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曾經的羽齊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儘管自己掌握的術法相當多,而且也能夠憑藉術法弄到相當多的錢,但這種通過不合理手段獲得的錢財完全沒有辦法令人感到滿足。

就像傳統的角色扮演類冒險遊戲,如果剛剛創建好的角色就能夠一擊秒殺遊戲最終boss,那麼遊戲製作者至少會考慮給這個角色加上一些限制——比如說這種力量使用一次就會死亡,又比如說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接觸異性,又或者是這種力量只能對普通敵人起效。

總之,這種類型的遊戲不會允許玩家剛剛創建完成的角色能夠毫不費力的通關,只有勤奮的提升等級完善裝備才能在最後擊敗最終boss,而這也正是這種類型遊戲的魅力所在。

如果僅僅只是靠術法變出的金錢維持生活,羽齊所要面臨的不僅僅是來自“五門”的責罰,他自己也無法從中獲得任何滿足。

沒錢很痛苦,使用術法試圖不勞而獲也很痛苦,曾經的他甚至以為世界上的痛苦僅限於此。

直到今天。

“我是真的,真的,想不出來,要寫些什麼了!”

額頭輕輕地撞擊着書櫃稜角上包裹的海綿墊,羽齊雙眼無神的望着一片空白的電腦屏幕,思考着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完成今天的工作量。

自從和師父交換了身體,羽齊就被迫背負上了這種莫名其妙的詛咒。如果今天還是沒能完成固定字數的文稿,那麼像昨天那種莫名其妙的厄運依舊還是會緊緊地纏繞在羽齊的身上。

也就是說,本來並非專職寫作的羽齊,現如今卻體驗到了那種與撰稿人臨近交稿日時瘋狂趕稿所類似的痛苦。

“說到底,一天兩萬字也太多了吧,你當初就不能稍微調低一下標準嗎?”

羽齊的眼睛盯着正在餐桌旁補課的雪婉和Smorge先生,小聲的埋怨着站在自己身邊的師父。

為了能夠更快的找到探測微量靈力的方法,同時也是為了準備後續工作所需的物資,師父率先提議眾人暫且回到羽家書店進行修整。

如果不是因為師父先說出口,羽齊大概會因為如何尋找一個讓大家全部回到書店的理由而頭痛半天也說不定。

雖然從這個角度來說羽齊確實很感謝師父,但歸根結底會出現這種情況完完全全都是師父的錯,而這也正是羽齊現在心煩意亂的主要原因。

不知道是身體互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和以前那種只是簡單的為了達成目標而行動的思維方式不同,現在的羽齊在行動之前總是會先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總是習慣先將一切可能有所關聯的事情考慮完之後才會採取行動。

低效,而且很令人煩躁,但卻有一種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溫暖感。

“沒辦法呀,雖然之前早就已經收到了這個祭典的相關通知,但我當時還在忙着拯救人理,徒兒你當時不也在和我一起玩那款遊戲嗎。”

“但我也告訴過你不要太沉迷了吧,哪裡有人會一天玩十七個小時的遊戲啊真是的……”

羽齊望着電腦屏幕左下角的劇情大綱,又一次感覺自己頭痛了起來。

按照已經規劃好的劇情來進行寫作並不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畢竟羽家書店甚至在以前接到過幾次幫助妖類撰寫書信的工作,這種類似的按照要求編寫文章的工作並不需要耗費羽齊太多的時間。

前提是能夠理解寫作需求。

將時間、地點、人物以及時間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羽齊有把握能夠在通讀完師父已完成的那些文稿之後仿寫出文筆類似的故事,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大綱本身雖然經過了特殊加密,不過羽齊經過不懈努力也總算是能夠開始慢慢解讀出那些複雜的符號與標誌背後的含義,然而這不過就是個開始而已。

沒有頁碼標誌,也沒有目錄,這篇大綱的開頭也並非是在講故事劇情,而是莫名其妙的加了一些和故事內容無關的事情。

對於修行者而言,想要令自己的符篆或術法獲得更好的效果,可以通過念誦咒文或是舉行對應儀式來確保自己能夠調用更多的靈力,而師父很明顯把這種心態用在了自己的大綱之中。

僅僅只是對於主角出生的國家進行介紹就用了五萬字符,而這甚至還不足整篇大綱的1%,這種龐大的工作量幾乎令羽齊想要徹底放棄。

“也不是那麼重要的工作啦,不完成也無所謂,而且那個詛咒只會在你踏出房門的那一瞬間生效,只要不出門的話就不會有任何影響哦?”

“那豈不是有可能根本趕不上‘以文入聖’祭典舉辦的日子了?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師父的後背倚着書架慢慢滑了下來,就這樣順勢坐在了羽齊的旁邊,手上還捧着一本頁面泛黃的舊書。

“就這樣不戰而敗可能確實會有點不爽吧,但畢竟也已經給徒兒你添了這麼多麻煩,再這樣強迫你努力下去也不太好——我昨天晚上是這樣考慮的。”

和平常那種一直向外散發出犯傻氛圍的感覺不同,師父這一次所說的話倒是非常貼心,甚至讓羽齊有點感動。

“最重要的是,這樣我就有理由讓徒兒你一個人看店了呀!”

“把我的感動還回來!”

羽齊苦笑着用手肘撞了一下師父,而師父則一臉壞笑的閃身躲過了這一擊。兩個人在平時之間的交流往往都是藉助各種各樣的實驗事故以及紫雷符完成,像現在這樣以偏向正常人的方式進行交流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交流方式至少不會在店鋪牆壁上炸出洞來,也不需要處理被燒焦的師父身上掉落的碳化物殘渣,實在是既方便又輕鬆。

“那麼,都已經看了這麼久了,你應該稍微有點頭緒了吧?趕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搞完,然後趕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誒,按照一般的小說劇情,這種情況下男方不應該都是在心中暗爽的嘛,一般不都是女方更着急恢復正常才對嘛?”

“哈?要是你的體內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限制,我可能還會有那麼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對你的身體產生那麼一絲絲比經營這家書店更強的興趣吧……至少現在還不夠。”

羽齊嘴角上揚,話語中帶着一絲嘲諷的意味。

“我懂我懂,你心裡其實還是有那麼一絲絲興奮的吧,畢竟這可是女孩子的身體哦?雖然嘴上說著沒什麼興趣,但實際上只是為了掩飾自己在害羞吧?喂,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可要生氣了哦?”

線裝書的書脊不像膠裝書那樣堅硬,即使稍微用力些敲在頭上也不會太痛,對於羽齊而言就像是被紙質摺扇敲到頭部一樣。

“那種事情無所謂吧,現在最要緊的難道不是趕快去查你要查的資料,然後去把那個不知道究竟要幹些什麼的潛入者給揪出來嗎?”

“誰說無所謂的,這個回答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好嗎?!”

又是兩記書脊敲擊,師父微微皺眉,看起來稍微有些不太高興:“術式早就已經構建好了,接下來就只剩下叫醒繪枋啦!”

“那就算不繼續待在這裡也可以吧……‘幻霧物語’?你究竟在看什麼書?”

“沒,沒啥,就是……那種資料嘛,你懂得,那種奇奇怪怪的知識總會被記載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古籍里……”

師父慌慌張張的將那本書藏在了身後,笨拙的想要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離開這裡,然而這種反常的舉動反倒更令羽齊懷疑了。

《幻霧物語》並非由人類寫成,而是成書於靈界的特殊書籍,其上記載了諸多遠古故事,羽家書店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將這本書籍納入囊中。羽齊也曾經翻看過這本書籍,但卻不記得這本書中有記載任何關於探查靈力的記載。

說到底,這不過就是一本作者不明的書籍,就連上面記載的故事也是真假難辨,很難說有什麼實質上的參考價值。

那麼原因就只有一個了。

“你該不會是找書的時候隨手拿了一本就看入迷了吧,難不成之前的兩個小時一直在看這本書?”

“不不不,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時候干出那麼傻的事情……”

師父看起來更加慌亂,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手中那本想要藏在身後的書早就已經在身體的另一側露了出來。

“看在還有那麼多事需要你去處理的份上,這件事我之後在和你算賬……”

羽齊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畢竟自己也經常會在整理書架的時候沉迷看書而忘了工作,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以說並不出人意料。

但是……

“是之後算賬,不是既往不咎,你又拿了本書看了起來是什麼意思?!”

“反正都要受罰,不如現在先看個爽嘍?”

“你就不能稍微想想辦法提前叫醒繪枋嗎?”

雖然羽齊也知道師父在沒有辦法使用魔力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解得開哪種類型的術法,但她還是習慣性的將其推給了師父——畢竟這個人總是將不可能化為可能,萬一真的有辦法提前解除呢?

就像平常處理委託時一樣,羽齊負責處理大部分事物,而師父則負責委託中最複雜最難解決的難點。

“這次不行,那個雪家的姑娘出手太猛了,憑藉我那種半吊子的術法知識根本就沒有辦法拆解那麼複雜的術法。”

師父將兩隻腳頂在了羽齊的後背上,抱着書挪進了羽齊的視線死角之中。

“就不能用你之前拆解冰箱上封印術法的那份才智來想想辦法?早點找出潛入者也可以早點解決完一碼事吧?”

伴隨着搭在自己後背上的那兩隻腳頗有規律性的抖動,羽齊後背的酸痛感有所緩解,一時間甚至感覺自己有些困意,甚至想要閉上眼睛去好好享受一下這種另類的按摩。

術式太過於複雜導致無法解除只是借口,因為羽齊當初光是在冰箱以及自己卧室的房門上所設下的封印類術法就不是一般人能夠輕鬆破解的,哪怕是無法使用魔力至少也應該能夠解明這種催眠類術法的原理。

對於沒有辦法使用靈力的羽齊而言,無法使用術法直接觀察繪枋體內靈力流動的狀態會嚴重影響自己的判斷。如果因為判斷失誤導致解咒過程出現差錯,那麼催眠類術法強行解除所產生的後果將會嚴重到無法想象。

魂魄缺損、大腦受創都是小事,畢竟這些都可以依靠術法進行修復,最嚴重的是繪枋很有可能會因此徹底沉淪在幻境之中。

“解決事件可不是單純的加減計算,這其中的因果關聯可是複雜到難以想象的哦?”

師父利用腳趾的關節準確的按壓着羽齊後背上的穴位,輕飄飄的說起了自己的意見:“徒兒你有沒有聽說過‘七曜’?”

“金木水火土外加日月一共七顆星體,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這對於修行者而言是基礎中的基礎吧?”

“那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在這場‘以文入聖’的祭典舉辦之前所發生的種種,現在想來都是與對應的天體現象有所關聯的。”

師父放下了踩在羽齊後背上的雙腳,挪動着來到了羽齊的身邊。

“雖然一個字都沒有寫,但你閱讀大綱的速度倒是令我有些驚訝……不說那些了,你先看這張。”

空無一物的文檔界面被關閉,閱讀到了一半的大綱文件也被貼心的加上標籤並關閉,而隨着屏幕上光標的操作,電腦桌面上彈出了一個新的應用窗口。

“首先就是身體互換,日屬陽月屬陰,日月互換構成晝夜交替,這是其一。而湘雲厄運纏身多年……”

“這些終歸都是你的猜想,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只不過就是將偶然發生的事情強行湊在一起而已吧?”

那種莫名其妙的焦躁感突然湧上心頭,羽齊原本寄存於心中的那些不滿此刻通然如洪水一般爆發,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駁斥起師父的觀點。

“是有規律可循的,無論是之前湘雲的厄運纏身對應的火星凌日,亦或是現在繪枋的昏迷所對應的熒惑守心,根據計算推導出的結果,這些現象全都發生在同一天的日期是距今一千七百八十三年的立秋……”

“根本就沒有人會去在意那種事情,會去像個笨蛋一樣辛辛苦苦去計算一切的就僅僅只有你一個而已!”

“每天每天每天都像個白痴一樣做出那些讓人無法理解的奇怪舉動,到最後還硬要說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實際上不過就是身上那所謂的‘加護’湊巧生效了而已吧!明明就是靠着不屬於自己的力量獲勝的傢伙究竟有什麼資格站在那裡洋洋得意啊?”

“明明就是被老爹介紹過來打工的,為什麼現在反而搞得好像自己也是這家店的主人之一了?剛剛不是在問我的看法嗎,現在正好,我就直說了吧!”

羽齊的聲音越來越大,Smorge先生和雪婉也站在桌旁詫異的望向羽齊這邊。

然而已經被累加的煩躁感衝垮了理智的羽齊完全顧不上注意這些瑣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用他人之口說出了心中所想:“你這傢伙,實在是讓人討厭的想吐!”

在短短几秒鐘的時間裡,羽齊的耳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師父的臉上。

這並不是在精神受到支配的情況下說出的話語,羽齊和師父都很清楚這一點,畢竟這具身體擁有着能夠避免受到精神系魔法術式控制的祝福。

無論是因為一時失言還是受到了什麼特殊存在的蠱惑,想要在原本不存在“抱怨”與“不滿”的心中強行植入這種情緒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也就是說這些話在某方面來講也算是羽齊的心裡話。

師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從剛才起他就從未說過一句話,只是站在那裡默默的聽着。

站在原處圍觀的雪婉甚至覺得自己使用了自己所無法解除的催眠術法使繪枋陷入昏睡之中是一種充滿瓷杯的行為,至少這樣一來,會在現場親眼目睹現狀並感覺到胃痛的人就只有兩個而已。

Smorge先生對於環境氛圍有着奇差無比的感知能力,但他並非雙耳失聰,也能聽出來這是羽家書店的某一人單方面無理取鬧的聲音。

空氣中的氛圍壓抑到了極點,甚至就連羽齊和師父頭頂的吊燈也被這氛圍所感染,開始忽明忽滅了起來。

“說完了?”

“說完了。”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但還沒到那麼糟糕的程度……那麼,再見了。”

“……嗯。”

師父看起來表現的相當平靜,輕輕扣上了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身離開了羽家書店。

“你們也走吧,今天書店打烊了。”

羽齊斜倚着書架,低着頭說道。

刻意放緩變輕的腳步聲一個個消失在書店門口,就連昏睡中的繪枋所發出的均勻低沉的呼吸聲也漸漸遠去。

直到最終書店的玻璃門不再打開,書店中重新變回了一片死寂,就像是三個月前那樣。

依舊在持續翻騰的怒火已然不像剛才那樣猛烈,但卻又沒有小到能夠讓羽齊徹底無視的程度。

她也十分清楚自己剛剛的發言毫無道理可言,只不過就是單純的為了責備師父而進行責備而已。沒有正確的理由,也沒有相對平和的態度,就連最基本的互相尊重都無法維持下去。

然而師父並沒有對此說些什麼,也許是因為在心中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羽齊用手指抹掉了滴落在地板上的水漬,伸出另一隻手拿起了師父剛剛掉落在地上的古籍。

《幻霧物語》實際上僅僅只有兩三百頁的厚度,羽齊隨手翻了幾下就已經翻過了大半本書。而就在翻閱的過程中,在書頁之間的夾層中飄落出來兩張被墨汁污染的黃色便簽。

然而現在的羽齊並沒有那個心思去研究那兩張便簽,她只是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要讓自己陷入無意識的狀態之中。

至少在那個狀態下,她不會因為自己剛才的失言而感到無比後悔。

“那麼,是就這樣頹廢下去,還是聽從命運的安排去克服現在所面臨的一切?不用急,你可以先睡上一覺,慢慢思考……或者就這樣永遠的停止思考。”

蒼老的聲音從沙發的角落響起,書店內的靈力幾乎在一瞬間被吞噬一空。而通過使用特殊媒介才得以實現的物品與生物的空間轉移,某個在之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存在出現在了羽齊的面前。

“那時所察覺到的強大,居然只是徒有其表的偽裝而已嗎……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比普通人還要脆弱得多啊。”

深色的兜帽擋住了來客一半以上的面孔,然而僅憑那套從不離手的塔羅牌就足以將對方與昨天街道上遇到的老年占卜師聯繫在一起。

在面對不知是敵是友的客人時,羽齊依舊無動於衷,僅僅只是獃獃的坐在原地。

“都說七情傷人,然而你的體質偏偏又對摺損七情的術法沒什麼反應,所以我也就稍微多用了些手段……根本沒在聽嗎?看來用力過猛了,已經無法對我說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了。”

蒼白的手指在羽齊的面前晃了晃,然而對於七情六慾已經統統被術法強行操控的羽齊而言,想要理解對方所說的話都是極為費力的事情。

“雖然直接控制精神會更方便一些,但你似乎對這種類型的攻擊頗為熟悉,甚至還做出了完美的應對……可惜可惜,論起對精神與靈魂的理解,沒有什麼人能夠比我更優秀了。”

黑色的長袍悄無聲息的掠過地面,捲走了已經關閉的筆記本電腦。

“那麼,七曜之一,我就先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