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後一絲霞光湮滅在了逐漸開啟的LED夜燈中。

從地鐵到巴士的來迴轉乘,已經消耗了她的大部分時間。冬日的夜晚比以往來得早了很多,一到飯點,街道就紛紛亮起了璀璨的霓虹。

下班高峰段的車輛擠滿了交通道,回城東大學的路上並不是那麼順利。

“還來得及回學校嗎?”

她低頭瞥了一眼腕錶,指針正指向下午六點。

與伊琳娜的一陣談話讓此刻的喬雪憶還不斷處於懊惱中。一想到對方對自己和身邊的人的詆毀,她就有些難以遏制怒火。

只從在法庭上對伊琳娜的了解還不足以徹底評判她的為人。

由於上次的庭審中受到過她的幫助,喬雪憶對她還是有着為數不多的感激之情。但這份謝意還沒來得及傳達,對伊琳娜常駐的感激之情就在今天的會見中煙消雲散了。

“這個女人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喬雪憶不屑道。

上次去電影院也是,自己那會兒還天真地幻想過,說不定這件事後能在行業里交到一個朋友。

到頭來,伊琳娜不僅沒有跟喬雪憶過多談論自身的事,甚至連工作的話題也從未提起。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那她之前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麼?一想到這事兒,喬雪憶的頭又隱隱疼了起來。

“又開始了……”她輕柔自己的太陽穴。

這是她在住入大學以來第一次出現偏頭痛,儘管在過去的日子中,她也因睡眠不足有過時不時犯頭疼的老毛病。

喬雪憶總結了一下自身發病的原因,例如一旦陷入了過分的思考自己就會忍不住焦慮或狂躁,從而引發頭疼。尤其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她的頭疼最容易出現。

巴士沿途經過了數個站點,乘客隨時間漸漸流失。久而久之通往終點站的路上就只剩下她一人。

“好累,好想回家。”

不想去法庭,明早哪裡都不想去,只想放空大腦然後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

在這一刻,她好似失去了幾乎全部工作熱情,明知這不符合法律從業者的職業道德,但她還是對工作感到了厭煩。

產生這種想法的理由很簡單。

那就是喬雪憶本人,已經對大學生活產生了不舍之情。

和過去不一樣,如今的她已經對校園有了流連忘返的感覺。毋庸置疑,她現在非常喜歡這裡。

曾經有人對她講過,女生在陷入戀愛情感中時,再聰明的人都會變得跟無知婦孺一樣,掂量不了事情的輕重性。

很顯然明早法庭的辯護工作才是頭等大事,但喬雪憶卻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一樣,現在一心只想回到大學裡陪同修皓等人走完自己未能走完的旅程。

不行,讓懶惰侵蝕我可是錯誤的。

她在心中勸阻着自己。

耳邊只剩下了引擎與公交車車輪的頻繁噪音。

冷靜下來的喬雪憶沒有再去思考瑣事,她慢慢閉上了雙眼,等待着巴士的到站。

窗外的天色再度暗了幾分,巴士放慢了車速,正式駛向了大學大門。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響起了系統女聲提示的“城東大學站”。喬雪憶的身子慣性地向前傾去,接着她揉了揉眼睛,吃力地扶着前方的座椅,緩緩站起身子,獨自一人走出了巴士。

當她下車后,車輪便揚起了厚土直接從站台離去。

到大學站下車的乘客只有她一人,巴士並未在此停留更久。

“喲、雪憶,你回來啦。”

踏上人行道台階的同時,熟悉的人影也朝喬雪憶招呼而來。她聞聲望去,發現在幾步開外,裹着黑色防寒服的修皓正揮着手。

他微笑地站在公交站台前,還不停打着哆嗦。

“修皓?”

“事情處理的怎麼樣?”

“啊、那邊的事情已經完成了!倒是你,怎麼會站在這裡?”喬雪憶趕忙走到了他的身邊,“幹嘛不在社團教室里等我。”

“我在這裡等你回學校。”

長時間板着撲克臉的喬雪憶,也久違地露出了笑容,“哎……真是讓你久等了。”

她漫步到了修皓身前,單手幫他拍掉了肩膀處肉眼可見的塵埃。

“沒有沒有,我也沒等太久。”

“別逞強啦,你的衣服跟我走時穿得不一樣,這件外套應該是特意回寢室加的吧?你是打算在這裡長等,直到我回來嗎?”

“沒你說得那麼嚴重。”

喬雪憶接着嘮叨:“褲子上也是沙塵,跟我走時看見的不一樣,到處都是髒兮兮。”

路道旁的修皓身上有少見的鐵鏽灰,從顏色來判斷,她可以斷定是覆上汽車的廢氣,以及輪胎滾起的塵土。一個人長時間站在車輛密集的馬路附近,身上就會出現這樣的痕迹。

她戳着修皓的臂膀和袖口,又指了指他的褲腳。喬雪憶不斷啰嗦的模樣,看起來有點不像平時的她。

“我以為你很快就會回來,沒想到去了這麼久。”

“主要是回來的路上還堵車。”為了不讓神經更加敏感,喬雪憶放鬆了身子。

修皓一下牽起了她的手,“你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

“真的嗎?”

“看着挺憔悴的,笑得也不自然。”

“……好像瞞不過你。”

“發生了什麼?”

“我剛剛在法院,碰見伊琳娜檢察官了。”

“就是那個金髮美女?”

“還美女呢!”喬雪憶怒瞪了她一眼。

“不不,我是說,是那個外國佬。”修皓慌忙地擺着手,“這麼說,她真的是明天是公訴人?”

“嗯,而且她很自信。假如法庭能下賭注的話,她肯定第一個下高額注賭我會敗訴的人。”

“你也要拿出信心嘛。”

“是是……”

談笑中,兩人肩並着肩漫步到了正校門。跟隨着來往的學生群,他們愜意地從校門走到了籃球場。

夜晚的校園比過去熱鬧了許多,這是喬雪憶第一次在除了課堂和運動會外的日子,看見大學能這麼活力煥發。

從球場和體育館中央的小道方向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見設立主席台足球場附近的社團露天攤位。

每一處攤位都搭建起了用來避雨的大號陽傘。

只要社團擺放的桌椅按順序依次排列,便可以通過陽傘上的標示社團名的掛牌來分辨新聞部所在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社團太過小眾,不論喬雪憶從遠處怎麼眺望,都發現不了新聞部的位置。

雖然平時的新聞部也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和當下的情況並無二致。

加上反覆遊走於大操場的人群,要找到藍遙跟社員們的身影就好似大海撈針。

“明早我會送你去法院的,別擔心。”

察覺到喬雪憶憂愁的面色后,修皓開朗地鼓勵了幾番。

“你放心,我肯定會全力以赴的。最起碼……要讓案件真相大白。”說道這裡時,喬雪憶一下用力抓緊了修皓的手。

“咱們今天就別想那麼多了,先去體育館吧,評委要做校慶比賽節目的最後一次審核。”修皓輕拍了喬雪憶的後背,對她豎起了拇指,“莉婭準備得很充分,接下來就交給你發揮了。加油,雪憶!”

【2】

城東大學校慶當晚夜間7點。

操場內外部分通往主席台的跑道都鋪上了看似廉價的紅毯,工作人員搭建好了大型音響和照明燈,只要時間一到,選手使用的話筒再稍微向前挪挪,隨時都可以舉行演唱會。

當喬雪憶離開大學一段時間后,藍遙就拉着一部分社員回到了新聞部的攤位上。

無處可去的白莉婭暫時與藍遙共同整理起了社團活動的相關用品,相鄰的位置分別都是運動類社團的桌椅板凳,毫不相干的人們一邊留着熱汗,一邊把新聞部夾在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地方。

結果這半天下來,連學校的遊園活動都沒機會參加。

“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進行演出審核了。”白莉婭與藍遙坐在攤位前,慢悠悠地喝着紅茶。

百團爭霸賽的參賽排演會舉行兩次,第一次排演的時間地點,是在一周前的大禮堂。當時的喬雪憶和白莉婭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就沒有前去評委那裡報道。

也是在藍遙的好說歹說下,才沒讓社聯取消新聞部在校上慶的比賽資格。

“莉婭平時有在準備嗎?”藍遙問。

“準備什麼?”

“肯定是校慶的事啊!你不是跟雪憶姐已經說好了嗎,會代表新聞部以歌手身份參加比賽。”

白莉婭放下了茶杯,眼神有點迷茫,“當、當然有練習啊,喬學姐她也很努力的。”

關於她對喬雪憶曾口口聲聲說“我也有很認真準備比賽”一事,抱有過一定的懷疑態度。但她畢竟是作為自己的學姐……白莉婭還是選擇相信喬雪憶,相信她真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她也不會破壞別人對自己的期待。

就是不知喬雪憶能否趕上這次的排演。如果不行的,校方和社聯就真的會劃掉新聞部的上台機會。連續放評委兩次鴿子,換做誰也不會想讓這樣隨意的選手參加比賽。

“真要說起來,這段時間還真是沒發生過什麼好事。”藍遙忽然開口。

像是白莉婭心聲被人給聽到了一樣,她才會做出了這樣的發言。

好事嗎?在這寒風中看着人來人往才真是令人討厭。

閑來無事的家長帶着小孩來往與白莉婭的前方,時不時還會朝此處的兩人露出詭異的壞笑。

接着是同齡的學生,不知道是以嘲弄還是驚訝的心態,反覆對着她們拍着照。

這樣的情況在今天發生了無數次。

硬要說原因的話,也只有白莉婭身上的這件制服了。

“胸口還是好緊……”她嘀咕了幾聲。

雖出自無意,但白莉婭還是解開了上衣領口下方的一個扣子。

本身就很襯託身材曲線的手工女僕裝,穿在她的身上彷彿跟某種情趣服一樣。藍遙倒坦言自己就是這麼想的。

最為吸引她眼球的,還是白莉婭那若隱若現的胸間夾縫。

最初時的藍遙也猶豫過,心想這身衣服穿在莉婭身上是不是太過暴露,對她來說或許太勉強了?

直到駐留在新聞部攤位前的男生越來越多,又通過口口相傳成為了今下午現象級的討論話題后,藍遙就收回了之前的想法。

她雙手合十,呈乞求的模樣。

反正看熱鬧的往往不嫌事大。拜託啦,莉婭妹子,今天就委屈一下你了!

“藍遙姐,你這是怎麼了?”看到藍遙對自己突如其來的低頭,白莉婭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別老是苦着一張臉嘛,莉婭。”

“裙子好短,感覺下面涼颼颼的。”

“你應該慶幸我是女生,要是這話被男生聽到……”

“被男生聽到,會怎樣?”

“會誤以為是性暗示。”藍遙挪着方凳靠近了白莉婭,打趣地笑着。

本以為聊天能讓氣氛不那麼死氣沉沉,但白莉婭依舊還是有些沮喪。

“今天真是糟透了,一想到等等的排演,忍不住又緊張起來了。”她不安道,“而且喬學姐能不能回來,還是一個大問題。”

“要說好事的話,不也有嗎?”藍遙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

“什麼好事?”

“當然是——新聞部火啦!”

“這個事……”

這句話藍遙已經念叨了一下午。

可能是她與前任部長在往年社團招新時,還沒有看見過像今天這樣,有這麼多的學生前來詢問社內信息。

白莉婭有氣無力地托着腮,“這壓根就不叫火……”

“不會啊,今天我們都蠻有人氣的。你看,又有人來了!”

儘管藍遙熱心接待,但白莉婭已沒了精力。

她只想把最後的一點體力和心思都放在接下來的歌唱比賽上。

“這裡就是女僕咖啡廳嗎?”

背着雙肩包,身着卡通美少女衛衣的矮胖男生在新聞部前停下了腳步。

“不不,我們是新聞部啦。”藍遙微笑着答。

“您好,請問是cosplay奶茶店嗎?”

矮胖男剛走,一位高瘦的眼鏡男就將視線集中在了白莉婭的胸部前。

“不不,是新聞部,我們平時只喝紅茶的。”

眼鏡男失落地離開了。

“姐姐,這是動漫社的攤位嗎?”難得有幾位女生在攤位前好奇地駐腳。

“不是不是,這裡是新聞部啊。”

女孩兒們面面相覷,接着揚長而去。駐留的人群再次減少,最終消失到沒有痕迹。

“又來了。”白莉婭不耐煩地默念,嘴上快要沒有反駁的力氣了。藍遙的熱情卻始終消退不了,這令她非常困惑。該說這位學姐是心態甚好,還是天然呆呢?

“女僕裝還真是神奇的服飾。” 藍遙開朗地說。

正是因為不少人們在聽見解釋後來了又走,所以她才不承認這是新聞部“會火”或“有人氣”下該有的樣子。

以往的白莉婭或許會對這次的活動漠不關心,但她在感受到來自喬雪憶等人的信任后,慢慢也提高了內心自我對社團活動評分的“及格線”。

“藍遙姐不覺得生氣嗎?”

“生氣什麼?”

她拍了拍自己的裙角,“很多人都是衝著這些表面光鮮的東西,才會萌生加入社團的想法。”

“嗯……其實嘛,你說得沒錯。”

“那你還這麼高興。”

“不過不能這樣思考問題。”她湊近身子,握住了白莉婭的手,“我是代表自己所愛的社團,才對大家露出笑容。”

“可他們第一眼,根本看不出我們是新聞部。”

“最起碼,我這份用於待人的笑容絕不是虛偽的。正因如此,真正願意加入新聞部的人,也不是那些會擅自錯解我們微笑的人。”

看到了藍遙認真與自己凝眸的樣子,白莉婭的心中也沒了異議。

“是這樣嗎……”

“當有人問起社團信息時,我也得老實回答,‘同學你好,這裡是新聞部,我是部長藍遙,這裡和所謂的二次元萌文化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整理枯燥的報道文章,用於刊載學校發行的免費雜誌。偶爾會代表學校立場做一些用於美化校園的發言。當然,全得用愛發電,不會拿到一分報酬,錢的事想都別想了,活動室的礦泉水也是我刷飯卡自提的’!”

“還真是直言不諱。就算是我們高中的社團,偶爾也會吹吹牛說要舉辦大型活動,再不濟都能騙到萌新的社費和校方的融資。”

聽到全程用愛發電時,白莉婭也被搞得在一瞬間對新聞部失去了興趣。

“願意加入新聞部的大家,與其說是社員,不如說是我打心裡信得過的朋友。”藍遙真誠地望着白莉婭,她的瞳孔像是清澈的泉,“那間還沒學校寢室大的活動教室,才會成為我值得去回憶的場所。”

“藍遙姐……”

“所以我想要的不是手下,也不是工作夥伴,而是交心的朋友。”

修皓與喬雪憶的臉龐閃過了白莉婭的腦海。

“莉婭也是我們的預備社員喔。”藍遙愉悅地拉起了白莉婭的手,“是我的好姐妹呢。”

“姐妹……”

她逐漸明白了藍遙的意思。

為何那個不擅長社交的喬雪憶,能心甘情願地和這個女孩做朋友。那位固執的律師,願意為了藍遙而重新拿起小提琴,代她去參加比賽……這背後的故事,白莉婭也多多少少有些理解。

被說得有些小動容的她,立即收回了之前心中那段略顯不敬的想法。

與此同時,又有人陌生的人影站在了新聞部的攤桌前。

“請問這裡是新聞部嗎?”

“不不,這裡是女僕咖……”白莉婭停止了方才的思考,轉而懶散地搖晃着腦袋,“不對,這裡就是新聞部!”

她一下正起了身子。

這次的白莉婭重整了姿態,真心地想要以社員身份接待學生。

“兩位還真是在努力,而且沒想到你的身材……該死,竟然這麼厲害!”對攤位后的兩人提出疑問的女生,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人。

“啊、歡迎回來!”

藍遙的正前,正是掐着時間點回學校還一臉悠閑狀的喬雪憶。

“晚上好。”喬雪憶拉過了身後的修皓,冷靜地對藍遙和白莉婭打着招呼。

“雪憶姐!”

“喬學姐,你終於來了,可急死我了。”

“還好啦,現在去體育館也來得及。”她不慌不忙地從桌間的縫隙擠到了攤位里,“有水嗎,我有點渴。”

修皓一把拿起了重疊好紙杯,“我也快渴死啦。”

“只有紅茶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