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亮。

當眼瞼睜開的的那一瞬間,他本能的又閉上了眼。

直射瞳孔的強光很刺眼,如同是某種利器,從他的眼窩子里捅了進來,擊碎晶狀體,撕裂視神經,刃尖直直的沒入腦髓,刺激着國淵的大腦。

頭好昏。

從長時間的失神中恢復意識,國淵只能想到這個。

腦袋……就像要是在被什麼東西給攪動着一樣,令人難以忍受的不適,這並非是單純可以用痛或是暈來形容的感覺……這種複雜的感觸,如果一定要用一個字形容的話,可能應該說‘鈍’。就好像是睡的過了頭,剛剛起床一樣,只是更加的強烈。在此前的記憶雖然在腦子的這種狀態下顯得些許的混亂,但是並不影響國淵整理思緒。

在模糊不清的視線中,國淵嘗試着動了動身子。

僅僅只是肌肉稍稍使了一點力,他渾身的肌肉就不耐煩似的抽搐了起來,剛才被電擊槍所休克的軀體,果然還沒有恢復……由此看來,他昏迷的時間應該還不算長……

眼睛,漸漸適應了光亮。

國淵仔細的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沒有怎麼裝修過的簡陋房間里,四周的牆壁都還是光禿禿的混凝土,連粉都沒有刷一層。耳邊迴響着細微流動的電流聲,他分不清這電流聲究竟是來自附近的機器,還是因為自己的耳鳴。但是這種場景他有點熟悉。

電影里的惡黑勢力很喜歡把一時落入其掌心的主角放在那種空無一人的爛屋子裡,然後再由大反派跑來故弄玄虛的奚落主角一通。

他盯着那扇到處是划痕的門看了一小會,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來,不論怎麼想,賽華佗都不可能會到這裡來的吧。電影畢竟是電影的情節。

在現實里的黑老大壓根就不會做這種事,也不用會有什麼援軍來幫忙。這可是在不折不扣的現實里呢。

因此,國淵大大方方的把解開了把那把自己綁在椅子上的繩索,準備自己逃出生天。不過賽華佗的人也的確厲害,這種樣式的綁法算得上比較頂尖的了,被綁住的人即便知道怎麼脫身,但如果沒有足夠的體能和耐力的話,依然是沒有辦法掙脫出來的。這種綁法可不是一般保安會用的技術。

看樣子賽華佗的背景不簡單……

可是……他們要安樂死微聲幹什麼?從之前的對話來看,似乎並不完全只是為了所謂的第一個試點合法安樂死的醫院,這麼個名號。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爭取的好名號。

在這疑慮之中,國淵心不在焉的推開了房間里唯一的門。

老舊的門發出擦掛黑板醫院的刺耳尖銳聲音,在外面長長的走廊中來回碰撞。

連門都沒有鎖,這實在太疏忽了。

正當國淵這麼想着的時候。

門外,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着他了。

在槍口的上方,只有一張冷漠的臉,在烏漆墨黑的墨鏡的後面以深邃的陰影凝視着國淵。

“滾回去。”

冷漠的臉以冷漠的聲音說道。

“快滾。”

國淵舉起雙手,聳了聳肩,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轉過了身去。

乖乖向著那張破破爛爛的椅子走去……才怪。

走了沒幾步,他突然又猛的回過身來,將手伸向了懷中的內袋。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近乎沒有一點卡殼!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虎頭蛇尾了。如果他有預想到了自己的武器被收走了的話,那這一番操作可謂嘆為觀止。空蕩蕩的內袋裡,除了那本既保護不了他,也保護不了世界和平的筆記本外,什麼東西都沒有。

“哎……”

他衝著冷漠的看守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想要重新退回去椅子上,可看守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一秒之後。

什麼也沒有發生,除了槍管里機械空蕩蕩的碰撞神外,什麼東西也沒有。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狹小的空間里陷入了一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沉默。但國淵先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機會,照着對方手上卡彈的廢鐵就是一腳,然後身子轉了個三百六十度,飛起又是一腳,直接把那虎背熊腰的傢伙踹到了牆上,趁着他還沒有重新站穩腳跟,國淵又照着那張沒點笑容的臉一腳飛踹,給了他那種白紙一樣的臉上一點顏色——鼻血的紅色,差點沒把他的腦袋踢進混凝土去。

“呼。”

一整套的動作,讓國淵出了一身汗。

這倒不是因他的動作有多大,而是因為剛才的情況確實危機,如果不是因為對方奇迹般的卡了彈,那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入土了。

國淵用腳尖點了點這傢伙,看起來對方已經不省人事了。他重新搜了搜這傢伙的身上,除了幾顆彈藥外,看起來能用的東西也就只有一把電擊槍,還有那把卡彈的廢槍。

聊勝於無,國淵這樣想着,把電擊槍揣在懷裡。

至於那把廢槍,他也帶上了,無論怎麼樣有槍在手裡,心裡要安心一些。

就這樣,他衝出了長長的走廊。

在走廊奔馳着,國淵突然覺得有些冷。

奔跑讓他出了一身子的汗,但他的卻並沒有因此暖和起來。

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已經處於一個相對寬敞的地方了。

他沒有停下步伐,一邊前進,一邊朝着四下觀察了一通。

一眼望過去,全部都是些架子,架子上有門,有把手,還有用藍色的貼子貼在門上的編號。

國淵一開始沒能反應過來這些玩意是什麼。

直到走到這些玩意的中間,他才想起來,不由得渾身上下都聚起了一股子涼意。

這不是太平間嗎?

說起太平間,那簡直是比墳地還要邪門的地方,也是恐怖電影的寵兒。

國淵不怎麼看恐怖電影,只是在晚上聽見希音房間里傳來的音效和慘叫通常就能讓他心驚膽戰,夜不能寐。他崩緊了身子,急急忙忙的想要趕快跑出去。

但是卻發現自己的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麻木了,從腳尖到後跟,只要一受力就一股子酥麻。

因此他只好一瘸一拐的在這疊做三層高的‘鐵棺材’中間,慢慢的走着。

又因為太平間的空調開的重了點,四面八方陰風陣陣,他不得不蜷着身子搓着肩膀走在這條被死人夾着的過道上。他真感覺自己像是個娘們。

就在這時,不經意間,他突然發現前面整整齊齊的一排的棺材,好像有一個不太一樣。

於是他提心弔膽的愣了愣,伸長了脖子,瞪了瞪那前面的違和之處。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個棺材…那個雪櫃……是打開的。

本該封住的小門,在半空中微微的搖曳着,蒸騰的寒氣,還在不住的往外冒,直鋪到地面上。

國淵咽了咽口水,這幅光景,不管是任何人都會聯想到些不好的東西來。

‘這……一定只是工作人員忘記關門了吧。’

秉着唯物主義的思維,這個怕鬼的男人如此自我安慰道。

‘要麼就是……門壞了,關不牢固了。’

這樣一想,眼前的這情況好像也不是那麼詭異令人害怕了。

於是他碎着步子,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蹭到那個洞開的雪櫃面前,壯着整個膽子往裡瞅了瞅。

不由得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裡面寒氣撲面,視野極差,但果然,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是稍微覆著一層冰而已。這不過是太長時間不關門的影響而已,冰箱結冰也是一樣的道理。

他如釋重負的將雪櫃的小門給合上了,,但下一瞬間,落下去的膽子就又頂回到嗓子眼來了。

在那小門的上面,用像是蠟筆的紅色筆跡,畫著一個大大的笑臉。

這可比恐怖遊戲大同小異的嚇人手法駭人的多,就算是習慣了突髮狀況的人也未必能夠一下子反應的過來。他尖叫着往後退了兩部,但因為地上也結了冰,這一退讓他翻了個跟頭,腦袋重重的撞在了背後的棺材上。

國淵只感覺一陣眩暈,眼前儘是些白茫茫一片冷氣,他摸索着想要找到地面從地上站起來,但一眼望去卻發現了方才隱藏在這茫茫寒氣下的秘密。

倒吸了一口冷氣——是真的吸進了不少的冷氣,差點沒把他的肺給凍住。

從這裡往後的地上,全都布滿了意義不明的塗鴉,和把他嚇到地上坐着的那門上的塗鴉一樣,像是蠟筆畫的。

一下子,國淵感覺自己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他像受驚的熊一樣站起來,連滾帶爬的跑了,既不看路,也沒有目標,就像是軌道上的火車一樣,在這兩列棺材中間飛奔着。

他一直跑啊跑,也不知道運氣是有多好,終於感覺稍微暖和一點了,上了一個樓梯。

往回看去再也瞅不着那些壘在一起的棺材置物櫃,他這才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媽的,什麼鬼。”

他一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邊罵道。

“剛才那一定是障,南無阿彌托佛,南無鬼怪神魔,是障,我看見的是錯覺。”

他胡言亂語般的自我安慰道。

雖然國淵向來以無神論者自居,但恐怕和靈異的東西,卻是他所不擅長的。

從小他就害怕這些玩意兒,如果是能被打倒,擊敗的東西,哪怕就是澤格,鐵血戰士國淵也無所畏懼,但是打不中摸不着的玩意兒……這可怎麼收拾?

就在他的心情稍稍有所平復的時候。

他突然從走廊的那邊傳來了些許異樣的聲音,像是在砸東西一樣。

國淵吞了幾口唾沫,轉身想要逃跑,卻突然想起自己身後是太平間,這前有猛虎後有追兵的……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最後還是選擇了前進,因為太平間的空調大的他有點受不了。

他一驚一乍的順着道路前進,越是前進,那砸東西的聲音就越響,隱隱約約似乎還帶着些許女人的哭聲。帶着巨大的恐懼,國淵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前走着。

並且最終見到了聲音的來源——一扇有些上了銹的鐵門,聲音就是從這後面傳來的。

每敲幾下,鐵門就痙攣般的震動一陣,就好似警告一樣,喝令靠近者立刻離開。

國淵走上前,有些好奇門裡的情況,但是又遲遲不敢動手,醫院這種地方,向來是以怨氣和死氣著稱的,要關是着什麼不能見人的髒東西,似乎在情理之中。

他伸出手,又收回手。

那門把手上插着的鑰匙就像有魔力一樣,吸引着他去開門,但是謹慎的心卻又要他於此止步。

這兩種心情來來回回,簡直要把他給逼瘋。

於是他索性的把腦中的權衡利弊全部都給丟開……然後……就那麼不明不白的轉動了門把手,開了門。

隨着門的打開,砸東西的聲音立刻也停止了。

望着門內的東西,國淵一下子愣了。

那裡面可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沒什麼會讓人窒息的濃眉陰影,也沒有啥見不得太陽的異形怪物。

而是有沙發有電視和明亮燈光和綠化的一個溫馨小房間,乍一看……像是個休息室。

至於方才一直在砸門的人……毫無疑問,正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鐘澄。

不經意間,國淵瞥見她下垂的雙手,似乎是因為不停的敲打那扇厚實的鐵門,整個腫脹了起來,還帶着些輕微的裂傷。

他愣了一下,正想要找點東西幫鍾澄包紮一下,卻沒想到,就在下一刻鐘澄抱了上來。

她本來眼淚就噙着淚水,而抱着國淵的那一刻,更是如同泄洪一般的,將眸子中堆積起來的眼淚都放了出去。

“好了……沒事了。”

國淵拍了拍她的背,溫柔的說道。

“我們先逃出去吧。”

“不行。”

鍾澄在他的胸口說道,嘴裡還嗚咽着。

“不能逃。”

“為什麼?”

“在我被關到這裡來的時候,我聽見了塞華佗和院長的說的話。”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們要把微聲的安樂死提前,可能就在今晚。”

“提前?”

聽了這話,國淵揚了揚眉頭。

“嘖……怎麼會這樣……是因為我們來了的原因嗎?”

他若有所思的說著,輕輕把伏在自己胸口的鐘澄推了開來。

他們怎麼會這麼著急的想要殺死微聲?

國淵不明白了,微聲的背景他都調查過,從小到大也都是他在照顧她的……她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啊?

但是倘若他們真的要離開情況已經緊急萬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後備兵。

國淵不能像平常那樣抽出那麼多功夫去胡思亂想那麼多東西了,他轉身急忙要走。

卻被鍾澄扯住了袖子的一角。

“我和你一起去。”

鍾澄說道。

“我給你帶……”

話沒說到一般,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一邊呻吟這,疼的彎下了腰,漸漸的蹲了下來。也許是之前挨了那群保安的一拳留下的余痛。

國淵見狀,把她扶起到了沙發上,幫她把她那緊巴巴的衣服上領口和胸口的 扣子鬆了下來。

“沒事吧。”

他關切的問道。

“沒事……我……”

而鍾澄也倔強的回答。

她掙扎着想要起身,卻硬生生的被國淵給按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吧,交給我就是了。”

“微聲對我來說……就像是我的女兒……”

“我知道。”

國淵點了點頭。

“她也是我的女兒,你放心吧。”

丟下這最後一句話,國淵義無反顧的轉過身,離開了。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堅毅起來,彷彿在夜晚中冒着瑩瑩綠光的狼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