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座駕,山路漸漸變得不太好走起來了。

國淵隱隱約約的記得自己好像有過走上山的經歷,但是卻從沒有想到過在這個年紀還會再走一次。他本以為這座山不那麼的高,自然也不會有太險的山勢,可事實上這是錯誤的估計。

的確這座矮山沒有什麼惹人咂舌的危險地方,只不過的單純的小坡小石,小起小落,絲毫不能與那些雲里霧裡,造型詭異的名山相比較,也不太可能會有什麼吃撐着了的文人雅士去給它寫詩作賦。但國淵覺得,這座山真的比那些名山要難爬太多了,這並不是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單純就只是因為這裡的坡度。

就和剛才財八斗那輛看起來就貴的不行的外國車墜毀的地方一樣,他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腳下的坡度還是六十多度,甚至有可能還往上提了十多度。在這樣的斜度上,即便腳下是象徵著文明的混凝土路面,也感覺無比的吃力。

國淵彎下腰,扶着膝蓋稍稍喘了一會氣。

看樣子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沒有適應進行高強度的快節奏,想想看之前去醫院看望微聲的時候,只是跑幾步就氣喘吁吁了,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需要重新鍛煉一下,回去之後重新做一點訓練吧。不過累歸累,國淵對自己的耐力還是有信心的,比這更極端,狀態更差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問題的是……

他扭過頭,瞥了一眼財八斗。

財八斗現在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雖然穿着那麼重的鎧甲,但看上去像是輕飄飄的,只是一陣微風吹來,都要在原地搖晃上半天。雖然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不過財八斗畢竟是坐辦公室的人,體力的確太弱了,更何況還穿着這樣重的鎧甲。

“喂,還行嗎?”

國淵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沖他問道。

“我……?”

財八斗頓了一下,像是花了點時間把心思從保持平衡這件事上抽出來理解國淵的話語一樣,遲疑了一會,才做出了回答。

“啊,沒問題……我還能再走三十里!”

他有氣無力的回答道,雖然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氣勢非凡,用力揮舞着手臂,以此掩蓋毫無說服力的聲音,但反而卻弄巧成拙,險些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上。

幸運的是財八斗及時抓住了路邊上一根粗壯的樹枝,這才沒有摔下去。如果這摔下去的話,國淵估計可能就要退個三十里路了,甚至可以一路滾下山去。

‘也許該休息一會兒……’

國淵想到。

但這個想法只在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瞬間,馬上就遭到了否決。

因為從天空中,些許涼絲絲的東西落了下來……那是雨滴,稀疏的牛毛細雨,幾滴滴在他乾裂的嘴唇上,讓渾身的燥熱稍稍消散了一點。但國淵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雖然是小雨,但是山上的天氣總是詭異而不可掌握的,如果待會還打雷了的話……那麼就可能有些麻煩了,這裡可沒有什麼避雨的去處。

而且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感覺四周洋溢着一種野性的殺氣。說殺氣,好像有些誇張,因為這種氣息是不帶惡意的,真要說的話,可能更接近於是惡作劇前的視線。走的時候,就一直在留意,也發現了這殺氣與視線的來源,那是來自於……猴子。

沒錯,猴子。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猴子都是一種危險的野獸,尤其是這裡的猴子,其惡劣行徑已經‘臭名遠揚’了。這也是為什麼上這座山的時候,通常司機都會再三警告人們不要把窗戶打開。因為這裡的猴子會一手絕活——它們會扔糞便,而且扔的很准,幾乎總能一發就扔進車窗里,引的車內一車人哀鴻遍野。國淵只知道黑猩猩在鬥毆的時候有這種習性,也不知道這座山上的猴子是怎麼學來的。

不管怎麼說,雖然他們現在沒有開車,但要是被扔上一兩坨黏糊糊的玩意兒到身上,堅持的意志一定會受到巨大的打擊,而且猴子們又好像很喜歡亮晶晶的的東西……

他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財八斗。

雖說現在天氣已經完全陰下來了,但是那拋光過的鎧甲看上去可能還是有點吸引力的……更別說上面還鑲着金邊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寶石一類的玩意兒。

因此國淵做出了判斷,在這裡可不能停下來,必須一直走。

“喂,還能走嗎?”

一邊說著,國淵一邊放慢了腳步,走到了財八斗的身後。

這樣一來財八斗要是堅持不住了,國淵可以拉他一把,二來國淵覺得如果有人在身後懟着,也許能夠讓對方有一種緊迫感,這樣可以走的要快一點。

不過這一次財八斗沒有回答,這說明其已然精疲力盡了。這種情況不太樂觀,無法期待能靠意志力繼續堅持下去。

於是國淵又一次萌生了休息一下的念頭。

反正被雨給淋一下,或是被猴子投幾塊糞,戲弄一下也死不了人,最多也就是狼狽一點,到了廟子里尷尬一些,無傷大雅。

但接下來,在眼前閃過的一陣白幕,和稍後彷彿要貫穿耳膜的巨大轟鳴讓他改變了注意。

打雷了。

可以看見厚重的烏雲上,紫色的雷電像分叉的河道那樣短促的閃現着。

這讓國淵有些疑慮。

人們在小學的時候就知道金屬的引電的,好像有篇課文就是講這個的,說是有個叫富蘭克林的傢伙在雷雨天把鑰匙掛在風箏上,然後發明了避雷針,國淵忘了當時是怎麼說的,反正這個叫富蘭克林的似乎沒有被劈死,但是一個叫利赫曼的倒霉鬼照着做這件事被劈死了。

看看財八斗,那套鎧甲在雷雨天看起來很危險,不,是非常危險,尤其是那圓滾滾的頭盔上用來插羽毛的圓筒,直指天際,簡直就是在衝著天空比中指,說‘有種來劈我一樣。’

以財八斗現在這種堪稱異常的倒霉,國淵實在無法相信他能夠避免遭到雷殛,好像都能看見這小子被從天上挨了那麼一下,像卡通片那樣露出骨頭的場景了。

最好是能找個地方躲一躲,但現在這裡除了樹以外,已經沒有些什麼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了,而樹……雖然不知道原理,但是他從小就被教育雷雨天不要呆在樹下,那裡也不安全。

如此一來,果然還是得繼續走啊。

只希望能夠儘快趕到廟裡去。

“唔,說起來,你在中科院乾的啥工作?”

國淵突然問道。

“當然是搞科研了!”

財八斗不耐煩的說道。

“搞的啥東西?”

國淵繼續問道,雖然對財八斗的工作一點興趣都沒有,也對理工什麼的一竅不通,但希望靠着同財八斗對話,能夠分散一點他的注意力,這樣也許能讓這小子走的時候沒有那麼在意疲憊。

“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我不懂?”

“就是內行人估計也不會懂。”

“為什麼?”

“為什麼?”

他說到這頓了頓。

“因為我現在搞的這玩意兒,是可以拿諾貝爾獎的全新的東西。”

“哇喔,那真厲害。”

國淵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驚奇,不過他不習慣這樣,因此這聽上去有點相似諷刺或是嘲笑。而這讓似乎財八斗不太高興。

透過頭盔,他彷彿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你不相信?”

“不,我怎麼會不相信呢……”

“不,你就是不相信。”

可能是由於疲勞,國淵感覺自己似乎對語氣和神情的控制有些力不從心了,原本只是想把話題延續下去,但現在卻似乎讓財八斗感覺自己被小瞧了,他索性停下腳步,不走了。

這真是一大失誤,國淵追悔莫及。

不要在審訊的時候和學者談論他們專業以內的東西,這是剛進局裡的時候,局裡的老師傅的教訓。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碰到一個兩個犯事的學究,所以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這麼做,但現在國淵明白了,學者們多少都是些心高氣傲的主兒,一旦在他們的專業領域內質疑他們,那事情是不會這麼簡單就完了的。

因此他不得不用一種相對來說比較極端的辦法來結束這個話題。

“等等,冷靜點,我當然是信你的,你要相信我是信你的。”

“我完全不相信你相信的。”

“你都不相信我,你怎麼能相信你不相信我?”

“就是因為我不相信你,所以我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的……”

“可是我相信你是不相信我相信你的,這樣你也能說我不相信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不相信我相信……”

說到這,財八斗卡住了。

這樣大量的使用同一個謂語,不管是什麼人都是要發昏的。其實國淵自己早在第三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搞不清楚主謂賓和邏輯了,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儘可能的把句式複雜,然後讓對方被搞昏就行了,這樣就能中斷對話了。這算是從葛朗台老頭那裡學來的話術的進階。雖然效果可能因人而異,但這招確實屢試不爽。

就在國淵想要順水推舟,一次性結束掉這個話題的時候。

他突然留意到自己身後傳來了兩道明亮的光芒。

於是同財八斗不約而同的回過頭去,又同時為眼前的光芒閃的睜不開眼。

待二人適應了眼前的明亮之後,才能稍稍看清楚,那竟是一輛車。

好像還是麵包車,在距二人半米不到的地方穩穩噹噹的停了下來。

天色漸漸暗了,再加上眼前刺眼的燈光,二人看不清那車裡坐的是什麼人。

直到車窗被稍稍搖下了一丁點,從車裡冒出一顆圓滾滾的乾淨腦袋,二人才見着了司機的真容。

“二位施主,緣何於此處步行?”

 

當坐着搖搖晃晃的麵包車到達這間寺廟之下的時候,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

想來,國淵覺得財八斗這小子的運氣也沒有壞到哪去,在那種快要彈盡糧絕的情況下,遇上了下山去採購米面蔬果的僧人,坐着順風車開了一段路。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二位施主,還請就在這裡下吧。”

開車的僧人說道。

“若是要許願祈福,還是從山門進去為好,貧僧就要另闢蹊徑了。”

“啊,好的,謝謝,沒問題。”

國淵說著打開車門下了車。

反正進山門也就只有一點路程了,走一走,似乎沒什麼問題。

下了車之後,他又去把後座的門給打開,在財八斗的頭盔上敲了三兩下,把這個大鐵罐頭給拽下了車。財八斗幾乎是一上車就睡著了,看樣子累的不輕,雖然只睡了不過半個小時左右,但至少再站起來的時候看上去敦實多了,不再像剛才爬山的時候一樣,輕飄飄的了。

在對開車來的僧人再三表示了感謝之後,二人看着遠去的尾燈與那名僧人告了別。

老實說,國淵是真的很感謝那位僧人,不僅是因為把他們兩個人給送上來了,同時還因為沒有過多的去問財八斗穿着的這副滑稽的鎧甲。一來解釋起來相當的麻煩,又很尷尬,二來國淵當時確實很累了,不是很想和人說話。這位僧人沒有對此做多餘的疑問,真是太好了。

抬起頭,看着山門上那巨大的牌匾,那青石上模模糊糊的印着三個燙金大字,不過由於天色實在太暗了,國淵看不清那這寺的名字了,只看出最後一個字好像是‘院’字。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知道這寺廟的名字的才對,在小時候,好像來過很多次,幾乎都是同母親一起來的,其中很多細節都還記得,但關於這間寺廟的名字,現在卻無論如何回憶不起來了。

“喂,快走了,磨磨蹭蹭的幹嘛?”

就在剛才陷入些許回憶的時候,一晃眼間,財八斗已經一搖一擺的越過了山門,開始在前面督促了。沒有辦法,國淵沒有更多的時間來細細回憶自己在這裡做過的事情,只能趕忙跟了上去。

國淵在印象中好像還沒怎麼在晚上到寺廟裡來過,他和母親幾乎都是在白天來的。

不得不說,入夜的寺廟,確實別有一番風情。至少國淵覺得自己這次不算白來了。

憑着自己的印象帶着財八斗在寺廟裡轉了一圈。花的時間比預想的還要多一些,因為財八斗不管是三七二十一,但凡看見的東西就要去拜三拜,磕幾個頭。

不管是四大天王還是菩薩佛陀,這個傢伙只要見着個泥塑的就要撲上去在墊子上磕幾個響頭。這讓國淵感到很不耐煩,也因此刻意繞過了供奉一百零八羅漢金身塑像的殿,不然,三百二十四個響頭,他不知道財八斗要磕到何年何月去,恐怕那頭盔都要給磕出個凹陷來。

趁着財八斗在文殊菩薩面前頂禮膜拜的時候,國淵到售香的地方去買了幾炷香來。

先是拿了三根,之後又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些令人難過的事情,覺得自己應該給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女孩也上一炷香,於是又買了三根香燭。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性情又難以估摸,但她畢竟只是個孩子,那樣突如其來的死亡對她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

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了,即便是寺廟的寧靜和熏香的味道也無法安撫自己的內心的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麼這樣的動搖。

國淵見過的血腥場面要比那個多得的,其中不乏充滿了惡意的,甚至變態令人作嘔的場景,那個女孩被消防栓砸死為什麼會讓人有這樣觸動呢?越想,他越覺得腦袋痛,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會陷入和苟宰一樣的矛盾中,於是索性不再去想這個問題了,之希望上香可以讓人好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