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昨晚刚下了一场十分罕见的雷雨，屋外传来莺鸟清脆的啼鸣。
以及——
叮咚——
「……」
叮咚叮咚——
「…………」
叮咚叮咚叮咚——
「哪个蠢货啊，烦死了……！」
大清早被门铃声吵醒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更何况昨晚那场声势浩大的雷雨，弄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
非常困，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的我，只得将枕头折在自己的脸上，希望能借此隔绝一点声音……
叮咚叮咚——！
然而现实显然是残酷的，我的挣扎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啊啊——！」
我悲鸣一声，正准备放弃挣扎起床开门，却没想到门口之人突然停下了手。
果然是走错门了么……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谁会来我家了。
父母都在外打工，基本上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
其他亲戚也都因为住的远，所以平时不会来往。
至于什么收水电费之类的人，因为这个家很长时间都没人，所以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
还有的话……嘛，不管了。
想到一半，我又沉沉睡去……
「哎呦——！！」
额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针扎般的痛感。
我猛然惊醒，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
「既然在家那就给我开门呐！」
正对上一双灵动的眼睛。
「呜哇——！！」
突然出现在眼前、带着些许异性体香的脸迅速占据自己的视野，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下意识推开了她。
「你干什么啊！？」
「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睡的多死，才会无视我刚才的门铃！」
对方与我拉开距离，笑眯眯地说道。
「哈……」
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知道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在我开始伸懒腰的时候，她又开口了。
「不知道……」
我迷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的脸在我眼中逐渐变换，变成了另一张、不——
变成了本来的面貌。
「——！！？」
「怎么了，这一脸吃了发霉海参的表情？」
「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些什么啊」
「……」
「难道说……你刚刚把我当作其他人了？」
「……」
「谁？难道是于涵？哈哈哈，真的假的——」
眼前那个站在我床头，伏下身子俯视我的女生——赵汐沫，正一脸玩味地看着我。
「别在意这种事情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很简单，看，是这个啦！」
「我看你根本不想当警察，而是想当小偷吧——！？」
看到被她夹在两指之间、竖在我面前的弯曲的铁丝，我忍不住疯狂吐槽。
「你这么久不开门，难道还得让我站在门口等你睡到中午吗？」
「为什么打扰别人睡觉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啊，而且我根本没有邀请你来我家，于情于理都是你的不好吧！？」
「我可没听说过不请自来也算犯法啊」
「不对——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住址？我身为公民理应享有的隐私权呢？」
「咦，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啊？你貌似搞错了什么，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觉得我们会不查看你的个人资料吗？」
「……」
她的这句话，令我终于从睡梦的余韵中缓了过来，瞬间清醒不少。
「事先声明，虽然有不少不知情的人在怀疑你，但我可以保证你会没事的哦」
「为什么这么说？」
「嘛……这种事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我隐隐觉得有人在故意压着这事，你指的是不是这个」
「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她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的确是这样的哦，虽然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但这事严格来说，也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
她话题跳跃的太大，我一下子没搞懂她在说什么。
「待会儿会跟你解释的啦！」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罕见地换上了温柔的语气。
「在那之前，我要你先告诉我你的决意，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擅闯民居、看别人的睡脸、在别人睡熟的时候弹别人的额头——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这个？」我冷着脸。
「当然还有哦」
「还有什么？」我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
「昨天在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见面的事情吗，那个时候你什么也没说就挂了，我有点担心你会不会放我鸽子，所以就直接找过来了咯」
「哈，你是在耍我吗？」
「我可没有耍你，反而觉得自己这趟来得太是时候，因为看你这个样子，是完全不会去赴约的吧」
「大姐，现在天刚刚亮，你们城里人都习惯在这种时候登门拜访么」
「哎呀，听你这口气，怕是连我昨天告诉你的见面时间和地点都完全没记下吧？」
「……」
我一愣，随后有点不服气地开始回想昨天的通话内容……
大脑一片空白，如她所言，我完全想不起来。
「看吧，果然」
她等了我一会，浅笑中带着嘲弄。
「……我有没有记下并不重要，更何况我昨天根本就没有答应你，就算我没去又怎样呢？」
「是啊，不是都说了吗，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来了」
她依旧俯视着我，理所当然的。
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
「你今天怎么了，平时说话可没这么咄咄逼人」
我狐疑地看着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性格有了些许转变。
「你看上去很有把握，让我加入你的把握」
「已经准备充分了哦～」
「但是很遗憾，不管你做出什么我都不会动摇，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只动嘴皮子的话那就更别提了！」
我毫不留情地说道。
「话别说的太满」
她扬起俏丽的下巴，露出可爱的虎牙。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可以保证，我今天带来的筹码，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
「怎么了，说话呀」
「……」
「难道你很好奇吗，好奇的话那就跟我说，我会告诉你的哦～」
「……」
这个家伙……
是的，我很好奇。
她所谓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我很好奇。
「事先说明，如果你在耍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我怀疑她在故弄玄虚，于是恐吓了一下她。
「绝对不会饶过我，那你要怎么做才算不饶过我呢？」
「……」
我的小心思完全不奏效，却见她换了个姿势，坐在我的床上，将身体凑近，笑嘻嘻地看着我。
眼神中充满了挑衅。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小恶魔。
「……行了，快说吧……」
我不想再跟她再这样纠缠下去，一方面也实在有点好奇心爆棚，于是干咳一声，率先认了怂。
「哼，还好意思说我，你也不是只会动嘴皮子吗～」
「……」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某个不好的回忆。
「嘛……脸色突然一下子变得那么难看是干什么啦……总之，你先从床上起来吧」
「？？」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个地方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啦，还记得我昨天……咳，对了，你忘了呢，哎呀总之等会儿跟我走就是了」
「为什么我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父母这些天都不会回家，也没有其他人回来」
「等等……或许是我的错觉，但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危险的话……」
「……我敢保证，在你提醒我之前，我是绝对没有想歪的……」
「你够了，你想说是我的错吗！？快给我起来！」
她重新站了起来，随后，在她半推半就下，我从床上爬了起来——
「死变态——！！为什么你不穿裤子！！！」
在她的惊叫下，起初还感到茫然的我瞬间大吃一惊，迅速低头看去。
「……你这家伙……我明明有穿短裤，大惊小怪什么啊……」
「大腿全部看到了！！为什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你是暴露狂吗！？」
「那你还看什么，还不赶快转过去？」
我这一说，她的双颊十分罕见浮上一层红晕，然后迅速扭过了头。
明明刚才还一副志高气昂的样子，现在却像小女生一样露出这般可爱模样。
我一时之间感到有些好笑，不过把这副形象暴露在女生面前的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想到这里，我迅速收回笑意，从床头柜上拿起昨晚换下的衣物，正儿八经地穿上裤子。
「穿好了就快点去刷牙洗脸，头发也去理理，看你那一脸傻样！」
「喂……」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我真的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一直在注意我这边的动向，否则为什么我穿好裤子还没一秒，她就迅速回过了头？
「干、干什么啊，为什么要用那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我，你好烦啊！」
「你的脸好像发烧了，不要紧吧？」
「脸怎么会发烧，你个蠢货，不要你说我自己能感觉到！」
「……」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就快无法遏制脸上的笑意了，我怕我下一秒就会笑出声，然后又被她骂……
那就到此为止吧，毕竟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一言不发地走向卫生间。
「什、什么啊！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诡异啊！」
背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装作没听见，迅速逃出了房间。
「喂，我说啊……」
将一切准备就绪，直到我走出家门才不到五米，在背后关门的她突然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直接把门带上就好了」
「不，不是这个……我说，你家里有熊吗」
「哈？熊？突然之间说什么呢」
「就是那种……熊娃娃之类的布偶，小孩子玩的那个，有吗？」
「你应该把小孩子这个范围再缩小一点，那种东西只有小女孩才会有，我家可是独生子，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少女的东西」
「这样啊……」
临近关门前，她往我家看了最后一眼，表情十分怪异。
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那就走吧」
我没太放在心上，率先走下大楼。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我无聊地撑着下巴，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们现在位于车站前的一家咖啡店，坐在赵汐沫挑选的最角落的位置。
「这个地方你应该不陌生吧，就在离家不远的车站附近，平时来来往往总要路过几次吧」
赵汐沫坐在我对面，说话时连头都不抬，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手中的菜单。
「我说……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来吧？」
「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终于抬起了头，对我眨了眨眼。
「这家咖啡店是新开的，因为我还没去上大学的时候，这个地方还在买衣服」
「这样啊……」
「你来之前的口气可不是这样呢，明明是第一次来，为什么就能断定是个好地方」
「因为我家附近也有一家这样的店，这里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哦！」
「咖啡店里还有蛋糕吗……」
「……」
我刚说完，就正对上她目瞪口呆的表情。
「干、干什么啊？」
「我说啊……你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类似的店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穷学生会来这种地方享受人生？」
「你不是谈过恋爱吗，约会什么的，这种地方偶尔也该来一次吧！」
「为什么约会偏偏要来这种地方，明明有很多选择不是吗？」
「比如呢？」
「比如，公园，电影院，游乐园……什么的……」
「大型商城？」
「没有」
「浪漫的旅游？」
「没有」
「高档餐厅的烛光晚餐？」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
「……」
「你对我的恋爱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撒谎，把头低下去也没用」
「你的女朋友……」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开什么玩笑，你明明一副「做你女朋友真可怜」的表情！」
「你多心了，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她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迅速闭上了嘴，随后像是在掩饰什么，招呼在不远处观望的服务员过来。
「您好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服务员是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女性，脸上维持着职业化微笑。
「唔……一份卡布奇诺，蛋糕的话……提拉米苏吧！」
赵汐沫只是望了一眼菜单，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卡布奇诺和提拉米苏一份，我知道了～」
服务员听到后神色一动，记下后将头转向我。
「这位先生呢，跟女朋友点一样的吗？」
「……」
「……」
「呃……客人？」
「我什么也不点，还有……你说错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是这样啊，真的是非常抱歉……我——」
「等等，我刚才点的再来一份，就这样吧」
赵汐沫迅速抢过话来。
「好的客人……」
「喂……」
看着渐渐远去的服务员，我一脸莫名地将头转向嘻嘻笑着的她。
「喂什么喂，你没吃早餐吧？」
「我吃没吃早餐关你什么事……」
「我求你帮忙自然是要讨好你啦，反正是我请客，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嘛？」
「不，这会遭人误解，我反倒觉得很糟糕」
「你这家伙真的很不会说话欸……像你这样冷血的家伙，真的能找到女朋友吗？」
「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次」
「能跟我说出一样的话，说明那个人的情商也很高」
「你的情商很高吗？抱歉，我完全没看出来」
「至少比你高！真不知道于涵到底看上了你哪点！」
「……别废话，说正事！」
我立即不耐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听这个家伙说教。
「别以为你看了点资料就能干涉我跟于涵的事，她当初为什么看上我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早在三个月前我们就分手了，这些事情跟我们接下来要谈的有关系吗？没关系就闭嘴！」
（果然是小情侣之间的吵架么……）
在远处观察这边情况的服务员小姐暗暗地想。
她隐隐听到了「分手」之类的关键词语。
（不行啊，好好的恋爱，为什么要吵架……）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她不希望在自己工作的店里出现这种场景，所以，她决定帮帮这两个小情侣。
「好，卡布奇诺和提拉米苏两份！」
柜台背后传来同事的声音，服务员小姐急急忙忙地回头接住。
（交给我吧！）
她又看向那对坐在角落里的小情侣，暗自下定决心。
「久等了，两位客人！」
服务员小姐清脆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打破了这有些僵硬的气氛。
「谢谢你～」
我收回前言，这边的气氛一点也不尴尬。赵汐沫像个没事人一样冲着服务员甜甜一笑，一脸期待地盯着服务员小姐手里的精致蛋糕，目光随着蛋糕移动，直到摆在她的面前。
「……嗯？」
而当服务员小姐将我的那份摆在我面前时，我发现她奇异的看了我一眼。
就像在审视我一样，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
发现我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迅速露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以倒退的方式飞快离开了。
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我被她搞得郁闷不已，而在我的对面——
「嗯～好好吃～！」
那个吃着蛋糕，一脸幸福的家伙。
我刚刚有些生气，所以一下子没收住火气，说了些抱怨的话。
不过看她这副样子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里，这让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说你，身为女孩子，这个年纪还吃这么多甜品……」
我一边开口，一边将目光转移到面前的咖啡和蛋糕上——
「？」
我突然看到了某个不该存在的东西，不由一愣。
「怎么了？」
赵汐沫注意到了我的反应，但向我询问的同时也不忘往嘴里送入蛋糕。
「……」
我没有理她，偷偷藏起那张立在咖啡杯旁的小卡片。
「你刚刚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你看错了」
「不行喔，这里的勺子虽然是金色的，但也并不是真的黄金，如果偷偷拿出去卖的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开个玩笑啦……」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好好好……」
我开始在店里找寻刚才那个服务员小姐的踪影……
在一个拐角发现了她，她看到我，迅速躲了起来。
「……」
恶作剧么……
这误会好像有点大，不过既然都这样了，也就随她去吧。
想到这里，我就不再把口袋里的那张卡片放在心上。
咕咕——
肚子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我登时老脸一红，不过对面的赵汐沫似乎并没有听见。
虽然我不太喜欢在早上吃这么腻的东西，不过……
我拿起勺子，在那个至今完好无损的小巧蛋糕上挖了小小一块——
「嗯……」
又喝了一口咖啡——
「嗯嗯……」
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赵汐沫吃完蛋糕，将咖啡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终于将目光转向我。
「终于准备说了么……」
「你真是迟钝啊……我刚才一直在等周围的人走开」
赵汐沫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我闻言，环视了一下四周，果然，店里的人大多数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寥寥几人，而且还离我们有一定的距离。
至于那个举止可疑的服务员小姐，早在先前的对视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
「既然早知如此，那为什么不在我家就把事情讲完？」
「一直呆在家里不会觉得很压抑吗，偶尔出来逛逛也蛮好的吧」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方便出门吧」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明星了啊……安心啦，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认出你林宇轩」
「那这么来说，你是在为我的心理健康而考虑咯？」
「自恋也该有个限度吧，而且你就那么想让我一个女孩子孤身呆在你家里吗？」
「不，完全没有这回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这两天眼神不好，而且总感觉自己有点……」
「？？」
「不，没什么啦，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比起对我，更像是在对自己摇头，像是在内心中否定什么。
「让我们回归正题吧……」
她立刻变换表情，正色说道。
「你先前说过，隐隐觉得有人在故意压着这件事，没错吧？」
「是的……」
她的表情异常严肃，完全没有先前玩闹的影子。
正题终于来了，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坐直身体，为接下来的展开做好准备。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或者一个团体呢？」
「……什么意思，被你这么一说，感觉事情变得很复杂」
「这事情从一开始就不简单不是吗，你那拙劣的笔录，别说是那些有经验的警察了，就连我都能看出来那是在忽悠人，但为什么大家偏偏要装作相信呢？出海旅行的大学生团体在弃岛上失踪五人，而幸运存活下的那最后一人，新闻媒体凭什么不多加关注呢？」
「这些我都想过了，所以说你到底想总结什么？」
「你觉得，这个地方，不、这座城市，什么东西才有能力做到此事？」
「……」
我在她的言语诱导下，眼瞳渐渐变大。
「你的意思是——！」
我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她按住嘴唇。
鼻息传来淡淡的幽香，我惊讶地抬头看她，却见她对我微微摇头。
示意我咽下接下来的话。
「那座岛的岛礁历史，你看过很多遍没错吧，能把开头说一遍吗」
「无名……十年前因发生大规模瘟疫而废弃……」
「到此为止，我现在告诉你这句话有点问题，你能找到问题在哪吗」
说完，她十指交叉，撑着脑袋，就这么静静地凝视我的双眼。
「……」
「大规模瘟疫？」
「没错，就是这个！」
她迅速肯定了我的答案。
「你看过的所有资料、包括新闻在内——」
「都没有那场瘟疫的详细说明！」
我恍然大悟，迅速接过话题。
的确，我因为太过在意其他的东西，而忽略了那座岛被废弃的最初缘由。
「因为我们都去过那座岛，所以详细的也就不必多说，那么你来简单回忆一下，那个时候，登塔前后，你所看到的全貌，到底是什么？」
她逐字逐句地说着，灵动的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
「……」
「我知道你很想忘记那件事情，但你现在必须要重新想起来」
是的，她说的没错，我不得不认同她的话。
「登塔之前，还是寒气逼人的凌晨……」
我开始回忆，那段不愿提及的记忆。
「我与小兮做了两分钟的约定，然后独自登上塔顶……」
「成功登顶后……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很热，光线很强，适应过后，我睁开眼睛，结果看到……」
「看到了什么？」
她向我追问着。
明明这段经历之前有跟她讲过，但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在意这个了。
「看到了太阳高照的祥和小岛……」
「嗯」
「茂密的树林……」
「接下来呢？」
「破败不堪的村庄，废弃多年的旅馆，干涸的湖泊，皲裂的大地——」
我几乎是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
「——以及小兮，什么也没有！她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场景的转换咱们暂且不提，就光来说说你所见到的环境」
她轻轻压住了我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
「环境？」
「破败不堪的村庄，废弃多年的旅馆，干涸的湖泊，皲裂的大地，你在登塔之后所见的场景毫无疑问都是现实，那么结合我们先前讨论的问题……」
「先前讨论的问题？」
我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瞬间瞪大眼睛。
「瘟疫——！？」
「你小点声！没错，就是瘟疫，发现矛盾了吗」
「……」
我沉默着，然后点了点头。
「那个场景，不像是瘟疫造成的……」
没错，如此致命的矛盾所在。
「我问你，瘟疫的概念是什么？」
「细菌病毒引起的恶性传染病……」
「我们先不考虑是否存在瘟疫这个可能，你觉得那个场景像是什么因素所造成的呢？地震？还是人为破坏？」
「地震是不可能的，稍微学过点地理的人都知道，我们这块是不可能发生那种大规模地震的，而且，如果那座岛真的发生了那种程度的地震，我们内陆不可能毫无震感」
「没错，所以地震排除」
「那么你想说那些建筑是人为破坏的？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么？」
「比如呢？」
「你这么说的话，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这就不是想不想的起来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其他原因」
「说的这么肯定，难道你有什么依据吗？」
「这话就问到点子上来了，依据当然是有的」
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不过……就看你相不相信了！」
她麻利地从包里翻出一个黄色的牛皮袋，并把它推到我面前。
「……这是？」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冲我点了点头。
「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看到她这副谨慎的样子，我开始意识到手上这个牛皮袋里装着的东西并不简单。
「……」
我从中摸出一份厚度十足的文件……
「体质监测研究报告？」
我十分疑惑地抬头看向赵汐沫，她却挑了挑下巴，示意我继续翻下去。
我翻开第一页——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右上角的那张一寸照片。
「于涵……」
我下意识呢喃出声，不能控制自我的伸出手，抚摸照片上那张柔弱无助的脸。
「在我先前给你提供的资料里有说过吧，她是无名岛瘟疫的唯一幸存者，搜查队找到她后，将她带到市里最大的医院做了一年的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将她安置在内地某家条件不错的福利院里……」
「这就是那就是那一年份的体检报告？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仅看日期迅速翻开了一遍，果然是整整一年的报告。
「但是……就算是体检，也没必要每天都做吧……而且……」
突然，发现了异样。
意识到了某个重要的东西。
「——！！」
我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我英文虽然不是很好……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些图像……」
我像个故障的机器人，僵硬迟缓地将头偏向赵汐沫，却见她一动不动，用异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文件。
「我来之前，有特意查过……」
她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大部分都是专业术语，总而言之——」
「这不是正常的体检报告……」
「开什么玩笑……根据你们的档案，她难道不是被带到医院里体检了一年吗，那这到底算什么啊！？」
因为太过震惊，我在不自觉间提高了嗓门。
「你先别激动……」
「怎么可能不激动啊！？」
被愤怒冲昏头脑，我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意思是你们内部的个人档案还能造假的咯！？」
「意思是你们内部的个人档案还能造假的咯！？」
面前的他看上去十分激动，但我有些不太清楚令他激动的理由。
是因为发现自己受到欺骗而感到愤怒，还是因为单纯替于涵不平，或是两者都有？
我不知道，我不太能体会这种感情。
「——！！」
我在想着心事，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什么东西扯住，回过神来，他那张愤怒到涨红的脸已经逼近了我。
「告诉我，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啊——这位客人，请你先冷静一下！！」
一直在远处柜台偷偷观察我们的服务员小姐见到这一幕，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这位客人，实在非常抱歉，我们店——」
「你给我闭嘴！」
他呲牙裂嘴地吼着，把可怜的服务员小姐吓得不轻。
「你也该适可而止吧！」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是什么意思啊，发脾气有用吗？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吗？」
被赵汐沫呵斥之后，我的大脑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对她做出的举动。
我有些恍惚，怔怔地坐回到座位上，揉着不知何时开始发痛的脑袋。
「不好意思服务员小姐，给他拿杯冰水，让他冷静一下」
发黑的视线中，就连耳朵也变得不敏锐，赵汐沫的话在我耳中忽远忽近，似是随时都会消失。
「再给我来一杯冰咖啡，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好的客人……」
脑袋好痛，好痛……
我完全不理会她们的对话，只是一个劲地揉着胀痛的脑袋。
好痛……好痛……
可恶……
「……」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前额两侧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
我茫然地睁开双眼，竟是赵汐沫，她离开了座位，站在我的身后。
她将手指并在我的太阳穴，轻轻揉捏着。
「据我所知，你从小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不会与人争执，更不会对人发火……」
「……」
也许是这样的，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份自觉。
「你刚才的举动可不像原来的你」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倒不如说连我也很吃惊。
「发生了什么吗？」
「……」
我思考这个问题，在她的按摩下，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
「——！！」
我周围的场景瞬间变换，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接踵而至。
心脏疯狂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就连浑身的血管都在涌动，我所身处的景物一瞬间变得阴暗，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只记得，面前那看不清面容之人，用嘲弄到极致的眼神注视着我——
俯视我的狼狈丑态。
然后——
对那尽情嘲弄我的人——
我——
「哈————！！」
我猛然吸了一口气，拼了命地撑开双眼。
我挣脱开抚在额上的手，抱着头大口喘息。
「你怎么了？」
头顶传来赵汐沫疑惑的声音。
「客人，您要的冰水……还有冰咖啡」
「谢谢你，就放在这里吧」
「好的……」
「……」
「喝点水吧？」
我抬头，接过送到眼前的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触感顺着食道贯彻全身，麻痹着我混乱的大脑，我终于清醒了一点。
「谢谢……」
我将杯子放在桌上，有些羞愧地向她道谢。
「刚才的事情……抱歉……」
「……我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真的不要紧吗？」
「嗯……」
「是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那剩下的话就先不说了吧，你先把状态调整好……」
「不，接着说——」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拜托你了！」
「可是你现在——」
「我完全没有问题！」
我竭力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
「你的脸色很苍白呢，眼睛也有点红……」
「……」
「不好意思服务员小姐，请再来一杯冰水」
她又招呼着在远处观察情况的服务员小姐。
很快，有一杯冰水送到我面前，我也毫不客气，再次一口气把它喝光。
「真的可以了，说吧……」
冰冰凉凉的口感，我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不再去想刚才的事。
「既然你执意想知道的话……」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还是松口了。
「再看一下刚刚给你的袋子吧，最深处的话……有一本皮质封面的小册子……」
我按照她的所言，迅速拿出了那本小册子。
「这是——」
她话没说完，我就已经翻开首页——
可谁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手上的东西就瞬间被抽走。
「欸！」
面前的赵汐沫也发出一声惊叫，她依旧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反应过来的我立即仰起身子，飞快伸出手，瞬间就抓住了那个企图逃跑的小偷，将他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拽。
「啊呀——！！」
小偷见自己被抓，一边大叫一边挣脱着我的手。
「什么啊，原来是你这个小鬼……」
我看清他的脸，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咦，你认识他？他是……？」
「只是一个爱捣乱的小鬼而已」
我皱着眉头看向手上的小男孩，他的面容非常稚嫩，身上穿着小学生的学生制服，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年纪，却用一种十分愤恨的目光瞪着我。
「喂，小鬼，你再用那副眼神看着我的话——」
「呸！死骗子，把姐姐还给我——！！」
「我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把你刚刚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开什么玩笑，才不会给你，看我现在就把它给撕掉——！！」
「我说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我的底线……」
「好好好！二位请就此打住！！」
在我和那小鬼剑拔弩张之际，在一旁旁观的赵汐沫突然横插一脚，将小鬼从我手上抢走。
「你……」
我眼睁睁地看到她坐回自己的座位，将抱在手上的小鬼放在地上，还顺势摸了摸他的头。
「小弟弟，面对比自己年长的人不能用这么吓人的眼神，这很没有礼貌哦」
「你在装什么好人呐，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你这臭小鬼，跟你姐姐一样没礼貌，难道你们家里的小孩都没有家教的吗？」
看到赵汐沫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我顿时一股无名火起，说话口气也格外不留情面，更不顾对方是不是小孩了。
「你说什么——！？不许你说姐姐的坏话——！！！！」
似乎是被我的话触怒，他的面容开始扭曲，展现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煞气。
「好机会！」
在他一旁的赵汐沫趁此机会，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册子。
「——！！」
他猛然回头，凶恶的眼神直勾勾地怒视着她。
「……欸？」
赵汐沫似乎是被这眼神给震慑住了，张了张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僵硬地一动不动。
「你们这群该死的——我一定要——！！」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丢下最后一句话就跑了。
「……」
「……」
我和赵汐沫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个……两位客人，刚才那位小朋友……」
一脸尴尬的服务员小姐也来到了我们身边，她显然看到了刚才的场面。
「那个小鬼为什么会在这？」
我率先问道。
「我不知道……我刚才在门口打扫卫生，看见路过的他透过玻璃看到二位，然后就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冲进来了……」
「……我知道了，这里已经没事了，你接着去忙吧」
「好的，如果有其他吩咐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服务员小姐似乎还有其他想说的话，但还是离开了。
「真是的……」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就看见赵汐沫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嗯嗯……刚才那个孩子……」
「他是徐娴的弟弟」
「……徐娴？」
「对，就是那个跟我们一起的第三名女生」
「那她的弟弟……」
「似乎把我当成了仇人来看待……」
我苦笑一声。
「徐娴也是本地生，她的家离这里好像也就三四站的距离，前几天刚回家的时候，经常能在路上碰见他弟弟……」
「所以你才不愿意出门？」
「嘛……算是原因之一吧……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个小鬼完全不讲道理，跟他说什么也没用……」
「他毕竟失去了姐姐，偶尔发点小脾气的话……」
赵汐沫说着，也苦笑了一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样也确实不怎么讲道理呢……」
「一开始还好，后来见我不怎么搭理他，说话就越来越放肆了，直至现在，也就你刚刚所看的……」
「只是个珍惜姐姐的小孩子，本性还是善良的，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啦……」
「你好像一点也不失落的样子，明明刚刚被说了那种话」
「失落的话……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的，不过仔细想想，还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挑衅他吗」
「喂，你是不知道那个臭小鬼之前有多嚣张——」
「我说你这人真的很冷血欸，不管他怎么样，你都应该表现出身为年长者的风度才对」
「是是是……希望你以后再遇上他的时候也能说出这种话来，反正我是不想再看到他了……好了，把那本册子拿过来吧」
我说完就从她手中抢过了那本皮质封面的小册子，开始翻阅起来……
文字量并不多，但我看了很久。
看完后，我将小册子重新放回桌上，看向对面一直在注意我反应的赵汐沫——
「这又是……什么东西……？？」
我嘶哑着嗓子说出这番话。
「你表现出了跟我一样的反应呢……」
「新型病毒？这算什么？哪里来的搞笑剧本？」
「别的我不管，我就问你这上面写的东西，你信不信？」
「……」
我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看上去记述了很多事情，其实也可以说什么也没提。
说其只是在单纯地危言耸听也不为过。
但如果结合我之前的经历……
「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赵汐沫率先站起身来，我一脸迷茫地抬头看她。
「这个人或许会为我们指点迷津……而且，说不定还能帮你一个大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