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不回去？”
李瞳扭頭看向我，瞳孔里已然沒了先前的那些情緒，剩下的只是平淡，以及那似乎從未消失過的不耐煩。
“我……”
即便過了這麼久，我也還是沒想好要和她說些什麼。
現在是晚上的22:13分，離任務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多一點。明明是打算在任務開始之前就把一切弄清楚的，但事情卻似乎和我想得正好相反……
我是為什麼會覺得找到李瞳之後，就能把事情全部弄明白呢？
雨水順着她的臉頰滑下，又從下巴滴落在金屬制的樓梯上，和那些雨滴交雜在一起，嘈雜到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它們落地時的聲響。她沒有挪開視線的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和她有過這麼長時間的對視。
可惜在她的眼裡我什麼也沒有讀出來。
我明白，不能再這樣繼續沉默下去。
“今天我和Zing一起去了一個叫做‘復古商業街’的地方，本來是打算去任務地點調查的，不過Zing她從一開始就只是想着去玩……”
“……你在說什麼啊？”
李瞳吐了口氣，繼而露出的神色里竟有幾分無奈。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些什麼，大概只是在複述着今天經歷的那些事情，那些毫無價值，和我現在要做的事情並無關聯的記錄。
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說的東西了。
“我們在那裡的商店逛了一會兒，她送了我一根髮帶，就是這根。”
我偏過頭，讓李瞳能瞧見那支在腦後的馬尾，不過這根髮帶的顏色和我的發色太過相近了，難免有些擔心李瞳能不能看清，於是我又試着馬尾往身前拉了拉，“可能顏色有些……”
“行了，”
她出聲打斷了我，繼而轉過身往樓梯上走着，“……故事就等進了屋之後再說吧。”
這是讓我和她一起上去的意思么？看着她的背影，我愣了半晌。
在很快回過神之後，我不由得出聲確認。
“我可以……進您的房間嗎？”
“……嗯。”
看不見李瞳的表情，只是知道她點頭的時候步子也停了停，很快繼續了。
“雨很大，”
她應該清楚AX的運作是不會受到天氣影響的，只是淋雨這種程度，肯定不會像人類一樣生病感冒。
“況且也早已經過了宵禁的點。”
“啊……”
宵禁。
完全忘記了，這明明是AX必須盡到的提醒義務。可宵禁也只是針對第一類市民的規矩……甩甩頭，不打算再繼續想下去。沾染在頭髮上的雨水也隨着這個動作被拋出了不少。我跟着走了上去，前進的腳步讓這個架在半空的樓梯發著些空響。
架在這個樓梯頂部的雨棚替我們遮去了大部分的雨水，卻沒辦法擋住那些因為滴在樓梯外側扶手而飛濺到身上的水珠。
李瞳在二樓的門口處停了下來，這裡也只有這一扇被刷成了深灰色的金屬門。在她伸手直接推開門之後，我才意識到門並沒有鎖上。
燈還亮着，大概她也只是打算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事實也的確如此，甚至可以說是比她預想中的還要早一些吧？
“鞋就隨便找一雙合腳的穿吧，如果你覺得光着腳不習慣的話。”
這樣說著的李瞳已經把那雙白色的低幫鞋脫在門口，光着腳走了進去，那雙鞋因為沾染上了些灰塵泥漿的緣故，現在看上去有些臟。
“是。”
至於我腳上的這雙黑色長靴，因為顏色的關係，倒是髒得沒那麼明顯。我隨即在玄關處的鞋架上拿了一雙還帶着些薄薄灰塵的涼拖鞋換了上去。
也許是因為屋子太大而傢具又太少的緣故，整間屋子顯得有些莫名的空曠，雖說如此，屋子裡也打掃得很乾凈，撲鼻而來的淡淡植物香味讓人倍感舒適。相較於管理局內的那些房間而言，這間屋子的配色顯然好了許多，雖然牆面也是那種白色，但地板以及其他物件的不同配色讓牆面變得不再那麼刺眼。
“我先洗澡。”
李瞳拿着一套用以更換的衣服從屋子的一個房間里走了出來，在與我四處打量的目光對上之後，這樣面無表情的說著。
“啊……好。”
目送着她進了浴室，我隨即便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來，但在注意到身上幾乎都能擰出水來的外套之後又不得不放棄。
整間客廳里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在意的地方，我甚至不能在這裡看到任何有關於李瞳愛好之類的玩意兒，不過那些東西應該都會放在房間里。這樣說來，管理局宿舍的房間和這裡也是差不多大小，卻沒有客廳和房間之分，進門之後看到的就直接是衣櫃和床了。
客廳往裡是一扇打開的窗戶，能從這裡看到中間的那條街，大概是因為沒有雨棚的緣故，不少雨珠被風吹斜鑽進客廳，與這淡色的地板磚來了一次碰撞。
在走近的時候，它們又撞在了臉上，和先前一樣的冰涼。
我伸手拉住窗沿，在一聲金屬摩擦的‘吱呀’刺耳聲中將其關上。
突然安靜了不少，不過因為隔音效果不怎麼樣，稍稍仔細一些就能聽見那沒有完全消失的雨聲，具體一點形容的話，就像是往耳朵蒙了一層膜，只是讓聲音變得模糊了些。大概關上窗的唯一作用就是讓從浴室里傳來的水聲變得清晰了不少。
這些天所做的事情一直沒有過什麼詳盡周到的安排，明明AX是絕對是需要按照這樣來行事的……現在也是時候想想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了吧。
自己的確是打算這麼做，卻又突然間被開門的聲響攪得零七八碎。我沒來由的一陣慌張，抬起頭正好看見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李瞳。
她一邊用手整理着剛剛換上去的衣服，一邊往這邊走了過來。
“你去洗吧，換的衣服放在門口了。”
從我身旁經過的時候，淡淡的洗髮水香氣也飄在了鼻前。
我沒有清洗身體的必要——雖然很想這樣說，但我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是。”
相較客廳而言，浴室顯得小了不少，空氣里殘留着熱水的溫度以及先前聞到過的那種洗髮水香氣。
我解下髮帶，將它與完全濕透的那些衣服堆在一起，被綁成馬尾的頭髮也因此鬆散，直直地垂了下來。
客廳里傳來吹風機運轉時特有的聲響。
從噴頭灑下的熱水扑打在身體上，與雨水的冰冷有着鮮明的對比。是該說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還是說我不習慣這樣的溫暖……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從噴頭下落的水珠累積其上，又很快擠滿溢出，變成一道道水流傾瀉而下。
這種行為對我而言並沒有意義——
那我現在是在做什麼？
在這一瞬，我無比慌張地伸手擰上了熱水的開關，那些熱水也因為這個動作漸漸地停了下來。
浴室的小窗外傳來雨聲，殘留在身體上的水珠在不斷告訴自己先前究竟做了些什麼。
理不清這份感知從何而來。不過大概也多虧了這點，來到這裡的目的變得一清二楚，我隨即打開浴室門，直直地走了出去。
她正在客廳里用電吹風機烘乾着自己的頭髮，穿在身上的衣服略顯寬大，正因為吹風機鼓出的熱風而抖出陣陣起伏，時而鼓脹遠離，時而又在與皮膚貼緊。甚至朦朦朧朧地將李瞳的身體曲線勾勒了出來。
“李瞳。”我大聲叫着她的名字，甚至蓋過了吹風機的聲響。
“洗完了？衣服還合身……”李瞳應聲關掉吹風機，側頭看了過來。
她的表情在瞧見我的第一眼后便定格住了。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問您……”我這樣說著，向她走近，而李瞳卻難得地慌張起來。
她忙側過臉退了幾步，那雙耳朵也變得通紅起來。
“不……先不說這個，你……你至少把衣服穿上吧？”
“啊……”
低頭看去，視線所及只是蒼白到不正常的膚色，自己居然還沒有用一絲布料包裹住身體就出來了。
真是失態。
……
大概是因為我個頭較大，加之李瞳也沒有考慮到這點的緣故，在換上放在門口的那套衣物之後，不論怎樣也有一些腰上的皮膚裸露在外，我也只能徒勞地用手拉扯着衣角。
從冰箱拿出一瓶純凈水后，李瞳坐在了客廳里的那張老舊皮質沙發上。
“……你想問什麼？”輕輕咳嗽了一聲，面前的這個棕色短髮少女試圖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淡然，但那雙眼睛裡始終有些還沒來得及散去的慌亂。
“想問的很多，多到我自己也理不出頭緒……”
聽聞這話的李瞳似乎有些啞然，擰開蓋的瓶子也這樣停在了唇邊。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是遵循行為守則的部分，還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衝動……”這樣說著，我還在不斷整理着思緒。
不得不停住了，我的嘴確確實實地張開着，但接下來要說的話又一次堵在了喉嚨里。
果然還是這樣么……
像是明白等不到后話了，李瞳把瓶子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有時候我也會這樣，明明知道自己毫無頭緒，卻還是想去做。”
她說著，起身向著客廳與玄關間的一個小隔間走了過去。我自然也跟着她進去了，擺放在隔間中的是些形狀略顯奇怪的金屬器具，不論是眼熟的還是眼生的都各有不少，值得在意的一點是，這裡有專門用以加熱的燃氣管道以及灶台。
“您也有過這樣的時候么？”
李瞳點頭的動作讓我有些意外。
“要是說起原因的話……”一邊說著，她一邊從冰箱里拿出了些食材。
看着她拿起刀準備切菜的動作，自己卻突然鬼使神差地出聲打斷了她。
“您現在是打算做飯嗎？”
明明李瞳剛剛是打算說出這種行為的由來了，明明我對這個行為也是充滿困惑的……
我又是為什麼要去打斷她？
“……是這樣沒錯。”李瞳的動作停了停，看過來的眼神里有些意外。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試試。”
“……你？”
“在這之前，我和Zing還有Cookie一起做過一次……”
“這樣。”
李瞳沒有詢問這些名字主人的身份，大概是對我說出的這些名字並沒有感到陌生。
也或許是在聽到這些名字之後就猜出了什麼。
我們的名字都很特別。
她伸手把刀遞了過來：“那我就再等等吧。”
“是。”
她說她會再等等。
我有些慶幸。
所以，應該能做好的吧？
記憶中有從那本菜譜上記下的東西，怎樣去處理這些食材，加入什麼樣的調味品，加熱多長的時間……這些東西比起我先前那堆想法倒是清晰得多。
我接過刀，繼而走到了那堆食材面前，在將那些食材切得作響時，李瞳也適時地走了出去，坐在那張不大的餐桌前等待着。
清洗，切細，煉油，翻炒，入料，翻炒，因為食材的特殊性，還要加上些水稍微燜煮一會兒……
我似乎也做得挺熟練。目前為止，應該沒有出現什麼差錯。
應該是這樣沒錯的。
只是在我把菜裝盤端上桌的時候，李瞳露出了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做錯了，毫無疑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