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能是我的錯呢!?”

  當希音能夠抵賴的時候的,她向來是不介意多抵賴一下的,哪怕被說成是難看的垂死掙扎,在最後她也要推卸一下責任。

  對這一點,國淵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他其實非常的不想反駁,也不想再多做解釋。

  脫臼的下巴雖然接上了,但是這完全不意味着就不痛了,只要嘴巴一張一合的,那種痛感還是會通過顎部之間的摩擦傳過來,這種不經常感覺到痛的地方,痛起來真是讓人微妙的受不了。

  “你自己平時又不睡沙發……所以人家沒注意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好吧,那就是我的錯咯。”

  因此他索性不進行爭吵,比起指責對方,有時候坦然又不自然的把所有罪過攬到自己身上更有效果。至少旁人看得出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這也算是爭吵的技巧,也就是所謂的示弱吧。

  “什麼嘛,你那口氣……”

  “你還想怎麼樣,我都承認是我的失誤了。”

  國淵說著又左右掰了掰自己的下巴,雖然應該是把臼給接好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位置沒對。

  但這動作,在現在的希音眼裡好似成為了某種挑釁,亦或者說是指責。

  心頭一股無名火油然而生,於是也跟着國淵開始賣委屈了。

  “好嘛,我承認是我的錯了。”

  她兩手抱肩,把頭如同甩一般的扭到了一邊去。

  彷彿自己剛才吃了天大的虧一樣,就差眼角那幾滴淚花了。

  “對不起嘛,我錯了嘛。“

  國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雖然說在爭吵上贏過某些人的確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快感和成就感,可他現在實在是沒有這麼多的精力啊,雖然現在希音看起來是示弱了,可名正言順的接收這勝利,恐怕只會添油加醋的讓局勢變的更複雜,就是普奧戰爭中取得了大勝的奧地利也沒有進到柏林去羞辱普魯士嗎?給敵人一點面子,這也是外交的智慧。

  因此,他還是沒說出來。

  “本來就是你的錯!”

  這樣的話還是深深的藏在了心底,沒有說出來。

  “那個……”

  就在這二人不溫不火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一進一退的時候。

  方才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抹着眼淚一言不發的蘿德林說話了。

  “實在是抱歉……如果不是我昨天晚上喝醉了的話……”

  她這樣說著扯了扯自己那件單薄的襯衣。

  國淵的卧室,他個人覺得還算是暖和的,這一個晚上的時間,那之前濕的如同薄紗一般的衣服已經看不透了。

  只是也許是因為風乾的,所以看起來有點硬巴巴的,就像是脆的一樣。

  “啊啊,你冷嗎?”

  看見她的動作,希音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國淵看着希音愣了一下,接着站起身,把籠在自己身上的外套一脫,轉而披在了希音的身上。

  “哎?”

  察覺到背後傳來的溫暖的希音抬頭看了國淵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紅起了臉。

  “你……你幹嘛啊!”

  “怕你着涼啊。”

  “我才不想要披你的衣服呢!一股子汗臭味!”

  她雖然這樣說,卻把衣服緊了緊,低了低頭,把整個臉埋在了對她來說過高了的衣領里。

  “唔……真的是一股子汗臭味啊。”

  她在領子後面說道。

  “那你還聞……算了,這樣也姑且算是解決了一個誤會了。”

  國淵撓了撓腦袋,看向了蘿德林。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是要回城郊那去嗎?”

  蘿德林抬起頭看了看國淵,又低下頭想了一會,最後搖了搖頭。

  “我……可以在你這裡借宿一段時間嗎?”

  她略帶羞怯,但又無比嚴肅的說道。

  “啥!?”

  不管是誰,對這樣的請求感到驚訝而做出反應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當出人意料的是,最先對此做出反應的並不是當事人的國淵而是希音。

  她幾乎是把自己反對意見凝成了這一個字,就這麼一股腦的在這一瞬間給脫口而出了。

  而轉瞬間,她似乎就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大,因而捂住了嘴,一下子把剛才雌貓炸毛般的態度收斂了下去。

  “那個……我可以問下為什麼嗎?”

  聲音也一併軟了下來。

  “嗯……其實呢,我……有點害怕一個人住的……”

  “怕黑?”

  就像是在表演啞劇一樣,聽了蘿德林的回答,希音的態度突然間又變得強硬了起來。

  她湊近了蘿德林,就像是在看某種珍貴的異獸,又仿若是在審訊一個犯人一樣,把蘿德林給看了個遍。

  其臉上寫滿了質疑與反對,就好像打算用臉來否決蘿德林的提議一樣。

  “您貴庚?”

  帶着那可怕的表情,她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

  也許是知道自己的提議有些離譜,蘿德林顯得有些羞澀,在沙發上把身子蜷了蜷,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來迴避希音咄咄逼人的目光。

  但似乎不頂用,因為只要她把臉轉向一邊,希音也會跟着把臉轉過去,就像個跟屁……應該說跟臉蟲一樣,死死的盯着她。

  這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威脅,硬是把這個可憐的女士搞的半響沒說出一句話。

  “唔……你該不會……”

  如果不是因為看她真的就快要哭出來了,國淵其實是不想插足這兩個女人之間的交流的,要說原因的話也很簡單,他其實是希望希音把她逼退的,和女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這種生活他已經受夠了(沒錯,說的就是希音)。

  他要做一個快樂的單身漢,過自由的單身生活,因為他是一個自豪的單身人(狗)。

  不過,想必蘿德林提出這個請求也是做了相當的考慮的,雖然她看起來冒冒失失馬馬虎虎的像個笨人或是希音經常說的那什麼天然呆,但至少是個成年人,也該有基本的倫理觀念,這應該是有很深的隱情才對。

  至於這個隱情的話,國淵可能猜得到是什麼。

  “你該不會……有幽閉恐懼症吧?”

  “嗯…嗯……”

  蘿德林點了點頭,果然不出國淵所料。

  “這和幽閉恐懼症有什麼關係?”

  希音不解的問道,當然,其話語中更多的其實是質疑。

  “幽閉恐懼症不就是……不就是不能呆在不透氣的地方嗎?不要以為我看書少就可以隨便騙我哦!”

  “幽閉恐懼症不止是如字母上所理解的那樣,只要處於封閉的空間就會發作。某些情況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也是有可能發作的。還有些特例,在自己獨處於某些環境的時候也會產生臨床上的不適。”

  國淵耐心的解釋道。

  “嘛,這玩意其實也是有爭議的,把其歸於幽閉恐懼症還是歸於一種新的心理疾病,醫學界其實也有些爭議就是了。”

  他說的振振有詞,其實話裡面有一般都是編的,只是以前和屍檢科的老夥計擺龍門陣的時候聽到過害怕一個人獨處的心理問題,模模糊糊記得說這種心理問題和幽閉恐懼症有點關係,所以他就哪來用了。

  “哦~~你什麼時候還懂醫學界的那些事了?”

  希音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我從來都不知道啊?啊啊~記得當年某人好像還為了治腹瀉吃過健胃消食片呢~”

  “以前的一些案子有接觸而已,不足掛齒。”

  國淵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下,接着撒起謊來就面不改色心不跳。

  “總之,你確實是有這方面的問題是吧。”

  雖然是撒謊撒習慣了,但也受不了被希音那要把眼前東西全部手撕了的目光一直盯着,於是趕忙把話頭轉向了蘿德林。

  “嗯……我嫁到小斗這裡來這幾年,因為住的比較偏僻,一直沒能交到什麼朋友……所以……”

  “唔,雖然從道義上來說,我確實是應該幫你一下……唔……啊,是您。“

  國淵用手摩擦着下巴新探出頭胡茬想了想,刻意改了一下口。

  把你,換成您,這是國淵說話長久以來一個不經意的習慣了,當他想要拒絕某件事,並且已經下定決心要拒絕的時候,他就會這樣轉換稱呼。

  聽到這個字,希音點了點頭,悄悄的頷首而笑,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她內心某些石頭落了地。

  “不過,我想我們這裡的民氣和風俗可能與您的母國不太一樣。在您的母國,可能在異性朋友家寄居,借宿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不過……在我們這個國家,風氣都還是偏保守的,我們有句古語不知道您聽過沒有……”

  “‘男女授受不親’?”

  希音搶答道。

  “對,就是這個,具體解釋起來……呃……解釋起來很麻煩,總而言之,就是男女有別,沒有建立夫妻關係的異性朋友最好還是盡量少做讓別人誤會的行為。況且我們還認識沒那麼久,而且您的丈夫……“

  國淵說道這裡頓了頓,他突然又覺得自己這樣拒絕蘿德林是不是不太好?對方剛剛才痛失發夫,而且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就這樣一口回絕別人是不是顯得他們有的冷淡?這好像對於國家在國際上的樂於助人形象有點點負面影響啊,那着不就等於是給國家的臉上抹黑了嗎?和國家形象比起來,自己那一點微不足道的面子又算的了什麼呢?而且……好像和這樣的美人住一起會發生很多好事啊,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這種預感。但如果這樣希音好像很不高興啊,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可是自己後背直立的汗毛和颼颼竄着涼氣的脊梁骨卻一而再再二三提醒自己如果答應了的話會有很可怕的結果,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這種預感。

  “這樣的話,讓希音小姐也住過來怎麼樣?“

  但就在國淵在良心與名節之間掙扎的時候,出其不意的,蘿德林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

  “之前你和小斗出去的時候,我和希音妹妹聊過了,你們就像是‘兄妹’一樣的吧?”

  “唔,其實真要說的話,更像‘父女’一類的把。”

  國淵糾正道。

  “那事情就好說了嘛。”

  蘿德林一改之前沮喪怯懦的形象,露出了一個燦爛而天真無邪的笑容。

  “如果女兒跟着的話,不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嗎?”

  “……不,這樣反而更惡劣了吧?”

  一瞬間,國淵差點脫口而出。

  明明家裡還有女兒在,卻把外面的女人帶回家……不管怎麼想都會變成這種更糟糕更可怕更難收拾的謠言。啊,想想就可怕,在現在這種單親家庭和高離婚率帶來的社會問題泛濫的如今,哪怕只一點風聲都有可能造成潛伏在街頭巷底的長舌婦而變為毀滅性的噩耗啊,不靠譜的風流韻事會不脛而走,成為各家各戶茶餘飯後的談資的啊!

  這樣想着,國淵終於完全下定了決心。

  必須拒絕。

  雖然希音嚴格來說不能算是自己的女兒,但周圍的鄰居應該也算是這麼認知了,要是真的發生這種事情,他的老臉別說是掛不住了,根本就連灰都不會剩下啊,只能和回亞馬遜產卵的大馬哈魚一起被湍流給沖的影都沒了啊!

  所以,必須拒絕。

  於是,他鄭重的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

  卻被身後出其不意的一道御旨給擋住了,‘口下留人’

  “好啊。”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許就是國淵在糾結的時候,也可能是在糾結之前,或是糾結之後。

  反正他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希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蘿德林的那一邊去。

  “確實,如果我也來這裡住的話……那應該就沒問題了。”

  “不不不!問題很大啊!會帶壞社會風氣的啊!我可是公務員和人民楷模!”

  一瞬間,國淵差點又沒憋住話。

  他真的不知道,是從那一瞬間開始的,希音突然變了一張臉,雖然她平時性情就古怪的要命,喜怒無常,心情大起大落。

  但這次上一瞬間還在用眼神脅迫他,下一刻就來反對自己,這种放盪不羈的行為還是把國淵給嚇到了。

  簡直就像是變色龍一樣,她突然間變的滿面通紅,笑靨如花。對着蘿德林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的姐妹相稱了。

  “但……但是……“

  國淵想要反駁,自從希音出去住校之後,自己好不容易回到了往日可以清閑的無所事事的狀態,要他把來之不易的自由丟掉,他可不幹。

  只是想歸想,他剛要反對,就被希音一個冰冷的視線和蘿德林一個火熱的微笑給懟了回去。

  “你難道想要把那麼可憐的女孩子給拒之門外,就讓她一個人在幽閉恐懼症的折磨中凍死街頭嗎?”

  希音用不容許反駁的口氣發話了。

  “她可是自己有家的啊……”

  國淵雖然想要反駁,但因為這是不容反駁的口氣,所以還是把這話給咽回了肚子里。

  現在的社會,果然壓迫還是沒有消除。

  這樣想着,國淵終於放棄了抵抗,還有來之不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