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m Server】

跟隨伊琳娜從墓園回家后,我再次撥通了“雲端”公司的電話。

“當我死後,請將我的人格數據留到安娜所在的伺服器內。”

這便是我對那家公司最後的請求。我選擇了留在“環”的世界,在這裡,她們三人永遠都會留在我的身邊。

在回憶過往中難以忘懷的分分秒秒同時,我也坦然地在醫院病床上閉上了雙眸。

而當我再次醒來的那一刻,遠方的夕陽正打算落入地平線。春季的微風拂過了這裡的海岸,藍遙靜躺在沙灘上,睹見安娜牽起了我的手,小跑來到了蔚藍色的大海旁。

說起來方才選着安樂死的時候,伊琳娜竟然是唯一一位來目送我的人,這讓我感到驚訝。她曾對我感慨:海馬體里的記憶是證明人類存在過的產物,抽象卻又有種無法言喻的魅力。

身處海岸邊的我開始問安娜: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你會來做我的女朋友嗎?而安娜則一時摸不着頭腦,緊接着卻不以為然地對我微微一笑。

“如果我後半生的每日能如今日這般,那我還是會選擇來做你的戀人。”

這就是安娜的答案,大概也是伊琳娜為什麼會來目送我的原因。如果再讓羅蘭選擇一次,她還是會選擇摧毀伺服器,徹底讓我醒來。她愛着我,也不會因愛而迷茫。

所以,伊琳娜還是會尊重安娜的決定。而“雲端餘生”,便是安娜與我留下的遺物。只有我能銘記那段回憶。

只要數據還在,大家便不會“死”去。

【1】

“正在建立人格代碼,請將硬盤空出至少2.47G空間以備份數據……請稍等。”

“請問是否需要優化記憶信號?”

Yes/No

“正在處理,請稍等。”

頭頂傳來一陣被人撕裂的絞痛,好似有人在用手攪拌自己的腦髓,熟悉的麻痹感在全身傳播。

“正在修復視覺神經……請稍等”

“正在修復味覺神經……請稍等”

“正在修復聽覺神經……請稍等”

“正在修復觸覺神經……修復完畢。”

“大腦控制網絡開始掃描……檢測無異常。”

“處理完畢,歡迎回來,修皓先生。”

風扇轉葉聲在耳邊徘徊,一股溫暖的觸感在胸口瀰漫。鼻腔里傳來了消毒水的氣味,感官神經開始接納這一切。他睜開了乾澀的眼眸,整個人好像被掛上了鉛石,想要動一動手指也十分困難。

“哥哥!”耳邊傳來了某位親切的少女聲。

視線開始聚焦,模糊不清的世界開始堆積出成千上萬的像素點。修皓看着穹頂掉了一片扇葉的電風扇發了一會兒呆。他處在一片亮白的空間,整個空間好似一塊稜角分明的立方,除了自己所躺的這座鐵床外,就沒有多餘的雜物。

啊,原來如此。如果猜的沒錯,這裡應該就是我的家了!

他移動着目光,不經意間看到了右邊的女孩。此刻的她正緊握着修皓的手。

右邊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的元氣少女,身着白襯衫和格子裙,面容紅潤,十分清秀,成熟卻又不失稚氣。她有一雙讓人沉浸的美麗瞳孔,年齡看似在十八歲之間,好像是一位學生。如果要給這位女孩畫一幅側面速寫的話,那從鎖骨到腹部都會是一連耿直的直線。

記憶中只有模特雜誌里才有這樣比例的五官,讓人看着心生愉悅。可那泛紅的眼角讓這可愛的小姐失去了本該有性感魅力。

“你……”

你是誰?他並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正當打算努力回憶時,修皓的太陽穴附近出現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像是被人直接用手指捅入般。痛楚所持續的短短几秒后,他的記憶變得清晰起來。兩位少女的名字一下子跳出在了自己的喉嚨里。

他打算將她的名字叫出來。

“小遙嗎?”

“是的,我是藍遙啊!”藍遙既高興又激動,瞬間破涕為笑。

修皓笑了笑,“……辛苦你了。”

“我昨晚哭了一晚上啊,都是哥的錯!”藍遙握着修皓的那隻手開始有些用力,“快道歉!”

“對不起。”

“但我以後不會再哭了!”藍遙依然在逞強。修皓默默看着她,釋然地笑了笑。恍惚間,他看到藍遙的身影后,心裡卻產生了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一瞬間,他的腦中出現了某個名字。

是的,還應該有某位少女出現在這裡,或者說是最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她在哪裡?

“小遙,她人在哪裡?”他有些無力的開了口。

“她?”

聽到這句疑問的剎那,藍遙的表情變得十分凝重。她陷入了沉思,嘴唇緊閉。她想要開口,但在下一個瞬間又緊咬下唇。藍遙看向修皓,眼神裡帶着求助的蘊意。

她就這樣,帶着悲哀與沉重,望着躺在床上的修皓。

“安娜到底去哪裡了?”他感覺氣氛有些尷尬,打算以打趣的方式詢問,“不會躲起來想要給我驚喜吧。”

“哥,冷靜聽我說。”最終,藍遙對他的疑惑進行了回復,“千萬不要激動啊,你別忘了,你還有心臟病。”

“安娜人到底在哪裡!你直說好嗎?”他逐漸變得坐立不安,同時他的心中也誕生了那詭異的猜想。

“娜姐她、她……”藍遙一臉悲傷的模樣,她開始打算替他講述那段事實。

兩人的精神都變得萎靡不振,缺乏朝氣。她想要儘力避開談論這個話題,可是,終究紙也包不住火。藍遙發現修皓黯然的面色后,便下定了決心,心想必須得讓他接受那個事實。

“哥……”

不安的空氣在整個病房蔓延,配合乙醇刺鼻的芳香,風扇的聲音也變得那麼讓人覺得煩躁。

她講出了那件事。

“我們的安娜她……她死了。”

【2】

倆人的思緒凌亂地結成一張網,越網越緊,直達他的心臟感到一陣隱隱作痛之後,方才罷休。修皓的嘴角在抽搐,他懷疑自己的聽力出現了障礙。

藍遙情不自禁地憂傷。在修皓昏厥期間,她想慢慢學會掩藏,因為不想自己的哥哥再被人再刺傷。然而不論如何偽裝,修皓都不會忘記這些事。畢竟對於修皓來講,安娜的事始終無法刻意隱瞞,因為愛情在面前撒謊,總歸為一件自不量力的事。

看着他失魂的表情,藍遙也變得憂愁起來。

“我、我沒聽清楚。這是玩笑吧?喂,小遙……”

藍遙輕輕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她遲遲沒有開口,只是與他一同感受着那份無言的痛苦。

“哥哥,我們也很難受……”

“今天不是愚人節!有些玩笑不能亂開啊!”

“安娜姐的死亡證明單就在哥哥的床頭櫃里。”

字字都落入了他的心坎。

“安娜、安娜怎麼可能會死!”

“我……”

“喂喂喂不要再逗我了,整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他苦笑着,打算把現實當做了玩笑。

頃刻后,一股溫暖又柔軟的觸感向他的腦袋襲來。修皓有些愕然,發現藍遙正抱着自己。他本打算推開她,卻又發現她異常用力。他停止了反抗,安靜地感受着那份不一樣的悲傷。

“哥,對不起。”藍遙撫摸着他的頭,溫柔地將他的腦袋拉攏到自己胸脯上,“我們什麼都做不到。”

“你們……”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她跟着低下了頭,“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她繼續環抱着修皓。藍遙那晶瑩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滾下面頰滴落到他的頭頂。

他能感受到,妹妹是真心在為自己分擔著憂愁。一陣即將出現的怒意也瞬間降了溫,他的心臟跳動趨向平緩。

“安娜她,是怎麼死的?”他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他的大腦現在還是很混亂。也不知為何,修皓在一陣傷感之後又發現自己無法繼續愁下去。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自己的一切負面情緒好像都難以言表。他在努力回憶自己與安娜的點滴時,記憶的膠片像是中間被人剪斷了一般。

修皓的內心十分空洞,導致他在這次醒來后無法感受安娜之死的哀傷。但他又忘不了與安娜的往事,哪怕無法記起細節,但關於兩人熱戀時大致的全貌,修皓還是能完整敘述出。

包括那一天的事,他也不曾忘記。

安娜被檢測出患有先天性胸腺發育不全綜合征的那天。

這件事也說來話長。因為胸腺缺乏而致使細胞免疫發生缺損,安娜便比常人更加容易受到病原體的侵蝕。但只要堅持防範,加上現在的醫療科技手段發達,相關的免疫缺乏症並非會造成嚴重生活障礙。

“安娜姐她……是死於心力衰竭。”藍遙傷感地答道。

“心力衰竭?”

這壓根和她的病症划不上等號。他心想。修皓沒有大聲反駁,但藍遙也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安娜在感冒期間給自己注射了青霉素,最終猝死了。事情發生在你心臟病突發后昏厥的期間,那時我在場,真的很抱歉……沒能就救得了她。”

修皓帶着哭腔反問道,“她明明不會對青霉素過敏。”

“是過量注射青霉素,導致鈉鹽攝入超標。”她解釋道。

為什麼會過量注射?安娜她瘋了嗎?

“這是為什麼?”

“抱歉,我也不清楚,但事發后安娜在自己的房間,安詳地走了。”

“那時我昏倒了嗎?”

“是的,警方說她是自殺。”

“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在學校暈倒了,我和老師們把你送到了家裡。醫生到家裡來了一陣,說你並無大礙。但我們還是很擔心你,畢竟你一直在這樣沉睡。”

“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兩天左右。”

“是嗎。”他苦笑着。

連自己的戀人逝世了也不知道。我或許是全世界最不值得安娜所愛的男人。他在內心調侃着自己。

“小遙,謝謝你。”他深情地望着她。

“這是我該做了。”藍遙啜泣着,“哥,休息一下,明天一起去學校吧。”

“你先走吧。”修皓安然的閉上雙眼,又輕輕擺了擺手,“我想一個人靜靜。”

“也行,莉婭姐還在附近等我。不能讓她等太久“

莉婭?名字好像又有些熟悉。修皓默念了幾聲。

“莉婭……她也來醫院看過我嗎?”

“是的,不過沒一會兒她就走了。”

“你們是兩個人一起來的嗎?”

“嗯!通往醫院的路上還碰見了一個警官。你認識的吧,就是調查安娜姐死因的那個人。”

“是他啊……”修皓假裝知曉一切的模樣冷笑道。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不想讓藍遙再對自己多加關心。短暫的時間內,修皓與她啼笑皆非。看見自己再度揮手示意后,藍遙默默點了點頭。她向門所在的區域邁步,臨走時,藍遙總是不舍的回頭看。

“多注意身體。”叮囑完最後的話后,她才下定決心離開,“記得多來學校看看。”

她的腳步很輕。隨後修皓也再次躺下,又閉上了雙眼。在他睡眠之後,藍遙在悄然間關上了房間的門。整個空間又一次陷入寂靜。

【2】

在藍遙離開后的半個小時,他起身拔掉了插在自己手背的輸液管。修皓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的房間,之前藍遙在的時候,他實在是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或許是與安娜相處久了之後,他感染到了她的某些習性。

“先去吃點東西。”修皓打算離開家,去一趟附近的便利店。

恍惚之間,他剛剛想起來藍遙抱住他時的那個動作,難免顯得有些突兀。大概是觸覺過於靈敏,思維太過跳躍,但那迎面而來的觸感,讓他立馬意識到了自己心中某些違和。那絕對不是錯覺。

“那個感覺……”他不解地摸着下巴。

某處傳來一陣回復:“她不是貧乳嗎?”

“應該暗自發育了不少。”他靜心回味着。修皓只是覺得藍遙的心跳好像跳得很快。難道是她的某句話在撒謊?又或者藍遙有什麼事在瞞着我?

“變態。”

不一會兒,他立馬瞪大雙眼。

有什麼人在回答我的話?

“誰在說話?”

這個房間還有一個女人?

“是誰?”他立馬恢復理智,迅速坐起身尋找着聲音的來源。突然間,修皓的襠部聚集着一圍的白色亮點。定神之後,一位大概只有半米高,通過全息投影所顯性的3D少女模型正屹立在他的襠部前方。

少女一個鞠躬,“你好,我的主人!”

“我操!”他被嚇得踢掉了一旁的床被。被投影出的少女美目流盼,容色清麗,長得十分嬌艷。她身着黑中透白的女僕裝,綁着修皓所熟悉的雙馬尾。

“我的小夥伴成精了?”

3D女僕凝視着他,“主人您睡糊塗啦?”

“什麼東西!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不是那裡嗎?”女僕微笑着指了指天花板。修皓向著她所指的方向抬起頭,目光鎖定在了天花板的某處大黑斑。那個黑斑是一枚直徑五公分左右的攝影鏡頭,鏡頭所對應的方向正好是病床中央。那便是造就這位3D投影女僕的罪魁禍首。

“女、女僕?”

“怎麼搞得跟第一次見面一樣……”

“是女僕!這不可能!”

“《雲端餘生》的人工智能3D投影女僕系列,編號DMW12450的羅蘭為您服務。”她二度向修皓鞠躬。此時她的額首也正好順利的穿透過了他的襠部。從外人的眼光來看,這倆人當下擺出的身姿相當引人浮想聯翩。

“別別別!”他迅速擺手拒絕,然而手臂卻不斷穿過女僕的身體,絲毫不起作用。

“如果羅蘭不禮貌點,收不到好評的話,明年羅蘭就會被研發部撤出伺服器了。”她假裝哭泣,“所以變態先生請務必給五星哦。”

“你到底是什麼?”

自稱羅蘭的投影女僕大驚失色,“誒?主人連人工智能3D女僕系列都不知道嗎?”

“你是……真人在和我視頻嗎?”

“人家哪敢當人類啊。”

“什麼鬼?”

“不是說么嗎,人家是《雲端人生》的人工智能3D投影女僕系列,編號是MD12……”

“我不是說這個!”修皓大吼,讓女僕受到了一陣驚嚇。

她的眼角閃爍着光斑,這次她好像是真哭了,“別生氣嘛……人家安靜就是了。”

“呃不對,我幹嘛對一個投影發火。”修皓搖了搖頭,“抱歉。”

“難道主人沒聽說過人家這個系列嗎?”

“別自稱人家人家的,怪噁心的。”

“好吧、人家……羅蘭是《雲端餘生計劃》里所誕生的A·I,屬於話癆娘數據庫的3D模型。”

“你在開什麼玩笑?”

“主人突然變成哪個時代的老古董了?現在看見一位A·I會很稀奇嗎?”

“A·I不是……還屬於前沿科技嗎?怎麼我一覺醒來,都投入民用了?”

“哇主人腦袋不清晰了,明明以前還不是這樣的。讓我檢查一下。”正當修皓還在思考時,羅蘭舉起手掌,對準他的前額。他還在疑惑她的所作所為時,剎那間,一道光屏無聲息的穿過了他的身體。

眨眼之後,刺眼的光芒在周圍形成蛛網狀,在半徑一米的範圍內包裹着整個病床。羅蘭閉上了眼,難得的嚴肅了一下。

“正在進行側顳葉掃描,請稍等……“這句甜美的系統提示音讓他感到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就像之前回憶安娜時,記憶的斷片無法被拼湊的那股空洞感充斥着全身。

“側顳葉與大腦丘腦無損傷。正在檢測海馬體……正在根據主人數次醫療記錄里的腦化驗單進行對比……主人的損傷主要集中在顳葉皮層下一部份的邊緣系統組織。”

“什麼?”

“也就是說,現在主人有時會無法進行陳述性類的長時間記憶。”羅蘭坦言道。

“為什麼會這樣?”

“根據羅蘭的觀點,主人頭皮部分未有受損,也就是說導致海馬體損傷的原因並非來自外力。最貼切的理由,便是主人受到過什麼刺激,通過藥物與心理輔導改變了大腦的定向存儲功能。”

“我,我不知道,我需要找我的主治醫師!”

“安心吧主人,現有階段能夠操控大腦的藥物,都是受到國家控制的,結合主人的人生經歷資料,羅蘭我猜……雖然有點傷人,但主人你這人確實沒那個能搞到違禁物的本事。”

現階段?說什麼呢,這個怪異的女僕!

“這是哪裡來的高科技?”

這個問題他還是沒想明白。自己出生與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是象徵著國家新鮮血液的九零后,這一代我們,哪怕衣食無憂,但也有着屬於自己的奮鬥物語。近二十年來,如果世界上出現這樣的3D模擬技術,他不可能不知道。

“什麼現階段?你的出現才是最可疑的。什麼我大腦有毛病,我除了有非致命的先天性心臟病外,沒有任何病症。我大腦有損傷?我能清楚的記憶起以前的事!安娜也好小遙也好……我大腦有損傷?”

我的大腦出問題了?他惶恐不安的捂着頭,有苦說不出。想了這麼多,他還是理解不了這個女僕的解釋。

如果有人認認真真告訴他,今天汽車能夠駛向天空,登月計劃全球普遍實施,共和國東南部的島嶼宣布回歸祖國,戰爭以後不會再有了!大概這一切他都會不加思考的相信。

唯獨他不會相信死宅的女朋友會說話。

“主人……”

“A·I……操控大腦的藥物……現階段?投影?”

就在這時,好似有一條耀眼的光線在他的眉間閃過。那是他思考到某個關鍵點的狀態。修皓抬起頭,死死地瞪着這位謎一樣的女僕。

“呀、主人的眼神好色情。”羅蘭裝模作樣地擋住自己的胸口,“胸部狂魔!”

他沒有在意她的唾罵,而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定神之後,他重新開口。

“羅蘭,我問你一個事。”

“愛、愛過?”

“好好聽我的說。”

看見修皓不開玩笑后,她沮喪的低下頭,“好的……”

“現在是几几年?”

“現在嗎?”她將兩隻手的手指放在太陽穴上畫圈。

“你不是A·I嗎?這種時還要想?”

“不是啊,我在猶豫該不該說。根據我系統里的分析,主人現在的嘴唇乾裂、面部僵硬、心率升高!您的心態很不穩定,回答您的問題可能有75.8%的概率使您陷入精神崩潰。”

“到底几几年啊!”

“2097年,我的主人。”

“老子一覺醒來就他媽百歲大壽了?”

【3】

伴隨着一系列頭暈目眩,修皓整個人都感到十分難受。眼前這位3D少女讓他無法向往常一樣對新鮮事物產生一如既往的熱情。凝神之後,他和她對視着,他隱約間還能透過女僕的胸腹看到最前方的潔白牆壁。

“你說的,貌似都是真的。”修皓逐步接受這個事實。在倆人不斷對話期間,他的後腦勺疑似被一道電流所貫穿。修皓全身都有一股微麻感,一段時間過後,他被打亂的記憶拼圖開始被某人撿起重湊。

“主人才是,醒來后連羅蘭也不認得了。羅蘭真的好傷心。”

“是我多疑了。我現在狀態很不穩定,所以會有些神經兮兮。”

“主人一定要多休息啊。你雇傭我才不到一個月,我可不希望一個月就被人炒魷魚。”女僕羅蘭繼續以啜泣的聲音說道。

一個月是嗎?我雇傭這程序已經一個月了。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可投影式人工智能女僕”“雲端計劃”“餘生伺服器”“二十一世紀末期”“科技前沿”

“藍遙”“安娜”

安娜……寫上大量詞彙的短片被丟入修皓的記憶拼圖,在恍惚間,他終於開始重新接納這個世界。

世界的本貌以數種片段式影像呈現在他的腦海里。他立馬明白了很多事。沒錯,修皓並非出身於1997年。他出身於2080年的九月,是這個時代新的八零后。

之前所誕生的一切錯誤記憶都是精神紊亂的後遺症。

“我彷彿能記起一些事。”

他想起了這個世界的歷史。

國家與國家之間開始建立聯盟,來自歐洲大陸的人們開始在共和國的土地上創建屬於自己的戶口。在舊時代的人類死亡后,水泥鋼筋與混泥土構成的建築物開始被拋棄、取而代之的是鈦合金與人造鈣化物等多功能便利金屬。

交通軌道建立在高達三十米上的電纜樹里,噴氣式與類懸浮車輛開始全面投入日常生活。各個種族的老百姓也迎來了新的曙光。

這便是他所回憶起的一切往事。

“這個世界的頂端科技是什麼?”他問道,“不會是人工智能吧?”

“是‘Rim-Server’,俗稱環伺服器。”

“環?好吧,我已經能了解當今的世況了。”他側過身,吃力地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在裡面摸索着,“如果沒記錯的,我的手機……不對,是智能終端就在這裡。”

並且,那份白色的紙張也正靜躺在抽屜深處。

就是安娜的詳細屍檢報告。修皓已經大致知道自己身在什麼樣的處境。自己的腦中缺失了多少記憶,又了解多少狀況,他心裡都有了一個底。

“你覺得我什麼時候回學校合適?”

“主人目前接受的是自助醫療服務,在特定時間內可以隨時傳呼上門醫師。您目前已經痊癒,暫時未發現明顯的後遺症。”

“還有這種操作?”

“如今社會的醫療手段已經攻克了絕大部分病因,包括癌症與艾滋病。”

“可我的心臟病不還是需要外置起搏器嗎?能醫療絕症是一碼事,有沒有誕生預防絕症的技術,才是另一碼事。”

“主人的病症並不是大礙。”

“你只是一個A·I,不會懂患病的痛。”

“主人……”羅蘭垂下眼帘,有些委屈的噘嘴。

“小遙都在,為什麼我爸不來看我?”他沒有在意羅蘭的神色,依舊在抽屜里尋找着什麼。緊接着,他拿出一塊黑色的金屬電子腕錶,先是定神觀閱一番后,他十分小心地將腕錶戴在了自己的左手。

“令尊正在參與《二十二世紀人類盟國刑事法案》等憲法的立案商議。”

“憲法?”

這麼說起來,父親的確是律師。

“主人,令尊並非不關心你,只是目前有一項非常嚴重的事態待他商定。”

“比自己親兒子的命還重要?”

“令尊正在同律師協會向國務院申請‘廢除死刑’。”

“哈?那個老頭子腦袋沒毛病吧?”

“當今時代的犯罪率的確在下降。”

“可是未來一旦將人工智能推向全世界,必然避免不了機械取代人類做第一勞動力等事件的發生,到時候犯罪率又會回歸,如果廢除死刑,其後果不開設想。”

“政府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我爸沒事吧?“

“令尊還在推行另一種法案……”她神情黯然,投影出的影像在高速震動與閃爍,就像一塊劇烈顫抖的心臟。修皓沒有在意羅蘭的狀態,而是穿上了拖鞋,在這不到四十平米的卧室里散步。

“是什麼法案?”他看向她。

“《安樂死法》。”

“是嗎。”他一陣冷笑,“很多年前不就有這個法案了嗎?”

“怎麼解釋呢……全稱是‘自願安樂死法’,所有犯罪嫌疑人在接受最高法院的死刑裁定后,還多出了一個選項,那就是《人權立案》。嫌疑人成為死刑犯後有權拒絕死刑裁定,但必須面臨兩種選擇:1.不接受最高法院的槍決安排,自己選擇時間為自己注射致死劑;2.銷毀肉身,將人格數據與記憶信號上傳至Rim-Server,以代碼的方式永遠保存在‘雲端餘生’。“

修皓略顯震驚地看着羅蘭,他揚起嘴角,以嘲弄般的語調說道:“銷毀肉身?那這和死亡有什麼區別?你認為這是體現人權的方式嗎?”

“羅蘭不明白。大數據庫里沒有回答此問題的答案。也許有答案也說不定,但羅蘭沒有回答的權限。”

“羅蘭……”

“是、主人。”

“你懂什麼叫‘幸福’嗎?”

“客觀定義上,幸福是指人類在獲得某種滿足……”

他打斷道:“不,我是問你……你有過幸福的感受嗎?”

“目前沒有。”

“也對,你只是一個A·I。你的所有對話里出現的邏輯,都是伺服器里的所有A·I通過自我學習並上傳的大數據。你沒有資格對人類的說三道四,明白嗎?”

羅蘭露出了憂愁的神色,選擇了沉默。

“第一眼看到你我還是蠻震驚的,你的表情和語氣和真人一樣。但自己一個人思考之後,也能明白你們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罷了。”

他脫下睡衣,將上下裝一起丟在了地上。羅蘭先是在感傷一陣,但看到了他的身體后,她立馬羞澀着轉過身……修皓正在脫着自己單薄的內褲,袒露着整個下身。

“為什麼轉身?你們的數據里沒有生殖器的圖片?”

“羅、羅蘭從不訪問那些東西!出、出於對主人的尊重,羅蘭選擇了無視!”儘管已經轉過身,可她還是用手捂着臉。

他沒有向之前一樣和她開玩笑,而是繼續赤身裸體地走向了浴室,“你這些表現也不過是一段代碼而已。”

“主人……對不起……主人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如果羅蘭做錯了什麼……羅蘭改就是了……”她很小聲的向著他的背影道歉。修皓毫不理會,在他眼裡,除了逝世的安娜外,已經沒有女人能夠再引起他的內疚。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我以前又是怎麼樣的?為什麼這個羅蘭會說出這種話?

以前只有安娜會與他談心,為他分擔煩惱,與他共享幸福。或許沒有人能體會到一覺醒來,陪同自己的時光比母親還長的女人離世后,那種難以言喻的感傷。

修皓走進卧室內的浴室,憤然地關上了門。他任憑水滴衝擊着自己的面頰,在那漫長的沐浴后,眼角已經留下了那無數不知水走過還是的淚所跨越過的痕迹。也許此刻修皓正涕淚橫流,但霧氣與水漬已經掩蓋了那份也誰看不到的悲痛。

“安娜……”修皓捂着自己的左胸,心臟正隔着那溫熱的皮膚。

但裡面有一塊金屬芯片,那是他眼裡的唯一的救世主。

只有對心臟有了解的人,才會知道心臟有時也會敗露一些蛛絲馬跡。沒有撒謊經驗的人刻意準備一個謊言,那他在闡明謊言時,心臟必然會提高顫動頻率,同時皮膚所能體會到熱感也會加強。那種熱感與發燒不一樣,是剎那間潛移默化的生物現象。

他也在腦海中為心跳模擬了一塊類似機械波震動的函數圖像。為了自己的心臟,他已經練就了通過意識緩解心跳的手段。只要不進行有氧運動,修皓的心臟便不會加速顫抖。

所以當兩顆心臟通過肌膚重疊時,他瞬間就會知道,哪顆心臟跳動速度比自己快。不久前藍遙抱住了他,那時的藍遙心跳並未加速,而是與修皓一樣保持着有節奏的跳動。

“安娜是死於意外。”

然而這句話出現的瞬間,函數圖變化了,是藍遙的心跳加速了。

妹妹在撒謊。

心跳的函數圖開始改變,並趨於平衡時剎那,也是講述完安娜死因的瞬間。藍遙當時的神色也略微有些變化。

他不明白這種情況出現的意義。

但他知道,在自己的心跳起搏器還沒失效前,有一件事他必須完成。——了解安娜死因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