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似曾相識的伎倆,可惜已經不再起效。待硝煙散盡,光毅的臉上並未出現任何傷痕,而是透露出形似角質的堅韌質感。

“血……原來那一次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嗎!”

朝着本想坐收漁翁之利的男性——雷爾夫·斯麥爾,光毅憤怒地吼道。雖然早有猜疑,直至這時他才終於知曉和“維蘇威”的衝突從最開始就是他們的預謀。

但即使造成了無數的犧牲,對方卻絲毫不在意過去的罪孽,帶着陰冷的微笑朝他們踱步。

“是又如何?反正——”

說著,從他的身後昂首立起一隻與血液同樣鮮紅的巨大蜘蛛。

“你和叛徒都得死在這裡!”

應和着他的殺意,蜘蛛高抬鋒利的前爪,朝他們猛地刺下。

速度並不快,但如果閃開的話兄長就會……緊咬牙關,光毅撲在兄長身上,試圖以硬化的後背擋住銳爪。但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未至,在他注意到的時候身下的觸感已經消失。

抬起頭,赫然映入眼中的是被斬斷的前爪,以及若無其事般站在身前的兄長。

鄒志軒再一打響指,蒼藍的烈焰隨即將蜘蛛吞噬,在刺耳的哀鳴聲中將其燒作灰燼。但他的反擊卻讓光毅陷入混亂。

“你的傷口……”

“看來剛才說的只是大話,你忘記了‘六翼’的能力。”

平淡的回答令光毅不覺啞然,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可以寒暄的時候,帶着一股足以將地面凍結的凜冽寒氣,第四人來到了現場。

“直到最後你還是令我失望了,沒想到竟會因為愚蠢的親情捨棄大義!”

沉重到喘不過氣的壓迫感源源從中年男性的身上傳來,令光毅甚至發不出聲音,他遠沒想到來自鷹派領袖的威嚴感竟會如此強烈。

正當他以為要被壓垮之際,站在前方的兄長向右挪動了兩步,阻隔在他與易嘉赫中間,方才的窒息感倏然遠去。

“是術式。”

細聲低語之後,鄒志軒用行動代表了他的答案。

“並非拋棄,僅是選擇了更正確的方法。”

話剛落音,從他腳下綻放的火浪以鋪天蓋地之勢湧向雷爾夫和易嘉赫,卻在中途被厚實的冰壁阻擋。緊接着掛起一陣呼嘯的寒風,甚至連火焰都被其凍結,飛速蔓延的冰巒開始朝他們反噬。

作為秉持鐵腕手腕的領導者,易嘉赫會不計代價地剷除所有的障礙,深明這點的鄒志軒用蒼炎造成的長矛將逼近到跟前的冰錐擊碎,並使用“二面”移動到對方旁邊——本該如此,待他定睛之後,卻已然身處海島對側的盡頭。

“在這裡就不會有人打擾了。”

陰冷的殺意從背後傳來,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釋放火焰,卻僅是燒盡了血液的殘像。藉著這個機會瞬移到他的身旁,唯有的敵人將指尖溢出的血滴凝塑成劍。

“其實我還挺期待這個機會的,不知道你的血液是不是也和你的心一樣冰冷呢~”

“……”

激突的銳鳴響徹耳畔,被擊飛的雷爾夫毫髮無傷地落至遠端的樹梢,朝他發出冷笑。

僅是簡單的交鋒就令腹部隱隱作痛,果然即使是六翼的能力也無法令傷口在一瞬間痊癒。短時間內脫身已經不可能,他現在只好相信,以光毅的成長能夠熬過這最後的難關。

另一方面,被寒冰的牆壁堵死退路,雙腳同樣被冰封的光毅只能看着易嘉赫步步逼近。

“你的妄想太過危險,稍有差池就會讓兩個世界的所有人都陪你送命!僅僅是一名女性怎麼可能有此價值!就算志軒被親情蒙蔽認同了你,我也絕不會冒這個險!不過如果你能就此放棄,饒你一命當然可以,也省得在最後關頭白費力氣。”

沒有因此退縮,光毅迎上他銳利的目光,堅定不移地回答道:

“很抱歉,我絕不認同!必須犧牲某個人才能到達的未來根本算不上拯救!”

說著他藉由轉移的術式傳送到易嘉赫的身後,但瞄準死角的斬擊理所當然地被冰壁防下。

“哼,天真!見過的招式怎麼可能還會有效。”

“只是為了掙脫束縛而已!”

熾熱的煌炎熊熊燃起,灼眼的光輝將寒冰一掃而空,突破防禦朝易嘉赫落下。

以極為敏捷的身手用左臂上的冰盾彈開劍刃,易嘉赫抬起右臂,隨後粗狀的冰柱順着他手腕掠過的軌跡劃過半弧,迎上光毅包覆著火焰的左拳。

被大量蒸發的氣流猝然引爆,將白茫的霧氣灑遍四周。

視野再度被剝奪,但光毅早已習慣了用氣息鎖定敵人。立即抓住易嘉赫的位置,他掃出一記風刃,卻意料之外地嵌入了寒冰的雕像。

“既然知道你是司空徒的弟子,自然就有應對的方式。”

易嘉赫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無法判斷聲源的所在,與此同時伴隨着腳下傳來的顫動,兩隻冰之巨蛇昂起上身,朝他猛撲而來。

用遠距離術式還是用近戰?技巧被得知就必須更為謹慎。但就在他選擇後者,準備轉攻為守之時,一股漆黑的火焰突然從冰蛇側面湧來,瞬間燒盡了它們的頭部。

“真有意思,內訌的話不妨加上我一個?”

無比渾濁的氣息在輕浮的哂笑聲中從白霧後方傳來,不同於易嘉赫的術式,巨大到難以想象的能量真實而又沉重,幾乎要將身體壓碎。

“你是——”

待白霧稍顯稀薄,對方的面目也終於暴露在空氣中。似曾相識的容貌令他回想起布萊爾,但即使氣質同樣陰冷,這名男性卻遠遠恐怖得多,甚至連是否還為“人類”都難以確定。

而在他的身上,那件嵌入皮膚、宛若活物的黑色羽衣更是散發著無法形容的質感,若要用言語來表述,唯有一個詞可以做到。

“‘終焉’……!”

“沒想到一眼就被認出來了,你果然很有潛質——”

TP-0的話還未落音,幾枚冰刺沿着地面拔地而起,卻在刺中他的即刻猝然碎裂。連半步都沒有挪動,輕鬆化解攻擊的TP-0轉頭朝襲擊者狠狠地說道:

“在別人說話的中途打斷,不覺得很沒有禮貌嗎?”

蠕動着,明滅着,那身漆黑的暗影隨即膨脹、變化成一頭猙獰的巨獸撲向易嘉赫。

沒有選擇躲避,而是以寒冰作為堅盾彈開攻擊,易嘉赫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瞬閃至TP-0的跟前,將手中握有的冰劍刺進他的身體,緊接着那把冰劍又增長成堪比峰巒的巨大冰山,將TP-0刺向天空。

“雖然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進到結界里,但我不會再讓你前進半步!”

“就憑這點手段?”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TP-0早已移步他的身後,在手中燃起漆黑的火焰。雖然距離很近,卻依舊有規避的可能——本該如此,他赫然發現自己的半身不知何時被黑色的影子牢牢纏住。

“危險!”

在這千鈞一髮之刻,援護的利劍撕裂空氣,在黑暗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弧光。被逼退的TP-0向後稍稍拉開距離,再度招出黑獸。

正當光毅準備迎擊的時候,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股力量,緊抓着衣領把他丟到一邊。

“這裡不是小孩子嬉鬧的地方!”

絲毫不感激救命之恩,易嘉赫在用冰壁擋住攻擊的同時不留情面地喊道。隨後,突如其來的沉寂將整個空間包裹,緊接着從半透明的藍色鏡面後方透出暗黑的火光。

幾乎是依靠着本能的反射,易嘉赫一口氣甩出數十張靈符,在前方造出層層疊疊的冰之城牆。然而幽邃並且灼熱的闇光不費吹灰之力便吞噬了大半的防禦,眼見鋪天蓋地而來的深淵愈加凝重,易嘉赫在一瞬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那是自己殞命此處的未來。

連最強的防禦術式都徒勞無功,他只能悔恨當初應該更加精進術式的造詣。而就在他已經無計可施之際,曾為敵人的身影突然站到了他的身邊。

將解開繃帶后、傷痕纍纍的雙手暴露在空氣中,光毅緊貼冰壁,藉由從掌間溢出的藍色紋路不斷改寫着冰壁中的符文。

“我來強化術式!請您負責修補!”

明明在剛才的瞬間有機會逃走,卻選擇踏進死亡的深澗,不知該說是天真還是無畏,但看着拚死奮戰的年輕背影,他不由得回想起氣盛的當年。沒想到早過不惑之年的他反而受到了年輕人的鼓舞,他自嘲兩聲,接着加大音量以頓挫的嗓音下令道:

“集中精神!利用土的符文!”

驚訝轉瞬即逝,欣慰之餘爆發出更強的力量。任憑碎裂的冰屑划傷皮膚,光毅吶喊着將所有的靈力灌注進冰壁。

最終,漆黑的光芒在飛舞的晶瑩碎片中逐漸湮滅,但這只是戰鬥的開始。

“我來分散注意力,請您抓準時機!”

沒有分毫猶豫與遲疑,眼前的年輕人再度消去身影,而後從冰壁後方傳來力量的碰撞。

勇敢?愚蠢?還是、所謂的凜然……面對死亡面對絕望卻毫不退縮,是什麼力量讓他堅持不懈,又是何種信念令他矢志不渝,易嘉赫突然回想到自己最看重的青年,鄒志軒口中所說的“正確”。

在這亂世之中究竟什麼是“正確”,什麼又能被稱為“正義”,難道說睿智並且沉穩的青年早已看透了答案,而一度執迷不悟卻是他這邊嗎……

是該冒險一搏,還是秉持着過去的鄭重,倘若遵從心聲,他會——

與此同時,一鼓作氣瞬移至TP-0的身後,光毅趁對方恢復過來之前,掄出凝聚着全力的右拳。火紅的閃光迎上漆黑,卻在觸及之際驀然熄滅。

“能擋下那招真讓人驚訝,不過——”

反擊僅在轉瞬之間,黑色的盾牌重構成箭,從深淵中傾瀉而出。但早已轉變步伐,碎步至疏於防備的另一側,握住躍動着電光的利劍,純白的光輝一閃而過。可隨即映入眼帘的卻是斷裂飛舞的半截劍刃。

“死吧!”

赤紅的凶光從黑暗中掠過,連月輝都徹底遮蔽,鋪天蓋地的闇流朝他毫不留情地墜下。

僅僅是輕描淡寫的一擊,像是被巨山碾壓的沉重便貫穿全身,將肌肉與內臟一併重創。吐出的鮮血染紅視野,薄弱的意識在瞬間遠去,連帶着四肢的力量乍然消失。

動起來!趕緊動起來!如果不動起來會死!

在與死亡擦肩的剎那,他將差點暈厥消逝的意識緊抓回手中,緊咬牙關將自身化作烈焰引爆地面。

從火光中重新脫身,他旋轉半圈,用右腳掂地拉回平衡,同時將靈符造出的長劍彈射而出。銀白的軌跡在半空劃過幾道半弧,墜向全身包裹着黑暗的TP-0,轟炸出濃厚的煙塵。

超乎想像的防禦力與破壞力,僅是最為細微的誤判就足以致命。忍着劇痛趁短暫的間隙調整呼吸,並在下一秒造出新的利刃。

單靠贗品已經不可能傷到對方的軀體,在失去“青夜”的現在唯有一個可能性。

揮手掃盡煙霧,TP-0帶着嗤笑將黑暗的流體變化成一把布滿尖刺的鐮刀。

“你不攻過來的話,就輪到我了!”

語畢,TP-0以肉眼完全捕捉不到的動作瞬閃到他的跟前。並非單純的移動,而是空間位移!多次交鋒的經驗讓光毅在存亡絕續的剎那讀取軌跡,以最低的幅度做出躲避,令黑刃擦過臉頰,他甩手灑出幾滴血液,在其飛濺至TP-0身上的即刻——

“青龍之陣!破——!”

以他的喊聲為號,鮮血化作符文,青白的光之矩陣從四周拔地而起。數不清的光之劍隨即顯現,將銳利的鋒芒對準目標。下一秒,上千把利劍前赴後繼地刺下,將TP-0徹底吞噬。

塵埃落定的剎那,黑暗的巨鐮斬斷光陣,卻沒有料到光毅已經準備好了下一招。手握最後的光劍,將所有的靈力灌注其中,他爆發出燃於靈魂的怒吼:

“Blade liberation——!!!”

蒼茫的光芒順着劍身咆哮而出,化作青色的巨龍直奔騰向天際。

然而待光芒散盡,再度映入他眼中的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手中的長劍就此斷裂,散盡的光粒消逝於空中,疲憊的手臂已經快要握不住劍柄,視野也因為累積失血開始模糊黯淡。

眼見毫髮無傷的TP-0高舉鐮刀,即將朝着自己劈下,突然間從身後傳來一股力量,拎着衣領把他甩向了遠方。

“去完成你的使命!”

代替他擋在TP-0的面前,易嘉赫的背影隨即被隔絕在厚實的冰山後方。遲疑與躊躇僅在一瞬之間,咬緊牙關,他爬起身子拖動雙腿,奔往命運的所在。

一反常態地被感性蒙蔽,易嘉赫自嘲地苦笑了兩聲。他沒想到自己竟會被他人的光輝吸引,不僅認同了荒謬至極的理想,還做出捨生取義的愚蠢行為,果然他也就到此為止了。

看着準備至今的最強封印一點點碎裂,從中溢出污濁的能量,他手握冰之長槍,將鋒芒對準即將破冰而出的敵人。雖然他早就明白自己敵不過這份黑暗,拖延時間仍舊可以做到。

“很棒的覺悟,但是這種掙扎又有什麼意義?我可是非常期待着,將你們最後的希望徹底碾碎的那個瞬間!”

“這個世界絕不會被你破壞!因為有我,有我們降靈師在守護着未來!”

“說得好,看來現在我們終於達成共識了。”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突然又傳來熟悉卻又惹人不快的聲音。口吐煙霧,手持提燈,掠動星炎,曾經分道揚鑣的老友們站到了他的身邊。

“值得刮目相看。”

“哼,以你們的老骨頭怕是撐不到天亮。”

“無妨,結局很快就會有所定論。”

注視着並肩阻擋在自己面前的四人,亦是這個世界最強大也是最後的防線,TP-0爆發出猙獰的狂笑:

“太棒了!太美妙了!弱小的光明,無力的戰士,感謝你們給我提供這個機會,讓我能夠再一次感受到混沌的強大!作為回報,就讓我獻上最為深刻的絕望吧——!!”

隨後,炸裂的激突將整個空間徹底填滿。

 

PART 7

那是一片毫無生氣的黑暗,靜謐卻又寒冷,幽邃而又無垠;彷彿昭示萬物的終結,世界的末路,無底的深淵發出低語。

是否這就是他們的未來?

是否這就是一切的終點?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見,無盡的虛空之中僅剩下孤獨的自己,卻連胸中的心跳都無法感知。蜷起身子,合上雙眼,她只能仍憑自己在漆黑的濁流中飄蕩。

時間已然凝固,永遠停滯在恆久不變的一刻,唯有孤寂的靈魂永無止盡地漂泊。

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迎來盡頭?也許答案並不存在,這樣的地獄大概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她的意識、她的存在都被徹底泯滅。

但這就是她的選擇吧,只是為了什麼目的、又或者為了什麼人,心中早已忘卻。

不知過去了多久,在思維即將停止之時,突然間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呼喚,在心底掀起一絲漣漪。

是誰?

是誰在呼喚我?

又是為什麼呼喚?

不想思考,不想醒來,卻又不願繼續沉淪,小小的波瀾漸漸擴大為悸動,令她重新睜開了眼睛。

然而再度映入眼帘的依舊是往昔的黑暗,深沉並且死寂。她以為那只是錯覺,直到第二聲呼喚恍若隔世,從黑暗的另一端傳來,模糊卻又有力地傳至心澗。

凌雪——

凌雪……是……她的名字嗎?

腦內的記憶已如破碎的欠片,即使再怎麼努力,也始終回想不起渴求的答案。但“他”的聲音卻依稀能夠辨識,不知為何,單是聆聽就從胸中湧現出一股好似溫暖的微熱。

名字?

光……不,依舊想不起來,只記得是名很重要的人,卻連面容都浮想不起。

刺痛。

從腦袋與胸腔一齊傳來疼痛,越是思考,越是渴望,難以忍受的痛楚便越加清晰。

繼續沉睡吧,睡過去的話就不會再感受到痛苦了——明明是這樣,雙眼卻不願閉上,抱着不明白也不理解的情感繼續凝望着聲源的方向。

想要知道——你到底是誰;

想要回應——你反覆的呼喚;

想要再次相見——與一直牽挂着的你。

本不該存在的願望由心底而生,在這片廣袤卻也狹小的空間中愈發強烈。

或許是對她的執着起了反應,又或許是呼喚之人終於引發了奇迹,一絲細小的裂痕撕裂黑暗,灑下純白的光輝。

遲疑與猶豫轉瞬即逝,遵從着本能,順應着心聲,她朝光芒伸出手臂,接着——

“凌雪——!”

光……yi……

連同腦海中的迷霧也一齊撥散,熟悉而又溫暖的聲音將所有的迷茫一掃而空。身邊的黑暗盡數碎裂,柔和的光亮灑遍四周,懷揣着壓抑至今的情感,她開口回應:

“光毅——”

隨後——

 

******

 

“終於醒來了,貪睡的公主殿下。”

順着淌血的指尖,銀白的電光源源不斷地從法陣傳來,撕裂皮膚,燒灼內臟。這是強行改寫術式的懲罰,強行扭曲事相的代價,但他並不後悔,哪怕僅有的生命也如殘燭般不斷衰落,能夠再度與她相見就已經……

“光毅……”

雙眼重新恢復神采,從夢魘中醒來的凌雪所見到的卻是已經遍體鱗傷的青年。甚至找不到一絲無恙的皮膚,被傷疤與血痕填滿的身體讓心口一陣刺痛。

“已經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

重逢的感動隨即被珍視的悲傷所取代,那些躁動而又灼熱的電弧彷彿也透過半透明的屏障,清楚地傳至胸腔。

但光毅卻沒有任何的猶豫抑或退縮,以斷劍支撐着殘破不堪的身體,繼續將鮮血填入虛空,譜寫新的符文。

“我也一樣。”

竭盡全力,忍耐着貫穿神經的劇痛,他擠出微笑柔和地說道:

“讓你久等了,對不起。”

所有的艱苦與磨難一齊湧起,卻又隨即被拋至腦後,因為它們在這一刻都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終於控制不住的淚水溢出眼眶,沿着臉頰滴落至冰冷的祭壇表面。抬起幾乎毫無知覺的右手,緊緊地貼在法陣上端,即使未能相觸,熟悉的溫暖依舊沿着指尖淌至心澗,那一瞬間,久別的靈魂終於重新相連,令彷徨的靈魂得到短暫的安歇。

“但是……如果停止‘儀式’的話大家都會……”

迎來終結,這正是少女不願目睹的未來,亦是她為之獻身的理由。如果迎來夢中所見的結局,同時也意味着眼前的青年將會……

回以溫柔而又堅定的眼神,光毅以虛弱卻又凜然的聲音回答道:

“別擔心,我可不會毫無準備地來到這裡。”

只要在改寫完術式之後引發最後的楔子就可以——然而在新的希望即將燃起之前,劇痛從胸口傳來。

“光毅——!!”

似曾相識的光景令凌雪發出絕望的驚叫。愕然地低下頭,在已然黯淡的模糊視野中,他只能看見一把穿透身體的漆黑利刃,將自己的鮮血灑遍地面。

怎麼……會……

“完美的時機,完美的舞台,以及,完美的演員!作為悲劇的高潮與收尾,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連聲音都已經發不出來,他只能一停一頓地回過頭,將憤怒的目光投向偷襲的TP-0。

已經幾乎捨棄了一切,已經幾乎失去了所有,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被打敗!

飛濺的流光將暗影斬斷,順勢把崩刃的長劍丟至一邊,他在翻身落地的即刻衝刺至敵人的懷中,用有如迅雷的一拳打中TP-0的側臉。

“只有這點程度嗎?”

然而衝擊的氣旋後方,且不說傷痕,TP-0甚至保持着原本的譏笑沒有動彈。將惡寒拋在腦後,彙集所有的氣勁,凝聚全身的力量,他在收回手臂的同時迴旋掃過右腿。

再度炸裂的氣流將周圍的地磚一齊粉碎,卻依舊無法造成傷害。從胸脯傳來的劇痛差點吹飛意識,過多的失血讓四肢漸漸失去知覺,但他依舊緊咬牙關,緊握雙拳。

如果血液已經不夠的話就用靈力!用靈魂來維持肉體!

傾盡所學的全部技巧,以迅捷的步伐繞開暗影,連環的重拳源源不斷地砸在TP-0身上,卻終究只是徒勞。數不清的黑色箭矢從四面八方襲來,射穿了他的雙腿,接着是身體,雙臂,插遍全身的黑矛將他死死地釘在地面。

任憑肌肉被撕裂,他不依不饒地拔出手掌,無意理會血流如注的傷口,硬生生地扯出箭矢。

還沒結束,還沒……

可他甚至還未能站起身子,又被TP-0用力踩住頭部。

“無力無力無力~!終究是‘人類’的程度,以螻蟻的力量根本什麼都做不到!哈哈哈哈哈——”

狂笑着,TP-0一腳又一腳,將他的腦袋毫不留情地踩進泥土。

“哭喊啊,反抗啊,倒是接着掙扎啊!臨死前再多給我帶來些樂趣吧!”

“光毅——!!夠了……請停下……!求求你……”

再繼續下去的話,光毅一定會被殘忍地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她不能停止術式,也無法走出屏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所愛之人愈漸虛弱,悲痛地哀求。

“求求你……”

然而她的乞求反而助長了TP-0的興緻與狂氣,他以掐住某物的姿勢高舉右臂,遊動在空中的黑煙宛若死者的手臂相互纏繞,粘合成混沌而又扭曲的十字架,將已經無力掙扎的光毅架至半空。

“女人,你突然提醒了我,如此美妙的時刻,這份沁人心脾的絕望怎麼能不和大家分享?”

冷徹的惡寒拂過脊背,最不願目睹的結局倏然浮現,隔着浮空的法陣凌雪拚命地嘶喊:

“住手——!!”

絲毫不理會她的阻攔,TP-0一打響指,原野、鄉村、城市、乃至激戰中的海岸線,世界各地的夜空中都出現了同樣的畫面,以他和即將被處刑的青年為特寫的畫面。

“戰士們,賤民們,弱小的人類們,晚上好~”

他轉動身子,以黑煙製作出禮帽和手杖,做作地朝畫面外的“觀賞者”鞠了個躬。

“如果你們還在否決起源萬物的混沌,還在祈禱並不存在的光明,不如停下無意義的掙扎與我一同欣賞——你們最後的希望就此隕落的瞬間~!”

他揮舞手臂,把十字架焦聚在畫面中央。握住從影子中徐徐升起的利刃,他毫不猶豫地將其刺進光毅的身體。混雜着微弱的呻吟,扎眼的猩紅從刀口淌下,接着是第二刀,同樣避開了要害,在保留性命的情況下展現最血腥的景象。

所有交戰中的人都注意到了這血淋淋的絕景,卻束手無策,只能失神地祈禱着奇迹。

“這傢伙……!”

“光毅同學……”

“難道說……”

與惡靈交戰中的幾人雖然心中無比的焦躁,卻無法從戰場脫身,只得緊張地凝視着殘酷的“直播”。

“老徒!你快去!”

衛伯檎試圖同時架住兩體分身,但隨即從虛空中出現了更多的殘影,堵住了司空徒的去路。在空間被封鎖的現在,他也已無計可施,即使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已經力不從心,只能面露凝重。

至於那些不明所以的難民,也因為氣氛的感染,心懸一線。

“看看這美麗的顏色——”

掠過血肉模糊的軀體,他將沾染鮮血的指尖放在嘴邊,伸出舌頭陶醉地舔舐了一下,隨後再度握住兩把黑劍。

“接下來就讓我們正式開始吧!我將這一幕命名為,‘終結’~!”

在話音落地的即刻,他毫不猶豫地把長劍插進光毅的大腿,隨後是腹部,手臂。從被穿刺的傷口飛濺而出的血花倒映着灰白的光亮,灼目而又凄清。

第九刀,第十刀,第十一刀——

順着殘缺不全的肉塊淌至地面,漸漸地,蔓延開來的殷紅將整個祭壇覆蓋,連液體滴落的漣漪都已模糊不清,整個視野僅剩下赤與黑,相互交繞,在粘稠並且晦暗的腥臭中詠嘆死亡。

“請住手……!請你……住手……”

充斥耳邊的哀求與哭泣已經哽咽,混雜着數不清的憐憫、悲痛、僥倖,以及對一絲渺茫的最後寄託,令TP-0感到極為的舒暢與滿意。在僅有的希冀都被徹底粉碎的瞬間,從他們身上飄出的絕望究竟會有多麼甘甜?單是想象就令他心曠神怡。

第三十刀,第三十一刀。

眼前的生命沒有了動靜,究竟是已經死去,還是在深淵的邊緣徘徊,為了將他的行刑升華至極點,TP-0甩去禮帽和手杖,在它們化成黑煙之後,握住手邊早已準備好的黑色長矛,將銳利的鋒芒對準光毅的心臟。

“是時候落幕了,那麼就,永別了!”

“不要——!!!”

撕心裂肺的悲鳴與穿透肉體的聲音相互交融,扎眼的鮮血霎時間將世界染成一片殷紅。

希望的火苗就此希望,漆黑的絕望再度降臨,而在這光明即將湮滅的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