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

塔斯朝着怪物的身體上狠狠地蹋了一腳,身體變得像子彈一樣射向蛋殼。

現在的高度剛好能夠抓住蛋殼的邊緣,但是抓住了以後那副巨大的身體還在自己身後不停活動。

雖然這幾次的攻擊都對它奏效了,但打了這麼久,塔斯從來就沒有給過它一次像樣的傷害。

對方的再生力可不是靠插進一兩把劍就能解決的,迪亞馬特(Tiamat)切斷的部分也會在瞬間癒合,這樣根本就下不了手。

“再這樣下去,我的魔力很快就會耗光的……”

而且這怪物還是呆在“蛋殼”里無法自由活動,要是突然間發狂到無法控制的程度把蛋殼砸碎,塔斯就毫無辦法了。

持久戰只會是這邊壓倒性地不利,要造成真正的殺傷只能夠依靠迪亞馬特(Tiamat),可是那種細小的傷口又會立刻再生。

——果然,必須得用相同的辦法。

要把變回普通人型的馬爾戈消滅就那麼困難,要將眼前一克里的怪物的完全消滅掉,光靠這兩把劍是行不通的。

因為劍並非是這麼用的,要徹底地消滅肉身只有魔法能夠勝任。

那麼,塔斯就註定無法打倒它。

但自己已經決定要這麼做了,事到如今也無法後退半步。

那麼,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重新跳到了怪物的身上,此時它還在因為痛苦捂着眼睛扭動身體慘叫。

無論是重心還是立足點都相當不穩,但塔斯沒有過久在一個位置停留。

就算做不到一次性消滅它的肉體,就算有如此恐怖的再生力,也一定會有某個不可彌補的缺點。因為世界上沒有什麼造物是完美無缺的,自然和神都製造不出來,更何況是人。

那麼,將注意力提至巔峰。

眼睛像瞄準獵物的猛獸,絕不偏離目標。

那裡是除了眼睛以外唯一稱得上脆弱的地方,與脖子相近卻又有些許的距離偏差。

偏差與失誤都不可容忍,這是一擊致命的好機會,這是用釘子鑿開這堵牆的突破口,這是用自己手上的劍奪去它性命的關鍵。

即便那裡再怎麼活動也絕不能讓其逃離自己的視線。

目標是怪物的延髓,怪物即便巨大頭部也不會失衡地大,只要把劍的長度製造地長一點還是足夠插進去的。

只要把劍埋入那個地方,這個怪物就無法隨意地行動了。

塔斯把迪亞馬特(Tiamat)咬在嘴上,雙手握住重劍不讓其脫落。現在他的腳下已經沒有立足點了,如果無法插進去自己這次真的會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把所有的力氣和運氣都賭在這次攻擊上。

失敗就是死,不僅自己,在那裡的伊莉絲和凱琳特也會死。

這次攻擊緊密聯繫着三條生命,不可失誤——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柔軟的血肉被刺穿的聲音於耳旁響起,這與眾不同的音符是血腥的音樂,也是令塔斯欣喜不已的消息。

超乎自己想象的出血量如同噴泉一樣想要將塔斯衝出去,但長劍已經刺了進去,並且因為堆放的再生能力把大劍卡的死死地。

“還沒完呢!!”

這個深度還完全沒有到達他想要的程度,也就是說長劍還沒有到達延髓。

他是根據這個怪物還在行動的這一點來判斷的,如果刺入了目標,他至少應該倒下或者暫時喪失行動力。

可是不斷地想要抓住塔斯的兩隻手正在後頸部摸索,要想繼續用力把大劍插進去相當困難。

“如果是這個位置的話……拜託了,一定要成功。”

少年再次把雷電通過大劍引入怪物的身體,這次的位置比眼球更加靠近腦部,能夠造成與上一次無法相比的傷害。

青色的爪牙不斷地撕裂再生好的血肉,依靠插入它後頸的大劍這一次直接到達怪物的大腦。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怪物的意識中斷了。

“啊啊啊啊啊!!”

趁着這個機會,少年以垂下的後背作為立足點再一次朝大劍使力,讓劍身完全沒入它的身體。

……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少年再也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噩夢。

因為在現實中自己總是能夠被他人所安慰,千瘡百孔的心總是能被填補,所以少年總是那麼覺得——如果能夠修復的話,就算壞掉也沒關係。

即便壞掉的時候自己會一直痛苦,流出看不見的血液。

抱着這麼天真的想法,他不斷地在夢中毫無罪惡感地戰鬥着。

將似乎是自己親友的人殺死,將素未謀面的千百名士兵屠戮,將自己不認識的對手的頭顱斬下。

不曾看見過的沙場上,狼煙幾乎佔據了天空。

不曾踏足過的土地上,哀求的人們期盼施捨。

非常地諷刺對吧?他甚至有過被沙子刮痛臉而驚醒的經歷,然而那一切全都是不存在的。

是夢境,是虛幻的。通俗一點說,這種等於幻想。

可是幻想是不可能真實的,正因為沒有實現的可能、沒有努力的可能,那種才稱作是幻想。

這一幕幕都彷彿是自己親身所經歷過的,真實的人生。

他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現在是否還在做夢。

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會不會正是某個人所做的夢,而自己夢見的才是真正的人生。

兩份不穩定卻又真實的經歷讓他對隔離現實和夢境障壁越來越曖昧。

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如果兩方都是自己,那麼哪邊才是真實?

到底哪一邊才是真的?如果兩邊都是真的,那麼哪邊才是自己?

他自己想破腦袋也搞不懂,即使跟別人說這種事,也沒人能夠理解。

所以他一直都這樣過着似虛似實的人生,即便深陷某件事或為某個人着迷,過不久也會懷疑着這是否是真實的而放棄。

有人曾對自己說過,這種東西是靠自己去定義的,選擇自己認為是真實的就好。

可是塔斯沒有聰明到這個地步,他雖然懂得了這番話的含義,卻沒能得到答案。

也許是有另一個不同的自己正在默默中與“表”的自己對抗,才令自己至今都還在迷茫之中。

說沒有活着的實感那肯定是騙人的,感受過的疼痛令他一直都明白自己仍活着的事實。

他不清楚死後作為不死者被召喚的亡靈會怎麼想,但活着一定沒有死掉輕鬆。

至少、至少那是他能夠解脫的希望。

回想起來,在灌滿了夕陽的色彩的教室中。自己曾對那位少女說過“我會成為你的騎士。”這樣大言不慚的話,那句話在回憶中再看一次時竟覺得是出自他人的口。

少年並不是對自己的諾言出爾反爾的人,只是那番話對現在的自己來說沒有一點的實感。

假如……只是假如,那番話如果真的不是自己,而是出自某個人所說的話呢?

這麼不負責任的想法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出現,平常自己想都不敢去想這個問題。

想到這個的話,自己似乎一直都在違反跟拉婭的約定呢。

真是個大騙子,至今就算被人這麼罵,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自己至今所活過的時間是否也是虛幻的,自己現在所經歷的東西是否又是一場夢呢?

要衡量這天平比稱頭髮絲還要困難,自己是否也該就這麼放棄才對……

作為一個沒有特點的人,這樣才是最好的。

單單是承受就足以令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其他事,這些足以把他壓垮了。

雖然說可能有着另外一個自己正在與“表”的自己搞對抗,可為什麼明明都是自己,意圖卻相差那麼遠呢?

如果能夠面對面地商量,說不定能夠得到很好地解決方法。

不過,正是因為這樣默不作聲地反抗,才讓塔斯肯定了那個與“自己”反抗的“自我”一定是叫做塔斯·威爾·羅倫特的男人。

只不過,那個人跟自己有着本質的不同。

……

“啊啊啊啊啊!!!”

看來這個深度應該是直接插進了延髓,但這還沒完。

塔斯詠唱簡潔的咒文,用相同的方法將雷電送進它的身體。

被長劍與雷電同時傷害到延髓,這樣的傷害對任何生物來說都是致命的。

其實光是被前者刺入,能夠活下來的東西就已經屈指可數了。

再加上足以引發爆炸的雷電的衝擊,頭部已經被攪得一團糟了。

兩種致命傷給它延髓帶來了無法忽視的傷害,裡面的器官被這兩段攻擊重創。已

短暫的停頓后,怪物像是脫力一般垂下了雙手,剛剛還拚命掙扎的頭也垂了下來。

這個擁有巨大破壞力的怪物沉默了,就像死掉的人一樣沒有任何動靜。

“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嗎……?”

延髓被大劍刺穿並被雷電魔法擊中,一般來說就算是高級的魔獸也必死無疑,而少年卻無法對這個怪物作保證。

看起來,它應該是類似於奇美拉一樣的生物。

馬爾戈似乎是用禁忌的技術將多種魔獸和虛魔融合到一起,想必它還有更多自己沒見識到的力量。

“不行,不久后它又會活過來的。”

必須要想想辦法,在它還沒有醒過來之前想到能夠打敗它的方法。

以前曾有人傳言,打倒某種怪物需要將武器釘入它的心臟,用寶劍將其頭顱砍下。否則那幾乎不死的怪物就會永遠地存活下去。

那麼,自己也試着將這個方法用在它身上如何呢?可行嗎?

不說刺穿心臟的武器,要是說將它的頭砍下的武器他還是有的。

真的會有效嗎?之前塔斯就目睹過頭被砍下來后還能再生的畫面了,即使現在把他的頭砍下來也能有什麼作用嗎?

在這裡躊躇下去的話,它很快就會醒過來,已經沒時間了。

塔斯明白現在是必須爭分奪秒地給予它最大的上害,哪怕是能讓它多一處無法再生的地方也好,就算不是致命傷,自己也會多一分勝算。

——不管了,該試的總要試一下。

少年不像這隻怪物有那麼強的恢復力和再生力,兩隻手因為剛剛的數次攻擊已經非常疲憊了,而且包紮好的傷口也因為過度地壓榨肌肉的力量而裂開。

現在光是握住手上的迪亞馬特(Tiamat)也令這個平日能夠輕鬆揮劍數千次的少年兩手發顫。

手臂就像是被要求過度運作的機器,極限來臨的時刻比預想中要快了不止一倍。

“哈……”

如果是現在,它無法動彈的現在。再生力說不定會比方才弱一點,假如這一點能夠成為自己的勝機……

不知道這時候會不會管用,可是總得試一試。塔斯試着往迪亞馬特(Tiamat)灌輸魔力,劍像有着寬大的瓶口的花瓶少年的魔力絲毫沒有被排斥或者過量使用的問題。

貼合度簡直不像是一把劍,更像量身定做的拳套或齒虎,而注入的魔力就像大小剛好的手掌戴上拳套一樣流暢無異感。

迪亞馬特(Tiamat)雖然能夠斬開自己想斬斷的東西,可是不從致命的位置砍下去就起不到想要的作用。

生物的組成就像是被無數的線條編織在一起,肌肉、骨頭、外皮、臟器,都有獨一無二的紋理,而這些紋理正是致命與薄弱的地方。

正因如此,那些線條才能稱作是無敵的鐵壁上的裂縫,也是斬裂這身體的最好方法。

少年擺出即將揮劍的架勢,將重心放在下盤,並且調節好自己的呼吸。

這個架勢是神殿的近衛武士們所教授的起手式,如果使用得當的話,砍出的威力相當大。

但是一般劍術不怎麼樣的人使用這種招式必須要先令自己冷靜下來,就算是半點的心情起伏也有可能造成失誤。

“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用上……”

這招比起難度,更令他在意的是以前在神殿里度過的時光。

只要一做出這個動作,自己就會想起那個時候的事。

令人厭惡的感覺用上心頭,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內心也變得亂糟糟地。

因為那種事情在這裡停頓,自己還真是個蠢到無可救藥的人。

少年知道現在不專註眼前的敵人就無法獲勝,可是只要一做那動作,自己就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噁心。

——啊啊,冷靜下來。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需要注意的,是眼前而不是過去。

活下去雖然是痛苦的,但既然自己仍不想放棄生的希望,站在這裡與這種不講理的怪物對抗的話——

自己一定是想要活下去見證或是達成什麼目的吧。

想要活着。

想要活下去。

自己仍不想在這裡倒下。

哪怕是分不清現實也好,在夢中飽受煎熬也罷。

少年深知,這條命早已不只屬於自己,因此自己並沒有決定死的權利。

他像是要把身體里的所有氣體排出地深呼吸,扔下了左手的長劍,用雙手握着迪亞馬特(Tiamat)。

以人類的視力來說,那些紋理實在是太複雜,太細了。

但是這個招式並不需要看清楚,塔斯早已在童年就把這個招式訓練到爐火純青,這點也是神殿中每一個接受訓練的人必須達到的標準。

“哈啊……”

同時,這也是被歸類為中等級的奧義。

“——影·裂刃。”

少年的身形分裂成了無數個幻影,而且每一個是手握着迪亞馬特(Tiamat)從不同的角度砍下去的動作。

看上去似乎是在同一瞬間砍出的,但並不然。

雖然很像是同時,但人類的身體照常理來說是不可能做到那種動作的。

塔斯只是以極少的時間間隔從不同部位砍下罷了,並且每一次斬擊都在自己動態視力的極限中進行的。

簡單地說,這個動作是以四肢和動態視力的極限為基石才能做出的斬擊。

受情緒波動的話,四肢的發力會無法均衡地達到要求,從而影響每一劍的位置改變。

幻影們都有各自要斬下的位置,迪亞馬特(Tiamat)的絲線瞬間變成了一張大網,一張能將這隻怪物切成碎肉的大網。

當紅線接觸到怪物的身體時,它的身體猶如崩潰的積木一般零零散散地掉落。

無論是骨頭還是大塊的肌肉都不能幸免於難,全部都變成大小相同的碎塊。

巨大的身軀崩潰時就像下着血肉的暴雨,塔斯的攻擊結束時,怪物的身體先是像吹脹的氣球一樣,血肉隨着膨脹到一定程度后爆開。

眼前就像有人用一大桶裝滿動物殘骸的血水朝臉上潑過來一樣,迸發的碎塊雖然如小沙包一樣不斷彈向少年。

而少年,就這麼站着沐浴在血的激流中。

他像不懂得動彈的石像一樣杵在原地,就這麼任由穢物衝擊自己的身體。

“咳哈……”

胸口的劇痛令他的雙腿一下子就失去了力量,塔斯捂住胸口痛苦地咳嗽着。

這個奧義是把極端危險的雙刃劍——這件事是塔斯早就知道的。

先不說極速地揮砍會把四肢的力量壓榨到極限,在揮砍的短短几秒內,心臟所承受的負擔是無法想象的。

這個奧義本不是該由普通人類來使用。

塔斯,還有在神殿中學習這項奧義的其他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情去練習的。

因為,這是只有神格者才有資格和力量使用的劍術。

“唔啊!咳!是因為偷懶太久的關係嗎?!帶來的負擔比以前大了好多,搞不好真的會死啊……”

肺部和心臟都彷彿被擠壓着,這種不是心理上的幻痛,而是真正的生理警報。

少年的身體正在告訴自己,已經不可以再戰鬥下去了。

“不過,既然已經切成了碎肉,應該不會……”

他抬頭看到的,是能令即使發著劇痛的胸口,也無法阻止他止住呼吸的畫面。

那些碎肉,正在再生。

僅僅以一小塊沒有被切碎的部位開始,肉體就像魔法催長的植物一樣瘋狂再生。

從每一塊骨頭到每一存皮肉,都完美無缺地還原了。

少年拚死的攻擊,就像他至今為止做過的掙扎一樣——根本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