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前輩,你確定這個時候還不趕快進去嗎?”

“不着急,再等一等,還不到出場的時候。”

“我倒是覺得已經等不下去了,感覺再這樣下去她會被人痛揍一頓的。”

“沒辦法啊,這也是必要的犧牲。”

裝模做樣的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羽齊緊緊的貼在玻璃窗上,用腳勉強踩着窗外狹窄的邊沿以此維持平衡。

而在這種情況下逞強說出這種話來,羽齊絲毫不奇怪為什麼林闕會笑出聲。

13層樓,距離地面大概40米左右,在這個高度下跌落幾乎不會有生還的可能性,能夠使用靈力增強自身力量的林闕也已經因為過度使用靈力而陷入虛弱狀態之中,可以說兩人除了傻傻的站在這裡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

如果不是因為林闕在最後關頭恰好用盡了最後一絲靈力,她們的下場很有可能就是從超過一百五十米的空中直接掉落。

摔成肉餅並不是什麼好事,更何況是在這具身體中變成肉餅。

按照常理來想,一般情況下死者的靈體都會以生前軀體的相貌進行重組,那麼如果自己以現在這幅樣子——

羽齊及時抑制住了即將失控的想象力,將意識從遙遠的輪迴與生命之中重新拉回來,轉而將精力集中在如何打開面前這扇看起來完全與周圍的金屬框架合二為一的黑色玻璃窗。

先前羽齊所說的話不過是死鴨子嘴硬而已,如果真的能夠早點進入房間之中,又有誰會願意在這種天氣下站在外面享受被寒風吹拂的痛苦?

雖然隨身攜帶的工具之中有不少能夠用來破壞那層玻璃窗表面施加的強效結界,但這個狀態下的羽齊既沒有靈力也沒有魔力,師父平時所製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道具在這種時候對於羽齊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

僅僅只過了十分鐘,羽齊就由一開始充滿幹勁的狀態變得懶散起來,用《幻霧物語》的書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打着玻璃窗表面,希望屋內的眾人有可能聽到這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求救聲。

而林闕則是因為已經完全耗盡了體力與靈力,只能順着玻璃窗的傾角懶趴趴的躺在上面,享受着秋夜特有的寒風與清冷的月光。

“難不成就要在這裡過夜?前輩你覺得第二天他們能在樓下發現我們嗎?”

林闕忽閃着眼睛,向羽齊拋出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如果她們兩人都處於正常的狀態,想要從“五門”分部大樓的十三層跳下去而不受傷並不是什麼難事——羽齊可以使用靈力強化身體在空中減緩下落速度,而林闕則是能夠通過使用術法來確保自己不會受到重力的束縛。

問題在於,兩人此時並沒有那種力量,僅僅只是兩個因為意外而不得不老老實實趴在玻璃窗上的普通人而已。

“我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會在一個月之後發現我們那已經風乾的遺褪啦,現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師父身上了……”

羽齊的臉頰緊緊地貼在平整光潔的玻璃板上,瞪大眼睛試圖透過那經過術法屈光干擾的玻璃板看到室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然,羽齊更希望師父的計劃之中包括了應該如何把她們帶入會場之中。

“五門”分部外圍的玻璃幕牆和金屬框架上都被人為刻上了各類符篆,建築物本身已經因為過量的術法與儀式形成了一層幾乎無法正面破解的屏障。即使羽齊取回原本的力量都不可能輕易破壞掉,更何況以現在這副樣子。

無能為力,羽齊和林闕兩人完全陷入了困局之中。

“說起來,前輩雖然說是能夠看懂書中的內容了,但也完全沒有辦法證明那其中的內容究竟是不是真的吧?”

伸出一隻手臂擋住了空中的月光,林闕靜靜的躺在那裡欣賞着因城市停電而得以顯現的大片繁星,語氣之中帶着一股恍惚之感。

“啊啊,要是那傢伙弄錯了的話,等到身體交換回來我肯定要用紫雷符狠狠教訓她一頓。”

羽齊再次揚了揚手中的古籍,卻發現了和之前並不一樣的地方。

在月光的照耀下,原本書冊上因為磨損而變得厚薄不一的封面選擇性的漏過了一部分月光,在羽齊的臉上留下了兩塊奇怪的方形痕迹。

那是因為之前被什麼東西擠壓而導致封面原本脆弱的紙質發生了變形,而拜此所賜,羽齊回憶起了之前在書店之中匆忙揣在自己懷中的那兩張被墨汁浸漬的紙片。

如果羽齊的記憶並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出現遺漏,她可以肯定那兩張紙片本應夾藏在這本書的扉頁之中。

羽齊將自己身體的重量完全交給了那微微傾斜的玻璃板,騰出一隻手摸索着自己的口袋。

柔軟,富有彈性,而且還有點癢。

“前輩,即使是在別人的身體里也不能這樣做哦?”

不知為何,羽齊從林闕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一絲比夜風更為寒冷的氣息。

羽齊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究竟把手摸向了什麼地方,也明白自己的這個行為在外人看來有多麼奇怪——在大晚上一臉認真的摸着自己的臀部卻還不自知的人,無論在怎麼辯解也會被人認定成“變態”。

但羽齊還是很想解釋一番的,畢竟師父的所有服飾都在裙擺之中設計了衣兜,想要從那其中準確找到兩張不知道如何塞進去的紙片實在是太過困難,所以她才選用了更為簡便的方法。

“我也沒有辦法啊,這是不可抗力……不對,這雖然不是不可抗力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啦!”

即使羽齊平常表現的再怎麼雲淡風輕,但在面對林闕這個年齡比自己要小的女生面前做出這種可疑的舉動時還是難免會感覺到害羞,更何況這具身體本就沒有對羽齊的情感做出任何抑制,這份害羞的情感就變得更加劇烈了。

就算不用餘光觀察黑色玻璃平面反射下的自己,羽齊也能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鏈家已經染滿紅暈的這一事實。

“噗嗤!”

原本一直緊緊抿着嘴唇擺出一副冷冰冰樣子的林闕終於還是沒能憋住,在慌忙解釋着自己行為的羽齊面前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啦好啦,前輩還真是不懂女性呢,我並沒有真的在指責你啦!”

林闕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緊接着又一次因為耗盡了體力而躺在了玻璃窗上。

“不過剛才的景象我可是完全記在腦海之中了,到時候會用術法把影像導出刻錄成光盤送到書店的哦?”

“咳咳咳咳咳……”

本來鬆了一口氣的羽齊因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語驚得一口氣沒喘勻,原本準備咽下去的口水嗆得她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只能一臉無奈的看着一臉“計劃得逞”表情的林闕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狼狽模樣。

因為更換了身體導致難以控制自身的情緒波動,林闕很明顯是看出了羽齊的這一弱點,對能夠戲弄比平時能夠做出更多反應的“前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準確來說,這份興趣不僅源於林闕對羽齊的好感,也源於她對師父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嫉妒。

“哼哼,原來前輩那麼在意嗎,把剛才那場景寄到書店會讓你那麼緊張嗎?”

圓月之夜是萬物體內靈力高漲的時刻,不僅僅只是修為,就連情緒都會因這一輪玉盤而變得高漲起來。

平時一直儘力克制着自己情緒的林闕,在這一晚也變得難以自制。原本潔白的月光在林闕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抹粉色,而在林闕的提問下變得手足無措的羽齊更是滿臉通紅,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在這一過程中變得越來越短,直到不斷向邊緣挪動的羽齊撞到了玻璃窗邊緣的金屬框架上。

“我可是很在意哦,明明在學校里和誰都不過多接觸,平時一直都喜怒不形於色的那個前輩居然會因為那樣一個奇怪的女孩而變得焦躁不安,而且還……還住……住在一起……”

原本別在胸前的翠玉胸針在閃爍了兩下后便發出了小小的破碎聲,而以這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音為界,林闕臉上那不自然的紅暈漸漸消散。

當然,很快又因為她與羽齊之間幾乎貼在一起的距離而變得更紅了,紅到羽齊甚至懷疑那其實是遠處的燈光映照在林闕臉上的結果。

“誒誒,剛才是……叔爺爺的護身法器,居然在這種時候……”

和剛才那帶着一絲魅惑的聲音不同,林闕的話語聲漸漸降低,羽齊即使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也難以聽清她究竟說了些什麼。

一陣涼風吹過,彷彿預示着某位少女的計劃也迎來了像這蕭瑟秋風一樣的慘淡結局。

短暫的沉默之後,羽齊率先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

“總之,先冷靜一下?”

“原本的氣氛都沒了……”

“我只感受到了自己即將因為你的逼問而迎來社會性死亡的氣氛啊……”

羽齊左手攔在林闕胸前以免脫力的她因為立足不穩而滑落,另一隻手則在林闕那帶刺的視線注視下摸出了倉促間塞在裙擺夾縫之中的那兩張紙片。

“原來前輩不是因為對這具身體感興趣而做出的變態舉動嗎?”

“真要做什麼變態的事情,早在昨天洗澡的時候不就可以做了嗎,不可能特地挑這種時間地點來做吧?”

“嗚哇,居然是這樣回答的,前輩還是想對這身體做些什麼吧?果然還是必須要報警才行呢。”

林闕的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向後挪了挪,開玩笑似的說道。

“才不會做呢!”

羽齊用手指夾着那兩張紙片輕輕敲了敲林闕的額頭,將那已經被墨水浸透無法閱讀的紙片交給了林闕。

在這種情況下羽齊不得不兼顧兩人的平衡,以防正在漸漸變強的晚風將她們兩人吹向那由高樓大廈組成的漆黑深淵之中。

“紙片上的墨漬被月光照耀之後就褪去了,可是這上面也沒有施加過術法的痕迹啊,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林闕捏着那兩張紙條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卻始終沒能找到這其中的機關。

但羽齊看見了,看到了寫在那兩張紙條尾端的那枚小小的盧恩符號。

“是外國的魔術而已,之後讓她教你……上面有沒有寫別的什麼東西?”

羽齊緊緊地抓着身旁的金屬框,但還是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因為重力的作用而一點點的從相對光滑的玻璃板上慢慢滑落。

原本能夠充當落腳點的金屬邊沿因為反覆摩擦而褪去了多年積存在其表層的泥漬,現在已經變得令羽齊難以保持平衡。

“第一張寫的是,‘我猜笨徒弟肯定會在看到這張紙之前和我吵過架,所以這張先不告訴你應該如何擺脫現在遇到的危機’。”

“那傢伙究竟猜到多久以後的事情了!這次回去非得把她用紫雷符電成七分熟不可……下一張寫了什麼?”

被師父完全猜中了自身的處境——這原本是羽齊所期待的事情,但那張明顯帶有玩笑興緻的字條完美的吹飛了羽齊對師父所抱有的期待,取而代之的則是那算不上憤怒的異樣情感。

總之就是很不爽,很想用紫雷符痛痛快快的發泄一番。

“‘如果誠心誠意的向我道歉,就將能夠擺脫困境的咒語賜給我的徒弟。切記心懷對為師的歉意,單手指天,大聲說出對不起’,第二張也就是這些內容了,前輩你確定她不是在故意誆你嗎?”

“不管她是不是誆我,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她都一定會重新體驗一次完整的雷電之刑!”

羽齊鬆開了先前一直緊抓着金屬框的手,筆直地指向茫茫夜空,自暴自棄的喊出了那三個字。

只不過除了她本人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並沒有聽到。

由靈力在短時間內快速膨脹所引發的震動將羽齊推到了半空中,緊接着就是一陣超乎想象的眩暈感。

熟悉的雙手,熟悉的視角高度,熟悉的靈力流轉。

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但又因為長達數天的分別而有些陌生。

羽齊睜開雙眼,有些茫然的望向四周。

“那麼,我們就來聽聽‘羽妹’小姐究竟有何高見?老夫對你攜帶這種危險品進場沒什麼特殊的意見,不過倒是蠻好奇你要如何把自己從‘與五門敵對’的罪名之中解脫出來呢?”

站在對面的林華長老看起來並不像往常那樣好說話,羽齊能夠明顯的從那自始至終從未平息下來的靈力之中感受到形勢的嚴峻。

各方之間的氣場互相牽引,只需要一個微小的動作就會打破平衡。

羽齊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謹慎的觀察着場地中的情況。

金色的穹頂上繪有各種各樣的壁畫,而那精緻的巨大玻璃吊燈則恰到好處的將那原本並不明亮的穹頂映襯的無比閃耀——前提是沒有中間那個邊緣異常光滑的圓形孔洞。

羽齊的視線僅僅在那因不明原理而呈現出淡藍色光芒的光滑斷面上停留了不足千分之二秒,便已經猜到了究竟是誰創造出了此等“傑作”。

在大理石地板上緩緩轉動的石膏雕像頭顱滑到羽齊的腳下,那明顯比書店外商街禮品店中販售的小型石膏像精緻得多的做工,以及雕塑頭顱下方取代了脖頸而存在的那粗糙斷口令羽齊產生了幻聽——那是自己錢包之中的紙鈔正長出翅膀悉數飛走的聲音。

雖然並沒有實際體驗過居住在高檔酒店的生活,但羽齊至少也在電視劇和無數漫畫小說的熏陶下對這與他基本無緣的世界具有一定的認識。

這裡的大多數工藝品的價格都絕對超出了羽齊這個在超市買個雞蛋還要等特惠的摳門店主所能夠承受的範圍,而且這筆債務很明顯並不能以“執行林華長老的委託”為由統統推給林家承擔。

“……”

羽齊決定暫時先假裝沒看到牆壁上那因為原因不明的爆炸而悉數掉落的畫框,選擇性的將視野中的那彩色玻璃窗碎片忽視掉。

而在排除掉一切因為不明原因的爆炸對室內裝飾造成的損害后,羽齊勉強從這一片狼藉之中隱約暴露在外的一部分術法痕迹辨認出了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傳言“五門”分部在這座城市之中的五家酒店之中製造了能夠將其連為一體特殊空間,而分部大樓的第十三層則借用特殊的術法將其固定,並一直將其作為接待各類特殊賓客的場所。

而為了能夠確保無論何時都能準備出最佳環境用以宴請不同的客人,這片與現實和靈界都隔絕開來的空間之中還增設了一種與幻術無異的特殊陣法。

如果羽齊沒有記錯的話,他曾從林闕口中聽說過這術法的名字——“三十三重天”。

“沒錯,這裡的一切損害都確實能夠通過陣法的調整恢復正常,但這也並不是你們羽家書店能夠免除賠償的理由……”

林華長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羽齊,原本就已經十分明顯的皺紋在面部肌肉伸縮的作用下變得更加明顯,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似的笑出聲來。

“不過,看你們還算是認真的完成了老夫交付的委託,這筆賬就不和你們算了。不過,這出場方式可真是妙極,妙極了哈哈哈哈,那個小丫頭居然讓你以這種方式上場啊!”

原本在林華長老體內積蓄的靈力在瞬間散去了大半,而那針對羽齊的寒意也在轉眼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老狐狸難不成是犯了病,為什麼會笑成這幅鬼樣子……

在無意間瞥見潔白桌布上的那柄餐刀時,羽齊成功通過那如鏡般的光滑平面領悟了林華長老大笑不止的原因。

即使身體已經交換回來,但師父憑藉各類符文以及化妝術所創造出的女性化容貌卻並沒有隨之改變,羽齊到現在也依舊是在以“羽妹”的身份坐在原地。

“你剛剛說過無論是什麼樣的提問都可以回答,我應該沒有聽錯吧?”

站在舞台之上的蘇無義看起來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因為師父所製造的騷動而顯得有些驚慌,從始至終一直維持着站姿靜靜地盯着羽齊。

羽齊很想否定這個聽起來十分荒謬的提問,然而他卻並不能這麼說。

無論師父在此之前究竟用這幅身體做了什麼樣的舉動,出於維護自身形象這一層面的考慮,羽齊並不能做出任何有可能導致“羽妹”這個形象破裂的舉動。

雖然修行者之中也有那種習慣將自己的性別變來變去的人存在,但羽齊並不希望自己也被其他人劃分到那種領域之中。

所以,現在的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順從的點了點頭,以示默認。

“你對於我和薇的事情,究竟了解了多少?”

和現在這股幾乎能夠將羽齊的骨髓凍僵的寒意相比,林華長老那用以威懾羽齊的殺氣幾乎就和屋內空氣清新器吹出的微風一般毫無威脅。

面對這種程度的敵人,羽齊很清楚自己並沒有任何勝算。即使是幾個月之前的他曾經正面面對靈界之中的頂級神靈之一,他也並沒有練就能夠心平氣和的與這種級別的存在談笑風生的心態。

——以後再也不碰和仙人有關的委託了,絕對!

在心中默默發下重誓,羽齊勉強控制着自己的身體不會在這龐大的壓力之下縮成一團,抬起了頭。

“……”

張開口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想要忽視掉纏繞在喉嚨上的詛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察覺到自己已經因為換回身體而再度陷入無需言語的狀態時,羽齊稍微愣了一下。

這份詛咒對於他而言原本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但在經過了這些天的生活之後,想要再度適應這種狀態卻變得不再那麼簡單。

——原來,說不出話是那麼痛苦的事情嗎,明明使用符篆就可以解決的事情,為什麼會變得……

懷中抱着的奇特機械裝置發出了金屬構件互相摩擦所特有的尖銳噪音,而隨着那看起來十分多餘的光暈閃耀過後,那個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了羽齊面前。

“哼哼哼,砂糖偵探並不需要謎底,事件的真相就由我來幫忙揭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