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都曾有過睡前要求大人為自己朗讀故事,並在父母或親友的話語中漸漸安睡的經歷。
某位勇者打倒惡龍救出公主的故事、某個小角色為家人拚命賺錢的故事、某隻奇妙物種探索新世界的故事,想必這些都在睡夢中依靠童真的想象力不斷實現着。
不過,其中一部分或許只是想家人多陪伴自己,才說出這種要求。
少女正是那“其中一部分”的人,睡前的故事對她的魅力實在是有限,她更多的是想讓平日與接觸不多的父母能夠在睡前陪伴一下自己。
實際上,就算是這點願望,也並不是經常得以實現。
“母親大人,今天是什麼故事呢?”
今天由於父親沒有空閑,所以讀睡前故事的人就變成這位女性了。
雖然對原本約定好的人失約有些不滿,但既然有人來補償,她也沒有過多的怨言。
頂多也就是發下小孩子的牢騷而已。
她躺在床上,用期待的眼神不時掃過母親手裡的書本。
從有點舊的書皮看來,這本應該在家裡放了有一段時間了,而且也很少有人去翻閱過。
不過上面並沒有髒兮兮的,只不過是染上歲月的痕迹罷了。
“今天啊,我給伊莉絲帶來了新的故事哦。”
母親像是自己也對故事很有興趣地說道,即使是少女也很少見她會因為這些的故事而感到高興。
說不定這本書真的非常有趣。
“真的嗎?故事有趣嗎?”
“嗯……不應該用有趣來形容吧,不過故事本身似乎是根據某段傳說撰寫的。”
“哦~聽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母親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翻開故事本,用能夠讓少女安然入睡地細聲語調朗讀故事。
她沒有因為故事和母親的話語安然入睡,因為這次與平時的相比不僅更長,內容也更加難理解。
主人公像是天生就知道自己被賦予了何種使命,為此不斷地戰鬥着。
故事對孩童的她來說不僅沒有吸引力,反而還有種說不出的討厭。
故事雖然比自己平時經常聽的長了一點,但也不至於到枯燥乏味的程度。
而寫這個故事的人文筆也不算差,裡面描述的言語就連不夠十歲的伊莉絲也聽得懂。
“母親大人,我討厭這個故事。”
少女對自己聽完的故事相當不滿意,她少見地嘟起臉頰說出感想。
“為什麼呢?伊莉絲,故事挺精彩的不是嗎?”
“即使是這樣,討厭還是討厭……”
“是嘛,呵呵。”
母親把少女的舉動當成是鬧彆扭的反應,可這隻不過是伊莉絲還不懂得該如何表達這種心情而已。
因為主人公的結局令人接受不了。在最後,勇者或英雄受到人民的崇拜還有在國王的祝福下迎娶公主——這才是理所當然的結局。
然而,這個主人公與其他不一樣。
不是因為看到某人痛苦才去幫忙,也並沒有值得自己為其拚命的人。
可是他還是不斷地和作惡的怪物戰鬥,自發地去剿滅惡人。
在國家和公主遭到危險時,他也沒有帥氣地登場,而是在戰場上不聲不響地解決自己的敵人。
彷彿每個行動都是聽到了某人的命令才去做的,其中根本沒夾帶個人感情。
這個樣子,真的很悲哀。
也許真正的經歷里他活得更加輕鬆和快樂,不像這個故事中那般任人擺布。
或許這只是伊莉絲的一廂情願,不過這麼生活的人沒有絲毫的快樂,光是想象有這麼一個悲哀的人,她就不禁心酸。
這還是她第一次為故事中的人物這麼難過,可能也是自己太心軟了。
伊莉絲無意識之間將他的背影與這個深埋在童年記憶中的人物重合到了一起,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這兩個人看上去都相當地孤獨。
一個是從始至末都沒有按照自己意志活過的人,一個是一直以來都隨波逐流而沒有過反抗的人。
兩段人生從字面看也僅僅是接近而已,卻又相似地過分。
明明他並不是無條件聽從某人的命令,每一次都應該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的——至少他是這麼剛告訴自己。
自己還是會將塔斯奮戰時的身影與那個悲哀的人物聯想到一起。
也許,他們兩人有着自己沒有察覺到的相似之處吧。
他奮戰的身姿真的是太孤獨了,即使是與他人一起戰鬥,唯獨他顯得格格不入。
沒有自己的意願,單純是聽從他人的指令而行動,最後與誰都沒有牽連地在某處默默死去。
她唯獨不希望的,就是少年走上這樣的結局。
所以,早在那個時候,少女就曾問過母親。
“母親大人,這個故事沒有其他的結局嗎?”
“這個說不好呢,因為這是根據傳說改編的故事,說不定不同版本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吧。”
“那,那個人最後會變得幸福嗎?”
“你在說什麼呢,那個人到最後都很幸福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得到了永遠的寧靜。”
“是嘛……”
這句回答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曖昧,不斷地做那樣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幸福。
會因為那種經歷而幸福的話,人明顯已經被扭曲了。
即使不像其他的英雄一樣得到公主與歡呼,至少也得像其他活着回去的士兵一樣結婚生子。
這樣的結局算什麼?那麼辛苦地聽從命令將惡徒懲治、討伐巨龍、拯救國家,到頭來卻只能這個樣子。
乖乖聽從命令的道路,盡頭卻是這個結果。
就算主人公能夠忍受,作為旁觀者的自己也沒法看下去。
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無法給少年自己想要的結果,但也比那種終末要好。
“唔、唔……到底怎麼了?”
伊莉絲捂着昏昏沉沉的頭坐起身子,雖然視界還是模糊的,但勉勉強強能看到眼前的景象。
遠處,本該佇立着校舍的位置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物體。
在這無法看清楚那個到底是什麼,伊莉絲晃了幾下腦袋試圖令自己清醒。
“那是……”
看清楚后伊莉絲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掃視了天空一會,看見魔法陣全都消失后才理解眼前的狀況。
看來那個東西就是之前在天空上看到的物體。
在自己失去意識的那陣子,那個東西已經來到地面了。
“落下來了嗎?!”
從這裡看雖然無法知道詳細,但仍然可以看到“那個”的下面有一大堆的殘骸。
落下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把校舍砸成了廢墟,不過看起來從着地的時候就沒有移動過。
這令她的心中升起新的疑問:“這個東西從掉下來時就一直在這裡嗎?”
因為看不太清楚,伊莉絲不能確定這個東西究竟是因為某個原因而不能移動,還是它從來沒打算動。
“塔斯又那麼亂來!”
記憶雖然有點混亂,可她還是能記得清是誰打暈自己。
塔斯打算自己獨自應戰的時候,伊莉絲和凱琳特都打算去幫他,儘管幫不上多少忙。
可是,在兩人打算抗議他的獨斷時,少年就已經將她打暈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少年肯定是自己一個人去跟那個巨大的怪物戰鬥。
在這個距離看過去也能大概地理解到那個怪物的體型,塔斯還要自己一個人去。
難道他是覺得就算三個去也是一起死而已,所以才把自己和凱琳特扔在這裡嗎?
不,看他那時的表情不像是這樣。
他並沒有絕望,但也沒跟她們說過半句“還有希望”這種話。
既不是認為還有希望,也不是絕望了。那麼按照他的性格,只能是有把握可以贏。
“那個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乾的事有多危險!瘋了嗎?!”
他明明伊莉絲面前說過不會亂來,現在這麼看真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但比起這些,去看他的情況更加重要。
不能就這麼跑過去,因為這個山坡是安全距離伊莉絲她們才沒事,靠近后就無法保證了。
而且自己已經沒有半點魔力了,連最單純地聚集魔力發射魔彈也做不到。
自己現在是個累贅——伊莉絲不得不認識到這一點。
就算現在跑過去,少女除了圍觀塔斯和那個東西的戰鬥以外什麼也做不到。
“可惡……什麼也做不了嗎?要是有丁點魔力也好啊……”
伊莉絲也不是不想叫醒凱琳特,不過要是她醒了肯定會一股腦地衝去塔斯那,這樣只會添亂。
雖然很遺憾,但是伊莉絲的確想不到任何辦法幫塔斯。
沒有魔力的魔法師就是個普通人,這句話正適合用來形容現在的她。
可是——
伊莉絲不是有耐心坐以待斃的人,即使是添亂也好,她也必須過去。
必須要看看那個少年究竟有什麼辦法打敗那個怪物。
無論是否勝利,她覺得自己都有必要見證少年的死活。
“給我好好等着,要是你死了,就算用死靈術我也要拉你上來道歉!”
從山坡跑到學校附近不是多遠的距離,但伊莉絲的體能自然是比不上經過戰士訓練的其他人,就算用全速跑過去腳下的路程還是相當漫長。
明明畫完魔法陣的時候跑上去感覺那麼快,現在順着斜坡跑下來反而更累。
那個時候也許是因為跟着凱琳特的腳步跑,追逐着她,伊莉絲才沒注意到吧。
……
“居、居然?!變成這個樣子還、咳咳咳!還能夠、咳!”
塔斯已經用不上力氣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自己每一次呼吸彷彿都要把肺壓縮和膨脹到極限。
就在剛剛說話的幾秒,自己的劇烈的深呼吸停頓這麼短的時間,意識就開始模糊了。
那個招式帶來的副作用遠遠超出了他所想象的程度,雙腳在劇烈發顫以後也跪下了。
絕望,少年真正地感覺到了。
這逐漸奪走自己身體溫度的不是死亡,而是不可否認、不可忽視的絕望。
嘴巴伴隨每一次的呼吸聲都充斥了血的氣味,而且喉嚨時不時還會湧上劇烈的腥味。
他的肺部已經在剛剛的攻擊中因為副作用而受傷了,內出血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以至於現在連站也站不起來。
“咳、咳咳!無計可施了嗎?咳、真是不想看啊……”
好痛、好痛,痛得快要暈過去的同時,又因為這份疼痛清醒了過來。
少年轉動貼在地上的頭部,眼睜睜地看着被自己斬的粉碎的碎肉不停地修復着。
還以為會拼個兩敗俱傷的下場,沒想到結果只是自己單方面地被再生力壓制。
沒錯,少年放棄了。
面對這不講理的一邊倒狀況,少年明白自己什麼辦法也沒有了。眼前這個不是靠自己就能打倒的對手,就算依靠迪亞馬特(Tiamat)自己也絕對贏不了。
到頭來,他還是太過高估自己,太過高估迪亞馬特(Tiamat)。
而沒能正確判斷敵我實力的代價就是變成現在的慘狀,自己倒在這泥地上什麼也做不到。
——真是可笑啊。
明明是認為可以贏才上戰場的塔斯,卻要死在自己的失誤上。
事實上,令自己變成這副摸樣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是自己認為那一招足夠斬殺它才這麼做的。
因為這樣,塔斯連可以抱怨的理由都沒有。否則他只能否定自己,以及否定自己那天真的想法。
“呵、咳咳,真傻。”
“還是重複地……干這麼蠢的事,從以前開始就未曾變過……蠢斃了……有夠遜的。”
他嘲笑不是其他人,正是自己。
到了這個地步,即使他不想承認也沒有辦法。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就算依靠迪亞馬特(Tiamat)也還是不能打倒超出常識的怪物。
眼前怪物再生的畫面就是他失敗的最好證明,之前做過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了,自己只能睡在泥地上看着它恢復至完好無損。
這次真是比以往任何一次戰鬥又要可笑,不管是耍帥似得將那兩人打暈,還是現在用盡手段倒在這裡。
塔斯和真正的英雄比起來就像自不量力的小丑——自己不是英雄,這件事早就瞭然於胸。
可是自己還是一個人去拚命,這真得值得嗎?少年不止一次懷疑過了。
況且這種事沒有報酬可言,自己每一次都是一股腦地衝到這麼危險的地方,明明沒有保護重要的人這種高尚理由。
明明即使不這麼做也沒有人會責怪自己,自己卻像個不要命的笨蛋一樣。
不過,現在都已經結束了。
塔斯會在這裡死掉,悲劇的人生也將在這個地方落下帷幕。
“……嗯?”
合上雙眼前,少年的眼中出現了某個熟悉的人的臉。
準確來說,是出現在正在再生的怪物身上,並且只有不算清晰的一張臉的輪廓。
如果在其他時候看見,塔斯說不準會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塔斯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塞西亞嗎?”
“原來是在那裡,在、再生的瞬間奪出來的話,咳、說不定還有救……”
該說是新的希望嗎?該說是延續絕望嗎?在這個時候看見她真是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就連該不該在這裡放棄都成了疑問。
要救的人就在眼前,但是自己還站得起來嗎?
塔斯連呼吸都幾乎花掉了僅剩的體力,雙腳現在更是漸漸失去力氣,義肢的情況是怎麼樣還不清楚,但左手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
現在就算咬緊牙關地無視身體的呻吟,也不一定有再次站起來的力氣。
就算再怎麼傻,再怎麼天真也好。塔斯也很清楚,自己已經儘力了,得到的結果就是如此。
所以不接受這無奈的事實也沒辦法。
“可惡!”
“沒錯啊……我還、能做什麼呢……”
少年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個破了洞的水袋,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從這個大袋子里慢慢地流走。
他知道,當這些“水”全部流走的時候,自己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
在那之前,自己除了躺在這裡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你真的甘心嗎?
又來了,這個討人厭的聲音。
明明剛剛已經聽過一次了,為什麼還要再來?
要是手能動的話,真想用力地捂緊耳朵,或者是找東西堵住這張嘴。
可是現在卻連爬都爬不動,完全無法抵抗它的入侵。
現在的塔斯就連最弱小的爬蟲也能把他踩在腳下,更不要說之前一直都避無可避的聲音。
“難道是嫌折磨得我不夠嗎?”
少年失去了抵抗一切的念頭,即便想法再怎麼堅強,身體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在失敗中習得教訓或許是這麼一回事吧,只是自己這個失敗太過深刻,連吸取經驗改進的機會也沒有。
就連塔斯也不知道,倒在地上的自己意識正在逐漸遠去。
沒錯,一切反抗都是無意義的。
想反抗眼前即將死亡的事實,無論怎麼樣,提線木偶剪斷自己身上的線就活不下去。
即使是屈服,命運似乎也沒打算讓他安安樂樂地活着。
——這不是你的命運,這不是你的結局。
啊,一定是在胡說。
因為塔斯已經倒在這裡了,已經不可能對抗眼前的怪物了。
沒有任何一個人類的身體到這個地步還能繼續戰鬥,這是極限。
塔斯不是擁有破格肉體的神格者,也不是身體能力凌駕人類的其他種族。
就算真的不甘心,不想承認這是自己拚命后得到的結局,也沒辦法。
對的,沒有錯。
不是自己接受了這種消極的想法,是現狀讓自己屈服了。
僅僅如此已經足夠了,不需要更上一層的證明。
——站起來。
真是個巨大的玩笑,少年做不到。
——站起來,軟弱的傢伙。
隨便你說什麼吧,少年逐漸失去反駁的慾望。
繼續下去的話,自己不久后就會去往另一個世界。
——我才不是為了看你這副慘樣才來到這的!給我起來!
“夠了吧,已經不需要再爭吵下去了。”
空白的空間,塔斯身處的說完全空無一物的地方。
沒有地面與天空,沒有“底”與“頂”,腳下踩的是白色虛空。
這並不是什麼漂亮的顏色,而是會讓人聯想到病人慘白臉色的蒼白色。
如果有床,並且有人告訴塔斯現在身處醫院,說不定他會堅信不疑。
要是這麼講,他的魔刻的顏色倒也算近似這種。
那個想要讓他閉嘴的“自我”坦坦蕩蕩地站在自己面前。
自從造出迪亞馬特(Tiamat)以來,他就一直呆在自己的腦海里。
——哦?僅僅是一次的失敗就放棄了?
直到現在,也在說風涼話,似乎塔斯死了對他來說是事不關己的事。
“難道一次還不夠嗎?”
知道自己的極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知曉這件事只需要一次。
對於沒有超越自己極限的慾望的塔斯來說,甚至一次都不需要。
不斷地超越自我,最終在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肉體的限制后得到超凡的力量,這樣的劇本也並非不存在。
只是塔斯並未親眼所見,大部分都是道聽途說。
傳說,有人用自己的心臟換來了力量,所以成為了神格者。
據說,某人為自己的愛人而出賣靈魂,所以變成了神格者。
這些都是傳說,但那兩位仍被讚頌為英雄,說不定真的確有其事。
塔斯沒有那種慾望,他曾經一直對於自己的實力很滿意。
但現在他自己卻不能保證這一點。
自己沒有變強的慾望,這種想法歸根到底也是自己膚淺的看法。
真正需要使用的時候,自己絕對會變成貪心的魔鬼。
只是,即便情況變得這麼糟糕還是沒有發生改變。
——說什麼呢,根本就不需要那種空虛的東西。
似乎那些傳說在“自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令他如此不屑的究竟是什麼?
既然是稱作空虛,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嘲笑的究竟是傳說,還是神格者本身呢?
塔斯現在最想要的,莫過於被“自己”嘲笑的,神格者的力量。
如果是那種擁有神明的力量的人,就算是面對這種怪物恐怕也沒有解決不了的情況。
如果說自己真的想要力量,肯定只有那種。
可是神明不會可憐每一個人,即便再怎麼祈求或者祈禱,沒有被選中就是無力。
塔斯不會去抱怨,只是想到這麼不公平的待遇,就不禁含着淚忍氣吞聲。
——說什麼傻話,你一直都有你想要的東西。
“不可能,如果我真的一直都擁有,為什麼我會落得這種下場?”
——仔細去想想,你到底失去了什麼。
“我失去了一切,用言語不能描述的所有。”
——仔細去回憶,你曾擁有過什麼。
“我從不曾真正擁有過。”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會一開始就一無所有?
不對,少年想起來了。自己並不算一無所有,因為自己的所有都是被他人所給予的。
自己一開始就是虛無,用來裝東西的瓶子都是某人給予的,就連這種想要得到什麼的慾望也不例外。
沒有內在的話,完全是只懂得工作的機械。而得到了能夠容納東西的填充物后,即便未能真正的成為人類,至少也是向前邁出了一步。
“說的也是啊……我竟然會忘了這件事。”
從出生開始,自己的生命就不屬於自己。
因為被造物的生命從來都不是自己掌控的,而是被造物主握在手裡,自己由始至終都沒有選擇生死的權利。
所以,塔斯並不是不想死,而是不可以死。
——沒錯,想起來就好。
但是,塔斯不知道現在想起來又能做什麼?自己已經是動彈不得了,否則也不會倒在地上。
這裡或許是他的心裏面的世界,也可能是某個未知的空間,但一定不是自己剛剛戰鬥的地方。
所以,就算在這裡怎麼樣都好,另一邊也不會發生變化。
可心中想要打到那隻怪物的同時救下塞西亞的這份貪心,卻一直在膨脹。
的確,自己一開始不曾有過什麼,但從那個人給了自己能夠裝住東西的“瓶子”開始,自己就不再是一無所有。
忘了這件事是對那個人最大的不敬。
塔斯並不是一無所有,只是被奪走了而已。
少年現在想想那麼絕望的自己,不禁覺得那種樣子更好笑了。
沒錯啊,現在這樣消沉有什麼意義,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去奪回來吧,立刻、馬上、刻不容緩,讓慾望的齒印深深地刻在那些傢伙的心中。
玻璃碎開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空間瞬間布滿無數的裂痕。
世界——坍塌了。
腳下的“地板”破碎,意識隨即掉進藏在蒼白之下的散發著炫彩光芒的漩渦中。
新世界——鑄成了。
龐大的螺旋就是整個世界,而自己並不是被螺旋所包圍,而是融入了螺旋之中,一併旋轉着。
塔斯屬於這裡。
無數的畫面和聲音激流沖刷着塔斯,其中有讓人安心的話語、溫馨的畫面、悲傷的死亡、激情的戰鬥……
這個漩渦只不過是集合體而已,數十個與他一樣的人的記憶的集合體。
這裡是充滿了回憶的地方,是專屬於“他”的記憶之海。
而目睹這些畫面、聽到這些聲音的塔斯的人生也只不過是這個漩渦中的一部分。
與夢境一樣,這裡全都是塔斯沒見過的畫面,但是不同於那種噩夢的是這裡令他感覺很溫暖,甚至比拉婭的懷抱還要令人安心。
“好神奇……”
彷彿有許多人在他的身邊同時說話,但這樣的數量沒有令他感到不適。
倒不如說,溫暖的感覺越來也多了。
激流在意識習慣后成為溫泉中的涓流,洗刷着每一個角落。
光是身處在這裡,全身就好像被洗禮了一樣。
歷代的記憶以及人生在眼前不斷上演,轉瞬即逝的話劇似乎永遠不會有迎來結局的一天。
可是,無論是什麼,都會有終結的時候。
這個漩渦的終點是極微小又令人不安的黑暗,那從遠處看上去只有手指頭大的虛無似乎有吞噬一切的魔性。
那裡同樣是自己的終點。
知道自己的要到達的地方后,最開始的肯定是不安和惶恐,塔斯並不願意去往那裡。
知道自己最終要去往那種地方的心情沒有人能夠明白,畢竟那裡並不是死者的世界,而是真正的終末。
剛才看好似十分遙遠,理解后卻彷彿觸手可及。
此身、此人,要到達的地方就是那——慾望的終點。
然後,用這副身體融入那片黑暗,理解真正的“真物”。
“啊……我看到了,我知道了。”
進去時就像墜落平靜的水面,完全無法想象在水面上居然是如此激烈的螺旋。
還在下墜,身體的下墜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無形的力正把自己不斷地往下拉。
不過,因為現在還未到時候。
身為被造物,他還有事必須做完。
他的使命不是眼前,也不是未來,而是永遠——這便是他被賦予的意義。
“咳、咳咳,真是狼狽的姿態。”
嘴巴裡面還有剛剛在泥地里的土腥味,身上也到處髒兮兮的。
“呸……”
或者這不僅是泥土的味道,也夾雜着內臟受傷而湧上來的血腥。
這個味道苦到塔斯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少年的雙腿還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這是到達極限的肉體正在掙扎的表現。
好痛,身體痛得不得了。
但是,還是能夠站住腳步。
右肩的義肢最終無法再固定,伴隨傷口上掉出的血肉滑落在地上。
義肢與身體撕裂的部位露出了駭人的傷口,劇痛緊隨而來。
“呵呵……這樣一來,條件就全部集齊了。”
塔斯一開始並沒有考慮到這一步,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淺坑正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的,粗劣的角斗場。
如今,所有的準備都完成了。
“怪物……咳、咳,給我好好看着吧!你自以為是的再生力我會從正面攻破給你看!”
塔斯壓榨肺部所剩下的氧氣喊出這句話引起了怪物的注意,對方毫髮無傷而塔斯頻臨死亡的事實還是沒有改變。
它不明白眼前這個渺小的人類大吼的意義,但剛剛受到的傷害的確是這個煩人的傢伙帶給它的。
雖然能夠全部再生回來,但受傷了還是會疼痛,再生時伴隨的感覺也令人不快。
要捏碎這個比自己手指還小的傢伙輕而易舉,就算對方會閃避自己的體力也是壓倒性地佔優勢。
這個怪物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輸的理由。
從“蛋”里出來的那刻起,自己就已經明白自身有多麼強大。
“看來,這樣是拔不了劍了呢……”
左手已經廢掉了,而右半身的義肢更是掉了出來。
不要說拔劍,現在連可以握劍的手都沒有。
面對這種情況,瀕死的少年臉上卻出現了笑意。
第一象徵著血與生命。
第二隻為翱翔於天空。
第三出現則燃盡眼前。
第四正是代表了貪慾。
四之後則是不可言喻的禁忌,這不是人類、魔神、虛魔的力量,而是真正的神跡。
從第一開始便是灌注了神的力量所打造,而末席的威力就連神也可以輕鬆弒殺。
他幾乎忘卻了這一切,忘卻了自己的力量,被瓶內之物沾染而變得弱小。
只需要回想起自己的本質,那些微不足道的污垢不過是幻影罷了。
只要返璞歸真,所有的力量都會回到手上。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需要的是這八把的其中之一,要想全部奪回來現在還沒到時候,少年只能拿到一點點的東西。
即便是這樣,也足夠了。
用來解決眼前這微不足道的威脅,用出這個甚至過於誇張了。
——所以,無需羨慕所謂的神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