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塔斯·威爾·羅倫特
在炎熱的夏日中，如今天一般涼爽的天氣十分地可貴。
雖然如此，但我沒有心思去享受。
本來這個時間我應該逃去那個圖書館躲掉剩下的課程才是，卻因為睡過頭而忘記了這件事。
這樣也好，要是在我離開圖書館的時間與伊莉絲錯過就要等下次了。
而且，突然覺得這麼獃著感覺也不壞。
這是除去老師枯燥無味的講課與課間嘈雜的前提下，果然我還是不喜歡待在這個地方。
看着其他學生記錄下老師所講的內容，我卻下意識將這種行為與無用功聯繫在一起。
究竟是為何呢？我並沒有那麼反感他們這麼做才對。
對現在的我來說，比起這兩個難題還有一個更加讓人煩惱的大敵。
沒有能夠消磨時間與分散睡意的事情做，真是難熬。
“沒想到還有那麼認真的一面啊。”
這句話是自己默默地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說的，沒有被任何人聽到，大概……
以伊莉絲的知識水平來說，她完全不需要來這個地方上學。
這份自信令她在課程上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不過伊莉絲做的全都是將近一成不變的東西。
這一點在我看來是如此，她本人大概並不這麼覺得。
儘管是自學，但這種學習方法卻使得她每一天都有大大小小的突破。
相信她對這種行為也是樂在其中，不然一件討厭的事怎麼可能每天都做下去。
就算擁有如此高的天賦，伊莉絲和普通的學生比起來也是努力得多。
有時候我也會抱有疑問，伊莉絲究竟是為什麼和我親密起來了呢？
仔細回憶也沒有能夠讓我們達成現在這種關係的重要事件，這關係的發展任誰都會覺得迅速又詭異吧。
但事實的確如此，聯繫我們的正是這樣古怪的“因”。
若是仔細將我們兩人對比，性格與習慣以及出身都有着許多矛盾。
兩個最極端的存在嗎？最頹廢與最努力……
最近與伊莉絲的交流是最為困難的，原因解釋起來相當地曖昧。讓我客觀地去評論自己的話，這種更與自作多情接近。
無論哪種也好，伊莉絲肯定不會像我這樣考慮這種蠢事。
與特定的某人接觸就會劇烈頭痛，這樣的話說出去也只會被認為是花痴。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這樣一直隱瞞到畢業……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就在最近，我的癥狀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私底下我抱着頭心驚膽戰地在地上翻滾喊疼的時候，生怕哪個無意經過的人會把我這幅模樣說出去。
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簡單，也是最快結束的結局。
不說呻吟，光是那極力想要剋制自己的模樣就足夠嚇人了。
“……嗯？”
伊莉絲髮現了我正在看着她，正對我投向疑問的目光。
那雙眼睛好像在問我想幹什麼一樣。
果然還是會被察覺到啊，是距離太近的原因嗎？
我自然不會回答她，只有用苦笑敷衍她的疑問。
說不出口啊……各種各樣的事都……
大概是看到我這笑容覺得沒有意思吧，她的臉恢復了平時的樣子並繼續做自己的事。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魔刻的位置。
沒有疼痛感，彷彿現在我遭受的折磨全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也沒有傷痕一類能夠證實疼痛確實存在過的東西，所以根本就查不出原因為何。
又來了，明明只是在發獃，卻還去想那些事情。
不知不覺間本來平靜的心情又變得壓抑，我什麼時候變成這種自哀自怨的人了？
◇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自從我加入了騎士團后，伊莉絲基本也會放學后在那裡呆一陣子。
我是幫忙做體力活，伊莉絲則是與塞西亞做着類似的任務，不過具體是什麼我也不得而知。
大概也是處理這些文件的工作吧，這種需要花費大量腦力的工作不太適合我。
總覺得花腦力比花體力更累人，其他人卻說是因為我的知識不足所致。
感覺我的文化也沒這麼低吧？教科書上的字我都能看得懂。
如今我們都把分配的任務做完，能夠回家了。
“啊，我把書落在課室里了。塔斯你先走吧。”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上次你一個人的時候不就被魔物襲擊了嗎？最近也不能說太平下來了，還是小心點好。”
“你太多心啦，上次的事不是都解決了么。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沒等我說下一句話，便快速地離開辦公室。
出於心中真正的原因，我也追了上去。
擔心她被魔物襲擊這一點不能完全說是假的，這裡最近的確不怎麼安全。
不過我更多地是出於想知道她落下的是什麼書這一想法，沒準正是我在今早看到的那一本。
伊莉絲的腳步並不快，我要是有那個意願的話隨時能衝到她面前。
但現在還是跟隨她進課室看看比較好，我目前在意的也僅有那件事。
我雖然已經到了門前，但沒有走進去。
要是現在進去的話，就無法查明伊莉絲那本書究竟是不是從那個地方偷出來的戰利品了。我在課室的門外透過大門縫隙窺伺着伊莉絲。
夕陽已經到達了地平線，讓人分不清是硃紅色還是橘黃色的光充斥整間教室。
牆壁原本是白色的，現在則染成了與黃昏相近的顏色。
看上去，原本白得無機質的牆壁變得如楓葉般染上秋天的色彩。
被夕陽拉拽出的桌椅影子沒有攀上這片巨大的楓葉，使得它看上去變得像人工製造一樣。
半天然與半人工，最終明顯的還是人工這部分嗎？
色彩相同，外表卻還未被改變的只有少女那頭直達腰際的銀色長發。
明明在上次逛街時的落幕已經見過這種景象了，現在卻還讓人有種想做出某種感嘆的想法。
還有這份熟悉的感覺……到底是福還是禍？
尋找的過程不需要太久，她僅僅是把書本從抽屜中取出。
拿到手以後，她才安心下來。
“呼……幸好沒被人偷走。”
我想我也該是時候出場了，這個時機出現是最適合不過了。
“伊莉絲，找到那本書了嗎？”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上前詢問，她彷彿早已知道我會跟上來，所以對我的存在沒有過多的吃驚。
“嗯，你來得可真快。”
“這不算快了吧，能看看你漏下的是什麼書嗎？”
光是從書皮我就能看出是今早那本，不過考慮到伊莉絲會不會有兩本這樣的書，還是確認一下內容比較好。
“誒？你會對這些書感興趣還真是少有。還是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她沒有答應我的請求，總覺得是被我猜中了。
“有什麼關係嘛，僅僅是看一下內容。說不定我也會喜歡上呢。”
在講的時候，我手上的動作也動了起來。
非常輕鬆地從伊莉絲手上“搶”過那本書後，我立馬翻開看了起來。
在我的眼中，不認識的文字之間僅僅是形狀上的差異。
正是這種簡單的分辨方法使我能夠看出這本書的正體。
這是那堆放在基地中書櫃里的筆記本之一。明明是提醒過伊莉絲了，為何她還是要拿走？
搶奪或偷取敵人的東西說不上惡行，更說不上是犯罪。
但有不少的東西正是因為危險而不能去偷，伊莉斯難道不知曉這點？
“伊莉絲……你這本書是從那個地方偷出來的？”
她很快地把書奪了回去，並把其像毛絨玩偶般抱在懷裡。
“是啊，那又怎麼樣？”
理直氣壯的語氣未能掩蓋她的不安，可能覺得我會因此訓斥她。
我的確想這麼做，但還是放棄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別去碰嗎？你把它偷出來做什麼？”
“這輪不到你管，我自有打算。”
“你是在這裡面發現什麼了嗎？”
“嗯。”
毫無疑問，伊莉絲已經找到越來越多關於那個斗篷男做的事情了。不知為何，我對這件事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伊莉絲自己跳進火坑，那個男人所研究的東西並非普通的邪門歪道。
所以我在今天當面揭穿了她想要掩飾的事實。
“也沒什麼不好吧？我僅僅是研究一下而已。”
伊莉絲顯得不大高興，這也正是她正為這本東西着迷的癥狀。
“這上面可都是些沒見過的語言哦，你卻鑽研到能夠翻譯的程度，這不能說是一下吧？”
“對塔斯來說，就算是人類語中也有不少字眼是沒見過的吧？為什麼能這麼斷言呢？”
雖然這說的沒錯，但我至少還是能夠分清楚各個種族語言的。
我有空是不是也該去識字？被她這麼一說總覺得有些沮喪……
這件事放到以後再說，現在勸伊莉絲別再深入才是關鍵。
“我姑且還是能認清楚語言的種類的，別小看人。你真的不打算放棄嗎？要是陷了進去或許……不，很有可能就不能回頭了。”
“我像是意志力如此薄弱的人嗎？塔斯，我能明白你擔心我的心情，但我也不是那種天真的人。”
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那個穿斗篷的傢伙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嗎？那個規模的研究室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起的。在這樣一個離國都甚遠的地方花大量時間去研究如此多魔物的目的，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這……”
“這已經不僅僅是學生被殺這種級別的事情了，搞不好是有人在背後策劃着什麼，想要知道的話就必須抓住那個傢伙問個明白。博克比薩已經搖搖欲墜了，不能再出現新的危機或是困難了。”
伊莉斯考慮的是這個層面的東西嗎？果然與我想的東西有很大不同。
正如伊莉斯不是平民所以無法完全理解平民的想法，我也無法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但有一點非常明確，儘管無法相互理解也好，我還是擔心着伊莉斯。
“塔斯，事情的嚴重性遠不如我們想的那樣輕。”
“但你一個人肩負起來的話，就絕對不輕鬆。”
“我會搞定的，你不用插手”
“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做，我也要加入。”這樣的話我說得出口嗎？，我不像伊莉絲那般考慮到國家層面的事情。對於既不關心國事，也不想去考慮的我來說。伊莉絲這樣的話無疑是刺穿我這自私想法的利劍。是的，深深地插了進去，但僅僅這種程度是無法讓我信服的。
“即便自己會處於險境也無妨嗎？！你是貴族吧？既然如此也應該明白你要是死了會對你的家族帶來多大的影響才對，無視他人的擔心去做這種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就是因為無法不看重他人，我才不得不一個人去啊！我已經不想再做出把夥伴……把你丟在那種地方的事了！”
……她原來還在在意着那件事嗎？
雖然是我主動提出要一個人擋下來，但在她……不，她們的眼裡也許是她們拋棄了我吧。
痛恨着自己的弱小，埋怨自己為什麼做不到的人並不只有我。
真正天真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這兩種猛毒對自尊心奇高的她們來說無疑是無葯可解，所以才為了不拖累他人，不想再重複同樣的事情而努力着。
換來的卻是這種結果嗎……？
伊莉絲在我的眼前低下了頭，劉海遮蓋着之下的表情。
儘管眼睛無法看見，心也是能夠感受到的。
伊莉絲在啜泣着，起因在於誰都不重要了。
“……”
看着這樣的她，我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在這種的時候沉默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我那空白的腹稿無論如何也增添不上內容。
“這次我不會再大意了，我會做好充分的準備再去那個地方。”
她做着擦眼淚一樣的動作說著。
“塔斯你不需要擔心，我是非常優秀的魔法師。”
不擔心？我怎麼可能做得到，儘管認識不久，但伊莉絲已經是我重要的人之一了啊。
而且，這與你是否優秀也沒有任何關係吧？
“我會，跟你一起去。”
到底是潛意識中做好了覺悟，還是出於某種我所不知道的原因呢？我說出這句完全不知其重量的話。
不過已經非常明確的一點是，我選擇了最正確的回答。
“欸？為什麼？你不是不……”
“事到如今我已經發現怎麼勸你都沒有用了，就像無法原諒自己丟下我的你一樣，我也不能丟下你不管。”
否則，這樣的死循環永遠都無法解開。
“你真的可以嗎？不說身上的傷，那個小鎮的事也……”
阿爾括基……
沒想到會再從她的口中聽到啊，這件事。
明明想要假裝自己已經忘記了，卻無法真正地把記憶扔掉。
沒錯，那個時候聽到的聲音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要想簡單地忘掉是不可能的，也有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再添加這樣的創傷。
如果這次輪到伊莉絲的話，我一定會完全被那個聲音吸引進去。
“……的確跟你所想的一樣，但現在是你這邊更重要！”
“你是大小姐吧？雖說貴族的規矩我不大清楚，但你總需要個管家或騎士什麼的。我認為現在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更適合了。”
既無賴又強硬的理由，但應該是最適合在這個時候用了。
但是太過強硬的話，對伊莉絲只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是否超過了她的接受標準，得靠自己拿捏。
“那麼，不知道您是否願意我為您效勞呢？”
我俯下身體，在她的面前屈膝。
這是騎士表示忠誠與服從時才會做的姿勢，這樣的知識也是從伊莉絲那裡學會來的。
看見我做這個動作，她臉紅了起來，把頭轉到一邊頷首說道。
“你都說到這個份上，我說不願意也不行了。”
“這是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