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Wind錄下來的話,大概是在一個月前他就錄了下來,交由我保管。”張叔的沙啞嗓音在雨中算不上清晰。

“他想告訴你們的就是這些,這些也足夠了。”

隨後張叔放低了視線,繼續着他的沉默,攙扶着楊姐的手沒有放下。

“從Wind進入到這裡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了他。”

楊姐繼續說著,她不斷地左右轉着頭以移動視線,大概是想看清聚集在這裡人們是否都將目光朝向了她。

雨水順着她的髮絲流動,和那從眼角滴落的水珠混在了一起,再也區分不開。

“算不上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他確確實實吸引了我。”

“他在改變,他不像我們第一次遇到的那個機器一樣死板。也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在你們拒絕和他交談的那段時間裡,他一直露着一幅苦惱的表情。”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着,這因為自己美好回憶而展露出的笑容卻並不是心情愉悅時所露出的表情。

“所以我想幫幫他,卻也只是讓他陪我聊了一會兒天,一段我自己都認為不會有什麼作用的胡侃。”

“可他卻還是變了,他開始去做很多事,甚至完成了些我以為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他總是會隔三差五地找我說說話,告訴我這裡發生的一切,從起初的只是告訴我結果,到後來的藏住關鍵信息製造懸念,他一直在改變着自己,逐漸變得和我們一樣……”

“我想,在那時他終於明白了,終於理解了我們。他清楚了我們快樂的來源,所以他才能和我們一起歡笑;他了解了我們悲傷的緣由,所以他才能和我們一起分擔。”

“最後啊,他就變成了那副模樣,那副你們熟知的、會好好露出自己表情的模樣。”

楊姐看向了在我身後的Wind。

目光中夾雜着些我未曾見過的東西。

“Wind就是這樣一個孩子……”

“一個單純到只想和我們在一起的孩子。”

她是將Wind看作成了一個孩子。

我也大概明白楊姐在看向Wind時,藏在目光中那一絲我無法理解的情愫是什麼了。

現在在她眼裡露出的也是一樣。

“可他卻在因為一些和我們無關的事情而痛苦……我也是在看清他那悲傷的表情之後才明白的。”

“他一直不想告訴我,不想讓我為這件事情而擔憂。他覺得自己有很多對不起我們的地方,所以不願意勞煩大家。我甚至假裝對他耍了些小脾氣,可他卻還是沒有說出來的意思。”

“也正是在一個月前,我第一次看到了他哭。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那天他一如既往的和我聊着天,說著些這裡發生的事情,明明是一些開心的話題,可就在這說著說著的時候,淚就從他的眼睛裡落了出來,他沒有發覺,直到我伸手去把他的淚給擦掉。”

“他終於肯說了,他第一次帶着哭腔的對我說。”

“他說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具備這個身份之後的職責,可他不想走。”

“他說他只是想留在這裡而已,只是想留在這個唯一可以接納他的地方而已。他不明白自己的命運為什麼就這樣草率地定好了,他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明白這些。”

“他告訴我說,如果他不懂的話,肯定就不會變得這麼痛苦了。”

“那天他一直哭着,我卻沒有找到一句可以用來勸他的話,因為我不知道……”

楊姐的哽咽讓這句話不得不停了片刻。

“我不知道……不知道用什麼話可以去寬慰這個即將失去一切卻無能為力的人。”

“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讓我替他做出一個選擇。”

“逃掉。”

“或是完成他的使命。”

楊姐看向了我和李瞳,眼神突然變得堅定起來。

大概也是Wind接受楊姐做出的這個選擇時露出的眼神。

只是大概。

“答案你們已經知道了,在你們手中的那個方塊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中已經不再發亮的那個機體秘鑰,它和那隻貓咪布偶一起,被我牢牢地抓着。

雨水附着在上面,凝結成一滴滴的水珠,沒有絲毫滲入的跡象。

“他或許也清楚,這不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可能會做錯。”

“所以,我和張叔今天會在這裡,在這裡彌補他做出這個錯誤選擇。”

楊姐收回了視線,再一次的看向圍在這裡的人們。

“我不會強求你們離去,也沒辦法強迫你們。”

“我只是希望,你們能讓Wind好好的去完成他的使命……”

楊姐低下了頭,這樣就能掩蓋住她現在的表情了。

她的手握成了一個拳頭,不斷地顫抖着。

像是釋然了,她把頭抬了起來。在臉上露出的這幅微笑里,藏着很多讓我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

“……作為一個AX。”

人群在慢慢散去,他們帶着那些用以照明的工具移動着了,卻都井然有序地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腳步停在Wind身前。

一人一個簡單的擁抱。

隨後便離開了,帶着他們已經完全被雨水浸濕的衣衫。

這個像是某種儀式的過程用去了很長的時間,但除去雨,我再也找不到什麼別的聲響。

在人們露出的神情里,我看到了很多除去悲傷之外的東西。

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甚至覺得那是一種即便知道了,也肯定無法理解的事物。

那些因為雨水0 而幾近熄滅的火把被遺棄在了空地上,成了人群離去后唯一還能為我們照明的光源。

“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楊姐沖我笑了笑。

“這倒沒有,倒不如說您幫了我們不少忙。”

出於禮儀,我向楊姐躬了躬身。

楊姐回頭看了一眼,隨即說道:“啊,他們都走了,你們也可以去開車了,帶上Wind一起,對了,任務的期限也快到了對嗎?”

“是,如您所言,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到24個小時。”

“哦……這樣啊,那你們快些回去吧。我和張叔也回去了,這麼大的雨,在這樣淋下去的話指不定就感冒了呢。”

這樣說著,楊姐沖我們揮了揮手,在張叔的攙扶下慢慢地轉着身,朝着他們來時的那條小巷走着。

“等等!楊姐……”

在李瞳大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楊姐他們已經走出了好一段距離。

大概是想說些什麼,她現在的眼神很是急切。

“啊,對了,李瞳妹妹,這個送給你。”

楊姐沒有讓李瞳說出來,她硬生生的打斷了李瞳。

她伸手從衣兜里拿出了一個棕色的小冊子,裡邊還夾着一支黝黑色的鋼筆。

“前不久才寫完的一個小故事,讀讀看吧?”

李瞳立馬向前走出了幾步,伸着手。

“……”

卻又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停了下來。

李瞳把手收了回去,低着頭,因為背對我的關係,我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不用了……我知道這個故事接下來會怎麼樣。”

“啊……是嗎……”

但在這雨幕中,我也看不清楊姐的表情。

“那……再見了?”

“嗯。”

楊姐再次轉身離開,李瞳卻還是站在那裡。直到楊姐和張叔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視線中。

那些火把也只剩下了些被雨水沖刷而不斷明滅的火苗。

很快就會熄滅掉。

“李瞳?”

“嗯,我知道,走吧。”

在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頰之後,才回過身向我這邊走來。

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神色。

被雨水打濕的頭髮黏在了一起,讓她原本這個露出小半個額頭的髮型徹底變了模樣。

可她沒有絲毫在意,完全沒有伸出手去打理它們。

在手觸碰車門的剎那,亮起的車燈讓這裡再次變得清晰。

“我想睡一會兒,你開車吧。”

“我明白了。”

我坐在駕駛位,李瞳是副駕駛,而Wind就在我們身後的座位上。

也沒有什麼再去控制他身體的必要了。

在撤銷了控制權限之後,Wind閉上了他空洞的眼。

車開了出去,光亮也隨着我們一併離開,畢竟那些火苗也正如所料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