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同一個時間點睜開眼。
今天的光線比起以往更加黯淡，空氣中也藏着些濕潤，沒有風，但也沒有下落的雨。
那個熟悉的聲響依然在從窗外傳入，不過這次我沒有關上窗戶的意思了，畢竟我昨天自己也在房間里彈了很長時間，可以說是習慣了這個聲響了。
是，我在習慣。
只要不去理解就可以了，把它當作一個自然存在於這個環境里的東西。像是所有活着的東西去適應它所在的環境那樣，相較而言，AX的適應性應該更強，不論是極寒還是高溫，我們都能以正常的狀態活動，這樣的聲響本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只是自己的原因而已。
我起身，亮起的燈光照出靠在牆側的黑色布袋，因為我忘記拉上鏈子的緣故，吉他的木棕色也同樣地映入了瞳孔里的視覺感知元件。
走近，又讓步子停頓了片刻——
耳畔的這個調子很熟悉，我記得。
Zing教給我的，自己模仿了一下午的，那個簡單的調子。
伸出的手最終在半途收了回來。
沒有跟着彈奏的必要，這個旋律要更加流暢一些，只是模仿Zing的話，我根本沒辦法跟上。
只會讓聲音變得雜亂。
所以我退後了，不斷地後退着，直到腿撞在床角，金屬材質的冰冷觸感從皮膚傳入。我在這時應該的確是在思索着些什麼讓我分心大意的東西，所以才會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平衡。
直直倒在床上。即便是自己先前才剛剛起身的地方，也沒有殘留一絲溫度。
剛才是在想些什麼呢？沒辦法回憶起來。
真是沒用……
沒了再次起身的打算，我用手臂遮住眼，那些燈光隨之消失。大概這樣就可以安靜的聽了。聽這個旋律里不同的部分，那些讓Zing停頓片刻的部分，那些……
又在一瞬間被門鈴盡數打亂。
我果然不喜歡這個聲音。
“早上好啊Limit！”
在門口的是那個精神飽滿的金髮少女。
“啊……”我怔怔的看着她，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像以往一樣。
“嗯？怎麼了嗎？一直盯着我看？”她愣了片刻，繼而伸手打理了一下那頭稍有些散亂的金髮，“是頭髮亂了嗎？我記得出門的時候有梳過……”
“並沒有……”明明只是想打個招呼而已，卻怎麼也沒說出口。
“啊，那就好那就好……”她看過來，正好和我的目光相接，“Limit你怎麼了？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是生病……故障了嗎？”
被她注意到了……但她應該也猜不出什麼。
我不會有表情，這點我確信。
“抱歉，也許是機體的某些部件還沒有恢復正常運轉。”
“原來是還沒睡醒啊，我就說嘛，這麼早過來叫你真是不好意思。”她笑着打理了下耳後的頭髮，大概還是對自己頭髮的整齊程度有些不太放心。
“不……”
再怎麼說也不能歸類為沒睡醒這一類吧……正當我想反駁的時候，Zing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手打斷了我：
“啊！差點忘了正事！說起來，今天咱們一起出去逛逛吧？”
“你說……出去？”
“對啊，回收的地點你看了吧，離這裡不遠，不如我們今天就去那附近到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萬一明天遇到的那個AX要逃跑的話，提前熟知地形的話也是很有優勢的！”
如果我們要回收的那個AX逃跑的話……它便不再屬於AX，Zing也不會因此犯下什麼錯，這樣的話，一切都會照常進行……
我又在擔心什麼呢。
我是在擔心嗎？
“嗯……你說得有些道理。”
“那就出發！”見我點頭，Zing也立馬向著走廊的一端轉身，隨即伸手向前一揮。
“現在……不會太早么？”
“不早不早，去玩……工作怎麼能算早呢。”
她的話讓我心頭一緊，如果這被視作她AX失格的證據……
“請認真對待工作。”語氣也不自覺地嚴肅了起來。
“啊哈哈，是是是，Limit……後輩~”
說著，她朝電梯艙的方向邁出了步子，輕快地。
“我沒有開玩笑！”
“誒，是嘛~”
“……”
她的反應讓我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聽進我的話，我也只能無比困擾地止住自己跟上去的步伐，而這個動作似乎讓她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啊啊！知道啦知道啦，我會好好工作的啦，別生氣嘛~”
“我沒唔唔……”
兩邊臉頰被她伸出的手揉捏着，我發出的聲音也變得含糊不清起來。
“唔唔唔！”
其實只是想說：請停下。
“Limit的臉也軟乎乎的~好可愛~”
看樣子並沒有傳達到。
“……”
所以我停止了反抗的動作，只是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她。
這樣的舉動很快讓她停了下來。
“好啦好啦，對不起嘛，喏，給你揉回來……”她閉上眼把臉湊了過來，大概是讓我去揉她臉的意思。
長長的睫毛近在咫尺，只是那透紅晶瑩的嘴唇間還帶着明顯的笑意。
完全沒有悔改。
我伸手捏住她的臉，隨即狠狠向外一拉：
“請-認-真-對-待-工-作！”
“啊啊啊疼疼疼！！！”
如果這能讓她記住這一點就好了。
電梯艙內，她捂着臉蛋上被我揪住的地方，摁下了一樓的標記。
“……好疼啊Limit。”無比幽怨的聲音，我甚至不敢去和她對視。
電梯也很快開始了運轉。
“抱歉。”
似乎的確做得有些過分了。
“吼吼！真覺得抱歉的話就再過來讓我……”
果然只是裝出來的。
“……在你看來，上級派出我們兩台AX的理由是什麼？”這樣的話題絕對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在她說完之前，我立馬出聲打斷了她，雖然我明白這是非常不符合禮儀的一種行為。
“啊……這個啊……”Zing收回伸出了一半的手，隨即稍稍歪了歪頭，“肯定也是因為這次回收的那台AX……是叫什麼來着？”
“Cherish。”
“對，Cherish！肯定是因為這台AX的能力太強，如果暴走的話一台AX收拾不了它。”
她是這樣看待的么。
我止住了自己無論如何也想告知她真相的念頭。有這樣想法的她肯定不會出什麼問題的，況且她也經歷了這麼久的回收任務——
自己又是第幾次出現這樣的想法呢。
“Limit你呢？”
“是，我也這樣認為……”
我移開了視線。
地平線那端應該是有初升的太陽，但它藏在了那片聚集起來的雲層後邊，所以能看見的只是些透過雲層的光，而其下的那片城市，依舊是那樣的繁華熱鬧……或者說，依舊是同樣的一幅景象。
像是在不斷重複播放着的一段視頻。
雖然我明白這很荒誕。
“走咯！”
“是。”
任務的執行地點是整個市區中唯一一所教育設施，被稱之為學校的地方，據資料中記載，最開始在城市中設立的學校有三所，後來因為某種原因合併成了這唯一的一所。這大概就是前邊並沒有什麼加上什麼用以區分的校名的緣由。學校的名字就是‘學校’兩個字。
那個地方離這裡不太遠，僅僅隔着幾個街區。所以我們也理所當然的選擇了步行。但在走出管理局之後我們便很快意識到，目前所在的這片區域並沒有通向學校的步行道。
極其發達的交通系統會大量取消步行道，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容納極大車流量的，完全用以通行車輛的道路。
這也是我們不得不來到車庫的原因。
“真想不到我們出去還得租個車……”Zing抱怨了一句。
“的確有些出乎意料。”
這樣的道路設計究竟是讓出行更方便了，還是添了不少麻煩呢？
“啊！說起來，租車得要錢的誒，Limit你剩的多嗎？”
“錢？剩的多？”
雖然知道那種東西，不過我大概沒有吧。這樣說起來，去食堂買那些吃的東西也是她們帶給我的。
“果然么……我就知道，還說我們兩能平攤一下呢……”Zing嘆了口氣，“這個月我花得太多啦……”
“我應該沒有用以儲存貨幣值的賬戶……”
AX也應該沒有那種東西才對。
但我的話讓正準備打開投影窗口的Zing止住了動作。
“怎麼可能！肯定是Limit你沒把機體注意事項讀完吧，第一條就是每個AX都有一個對應的賬戶，不然要怎麼吃飯嘛。”
“……你似乎很喜歡吃飯？”
“對啊。”
說到這一點，Zing依舊是毫不避諱地重重點頭。
“總之Limit你先打開賬戶程式，看看裡邊還剩多少吧。”
“嗯。”
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有這樣的程序模塊，明明之前我連那樣複雜的機體模塊都能運用。
在我啟動賬戶程式的一瞬，一個投影窗口也出現在了面前，在經過幾個自動的身份驗證步驟后，其上顯示出了‘75000’的字樣。
“唔！”
看到這個數字的Zing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似乎還剩下很多？”
“每月固定分配的五萬，加上任務完成的獎勵……你這不是完全沒用嘛。”
“是，我並不知道什麼地方需要用到錢，執行上一個任務時也是我的協助人李瞳支付了使用交通工具的金額。”
“這樣嗎？李瞳倒是挺大方的嘛，雖然和埃爾文一起的時候他也沒讓我花什麼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聽好幾個負責同樣回收工作的AX說，他們的協助人會要求他們支付這一類的金額，畢竟是和任務相關。”
“是，這理所當然。”
“不過我們倆的協助人都挺好的，全替我們給了。”
我不清楚Zing和埃爾文之間的關係如何，但從李瞳和我的關係來看，她完全沒有替我支付的理由，況且她應該比我更需要用到錢才對。
“咳咳……回到重點……那個……Limit你能不能幫我給一點……”這樣說著的Zing似乎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視線也在不斷游移着。
“啊，好的，讓我給吧。”
“啊啊！太感謝了！”
我把手掌觸碰在車輛旁邊的感應區，對應的選項也出現在了我的腦海——
“選擇需要借用的具體時間，這樣的選擇會提前扣除相應貨幣值。”
“直接借用，這樣的選擇會根據歸還的時間點及車輛損壞程度扣除相應貨幣值。”
明明李瞳在借用的時是直接刷了一下卡就可以了。
“借一天就可以了？”我回頭看向Zing。
“嗯，一天足夠了。”
“我明白了。”
在我確認了第一個選項之後，對應的信號也發送了回去。
“借記登錄完成，借記人編碼：ZY-γ26445，相應金額已扣除”提示的聲音很快迴響在周圍，熒幕上顯示出了‘100’的字樣。
Zing跟着我一起鑽進車，隨即坐在了副駕駛位上。和之前類似，激活這輛車需要使用我手掌的感應信號，上一次任務中李瞳使用的則是那張卡片。
“那現在我們就直接去……”打開地圖程序，我開始在其中尋找起了目標地。
“啊，在那之前，我們稍稍繞點道去別的地方吧？”
我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她正露着一幅笑眯眯的表情。
“果然還是打算去做和工作沒多大關係的事情么。”
“呃……”
大概是被我一語道破，Zing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幾秒，隨即又在一瞬變得失落起來。
“不行么……”
她一開始就只是打算出去玩吧。
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既然是出去玩還特地叫上我的話，她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吧。
不過也許出去玩玩也不礙什麼事？畢竟現在也還沒有開始任務……
“……我知道了。”
“誒？Limit……”
“我會暫時將你的這種行為算作準備工作的部分。”
“真的嗎！Limit你太好了！”Zing臉上的神色隨着我的話逐漸回復了神彩。
她的心情真好懂。
“不過相對的，請一定好好對待明天的任務。”
“是！Limit長官！”
她說出的稱謂讓我有些錯愕，這應該是只會在作戰部隊中才用到的，不過Zing也沒有留給我什麼用以提問的時間。大概只是她的玩笑話罷了。
“我們去這裡！”
Zing在車載的地圖程式窗口標記出了一個位置，離學校不算太遠。根據地圖的顯示，那個位置有着一條很長的行人道，或者說是步行街。
也就是這座城市中為數不多供人們散步逛街的地方。
隨着引擎的啟動，我們的車也沿着地圖所提供的路線前進着。
Zing伸手擰開那個用以播放音樂的旋鈕，隨之而響起的聲音還算清晰，看樣子這輛車的音響設備沒什麼損壞。但這段音樂竟然還是那個調子，並且不只是一種樂器的聲響，這些完全不同的聲音似乎按照着一種奇妙的規則組合在了一起，所以我還能聽出那段旋律。
“這是你教給我的那首曲子？”
“對啊。”
“似乎還有後續的部分。”畢竟我聽到其中的某些調子還是完全陌生的。
“嗯，我教給你的那些只是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段。”
“這樣么。”
她只是教了我一首不完整的曲子。
“然後就是……其他的部分我也不會。”
“……”
這應該才是主要原因吧。
“不過埃爾文會彈哦，待會兒讓他教教你吧？”
待會？
“你是打算去找他？”
“畢竟得讓你們提前認識認識才行嘛，埃爾文很怕生的，要是見到這麼可愛的Limit肯定也是會臉紅好一陣的~啊！感覺又能拍到好照片了。”
“……”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
又一次重複起來的旋律讓Zing不自覺地跟着調子輕輕哼了起來。
這首曲子，說不定是有歌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