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長老,這位患者似乎醒過來了。”

“辛苦了,之後的事情就請交由我來處理,你們都退下吧。”

“是。”

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連串的腳步聲,以及門軸轉動的聲音。

湘雲知道那個人就站在自己的床邊,但她實在是不想睜開眼——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於雪家的恨意其實並不像湘雲所說的那麼濃厚,而自從遇到那個雪家的大小姐之後,祥雲就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說到底,厄運纏身這種事情並不像其他的詛咒那樣明顯且易於觀察,甚至說如果當初沒有人告訴自己關於詛咒的事情,她甚至只會覺得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事只是一連串的偶然而已。

“我倒是不介意你一直閉着眼睛,不過畢竟現在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如好好談一談如何?”

雪長老坐在了病房窗邊的藤椅上,手上握着一份文件。

“當初湘家的家主並不是由於‘五門’各家族的勢力爭鬥而選擇找上雪家,而是另有原因。”

湘雲靜靜地聽着,但這句話她連半個字都不會相信。無論是當地的“五門”分部還是這片地區的分部,就連雪家未來的家主也都承認湘家的家主是因為各家族之間的明爭暗鬥而不得不去前往雪家討個說法,現如今僅憑雪長老一面之詞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按照當初全國792個靈力觀測點的數據統計,空氣中的靈力濃度正在逐年下降,就連各個據點鎮守的靈脈也出現萎縮現象。且不論擁有成仙之人的各個家族能不能想辦法求助於靈界,那些沒有任何底蘊的小家族甚至連繼續存活下去的希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天下靈力越發稀薄,最終不得不捨棄修行之路。”

這確實是事實,在修行者的圈子裡一直流傳着與之相關的消息,而這些消息之中有些確實與湘雲所知的事實相互呼應。

但即便如此,作為統領天下修行者的“五門”也應該盡全力去幫助那些日漸式微的小家族,而不是放任那些家族自生自滅甚至淪為權利鬥爭的犧牲品才對。

說到底,不就是因為你們採取消極策略才導致父親他不得不……

“不,事情的真相併非如此。你的父親,湘家的家主並非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莽夫,而是我們無法公之於眾的英雄。”

雪長老回應了湘雲本準備藏在心底的吶喊,滿臉愧意的望着睜開雙眼的她。

“你的父親並非敗給了雪家家主,而是我們所有人都敗給了他。如果,如果當初我們賴掉那一場勝負,或許你也不會……”

說到這裡,雪長老將手中的文件夾遞給了雙手撐着病床慢慢坐起來的湘雲。

“這些資料只能查驗一次,看過之後就會被印刷在紙張內部的術法完全燒毀,而這也是你父親為‘五門’所作貢獻的唯一證明。”

文件夾里並沒有太多文件,看起來不過只有二三十頁而已,但對於湘雲而言這些東西似乎顯得無比沉重。

對方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對於湘雲而言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中那份對於自己父親所作所為的質疑終於得到了一個聽起來較為合理的理由,

有的時候真相併不重要,一個聽起來能夠讓人接受的“真相”才是真正重要的。

“我知道你們家對於‘五門’沒什麼好感,但你的父親並非如此,他幾乎為這裡貢獻了自己所能貢獻的一切。”

雪長老一隻手撫摸着下巴,側過頭去仰望着窗外的夕陽。

“為了能夠找到重新激活靈脈的辦法,我們採用了一些現在看來明顯就是歪門邪道的方法,現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是有些可笑。”

“五行逆轉,重塑山河?當時的‘五門’成員就沒有反對的聲音嗎?”

湘雲一頁頁的仔細翻閱着,而從文件夾中脫落的紙張甚至還沒落在地上,就已經在空中起火燃燒化為一團灰燼。

“不僅沒有人反對,這項計劃反而還被大加讚賞,甚至有人稱之為‘修行者向靈界邁出的一大步’。也許是因為不甘心落後於當時那些正在快速發展的科技力量,當時所有的修行者都想要在短時間內迅速完成這一計劃的實施,然而這也就成為了之後實驗的隱患。”

“然後呢?你們就在陣法基盤尚未穩定,連保護措施都沒有的狀態下進行了實驗?這和父親他又有什麼聯繫……啊!”

湘雲瞪大了眼睛,滿臉驚訝的望向雪長老。在這種情境下還能被稱之為英雄,她所能夠想象到的結論就只有一個。

“沒錯,當時所有家族都派出了人手,而按照原定計劃,雪家的當代家主將親自主持進行儀式。”

“你父親找上雪家,目的就是為了能夠作為整個儀式以及術法的設計者,承擔起失敗的全部風險。”

這場需要七天才能完成的大型術法被拆解分割成了無數獨立的部分,各個部分負責控制靈力流動的修行者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職責,就連負責整個術法核心區域的修行者都不會知道究竟各個成員負責了哪些部分——說白了,這種看起來大公無私的行為完全不會被他人所知,完全就是沒有任何好處的行為。

“你父親的行為本不會為人所知,但我作為當初見證他與家主對決的裁判,對於這些事情還是相當了解的。你父親在這個術法上的了解與熟悉遠勝於家主,我們最終也是不得不同意他成為了負責整個術法運轉的人……然而這也徹底的毀了他的一切。”

雪長老沒有繼續再說下去,而且也已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僅僅只有幾十頁的調查報告已經清楚地記載了當年那門尚未完善的術法究竟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也說明這門術法究竟存在何種缺陷。

過量的污穢靈力會直接凝聚在術法的核心區域,而位處那片區域負責整個術法運行的人將會被那靈力所浸染,從此散盡修為徹底變成凡人。不僅如此,由於那股被厄運污染的靈力過於濃郁,沾染上它的修行者甚至會將那污穢傳遞到自己的血親身上,父母妻兒兄弟姐妹都將受其影響從此厄運纏身。

“也就是說,我身上纏繞不散的厄運是……”

“沒錯,雖然‘五門’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而對術法本身進行了大規模改進,但已經被那靈氣毀去修為的湘家家主卻再也沒有辦法恢復,就連你身上的厄運我們也……無能為力。”

雪長老站了起來,向湘雲微微低頭,以非常低沉的聲音說道:“為了各方面利益,為了修行者們能夠不對未來感到絕望,我們不得不隱瞞了你父親所做的一切,就像迄今為止數千年來那些為了守護人類而獻出一切的那些英雄一樣。而這一次,藉助‘以文入聖’這場祭典的機會,即使你並未能取得最終那個傳說中霞舉飛升的成仙機會,我們也能以‘後起之秀’的名頭開始對你個人進行資助,也算是我們在全力隱瞞此事的基礎上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幫助了。”

“那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

湘雲手中的文件夾已經一張紙不剩,只有一朵盛開在半空中的火焰花朵正在慢慢地飄向地面。

“我一直以來所認為正確的事,一直以來堅持的事,還有現在不得不做的事,這一切都由我自己決定。”

插着針管的手掌伸向前方,湘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像是要抓住面前的什麼東西似的握緊了拳頭。

“僅僅拿個參與獎就回家豈不是讓父親蒙羞,我的目標是冠軍,是優勝啊!”

“氣勢不錯,不過先考慮一下止血吧,棉被都被血液浸染了啊。”

“……還請您幫我叫一位醫生。”

“大小姐,我覺得僅憑‘羽家書店那群人正在巡視城區’這一條消息並不足以推斷出他們的行動路線,倒不如先去找間餐廳把晚飯問題解決吧?”

“不,正是這種時候,才越有可能和前輩她們相遇不是嗎?巡視路線中只有這段路線會經過市中心,若要解決晚餐問題豈不是將終點定在這裡最合適了嗎?”

望着正在根據地上的石磚條紋推演遇到羽齊概率的林闕,青明智的閉上了嘴,以免自己不小心將多餘的事情透露給自家大小姐。

羽齊一行人的任務是負責追查潛入者的下落,在這種容易出現未知危險的狀態下,林華長老是不可能放任林闕去和羽齊一行人匯合的。也正是出於這一方面的考慮,林華長老留給林闕的字條上並沒有說明羽齊她們的具體去向,只是提到了此次任務與維護市區安定有關。

“說到維護市區安定,我們‘五門’所做的不就只有保證外圍屏障的運轉以及日常的靈脈巡視嘛。外圍障壁還在維修的過程中,那裡肯定不需要人員去巡邏,那麼剩下的選項就只有一個而已啦!”

青坐在長凳的邊緣,雙手緊緊的捂着膝蓋部分,想要儘可能的緩解一下那種尷尬的感覺。

平時一直都十分完美的大小姐,一旦遇到與羽齊相關的事情時就會變成個十足的笨蛋——為了維護大小姐的面子,這句話青只能憋在肚子里,從來沒有自己說出過口。

雖然也曾經聽過“鬼面”講述自己在職場上遇到的那些笨蛋,但青當時實在是想象不出來世上居然會有那種自認為了解一切但實際上一無所知的愚者。林闕雖然是基於錯誤的情報做出了與事實相差甚遠的推斷,但像這樣對於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的樣子卻又像極了那種人。

——即使實際上並沒有胃也會感覺到胃痛啊,說到底之後林華長老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向大小姐交代這些事情啊,該不會又要推給我……

望着步行街上來來往往的普通人,青的心中越發煩躁,甚至還有些羨慕起那些一無所知享受生活的人們。

“嘖,我又不是白痴,為什麼會有那種想法,有什麼好羨慕的……”

將手中空空如也的飲料瓶扔進了街角的垃圾桶中,青的手指在面具上輕輕敲了敲,準備啟用面具內的傳音術法。

“青,快看快看,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情,圍了不少人啊。”

“周圍的人看樣子也沒有慌亂緊張的表情,多半是什麼街頭表演吧,大小姐有興趣去看一看嗎?”

“我只在電視劇里看到過街頭藝人,確實是有點想去看一看真人表演啦……但是……”

林闕的視線在座椅和人群之間來回搖擺,心中的糾結幾乎都快要寫在臉上。

“了解了解,我就坐在這裡盯着,等羽家的那小子來了……不,是那丫頭來了我會去找大小姐的,放心去看吧。”

雖說根本就不可能來到這裡就是了。

青心中這樣想着,但還是朝着逐漸遠去的林闕揮了揮手。面具上的花紋並沒有變化,因為從始至終青就從未對林闕的猜測提出任何看法,自然也就不算是有過說謊,像這樣偶爾借用面具內術法的漏洞向大小姐隱瞞一些自己的情緒也是青早就已經習慣的事情。

“喂喂,聽得到嗎老傢伙?”

青掏出手機裝作一副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實際上卻是藉助面具中的術法和遠處的人進行交流。

“我是很想說聽不到,但那種事情根本就沒有意義吧?你這傢伙肯定會……”

“沒錯,如果你不在三十秒內回復我,我就會委託專人在接下來四百八十個小時內不停的對你所架設的局域網絡進行高強度攻擊,直到你的全部終端機癱瘓燒毀為止。”

“你瘋了,這可是我花了半年時間才重新建構的公司內部網絡,再次癱瘓的話我會被開除的!”

“那不是正好嗎,‘五門’分部的信息處理部還缺一個程序員,隨時歡迎你投遞簡歷。”

並非所有的修行者都會前往“五門”開設的機構內任職,仍有部分修行者選擇了隱藏力量混入社會之中,像普通人那樣過着平淡的生活。尤其是近些年來,由於城市居民生活圈開始明顯分層,現如今就連大部分修行者都開始考慮選擇距離居住區更近的地點工作,像“五門”這樣的企業對於那部分修行者們的吸引力其實並沒有那麼大。

而現在正在與青進行通話的,正是那批不願在“五門”就職的修行者之一。

“那種瘋狂壓榨員工的企業我才不會去呢,一個月只有一天休假究竟是哪個白痴想出來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像那樣工作的,新入職員工還是可以享受每周單休的愉快生活哦?”

“少來,別以為你曾經救過我一次就能騙我上賊船,‘五門’我是肯定不會去的。要是你找我僅僅就是為了這事,那也就不必多說了。”

青面具上的花紋扭動了一下,她對於在這種情況下直覺准得出奇的男人感到有些頭痛,但畢竟這本來就不是這次通訊的目的,就這樣跳過這個話題倒也並非無法接受。

“難得林華長老很看好你,既然這麼不情願就算了吧……”

“雜學大家林華長老居然很看好我?快快詳細說一說,我有點興趣了!”

“改天等你把簡歷和個人檔案送過來再說吧,今天先說正事!”

“果然還是在騙人,該不會是想拿着我的個人檔案逼迫我入職吧?”

“嘖。”

欲擒故縱的計劃並未成功,青忍不住咂舌,絲毫沒有試圖掩飾自己原本意圖的意思。

想要釣到這條被信息處理部部長看中的大魚並沒有那麼簡單,青也僅僅只是一時興起想要借林華長老的名頭詐一詐這個剛邁入社會不久的年輕人——當然,如果對方那麼容易的就被青騙上鉤,那他肯定也就不可能通過“五門”分部的選拔了。

“沒什麼事我就先切斷通訊了,今天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按照正常時間下班,好好的睡上一覺準備度過明天的假期才是重中之重,誰也不能阻止我!”

青當然聽得出來這是對方在故意炫耀假期,也明白這個時候生氣就相當於是在這場對決中落入下風,所以她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將那個想要順着術法定位趕過去打對方一頓的想法壓入心底,儘可能的以平靜溫和的語氣說道:“敢和老娘炫耀假期,信不信三天之內給你打成土豆泥混在水泥里去當防波堤?”

“有什麼事您吩咐,小弟萬死不辭!”

對於面子的重視使對方出言嘲諷,而對於暴力的畏懼則使他放棄了自己的重視。

青抬頭看了看座椅旁路燈桿上加裝的監視器,那個被深褐色玻璃罩住的鏡頭從剛才起就未曾改變過方向,一直牢牢的盯着青這裡。

“先把你那個煩人的攝像頭挪開,否則我這就派人把你硬盤裡的那些加密文件全都改成男性健身視頻。”

“祖宗,您是我祖宗還不行嗎!我求求您放過我的電腦吧,我這就把步行街上總共25個監視器的控制權送給您,千萬別碰我的硬盤文件!”

雖然沒有辦法看到表情實屬遺憾,但青還是能夠從對方那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話語聲中確認到自己的威脅所產生的效果。

同時也再一次驗證了對方作為修行者的實力。

並非所有的術法都完全與現代科技無法搭上關係,在這個虛擬數據能夠反過來影響現實世界的時代,有很多修行者捨棄了傳統的符篆與陣法,轉而投向了電子網絡之中。

以雷法控制網絡信號傳輸,以靈體狀態進入電子世界,還有的人憑藉各類遁法穿梭於電力管道與光纜之間,可以說這一領域的人才大多擁有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能夠使用原本與科技並不相容的術法完美的融入進這個幾乎完全由科技構造的社會之中。

而正在和青使用傳音術法交流的這位年輕人,則是這個領域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說在這個城市之中根本沒有人能夠在這一領域超越他。

像這樣一個能夠讓“五門”分部的部門經理專門託人前去勸誘的人才,卻偏偏選擇在外城區的互聯網公司當起了網絡工程師。

“搞定,控制權已經完全移交到你之前給我預留的賬號之中了,只需要使用手機鍵盤就可以完全操控,字符‘0’是自毀指令,千萬別隨便按……”

對方的話語聲甚至還沒落下,街上的各路燈桿下便統一傳來了輕微的爆炸聲。青抬頭望了一眼正在慢慢冒着黑煙的監視器,挪開了按着手機鍵盤的食指。

“居然真的有用啊?”

“我不是都說了不要按的嘛,這次損壞的可是公共財產,政府那邊肯定會仔細調查的!對了,要趕快銷毀證據銷毀證據……”

“沒事的啦,到時候‘五門’會派人來維修的,不會有人發現的。”

青踢飛了腳邊的一粒小石子,準確無比的命中了那個站在林闕身後伺機盜竊的中年大叔。從對方那個捂着手腕倒在地上臉色發青的表情來看,剛剛那一擊已經粉碎了小偷的腕部關節——雖然不至於傷及性命,但想要繼續行竊已經是痴人說夢。

“就算你賣我這個人情我也不會去‘五門’的,建議你還是不要浪費口舌了。”

“不不不,這位先生,你想太多了,這種人情究竟有什麼價值我很清楚。”

當青看到步行街對面走過來的那幾個意料外的身影時,她並沒有任何驚訝,只是站起身來緩緩向林闕那裡走去。

“只不過就是想要稍微借用一下你那蔓延全城的觸鬚,調查一下市區內所有酒吧酒館,總之一切能夠喝酒的店鋪內,有沒有兩個少女正在豪飲而已。”

“這簡單,等我五分鐘,之後短信通知你。”

傳音術法被單方面切斷,青望向空中那看不見摸不到的電磁信號,彷彿真的感受到了龐雜的數據流開始因自己的指令而行動的感受。

“星辰於此刻開始移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