一次的爆炸案,柯瑞格和其它军官对于把第一批士兵部署在那个镇子附近很轻松地达成了一致。而这些士兵的指挥官也很自然地把矸作为第一次的作战目标。通过对于镇子内行动轨迹有异常的居民进行的排查,那个和矸见过两次面的市民也被控制了起来。虽然对矸的行为有着不满,但是他也并不愿意屈服于这些黑色的侵略者。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在专业的审讯人员之下,他的承认换来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选择,要么,在配合制造一个圈套,无论成败,就此无视发生,要么,整个镇子无论男女老幼,十一抽杀。
虽然矸并没被植入定位系统,但是也并不具备高科技的隐身能力,在拥有着针对性的搜索雷达的军队面前,他和另一名试图潜入的同伴还是被发现了。不过新部署的军队并没有进行调动,当地的治安官只是在总控室操控着巡逻机器人把矸往第一次遇见那个平民的巷子驱赶。毫不意外的,二人再次相遇了。不等矸先开口,那个人率先道歉,“抱歉,我那天说的话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战。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和你们亲自道歉,但是门口的机器人不会让我们出去的。所以请你们收下这些东西吧。”
看着藏在能量盒里的追踪器逐渐远去的治安官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止一次地申请了更高精度的追踪雷达,但是很显然,相关负责人不认为把这种东西部署在一个毫无战略价值的地方符合帝国的利益。不过目前,只要等具备光学伪装的追踪器信号稳定之后,就算上级不批准,治安官手里的军队也足够解决这些散兵游勇了。
在矸把补给带回洞穴之后不久,改造人士兵就尾随而至,面对这些已经化身杀戮机器的改造人,矸和同伴自然毫无还手之力,整场战斗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除了有一名改造人失控脱离了大部队进行独自追击被矸消灭之外,派出的其它十一名改造人无一阵亡,受伤的也仅仅需要在培养液里浸泡几天就可恢复如初。
虽然不确定是否还有追兵,但是暂时没有了枪声让矸决定暂时停下脚步,回去检查一下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士兵。走近一看,让矸不由得毛骨悚然,这名士兵的头盔下是一张稚嫩的脸庞,全身的皮肤显露着一种病态的颜色,身体上的生殖器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属质感的容器,连带着性特征也消失不见。四肢被复杂的机械产物替代,头部也附着了一个金属的钢盔,似乎要取下只能连带着头皮而起。
情急之下,进一步的观察对于矸而言,既缺乏安全,也缺乏专业知识,只能扯下固定在那个士兵手臂上武器,匆忙离开。
取得大胜的治安官一脸轻松地草拟了一份报告,此次作战唯一的不完美就是那枚藏匿的追踪器被打坏了,再无信号,否则接下来的行动会轻松得多,反正经过此次突击,那些蝼蚁短期内不敢,也不会有能力进行什么比较严重的破坏行动了。就这么想着,治安官发送的报告,然后在自己办公室的床上放松的睡去,目前毕竟还有人流窜,自己还是呆在岗位上比较好,这样就算真出事了也不会怎么样。
拼死逃出的矸和同伴仓皇躲进了另一个洞穴里,幸亏这里被废弃已久,否则以现在这几个人的力量是否能轻易制服一只愤怒的跳猪还是个疑问。几人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开始着手清点着剩余的物资,被打坏的追踪器失去了光学迷彩,毫无悬念地被几人发现。联想到那个人态度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愤怒瞬间烧毁了几人的理智。
或许现在的他们要再一次盗窃一个仓库用于获取袭击的炸药已经不太现实,但是潜入警戒程度已经不那么高的镇子进行一次针对平民的报复性刺杀还是很简单的。
因此,很顺利的,甚至顺利的有些过头的,那个平民被切掉了所有性器官和性特征的尸体被扔在了街道上,一旁还用鲜血写着“我是叛徒”。很快,在绝对的信息优势下,矸所率领的反抗军被宣扬城了一群只会针对不抵抗的平民进行杀害的暴徒,与此同时,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以全球直播的方式震撼了观看的所有原住民,甚至连未改造过的原住民军队都穿着全新的制服以近乎复制粘贴一般的步伐迈过新建的女神胜利广场,而近三米高的重装步兵所穿戴的外骨骼更是超出了所有原住民对于步兵武力的认知。同时,经过计算,柯瑞格决定提高当地人的物资配给来换取支持。即使这些配给对于任何一个帝国公民而言,甚至都不会被纳入失业补助的物资配发范围里,但对于相当落后的土著来说,依旧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丰盛。很快,在绝对的宣传优势和绝对的武力带来的恐惧之下,虽然各地仍然活跃着不少游击队,但是愿意和敢于协助他们的人越来越少,而矸的队伍甚至遭到了其它起义军的敌视。因此,很快矸就被抓进了监狱。
作为第一名被抓获的起义军领袖,柯瑞格特意抽出时间单独会见了矸,“不得不承认,你的抵抗意志让我敬佩,军事水平也令我感到欣赏,不过,或许你作为军人而言,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不过你仍然失败了。对于你的失败我毫不惊讶,因为你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而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你没有败在军事上,而是败在了愤怒。你和你的同胞,你们的目的本来应该是一致的,至少在我们还存在于你们的母星之上时,还应该如此。但是呢,你的人民不支持你,甚至你能站在这里,少不了其它起义军的帮忙。因为你和你的人民,你和你的战士们缺乏理性,你们所赖以战斗的,是源于内心的愤怒,或许,还有对于自由的向往。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为之战斗的,是纯粹的理性所带来的责任。是的,正如你们所言,我们残暴,我们邪恶,我们泯灭人性,但是残暴,邪恶和泯灭人性并不能使我们强大,真正使我们强大的,是理性所带给我们的责任与克制。不过这些对你而言,都没有意义了,珍惜今晚吧,这会是你的最后一个晚上。”
在这间由矸从未见过的材料构筑的牢房里,沉默的矸看着窗外的夜色。矸不明白,如果自己的失败单纯是因为自己指挥上的失误和物资以及装备上的差距,那矸虽然内心仍有不甘,但也能坦然面对死亡。但矸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同胞甚至自己的战友都要抛弃自己,选择骑在他们头上随意施舍,又随意裁定着他们包括生命和尊严在内的一切的侵略者。难道自己作为人的尊严,真的就只值得这一点毫无尊严的安逸吗?
矸不知道,矸也没机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