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汐沫的带领下,我们一同来到远离城区的市郊。
「……这别墅,从外面看简直就像是一间鬼屋」
来到目的地后,我看着面前的破败建筑物,直言感想。
「说是鬼屋也不奇怪啦」
赵汐沫似是对此习以为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院子里杂草无人处理,茂盛的爬山虎就像怪物一样包裹住墙壁的大半。
在我们背后,院子铁栅门的另一半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可能是被路过捡破烂的人拿去卖钱了,这也是我们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走进这里的原因。
面前,别墅大门,各种信件和过期的报纸散乱一地。
「看上去完全没人打理,这里真的住了人?」
「你不相信的话,跟我进去不就知道了」
「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是不相信……」
但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抱着迟疑的态度,跟着赵汐沫推开大门——
十分钟后。
别墅内部倒是与外表不同,充满古典风格,看上去非常有格调,但大部分家具表面都积攒了一层灰尘,也是没人打理的状况。
「抱歉,先在这里等一等吧,教授还没有起床」
一位身着正装的男人接待了我们。
虽然自见面以来,我就没怎么看过他变过脸色,但想来也是一个沉着稳重的人。
他将我们引入客厅,还很客气地为我们端来茶水。
「没事啦熊哥,我知道教授在这个点是肯定不会起床的,所以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等他的准备了」
站在身旁的赵汐沫显得颇为活泼,看上去竟还有点可爱的感觉,明明跟我说话的时候就那么毫不留情……
「嗯,你们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是蛋糕哦,不用管我们,熊哥你去忙吧」
「好的」
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个看上去明明是个僵尸脸的男人,居然在临走前还冲着赵汐沫笑了一下。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被赵汐沫称作熊哥的男人走后,我立刻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什么关系?只是好朋友啦~」
「你在逗我吗,那个男人明明都三十多岁了,你才多大?你们是朋友?」
「听到你说的这句话,我是该高兴呢还是生气呢……被一个大二的后辈说年龄小,意外的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呢……」
「……哦,我忘记了,你年纪比我大来着」
「哈——!?」
「因为你的表现一直都很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所以我就下意识把你当作后辈来看待了,没想到我才是后辈啊」
「哈——!?」
「哈什么哈,有什么问题吗?」
「难怪你最近对我的态度这么敷衍,我还异想天开地认为是因为跟你混久了所以你才这么放肆,搞了半天原来是忘记了你我之间的地位了啊?还有,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是什么意思?一直在无理取闹的人到底是谁啊——!?」
「别激动……你先搞清楚,这里可是别人家而不是你家」
「什么,你想就这样避开话题吗!?」
「不,我也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而已……」
「敢做不敢当,你还是不是男人?」
「有必要一口气将问题上升到这个高度吗!?」
「吼吼吼吼——!」
在我们的争执进行到高潮阶段时,背后传来一声吃吃的笑声。
我们惊讶地回头,却看到一位白发苍苍,但却十分有精神气的老人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
「教授!」
赵汐沫看到他,表情变得格外欣喜,小跑上前扶住了他。
即便老头穿着脏到发黄的白大褂,她也没有在意。
「呵呵,小汐沫啊,你有多久没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玩了啊?」
「教授你又开玩笑了,像你这么精神的老爷爷,怎么可能是糟老头子呢!」
「糟老头子这个称呼,不是早在十多年前你给我取的吗?」
「欸,有吗,我完全不记得了欸哈哈哈……」
可以当作爷孙辈分来看待的二人一同下楼,明明有说有笑,我却感觉有点冷。
「唔,这位是……」
待这两个人走到我身边,那个老头似乎这才发现我,他先是眨了眨眼,好像是有点近视,随后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副黑框眼镜。
他也没有戴上,只是立在眼前瞪着眼睛看着我。
他就这么以那种变扭的姿势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也不说话,弄得我十分不自在。
「……」
更何况,这老头明明是听到我和赵汐沫讲话,这才「吼吼吼」的走下来吧,为什么现在还要故意装出一副刚刚才看到我的样子。
「这个男生……很奇怪呢……」
「咦?」
那个老头突然这么说了一句,让我和赵汐沫都愣住了。
「教授也觉得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吗!」
赵汐沫不知怎么兴奋起来,意义不明。
「嗯,很多地方都很奇怪」
「……」
我咬住嘴唇,开始紧张了,这种紧张完全没有源头,我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但却难以遏制这份情绪,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除此之外……还有点莫名的期待感。
这种焦躁感让我浑身冒汗,身旁的赵汐沫看来同样如此,她有点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随后,在我们二人的注视下,老头终于开口了——
「明明什么特点也没有,却能泡到我们的小汐沫,真的好奇怪啊……」
「我——」
「你个臭老头!!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几乎是下意识的,但我那句脱口而出的脏话却依然没有说完,因为被瞬间暴露本性的赵汐沫给强行打断了。
「哎呀,这个称呼真是令人怀念,有多少年没被这样叫过了呢……哈哈,小汐沫你果然是被别的男人拐跑了,你爸爸、我、还有你的熊哥……大家都会很伤心的呜呜呜!」
「快闭上你的臭嘴!我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两个人表现出了和刚刚完全不同的反应。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果然是冷笑话么。
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赵汐沫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
嗯,因为很有新鲜感,让我忍住了想要说的话,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喂,你不来帮我说话也就算了,那种看热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谁知她注意到了我的变化,瞬间就将话题矛头指向我。
「因为好像挺有意思的样子……」
我也相当耿直地说了实话。
「有意思个球啊,被这样误解你居然还能说出有趣这种话来?屎盆子都扣到天灵盖上来了大哥!」
「这种误解仔细想想我也没吃什么亏吧,倒不如说只有你一个人扣了屎盆子」
她真的急了,以至于下意识说出了完全不符合形象的粗话,这让我也不由得有点想逗她,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小汐沫,你的男朋友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说不定会跟我很合拍」
「都说了他不是!!不是!!而且才不会跟你这种人合拍!!」
「看吧少年,小汐沫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但在特别的地方可是意外的严格哦」
「原来如此,受教了」
「受教你个头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气突然向胸口涌来,却见赵汐沫一把将我推开,然后气鼓鼓地看向老头。
「教授,不要再装疯卖傻了,看你这反应,你有猜到我是为了什么才来的吧!?」
「哼嗯……」
老头闻言,缓缓睁开眯起的眼。
「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是关于「那个」吧……」
「说起来,那位少年,还没向我介绍一下你呢」
走进老头的私人房间后,我正专注地观察立在墙角的动物标本。
「啊,我叫林宇轩,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
听到老头的话,我立刻反应过来,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是吗……这样啊,林宇轩……原来就是你啊……」
老头沉吟自语两句,随后笑呵呵地将头扭向站在我身旁的赵汐沫。
「小汐沫,你还真是带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人物过来啊」
「所以今天来谈的事情至关重要,教授你也很在意没错吧,既然如此,就努力端正态度吧」
「是呢……」
他想了想,示意我们俩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我姓胡,你和小汐沫一样叫我教授就可以了」
不对吧,她不是叫你臭老头吗?
我强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
「那个,刚才我就很好奇,所谓教授是……」
「其实也没什么啦,这老头就是货真价实的教授哦,只是因为不务正业,被其他同行排挤出来了而已」
「喂……小汐沫,这么揭人家的短可不好哦,还是当着第一次见面的人的面」
教授一边苦笑一边在我们对面坐下。
「这有什么嘛,反正你也心甘情愿不是吗?」
「咳咳,就算是这么说,最起码的面子也要给我留点吧……」
「??」
他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你是今天的核心人物,就告诉你吧」
赵汐沫看出了我的疑惑,迅速为我解答。
「教授是因为放弃了本来的研究,转而研究「超自然」,所以才遭受大家排挤的」
「……「超自然」……?」
我将目光投向四周,这是胡教授的私人房间,我从刚一入门就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怪异,不只是动植物的标本,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很多,甚至连破破烂烂的人偶和娃娃都有,乱糟糟地随意放置……
不过这些东西和那所谓的「超自然」有什么关系?
「因为「超自然」这种东西研究起来根本毫无根据,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也就只能在各种擦边的领域小打小闹了……」
教授看到我在观察他的物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是吗……」
我有些失望,随意应和一声。
说到底,这个教授的行为不过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已。
放弃以前的研究,转而投向毫无根据的传说。
也难怪会处于现在这种落魄的境地了。
「不过……虽然胡教授在「超自然」研究上没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但他知晓很多民间传说和怪闻,在这些方面,可没人能比得过他哦」
「这些我暂且不管,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嗯?少年,看来你对我有很多疑惑啊」
「为什么会想研究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它们在你眼里,并非不切实际的东西吧」
「……」
我看向赵汐沫,看来是她对这个老头说了些什么。
可谁知她却对我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意思?她没说吗?
「那么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会想研究这些对吧?可以呦,我告诉你——」
老教授笑眯眯地将手撑着膝盖上。
「因为我跟你一样,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个时候的我,参加工作也快二十年了……」
老教授闭上眼睛,展开了自己尘封数十年的回忆。
「那个时候刚好来了一批新人,跟他们接触一段时间后,我就带着他们去深山里做了一次地质勘察实践」
我和赵汐沫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那次勘察,一开始进行的非常顺利,大家都很兴奋,毕竟第一次就带他们来那种地方,而且虽然不是自夸,那个时候我还他们那还算小有名气,在我的带领下,大家的士气都还算不错」
「我们在山中野营,带了充足的食物和水,那帮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没事也会让我们尝尝山里的野味……一切进展顺利,就在我们即将完成勘察,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直觉告诉我,接下来就是重头戏。
我还瞥了一眼身侧的赵汐沫,她倒是没什么表情,说不定这个故事她从教授那里听过很多次了,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
否则以她那将好奇心运用到极致的性格,绝对不会错过这种故事吧。
「那天晚上,孩子们开了派对,派对结束后大家都醉了,我将他们搬回各自的帐篷休息,我当时也被迫喝了点小酒,所以回去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凌晨的时候,我被寒冷和尿意逼醒,随便披了件衣服出去,因为当时的天气还算不错,就趁着醒酒的感觉往大山深处继续走了几步……」
我清楚地看到,细密的冷汗从他满是皱纹的前额浮现而出。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
用沧桑的语调,他又开口了……
「那么大家,让我们为首次实践勘察的成功,干杯吧——!!」
「干杯——!!」
「干杯——!!」
「干杯——!!」
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大家一起举杯庆祝,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的确,这次实践对他们而言意义重大,是一次无法磨灭的宝贵经验,我也正是因此才不嫌麻烦将他们带到这里。
若干年后,将由这帮家伙来接替我们的工作吧……
我笑着独自坐在角落,期待着他们在这之后的活跃表现。
「小伙子们都少喝点,明天还要早起,都出来了一个星期还没玩够吗,难道说你们都不想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也该出面进行一些适当的制止,于是站了出来。
「哎呀,教授,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角落啊」
「真是的,我说教授在哪呢,原来是在这里啊」
微风拂过,被我们挂在树梢上的吊灯轻轻摇摆,在摇晃灯光的照映下,他们用朦胧的眼神看向我,大喊大叫起来。
「喂,你们这帮小子……」
我看到他们这副醉眼朦胧样子,瞬间慌了神。
一下子忘记他们还都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所以高估了他们的酒量。
「……行了,都别喝了,收拾收拾回去睡觉吧!」
我故意做出年长者的姿态,将语气变得严厉。
「有什么关系嘛教授,你也来啊~」
一位女生端着酒蹭到我身旁,本来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酒精居然能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不不,我就算了,如果连最后一个清醒的人都——」
我连忙摆手推辞,谁知——
「教授你骗人,你的酒量明明很好吧!为什么不陪我们一起喝,难道是瞧不起我们吗——!?」
一个大个子男生拼命呼着酒气,红着眼睛往我身上挤。
「就是就是,明明酒量那么好,给我们喝一杯有什么不行的,太不给面子了!」
其他学员也嚷嚷着表示抗议,吵闹地声音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走进了菜市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可是——」
「给,教授,就这一口,不过分吧?」
「没错没错,教授,你要是看得起我们,就把这杯干了」
先前的大个子男生不由分说将罐装啤酒塞到我手上,我定睛一看,这种酒的话,度数并不是很高,而且——
「啊不对!!!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个臭小子把酒带到这种地方来啊——!?」
「我来说!是小胖子带的!」
人群中,一个看热闹的男生笑嘻嘻地举起了手,他的脸上同样带着红晕,看上去也醉得不轻。
他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角落——某位抱着一大袋罐装啤酒的小胖子身上。
「小胖子,谁允许你带啤酒了?」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只觉得他手里的袋子好像有点眼熟。
「不、不、不是我的!这些啤酒都不是我的!」
发现自己变成了众人视线聚焦的中心,脸蛋红扑扑的小胖子瞬间清醒过来。
「教授,你听我解释,这些啤酒不是我的——」
「小胖子你还说谎,你那袋子装得那么鼓,之前也不见你打开,大家也就是好奇所以才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一袋子啤酒!」
某位男生的话引起众人一阵哄笑,看来事实就是如此,小胖子窝藏啤酒的罪名已经属实!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面对大家的哄笑,小胖子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真的,这是在教授的车里发现的!」
「哈!?小胖子,你撒谎可以,但也不要污蔑教授啊」
「对呀对呀小胖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大家喝了你的啤酒很不好意思,但是——」
「真的啊!我拿错了行李,把装食物的袋子跟这个搞混了,谁知道里面是一袋啤酒啊!」
「欸,那这啤酒是——」
「噢孩子们——!!」
我突然暴喝一声,打断了小胖子呼之欲出的话,迅速抢过身旁男生的啤酒,站在舞台——不对,站在吊灯底下。
「既然你们都这么央求我了,那我就心怀感激的喝下了!」
我举起罐子,扬起头,引起学员们的喝彩。
「好好好!」
「教授霸气!」
「一口气干了!!」
「这杯酒,是我对大家这次实践结果——全员合格的祝贺!」
「喔喔喔喔——!!」
随后,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我一口干光了这罐啤酒。
「哈——」
我放下罐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
「咦?你们这是……」
「再来一罐吧教授!」
「陪我们也喝一口吧教授!」
「教授教授——!」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瞬间被人群淹没了。
凌晨,在寒冷与尿意的逼迫下,我睁开双眼。
「嘶,好冷……」
我从睡袋里钻出,披了一件大衣,缩着身子走出帐篷。
外面还残留着先前闹腾的痕迹,但吊灯已经熄灭,只有柔柔的月光挥洒而下。
周围的帐篷中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当然,也有几个烂醉如泥的男生发出粗旷的呼声,成功破坏了这份和谐的景象。
至于刚才那场事故……
在疲惫与醉意席卷下,我一个人完成了把所有学员拖进帐篷的宏伟工作。
结果如此简单。
「真是的,这帮家伙,把我私藏的啤酒喝个精光……」
苦笑一声,在离开之前,我把每个帐篷都检查了一遍。
当晚真是个好天气,想来明早的出行一定会相当顺利。
抱着这种雀跃的心态,我走到比以往更深的地方。
树叶沙沙摇曳,舒适的凉风吹在我的脸上,让我脑袋里的醉意烟消云散。
「哈,人类在俗世中待久了,果然还是大自然好呀……」
我不由得发出感概。
之前那帮臭小子给我灌了一肚子酒,现在化作催促的尿意驱使着我,于是我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将这个生理问题彻底解决。
「哈——」
我提上裤子,舒了一口气。
「嗯?」
不远处呼啸的风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我朝着那个方向前行,越往前走,呼啸风声便离自己愈来愈近,我拨开树丛,放眼望去……
「啊呀,好险——!?」
脚尖碰掉一颗小石子,我看到前方的景象,差点魂飞天外。
就在自己脚尖前,一个陡峭的高崖。
「幸好……幸好前几天没让他们继续往前走……」
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那个时候有学员从这里摔下去……
我大口地喘息着,有些惊魂未定。
我抬头望天,却见天空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罩上一层浓雾,漫天繁星被浓雾遮掩,这让我感到有些失望。
「咦,那个是……」
我无意间瞥到山脚下的某物。
不,说某物应该不怎么恰当,准确来说,那是一个村庄。
一个灯火通明的村庄……
「这种地方,原来是有人居住的吗」
我大感好奇,在来这里之前,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附近还有一个这样的村子。
早知道就该先去那里看看,如果运气好能借到房子的话,也就不必和学员们在山里野营一个星期了。
说不定还可以吃到久违的农家菜……
想到这里,我幽幽叹息一声,正欲离去。
「咦」
隐约间,我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从下方传来。
村子里似乎有什么骚动。
我睁着眼睛,极力向那个方向看去——
「——!!」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被绑在柱子上,遭人围观的女人。
因为隔的太远,我有些看不清清楚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情况……」
——我决定下去看看。
光是寻找爬下山崖的路,就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期间还差点滑了一脚。
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悄悄潜入了那个村子。
「看看你干的那些混帐事——!!」
一声带着浓重乡音的怒吼吓得我浑身一颤。
将身体隐蔽在黑暗中,我向那个方向投去目光——
篝火通明的广场上立着一个台子,女人就绑在台子中央,她的周围站着全村的村民。
男女老少都有,用愤怒的眼神注视着台上的女人,但令我倍感奇怪的是,他们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那奇怪的口音,都令我十分别扭。
「你知道你放了他,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你这个叛徒!」
「叛徒——!!」
「下贱的女人!」
「给我去死吧!」
在我思考问题的时候,众村民已经开始一边吆喝,一边向绑在台上的女子砸石头、吐口水。
女人并没有反驳什么,更没有反抗,只是闭着柔弱的眼睛,静静地承受这一切,她的衣服像是被人扒过,凌乱不成样子。
「……」
我很想出声阻止,却又不敢站出来。
说到底,我只不过是想来这里凑个热闹,可谁知遇上这种事情。
「叛……徒?」
我更好奇,女人究竟背叛了什么。
「——!!」
我突然睁大眼睛,因为那帮粗鲁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举起火把,并且在女人脚下堆起柴火。
不可能吧……他们不会要……
随后,在我震撼的目光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一脸狞笑地将女人脚下的柴火点燃。
女人微微睁开眼睛,艰难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但仍旧没有说话。
开什么玩笑……反抗啊,解释啊……为什么要默默接受啊……
虽然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搞不清楚,但村民们的残暴行为令我无法容忍。
于此同时,我还感到恐惧,我本以为村民们只是想拷打一下那个女人,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要杀死她……
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也决不能……
这个村子……
「……」
火光照耀下,女人的身体四周逐渐被黑烟弥漫。
她似是快喘不过气来,双眼挣扎地闭上,露出难受的表情,拼命干咳着。
「可恶……」
我不想再看到接下来的事情,于是将脚伸出阴影——
嘚嘚嘚嘚——
正当我做出抉择时,一阵猛烈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是「他们」!「他们」果然来了!」
「可恶,就该早点杀死你这个废物!!」
「啊,怎么办啊……」
「快逃——!!」
村民们乱作一团,表情各异,有的人甚至想都没想就拔腿逃开,从我身旁经过也没发现我的存在。
我顺着奇怪声音的源头望去——
在村子火光的照耀下,我隐隐看到一支小规模的军队在村口的山口的雾气中集结,紧接着,随着地面的震动,一队骑兵穿破黑雾闯进众人的视野,他们跨在马上,策马飞驰,片刻间就冲进了广场。
为首的是一个不怒自威的魁梧男人,他身披铠甲,冷漠地望着依旧留在广场上的狼狈村民们。
连看都没看那个被绑在台上的女人。
他将手伸向腰间,在村民们恐惧的目光中缓缓拔刀出鞘,刀片摩擦着刀鞘,发出渗人的摩擦声。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扬起大刀,口中发出残酷的宣言,在他背后的骑兵听到命令纷纷驰骋着战马冲向人群——
人群中瞬间爆发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
刀光血影下,村民们惨叫连连,接个哀嚎着倒下。
「还有其他人,继续追!」
随着领头者的一声令下,部下们如同瞬间夺取性命的死神一般向村子四周涌去。
感觉到有一骑骑兵正在向我接近,我瞪大眼睛,迅速躲了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先前的骑兵在我眼前飞驰而过,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所幸的是,他并没有发现我。
我松了一口气,小心谨慎地往广场上望去,却见先前的那队骑兵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呕——!!」
我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
我在这浓烈刺鼻的异味中狼狈地呕吐着,把晚上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呕吐过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晕厥感,我无力地伏在地上,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滚下。
远处传来一声轰鸣,我抬头望去,却见那个立在广场中央的台子轰然倒塌,女人从上滚了下来……
「糟糕——!」
我挣脱开体内传出的虚弱感,忍着恶心穿过了村民们的尸体,跑到女人身旁。
「你没事吧!?」
我急切地叫喊道,拍了拍她的脸。
她似乎已然昏迷,紧闭双眼不省人事。
刚才那帮人似乎是想熏死她,所以放在女人脚下的火堆离她有一段距离,她并没有被火焰波及。
被火烧着的架子落在地上,并着村民们的尸体熊熊燃烧了起来,对此,我费力地将女人搬到广场边缘,摇着她柔弱的身子。
「喂,你快醒醒——」
村子四周传来杀气腾腾的怒吼,村民们的屠杀还在继续。
为什么他们会遭到屠杀,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古代的骑兵,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快醒醒——!!」
我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随后,终于——
她睁眼了,那是一双美到惊心动魄的眼眸,就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然后呢——!?」
我急切地问道,甚至将身体向前逼近一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迫切地望着对面卖着关子的教授,完全没有在意身旁用嘲讽眼神看着我的赵汐沫。
嗯,完全没有在意……
「然后的话……」
教授慢悠悠地说道。
「然后就没有了」
赵汐沫用冷淡的声线迅速抢过话题。
「……」
「……哈?等等,赵汐沫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吧……为什么我丝毫不感到开心反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能不能把你之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说没有了,这个故事到此为止,没有后续」
「教授!?」
见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胡教授苦笑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我全部都忘记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自己在山谷里躺着」
他伸手,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摸出一个物件。
「醒来的时候,手上捏着这个……」
他把物件放在桌上,我定睛一看——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香囊,你长这么大,不会连电视剧都没看过吧」
赵汐沫的吐槽每次都那么角度刁钻。
「……我当然知道是香囊,我想说的是,为什么醒来时手里会捏着这个!?」
「你问他,他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咯」
赵汐沫一脸讽刺地说。
「这个有头没尾的故事,他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每次都是把别人的胃口吊到一半然后草草收场,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囊故弄玄虚,而且那完全不是香囊,是臭囊才对……」
「……」
我的眼神在赵汐沫这番话时逐渐变得无语,看向教授一言不发。
「怎么了少年,你也以为我是在撒谎吗?」
「……那当然了,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在扯皮?」
我已经开始后悔听信赵汐沫的话,来见这个活在梦里的老头了。
「这个香囊,就是我的证据」
教授……不、老头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香囊。
我又看了那个香囊一眼,依然完全没有任何发现。
「为什么?」
「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在离开营地之前,我的口袋里、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这是证据吗?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那你觉得我有必要撒这个谎吗,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为了这个,放弃手头上所有的研究,丢下了我的学员,只为找到真相,如此代价,你还认为我是在撒谎吗?」
我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不知所措,愕然抬头,正对上他那双苍老、却又炯炯有神透出精光的眼睛。
「……」
我沉默片刻,最终向赵汐沫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
「我对教授的经历丝毫没有怀疑,只是气愤他把后续忘记了而已」
赵汐沫毫不犹豫地说道。
「以我对教授的了解,他不是轻易撒这种谎的人,当然,我也不排除他只是做了一个梦这种可能性——」
「那不可能是做梦!」
谁知,赵汐沫话还没说话,就被老头义无反顾地打断了。
「那不可能是在做梦!」
他又强调了一遍,看向我,语气平稳,却又带着不可反驳的坚定。
「那不可能是在做梦,如果你真的跟我有类似的经历,那你应该能理解吧?」
「……」
我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
「如果那是在做梦的话……」
他缓缓开口了——
「那梦中的触感,未免也太过真实」
我跟他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互相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们两个……是串通好了吗?」
「不,我想我大概能理解教授了……」
「你想说你已经承认了他刚才的故事了吗?」
「是的,只是没有故事后续,这点让我无法承认,除此之外的事情……对了,那个香囊……」
我将目光转向桌上的香囊,伸手将它拿了过来。
呸,果然好臭……
「香囊怎么了,少年」
「这个香囊,是你从那个地方带过来的吗?」
「那我真的不知道哦,都说了,我一醒来就发现它被我捏在手里」
「忘记了吗……那问题就来了,你为什么会忘呢?」
「难道忘记一件事情还有理由吗?」
「……」
我又把无奈的目光投向赵汐沫。
「你看我有什么用,他当初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就放弃吧」
「好吧……那之后呢,你是怎么回去的?」
「哎呀,那可就真是一段痛苦的经历呢,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山谷的杂草里,周围的环境和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村子也不见了」
「不见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梦了,但你们也都知道的吧,平时做梦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过一会儿就完全忘记了梦的内容,要么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梦,不管怎么说,当时那种情况都太异常了」
「……」
「我在那附近晃荡了一会儿,最后因为害怕遭遇猛兽,所以开始找回去的路,然后糟糕的事情就发生了,回去的路没有了,甚至连地形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徒手登上山,最后直到下午才气喘吁吁地回到营地……」
「你的学员们没去找你吗?」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还在睡……」
「呃,我想我大概也能理解……」
「至于为什么地形会不一样……」
「我想这个我应该也能理解」
「哦,怎么说?」
老教授眼睛一亮,期待着我的答案。
「这个问题……既然你跟我讲了你的故事,我也把自己的经历,完完整整的讲给你听好了」
我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真相。
「你是第二个让我讲出这段经历的人,第一个是赵汐沫,当然,也请你保密」
「……」
我说完后,教授低着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和赵汐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
终于,他抬头了。
「你的故事与我不同,是一段完整的记忆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想忘记这些事情,从这方面来讲我还是蛮羡慕教授你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想逃避?」
我浑身一颤,瞬间就被他指出要害。
「不仅是记忆的保留,就连决意也完全不一样呢,我为了追寻事情的真相,所舍弃的东西,所付出的代价,如你所见」
老教授摊了摊手,似乎将这整栋破旧的别墅囊括在掌中。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吧……」
我有些生气,口气也不经意间变粗。
「无关紧要?难道你的那几个同伴的生死,在你看来也都无关紧要?」
「切……」
「教授别这样,刚获救的那几天,他也在很认真的查资料、想办法的」
「就算如此,可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恐惧,丧失了继续向前的勇气,不是么」
「……」
「你又知道什么,比起我的经历,你那故事简直就像是哄小孩子睡觉的催眠曲,而我当时的心境——」
「你知道吗,在你来这里之前,在我知道事情真相之前,我还以为你的同伴只是单纯地被困在「那里」了」
「什么意思」
「但听到真相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是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
「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吧,你没觉得很奇怪么,为什么只有你能逃出来」
「我当然奇怪!明明只隔了数十米,为什么小兮没有跟我一起出来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身处现实,活在现实,那么那边的世界,现在在发生什么呢」
「那边的世界……」
「是的,我姑且称之为「那边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田胖子给我发了四条讯息,他知道我出来了,并且向我求救……」
「而你却拒绝了他」
老教授微微低头,向我投来一个犀利的目光。
「不,我并没拒绝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无视就是一种拒绝」
「……」
是的,我无视了田胖子的讯息。
没有回复,完全无视了。
就像朋友在生日那天邀请你去参加聚会,而你却因为嫌送礼物很麻烦,所以就装作没有看到。
「那你觉得,在你无视他的这一个月里,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呢」
教授淡淡地开口了。
「——!!」
难以想象。
无法想象。
不敢想象。
我开始颤抖,双手捂住了头。
「教授……」
「小汐沫你先别插嘴,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
「那么少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无视那条短信吗」
「……」
再给我一次机会?
从很早以前我就在想了,这种问题,到底有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显然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永远没有回头路。
再者说,以我现在的想法,又怎么能干涉一个月前的自我呢?
「的确……这个问题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谁知老教授叹息一声,以自问自答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没人能回到过去,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你是,我也是」
「但是即便如此就该轻言放弃吗?你说的对,我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我对你说的那些东西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些其实都无所谓,你的同伴在向你求救,这是不争的事实」
「……」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除了你口中的「那些东西」,以及再次面对几位同伴的惶恐……」
「……」
「还有孤身一人的无助感,我说的没错吧」
「……」
我哑口无言。
倒不如说,我无力反驳。
面前的这个老头,也许在短暂的交流中,就已经将我的内心看穿了。
我的所有幼稚想法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不得不说……少年,我现在很激动」
「……」
「你的到来,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无路可走,根本不知道前进的方向,而认识你,正是我的契机!」
老教授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我身旁,抓住了我的双肩。
「当初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今天小汐沫带着你来找我,更加确信了我的想法,现在看来果然没错,遇到那种事情的人不止我一个,我果然不是在做梦!」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要得到我的帮助?」
「没错,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同样需要我的帮助」
「笑死人了,你能帮我什么?」
「还没等别人把话讲话就妄下结论,少年,这种年轻的行为还是少做比较好哦」
「别扯这些,直截了当地说吧」
「物理意义上的帮助,我能提供给你的就这些」
「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想再次前往那座孤岛,要以怎样的方式呢?」
「……」
「对于这件事情,知情者只有在场的我们,如果你们需要帮助,那么能求助的对象就只有我一个人,相信我,我会化作你最有力的后盾。除此之外,其他物理意义上的帮助,只要是我能够满足的,我都会为你准备。这不仅是为了帮助你,更是为了达成我本人的夙愿」
「……」
「还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汐沫是一定会去的吧」
「那当然啦,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
「也是呐,哈哈,小汐沫自小就对这种事情情有独钟,记得第一次跟你父亲来我家里的时候,抱着我收藏的传说怪谈硬是舍不得回家,最后还非要我送你几本才肯走,自那以后就隔三差五来这里玩,有时候还背着家人,害得你父亲都说我把你给带坏了」
「这种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
「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陈年旧事,老实说,在研究完全没有进展的这些年里,小汐沫能来找我一个糟老头玩,可是让我很开心的呢……」
「什么啊,如果不是熊哥天天来这里照顾你,你早就饿死了好吗」
「哎呀,小熊那孩子太严肃了,跟他聊天完全没劲……」
「这种话,我劝你还是别当着他的面说哦,否则熊哥一定会很失落的」
「安心啦安心啦,小熊那孩子的善良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我当然也很感激他」
「我说你们两个……就这么把我晾在一边聊天?刚才的事情呢?我明明还没同意,为什么你们就这么自顾自地聊起来了啊!」
「咦,少年,结果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什么!?」
「再次前往那里,对你来说是必然的事情」
「别开玩笑了——」
「当然,我也会去」
「你说啥!?」
「我说,我也会去」
老教师注视着我的眼睛,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和小汐沫两个人帮你,而且准备工作全部由我们完成,难道这个结果你难道还不满意吗?」
「我不同意,教授!」
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紧接着,先前在楼下看到的男人破门而入。
「熊、熊哥?」
「小熊……你听到了呀」
「……」
我们表情各异地看着突然闯入房间的男人。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个人,他就是刚才在楼下接引我们的男人。不过,看着他那张严肃成熟的脸……
我简直难以将「小熊」这个称呼与面前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但既然教授这么叫,他也没露出反抗的表情,那算了,就这样吧……
「教授,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种决定?您心里应该有这份自觉吧,自己现在根本做不了这些!」
他急冲冲地来到教授面前,那激动迫切的模样,让我先前对他的第一印象大为改观。
「小熊……」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的事情,你听到了多少」
「几乎是全部听完了」
男人也没遮掩什么,毫不犹豫承认了。
「也就是说,包括这位少年的事情么……」
教授看了我一眼。
「教授……这位是?」
「熊志豪,十多年前,我抛下了自己最后一批学员,他就是其中一人,现在的话……算是我的助手吧」
「你好,熊志豪」
他丝毫不介意偷听了我的话,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手,我当然也得礼貌地做出回应。
「你好……」
「熊哥也跟了教授十多年了,早在我来这里玩之前,熊哥就每天都会来这里照顾教授、协助教授研究,总而言之,他是自己人啦」
赵汐沫在一旁打圆场。
「嗯,我知道了……」
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有点芥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进来呢。
「教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熊志豪继续转向教授。
「哦……是刚才那件事吗,小熊啊,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所追寻的事情吧」
「我知道的,但是……」
「那天上午,在山谷的杂草中醒来后,我的内心除了茫然,还有浓浓的失落感」
「但是……」
「为什么我会有那种失落感?我当初仔细想了想,发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种东西无可替代,所以就算是放弃手中的一切,我也要将它找回来」
「……」
我听着教授对熊志豪说的话,内心又挣扎了起来。
——失去了无可替代的东西。
那么自己失去的东西……是否也是无可替代的呢?
如果它是无可替代的,那自己能做到像教授那样不惜一切代价,将它找回来吗?
如果是自己的话——
「但是……教授!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出不了远门!这种事情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什么就是执意要去!?」
「咦,熊哥,为什么这样说,教授明明很精神啊」
「汐沫,你最近很少来,所以不知道——」
「小熊——」
「教授这几个月里,一共独自出了三次门,第一次是去市区的研究所见朋友,第二次是去附近的超市买酒,第三次是在对面的公园散步……每一次!每一次都晕倒在半路上!如果不是有过路的人打我电话,我都不知道……」
「教授,这些都是真的吗!?」
赵汐沫还没等他说完,就急切地向教授发出质问。
「……」
教授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但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为什么会这样?教授你明明一直精神很好,这么多年来就连医院也没去过一次啊!」
「也许就是因为从来没去过医院,所以就累下病根咯」
「简直难以置信,这种时候你还在开玩笑!?」
「那么……晕倒的原因呢?」
我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教授问道。
「你都晕倒三次了,总不可能还没去医院检查吧」
「原因不明,医生说他很健康」
熊志豪迅速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看教授现在这副样子,像是一个走路都会晕倒的人吗」
「完全不像」
「是的,但他就是晕倒了,连医生都找不出原因,最后只能说出一点模糊不清的结论,随手开了点无关紧要的药」
「那些药我一个都没动哦,现在不是还照样好好的」
「教授,这难道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哎呀哎呀,小汐沫你别生气嘛,遇上这种事情我也不想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同意教授跟我们一起去」
「欸……小汐沫?」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你拖着这副身体跟我们一起,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没事的啦……」
「如果真的出事了,教授你就是我们的累赘,知道吗」
「……」
教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看来已经被赵汐沫的理由驳倒。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为再次出海的事情争执,内心五味杂陈。
没错,我还在挣扎。
自己的立场摇曳不定。
你可以说我优柔寡断,这点我无所谓,但是……
「既然如此,那么小熊,你去吧」
教授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让我忍不住抬起了头。
「欸,教授?」
被突然点名的熊志豪也一脸愕然。
「你是我的助手,既然我去不了,难道你还不能代替我去吗」
「可是……」
「你跟了我这么久,虽然并没有像我一样放弃本来的研究,但也或多或少也掌握了些皮毛吧」
「但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但是的,既然你阻止我去,那么相对应的,你必须去,否则我不能妥协」
「我去的话,教授您自己的生活起居……」
「那就给我请一位年轻貌美的保姆小姐姐吧,整日被一个大老爷们照顾着,我也憋得慌啊」老教授眯着眼,嘻嘻笑着,口中说着为老不尊的话。
「……」
应该说不愧是他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来。
「怎么样小熊,去,还是不去?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是一定要去的,小汐沫也是,你也是,你们两个都无权干涉我的决定」
「教授,你不要为难熊哥啦……」
「……去!」
「咦?」
不仅是赵汐沫,就连我也感到很惊讶,惊异地看向他。
「熊哥……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不理会教授也不要紧的,这事明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好了汐沫,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要代替教授加入你们」
「可是……」
「教授,这样就行了吧」
「嗯,我很放心哦」
「那么就这样吧,我去做准备」
熊志豪说完,当即夺门而出。
「教授,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赵汐沫迅速转向教授,瞪起美丽的大眼睛。
「这是小熊自己的决定」
「这是你强加给他的决定吧!?」
「那又怎样,话说回来小汐沫,小熊明明是一个得力帮手,为什么你不想让他去呢」
是啊……
我也好奇的看向气鼓鼓的赵汐沫。
明明之前还义正言辞地对我说,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只要加入我就不再会是一个人。
现在又十分抗拒熊志豪的加入。
「熊哥跟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把他卷进来——!?」
她是如此解释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啊……
我和赵汐沫在那之后又待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向老教授告别了。
「那是……」
刚走出别墅大门,眼尖的赵汐沫就看到了熊志豪。
他并没有如他所言去整理东西,而是站在后院抽烟。
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眉宇紧紧地锁在一起。
赵汐沫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过去向他搭话,但被我伸手拉住了。
「……干什么?」
「我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别去打扰他比较好」
「也对呢……」
虽然赞同了我的提议,但她仍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还不走吗?」
我向前继续走了两步,随后察觉她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她站在原地没动,不由皱了皱眉。
「哦,好的……」
「……」
「我第一次见到熊哥的时候呢,他跟我们现在差不多年纪」
在前往车站的路上,赵汐沫主动开口了。
「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因为对教授的研究很好奇,所以经常会来这里玩,就算父母有事不能带我来,我也会一个人来」
「这么偏远的地方,也真亏你父母放心你一个小学生独自来往呢」
「当然是背着他们来的」
赵汐沫冲我吐吐舌头,紧接着说道。
「熊哥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成绩棒,性格也好,而且非常憧憬年轻时候的教授,所以就算他们那批学员全部被教授抛弃了,他也仍然追随他直到现在……」
「他不生气吗?」
「所有学员都没有生气哦,因为相处久了,他们都知道教授的性格,所以做出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那还真的心宽呢……」
「可能有人表面上不生气,但心里还是有芥蒂的吧,但熊哥不一样,他是绝对不会反对教授的」
「这样啊……」
「那你呢,我看你刚才的表现,教授的那番话并没有打动你吧……」
「……」
「那就没办法了,我期初还以为,你们之间的对话说不定会让你改变主意呢……」
「我再确认一下,如果我不去的话——」
「我依然会去!」
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是吗……」
同样问题问两遍的我真是自讨没趣。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从来这里的路上一直憋到现在,已经憋了很久了」
「什么」
「就是你之前给我的黄皮袋,那里面的东西……明明是很重要的情报,你为什么不让我拿出来给教授他们看」
「……」
没错,在来这里的车上,赵汐沫再三警示。
——不要把我刚才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而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那栋别墅,所以我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你跟教授他们的关系明明很好吧,为什么不能说?」
「那个东西……我劝你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拿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回家就把它烧了吧……」
「……咦?」
「……」
面对我的不解,赵汐沫沉默着向四周环视一番,然后拉着我的衣角,凑到我的耳旁——
一股异性的淡淡香味传来,让我的心跳稍微有点加速。
「那份文件……是我从机密档案室里偷来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可怕的事实。
「偷来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已经猜出这些文件是她通过某种途径搞到手的,却没想到居然是偷来的?而且还是从机密档案室!?
「哎呦——」
她愤愤地拧了一下我的耳朵。
「嘘!我说你小点声会死啊!」
「不是,你刚才说你偷——」
「没错,我就是偷来的,怎么了嘛?」
「机密档案室,你能在那种地方偷文件?大小姐,你这是犯罪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犯人是我?而且刚才都说了,你已经可以把那东西烧了……」
「你有被监控拍下吗」
「没有,确认过了」
「也有可能是你没发现……」
「那个时候停电了,就是昨晚啊昨晚,那场雷雨不是导致了半个多小时的停电吗」
「咦,昨晚并没有停电啊,至少我们那块区域没停电」
「那我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这事情非常安全,你完全不用担心,知道了吗」
「……的确,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难道这就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个,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那个,我说……」
我扭头看向赵汐沫,却见她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很怪异。
「……」
她的表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化了呢,我开始回想刚才的对话——
的确,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喂,我说……」
我颤巍巍地看向了她。
「这事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
「……」
「快说呀!」
见她半天没回答,我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开始着急起来。
「嗯……」
在我目光逼威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
「不过没关系的,那个人是我的前辈,他也看了这份文件,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
「没错,他是一名正义感极强的警察,老实说,他也非常惦记另外五个人的安危,大致情况我已经跟他说明过了,只有再添点油加点醋的话,他会成为我们的伙伴!」
「伙伴?你确信他不会把你抓起来送到监狱?」
「我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不是吗,而且都说了他也看过文件了,毫无疑问,他是与我一起盗窃机密的共犯」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吗……」
她又吐了吐舌头,我发现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用卖萌来解决问题。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我觉得怎么样,他加不加入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完这句话,发现赵汐沫用有些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
我知道她在失望什么,而且不知怎么,这份期待让我难以回绝。
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再让我考虑一会儿吧,考虑最后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