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集中區外最後一次發現初型機Met的位置,便是我和林軒聯繫后約定的集合地點。大概是因為這裡有着Met最後留下的線索,才會選這樣的地方。
現在距離地圖上的標記也只是不到三十米而已,但前方是一片林域,因為輻射而變異過的樹木異常高大,甚至已經將原本能通車的水泥道掀翻,完全沒辦法從中找出能讓這輛車前進的空隙。
“我想我們大概需要步行一小段……”
在我扭頭對副駕駛位上的李瞳這樣說著的時候,她已經先我一步推開車門了,我也連忙解下安全帶,跟着李瞳一起下了車。
身後的防護網和在第39集中區見到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應該就是此處的防護網留出了一個能讓車輛通行的開關門,雖說從那個門出來的時候,數個AX對我們的仔細盤查,險些讓李瞳發飆,但所幸也還是在那之前放我們過來了。
與防護網后那第4集中區內建築物成群景象相對的,便是這外圍的荒蕪。
不……用荒蕪來形容也許不太合適,畢竟換種角度來看的話,這裡應該絕對能算得上是生機勃勃。
正值初夏,有些炙熱的陽光讓腳底異常旺盛的植被散發著些不太讓人舒服的苦澀。有在及腰高的草叢間飛舞的蟲子,極多的數量讓嗡嗡作響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雜亂刺耳了。而因為植物的濃密枝杈,能透在我們身上的陽光只是零星半點,即便如此,現在的溫度也絕對算得上是悶熱。
點綴在林間的建築物早已被這些異常高大植物撕裂,碎裂的水泥塊與紅磚散落在地,斷層中扭曲的鋼筋正述說著它崩塌前所遭受到的一切。但這些物件似乎都因歲月的沖刷而磨去了稜角,或是披上青綠絨毛,或是已經塗染了紅褐銹跡。水泥路面被冒出的新芽戳穿,這些高大的植物將這些建築殘骸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
這裡原本肯定有着一座小城市,或許規模不及現在的一個集中區大,但至少基本的設施還是一應俱全的。倒在我腳旁的斷裂燈柱就是最好的證明。
李瞳沒有說什麼,但看着那因為飛蟲數量而皺起的眉頭,她現在的糟糕心情我也猜出來了個大概。
“如果您覺得必要的話,我可以對這些蟲子進行一次清理。”
這句話並沒有讓她看向我。
“不必了。”
回答得果斷,她隨即極為不爽地咂咂嘴,大概是硬着頭皮向著林域深處邁了進去。密集到有些誇張的蟲群因為這位少女的突然闖入在她周圍盤旋起來,甚至有幾分快要將她吞沒的意思。
潔白的皮膚上很快便出現了些發紅的疙瘩,應該是被蟲子叮出來的。
那不停扇動着手,試圖趕走周圍蟲子的動作讓我忍不住想再次確認一下她的意見。
“李瞳……”
而這次,我成功地讓她看了過來。
“清理,立刻,馬上。”
雖然她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聲音里已經明顯地帶上了些顫抖。
真是難為她了。
“是,我明白了。”
對於目前狀況,最佳的方案是使用能體促進空氣流動,從而產生強勁的氣流將這些體型極小的蟲子盡數吹走。原理很簡單,以能體流動帶動空氣流動,做起來當然也很容易。
幽藍色光路開始在手臂顯現,同色的濃郁能體也開始在皮膚外聚集,很快我便成功用單純的能體架設起了一個用於能體流動的通道。隨後注入新的能體,引導它開始在架設出的通道中流動。確認正常后,我抬起手臂,指向李瞳所站的位置。
急速流動的能體讓周圍的空氣迅速被帶動起來,在一瞬以極快速度沖向前方,而在我發現事情不對勁立刻終止的時候,已為時已晚了。
不止是蟲群被吹飛,李瞳也因為突然的衝擊跌倒在地,原本打理得整齊的頭髮被徹底吹散。
“……你是想殺了我?”陰沉的語氣和表情讓我一陣手足無措。
“對不起!真的十分抱歉!我沒有注意控制機能力度……”
我忙跑過去想拉起她,卻在走近時發現了她身下的一個異樣的東西。
和草相近的顏色,但只要稍微仔細一點便會發現,這個東西把周圍及腰高的草叢壓垮了不少。
“您……是正坐着什麼東西?”
“咦?”
這樣疑惑着的李瞳看了看自己的身下。
“這是什麼?”
她伸手捏了捏,能捻起一層拼接着樹枝樹葉的一層布料。
衣服?
“我好像在哪見過……”
“咳——”
突然發出的聲音讓我們二人都嚇了一跳。
“雖然我是不介意,但保持這樣的姿勢還真是蠻累的,能從我身上下來么?美麗的姑娘?”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罩住了,有些莫名的朦朧感。
李瞳連忙站起,快步到了我身旁,我們一起警惕地注視着這個奇怪的布料慢慢站起……
隨後從那蓋住的衣端內側露出一張滿是胡茬的臉。
雖然和見到過的那張照片有些出入,不過我應該不會認錯。
“您是……林軒先生?”
“也不會有別人在這裡了吧。”
現在的聲音的確和之前聯絡時沒什麼差別。
“為什麼會是這樣爛糟糟的衣服……”
李瞳似乎還是有幾分不太信任,她上下打量着這個男人,雖然因為這套奇怪的裝束讓我沒辦法看清他的具體體格,但至少他比我們高出一個頭的個子是遮不過去的。
“這叫林地偽裝服,”說著的時候,林軒似乎還有幾分炫耀的意思,“我自己做出來的,還蠻不錯吧?”
“……破爛玩意兒。”
李瞳給出了這樣的評價,隨後失去興緻地移開了視線。
而這似乎讓林軒有些莫名地惱火,只見他把身上被稱作為‘林地偽裝服’的東西一掀,便走到李瞳跟前叉起了腰。
“你這小姑娘長得挺好看的怎麼說話這麼欠啊?”
他的表情並不如語氣一樣帶着生氣的意思,反倒是一幅:‘我覺得你挺有趣’的模樣。
“懶得理你,頭髮幾年沒洗的臭大叔。”
說起頭髮,他們倆的發色倒的確有些接近,不過李瞳的要顯得更淡一些。而林軒的那頭微卷棕發……倒似乎的確如李瞳所說,很久沒洗了。畢竟這種油膩到甚至已經讓數根頭髮匯成一股的程度,可不是一兩天不進行清洗就能達到的。
“那是因為我最近在體驗叢林生活。還有,什麼臭大叔啊,你沒聽過男人四十一枝花兒嗎?”
對於這個正騷姿弄首的大叔,李瞳啞然。
“對吧?這位不僅長得乖胸還挺大的姑娘怎麼稱呼啊?”
他的視線突然轉了過來,讓我一陣不知所措。
“您是指……我?”確認身後沒人,我才指了指自己。
“除了你這裡也沒人有胸啊。”
“嘖——”
李瞳突然一咂嘴,拳頭也捏得噼啪作響。
雖然不知道林軒是哪裡惹到她生氣了,但為了避免李瞳與林軒發生什麼衝突,我連忙接過了話。
“您好,我是AX三型機Limit。”
“哦,Limit啊,來來來幫忙評評理,我的這套衣服是不是做得很好啊?回答是的話有好東西給你哦~”
但他似乎並沒有因為我報上自己的身份而露出什麼奇怪的神色。
“抱歉,我不太能明白您指的是什麼。”
他把身上那套插滿樹葉的衣服往我的身前拉近了些:“比如說從做工啦,造型啦……”
如果只是從這些方面來說的話,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
瞅了一眼后,我很快得出了答案。
“做工很粗糙,造型很奇怪,並不符合現在的主流審美觀。”
“你看,我就說……”他似乎以為我肯定會給他中肯的回答,所以話音一落他便一臉得意地看向了李瞳。
不過最後他還是反應了過來:“啥啥啥?你再說一遍?!”
“我已經闡述了事實,您應該也聽清楚了。”
“那什麼……你究竟是不是AX啊,一般的AX這種時候不都應該附和才對嗎?”
一般?他指的應該是出於禮儀的奉承,但一般的AX真的會那樣做嗎?況且……什麼才叫一般的AX?
我見到過的每一個,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會好好顯露出自己的情緒,或是歡喜,或是憂傷……所以他們每一個,應該都是不一樣的。
這片刻的思考讓我沉默不語。所幸一旁的棕發少女已經接過了話。
“還打算掙扎么?大叔?”
“咳咳——”這位被叫作‘大叔’的男人咳嗽一聲,順帶把罩在他身上的那件‘林地偽裝服’給脫了下來,“那麼我們來談談這次的任務。”
在脫下那套奇怪的衣服后,在他身上的便剩下一件白襯衫,以及套在外邊的黑色馬甲。明明已經有很多口袋的卡其色長褲上卻不知為何還綁上了一個黝黑的槍套,插在其中的是一把有些古舊的左輪手槍。
“呵。”
對於林軒這樣強行轉移話題的舉動,少女也只當他是認了輸,置以一聲冷笑。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是找我幹啥來着?”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這個有着一頭油膩微卷棕發的男人。
“關於任務的相關信息,應該已經有人向林軒先生您發送了通知?”
“呃……啥?”大概是感覺到有些炎熱,他正不停地用手來回拉扯着衣領,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涼快一點。
“……您沒有收到關於協助我們進行任務的通知嗎?”
“沒有。”說得理所當然。
“那為什麼當我聯繫您的時候,您沒有疑問地直接答應了……”
林軒撓撓頭,隨即嘿嘿一笑。
“嘿嘿,別人找我有事的時候,一直都是約好地方見面談的嘛。”
這次無話可說的人換成我了。
居然還要從任務信息開始講,管理局為什麼會找這個看上去極不靠譜的傢伙作為協助人呢……
這樣的想法讓我連忙搖了搖頭。
“那麼我即刻開始對任務信息進行說明……本次的任務是對AX初型機Met,編碼ZY-α01……”
這個男人的淡褐色瞳孔隨着我的後半句話逐漸放大起來。
手上的動作停了,他突然走近,緊緊抓住我的肩膀。語氣是絕不同於先前的嚴肅:
“你說什麼?!”
“我想您應該聽清……”
“你說?!你……你再說一遍……任務對象是誰?”
顯露出的表情異常認真,他大概的確沒有聽清楚,或者該說,他是……不太願意相信?
“AX初型機,Met。”
於是我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這台初型機是和您之間發生過什麼……”
我沒有讓自己的問題繼續下去,因為我感覺到他抓住我肩膀的手是在顫抖着。
亦步提到過,這個名為林軒的男人和初型機Met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接觸,對其特性應該有很深的了解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變得這麼嚴肅?不過話說回來,有一點的確有些讓人在意,這個男人和初型機之間的事情,不論是亦步還是資料里都沒有提到過,會不會……
“咦?林軒先生?!”
突然奪眶而出的淚水讓我忙止住了自己的思緒。
“喂……你怎麼回事啊?”
瞧着這個莫名其妙就哭出來的男人,李瞳嫌惡地皺了皺眉。
沒有回答,眼淚不止,卻也沒有嗚咽。他只是看着我所在的方向,雖然目光的焦點並不在我身上。
“Met……Met……”
他念叨着這個名字,失神的雙眼裡彷彿是突然看見了什麼早已被他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所以我們說的話都不能傳進他的耳朵。
憤怒?驚恐?還是悲傷?具體的究竟是什麼?從那雙突然變得黯淡的眸子里,我什麼也看不到。
讓林軒逐漸回復正常所花費的時間算不上太短,甚至連那些被吹飛的蟲群也差不多折返回原處,又開始在李瞳身邊打起了轉。
“……”
他捂着額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您沒事了嗎?”
“啊……嗯。”回答得還是有些心不在焉,但至少能聽見我說的話了。
“……真是莫名其妙。”身旁的少女似乎是想說些更刻薄的話,但林軒先前顯露出的那些神色讓她斟酌了片刻,最後只是小聲念叨了這麼一句話。
“關於林軒先生的事,您有什麼頭緒嗎?”
“沒有。”
我看過去的視線讓她別過了頭。
這樣的舉動表明着她並不想和我說話,我也適時地收回了目光。
“這樣嗎……根據現有的情報資料我也沒辦法整理出一個合理的解答。”
大概是終於肯回過神了,身前的男人用手抹了抹臉,隨即抬頭看了過來。
他的臉色別樣蒼白:
“哎呀,抱歉抱歉……突然變奇怪了。”。
“是挺奇怪的。”李瞳點頭。
“哈哈。”
乾笑兩聲,他又一次地吐了口氣,“我們先去我現在住的小屋子整理一下情報吧,好像也忘記招待你們這些管理局的貴客了。”
“管理局貴客這種稱呼還真是擔待不起。”
但對於這位少女的話,林軒卻並不像剛見到時那般油嘴滑舌,他只是邁步朝林域深處走去,自顧自地說著話:“關於Met 的事情,也到那裡再說好了……”
“請問距離……”
“沒多遠的,走吧。”
步子算不上虛浮,相反,落得很實,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他隨時都會倒下的錯覺。
我快步跟了上去,沿着這個男人走過的路線,也就是那些及腰高的草被壓歪的地方。
他口中的屋子藏在數棵大樹之間,略高出平地一截,大概是用木材和一些發銹金屬搭建而成的。細下去看的話,規建整齊的木牆上留出的一排小孔、掩埋在泥土中的一層尖刺也並不是那麼難以發現。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建築,像是在防備着什麼東西……或者該說是故意建成這個樣子的?畢竟這些看上去類似防禦工事一樣的東西並不具有什麼實際的防禦力。
屋子裡並不寬敞,所幸因為選地不錯,採光還算得上良好,擺在屋子中間的是一張看上去粗製濫造的木桌,正用紙板墊着短了一小截的桌腿,似乎是擺在桌上的那些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深色玻璃瓶,讓整間屋子散發著一股已經揮發了不少的酒精味。
木材堆砌而成的牆面上懸掛着數量驚人的器具,至於為什麼說是器具,是因為在第一眼瞧見的時候,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些東西是什麼。
“這些是……槍?”
不僅是目前只用於少數集中區治安任務的自動步槍,就連早已經被淘汰的拉栓式手動槍械也被好好地掛在了牆壁上。資料庫中有記載的槍械型號,無一例外的都能在整間屋裡找到。
“啊……對。”
“看上去你很喜歡舊世界的物件?”大概是知曉我現在已經獲得了相關權限,所以李瞳在提及‘舊世界’這三個字眼的時候也沒什麼顧忌了。
“畢竟我就活在你所謂的那箇舊世界裡啊,況且你不覺得槍很帥嗎?”在談起這個的時候,這個正在一旁泡着茶的男人也總算是回復了些之前的神色,“各種型號的槍威力啊射速啊可控程度啊都不一樣的,還有啊……”
“不覺得帥。”李瞳表情淡然地打斷了他,隨即走到桌前的木椅旁坐了下來。
“別這麼說嘛小姑娘,覺不覺得帥是一個方面的事,感不感興趣又是另一個方面的……”
“不感興趣。”
“興趣這種東西是可以培養的,你再聽我講講說不定就有興趣了呢?你看啊,那把槍是以前很出名的……”
“我-不-聽!”
趁着他倆談話的空隙,我將這些槍械的實物與記錄中的圖片進行一番對比。還能順帶把一些槍從牆上取下來感受一下它們或輕或重的分量。不過有些掛得太高,雖然對它們有些獨特的造型好奇,也只能作罷。
我並不否認自己對這些槍械的好奇,畢竟從激活以來我也只是在學校里見到過一次,況且那把重型霰彈槍還是能對改造人進行殺傷的改良型武器,即便是最早型號,也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年。而眼前這些完全沒有架設能體輔助管道的槍械,肯定就是最早期時候人們所使用的。
不過,為什麼要掛這麼多武器?
我看向林軒,此刻的他和李瞳聊得正歡……應該說是他單方面聊得歡比較合適,畢竟李瞳已經把耳朵給堵上了。
“那我換一把給你講,我看看,適合你體格的槍……”不過林軒好像並沒有因此受到什麼打擊,反倒是興緻更大地讓自己的視線在屋子裡搜尋起來。
但更像是在刻意逃避着什麼,企圖用別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林軒先生。”
我呼喚他的聲音讓視線轉了過來。
“啊!對對對,那把槍合適,Limit你的眼光不錯啊。”說著,他把泡好的一壺茶連同幾個玻璃杯子端上桌,便往我站的這個位置走了過來。
“抱歉,但我想和您談的事情並不是這個。”
“嗯?啥?”我的話似乎讓他有些困惑,但這並不妨礙他伸手將牆上那把大概有半個手臂長的槍械拿下來的動作。
“我想為您重申一下,市民是不允許私藏武器的,即便是這些沒辦法構成較大威脅的古舊槍械,也是被列在法令的明文禁止的範圍之內。”
突然安靜了片刻。
“呵——”
能感覺到桌前那位棕發少女投來的視線正因為這句話而變得尖銳。
“真是盡職啊……Limit。”
我扭頭別開了視線。
這句話里的諷刺即便是我也能聽得明白。
“你這丫頭滿嘴損話究竟是跟誰學的啊,提醒是對的嘛,別人也是在做自己的工作嘛!”林軒扭頭白了李瞳一眼,隨即又看過來,“你說對吧?”
“……抱歉,是我有些多管閑事了,我應該優先自己的任務。”
“我說你倒是跟着我的台階下啊!”
我的反應似乎讓他有些焦急,不過在與我的目光交匯之後,他也沒再繼續抱怨些什麼。
“那什麼,關於這些槍的事情我也最好跟你說說吧……其實我啊——”
突然雙手往後抹了抹油膩膩的微卷棕發,這個男人用一種極為低沉又富含磁性的聲音說道:
“是個傻子。”
“是個軍人。”
不過正在桌前往一個玻璃杯子里倒着茶的李瞳已經先他一步接過了話。
“去去去,別打岔!現在可是老子的裝哦不……是向你們這些後輩分享我光輝歷史的時間。”更正自己說法用去的思考時間並不短,所幸林軒終於還是想出來了。
“根據我了解到的相關信息,您之前似乎是所屬於某個改造人軍事集團。”
“呃?你都知道啦?”
“是,在資料庫中以您的名字為關鍵字進行檢索時得到了這樣的信息。”
“嘛……”他撓撓頭,“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好像也沒啥可以說的了啊……”
“但資料中的信息顯示,改造人軍事集團中並沒有嚴格的‘軍人’‘平民’之分,幾乎每一個改造人都會直接參与同其他改造人軍事集團,或是同普通人類群體之間的戰鬥,所以我不太能理解您的說法……”
“總了個之——”
這個男人突然提高音量打斷了我。
“這些槍是因為我自己喜歡才弄來的,個人愛好。”
“……我明白了,但我認為您最好還是向負責管轄的AX進行一次彙報,以免給您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林軒突然咧嘴一笑:“謝謝關心,不過這點倒還真不需要你操心了,我保證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為什麼您這麼肯定……”
瞧見他透過窗戶指向外邊的手,我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只是些替我們遮去陽光的茂密樹林,與周圍荒廢了不知多久的殘垣斷壁。除去正在木屋裡的我們三,再沒有別的人。
已經離開了,不論是集中區還是城市。
在這裡做什麼都不會再被別人監視,也同樣不再被什麼法令條律約束。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有些放鬆感?是因為自己嚮往着這樣沒有限制的地方嗎?
我走到窗前,手指也不自覺地貼合在了玻璃上。
桌前的少女剛剛端起裝了小半杯青綠茶水的玻璃杯,準備飲上一小口,就被在她身後的大叔一把奪過,隨即一干而盡。
“不過話說回來,這茶還真是不錯啊~”
“喂……你倒是自己倒啊。”
李瞳的陰沉語氣並沒有嚇到林軒,反倒是讓林軒咧開的嘴笑意更甚:“就當是你提前給我的謝禮咯。”
“……我幹嘛要謝你。”
“Limit是你的AX吧?”
“不是。”聽見我的名字,李瞳的語氣突然帶上了些不耐煩。
“嗯……那換個說法,是你協助的AX吧?”
“……”沒有回應。
她只是伸手又拿了一個杯子,隨即重新倒起了茶。
大概是當她默認了,林軒繼續說了下去:
“AX這種東西啊,都是單純得不得了的,不論你怎麼對他們,他們都會好好地沖你笑,沖你打招呼,你說什麼他們都會仔細考慮……”
“你明白你是在說什麼嗎?”李瞳突然打斷了他,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斥着的是難以置信。
不是不能理解話中的內容,而是對他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而困惑。
“我當然知道,我不是正和你說呢嗎?”
“因為你我的身份一樣,我才和你耐着性子說話,”李瞳突然站了起來,“這些東西當時對我們做了什麼,你沒有見到過嗎?”
拳頭捏得死死的,她正抬頭直直地看着他的雙眼。
“我知道。”少女跟前的男人也同樣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
“你知道什麼?!”像是突然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少女的語氣變得暴躁起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只會在這裡跟我扯些沒用的東西!”
而這大概是林軒沒有料到的。
他看着這個滿臉怒色的少女,一時間竟沒有一句話出口。
“呃……那什麼,抱歉……”
“夠了。”
大概是想道個歉,被李瞳打斷了。
重新坐回座位的李瞳逐漸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替換成了先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其實我是想說……抱歉,即便你這麼生氣可我還是想說,嘿嘿。”
在李瞳雙目一橫,正準備破口大罵些什麼之前,林軒已經提高音量繼續了下去,“先別老是給我扯些什麼過去的事兒,我替那些什麼集團幫派賣命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呢!”
“嘖——”即便是李瞳堵上耳朵的動作,也沒有讓他停下。
“其實吧,只要你好好跟這些AX打過交道之後你就會知道,他們其實也和我們挺像的,沒必要那麼不待見。”大概是覺得先前的話語氣過重了,他現在變得稍稍柔和了些。
“這些AX從有自己意識的時候就只是在按照某些大人物的意願行動,那些傢伙給他們強加上些不可違抗的命令,然後藉此逼迫他們去做那些招人仇招人恨的事,這些AX又能怎麼辦?他們敢違抗嗎?他們的生殺大權都捏在別人手裡,不去做就要被那些人定位成異常,然後就被拉回去銷毀啦,他們也想活啊,他們也想體驗一下像人一樣自由自在是什麼感覺啊,但是自打從被造出來的那時候起,他們就註定做不到啊。”
似乎……似乎的確是這樣。
這樣的解釋,莫名地合理。
可這明明是不正確的……完成任務就是我們被造出來的緣由,我們也一直都以此為豪,上層分配給我們的任務也肯定不會無緣無故,肯定是出於對社會進步的考慮才下達的。
我看向林軒,卻在他那雙淺棕色眼睛裡找到了泛出的淚。
大概是同情我們的遭遇潸然,又興許是因為想起了什麼而淚下。
是後者吧,不然又怎麼可能會突然說出這樣地話呢。
所以我住了嘴,沒有把自己的疑問說出口。
“你知道他們會因為自己的舉動而懊悔嗎?我敢肯定你沒見過吧?我見過!好多好多次,多到我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問他們時候,他們甚至都在哭!他們說啊,他們不想趕那些人走,不想去殺那些人,他們只想和那些人好好相處,可能做什麼啊?他們想做的和他們必須做的一點也不也一樣啊。所以有AX要反抗啦,但反抗頂個什麼用啊,反抗得了嗎?不出三分鐘就要被回收掉被銷毀掉,要被帶回去啦!”
“最開始還好,至少他們還可以和人一樣宣揚情緒,可後來又出個什麼新規定,只要出現影響工作的感情,就要被列成異常對象,可憐不可憐?連哭和笑都要被管着啊?一旦發現對工作上有影響就要立馬被拖回去啊?一回收就啥都沒了啊!”
“所以幹嘛老是要對他們擺着一張臭臉啊,他們沒啥錯,要怪去怪那些坐在辦公室里吃瓜喝茶的傢伙啊,是那些傢伙乾的啊,關這些AX什麼事兒啊?”
“……”
李瞳沒有說話,表情也沒有緩和分毫,只是堵着耳朵的手已經悄然鬆了不少。
“哎……說了這麼多,口乾舌燥,這一杯,也當是你給我的謝禮好了。”
端起桌上的那杯茶,他誇張地仰頭一飲而盡,卻也只是趁着這個動作悄悄拭去那些又從眼眶中滲出的淚而已。
“……我沒覺得有什麼謝你的必要。”
“我倒覺得你要謝我解開你的心結。”
說著的時候,林軒露着一幅得意的表情,還刻意脫長了音調,陰陽怪氣地。
“解個屁,滾到一邊喝你的茶去吧,小心我一壺子砸你頭上。”
“哈哈!要砸我頭上你的個子還是不夠——唉喲喲喲喲!這麼燙你扔過來幹嘛啊!”
大概是受不了這個玻璃制的茶壺表面的溫度,在李瞳往他手裡一扔之後,林軒連忙兩隻手來回拋着。不過這樣的舉動也只是會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風險而已。
“啪嗒——”
玻璃碎裂的聲響也伴以碎屑和茶水的飛濺。
“我*!老子就這麼這一個茶壺!!!”
“哈哈!”
瞧見林軒一臉吃癟的表情,李瞳也突然笑出了聲。
“得,托您老的福,現在又要跑去城裡去買壺了。”
“買個玻璃壺接着摔嗎?”
“我買個鐵的,隨-便-摔!”
二人的談話終於不再那麼充滿火藥味了。
很想融入他們之間的話題,但到最後,我連一句合適的話都沒有想出來。
腦袋裡迴響着林軒之前的聲音:
回收了,就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