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一切源起,不過只是一根線的短暫擾動而已。

原本穩定的狀態出現了數種可能性的發展,在各個可能性的延展尚未迎來終結之前,構築世界的擾動,那根名為“概率”的弦將會永遠的持續振動。

直到宇宙之主克服了這來自外界的魔障,直到這片世界再度迎來虛無。

“這感覺,相當不錯……”

原本用於構築三十三重天的術法基盤已經在宇宙構築的千分之一秒內被焚燒殆盡,那源自永恆玉峰的寒冰被遠古的仙人熔煉成了座下三千修士的軀體,而用以約束術法內靈力流淌的赤霞硃砂與諸多妖丹則被新晉的宇宙之主塑造成了真正的三十三重天,是遠古天庭尚未隱入靈界之前的真貌。

到了這個級別,僅僅只是心念轉動就會在世俗之中掀起恐怖的因果之風——即使蘇無義為了能夠確保自己不會被拖入靈界而有意壓制自己的力量,但想要與她抗衡便一定會導致這最終的後果。

所以,為了能夠確保自家那個不知道何時就會破產的小店不會從今日起徹底沉沒於海底,羽齊難得認真起來,將兩個足以滅世的災禍丟進了這片虛假的宇宙之中。

同樣的,為了能夠確保切實的擊敗眼前這個計劃中的最大阻礙,蘇無義並沒有對更換對決地點一事做出任何錶示。

儘管這片宇宙被設定的極為狹隘,乃至於虛空之中甚至不存在各種秘能,但對於已經掌握了星君命格的蘇無義來說,這片宇宙誕生之初的場所就像是自家後院一般熟悉。

畢竟空中閃爍的星正是創世偉力下塑就的造物,準確來說這裡對於諸多星神而言乃是混沌之時未能細觀全貌的母胎。

兩人都是主場作戰,自然也就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幾乎相同的反應。

羽齊的視角選的恰到好處,剛好能夠將雙方造物的全貌盡收眼底。儘管那些本應是凡人僅僅看上一眼就會被因果業力灼瞎雙眼的不可直視之物,但作為這片狹隘宇宙的構成,羽齊他們反倒得以拜見道教極致。

對於剛剛創生的宇宙而言,神祇的名號與尊為都不過只是毫無意義的虛影,但在師父有意識的檢索了宇宙中存在的所有可能性后,她最終選擇了以道教對抗蘇無義。

“明明之前還口若懸河的說著要用言語來斬殺神明,現如今看來也不過只是個會亂講大話的小姑娘而已。”

蘇無義徹底收回了寄放在諸多傀儡之中的力量,原本同樣作為宇宙構築的材料而被固定在虛空中的人形也徹底失去了原本的存在意義,在靈界奔涌而至的靈力洪流中各自顯露了本相。

一為諸多別離之事所鑄,乃是蘇無義千年以來修驗合道所生的心魔之一;二為追尋至高仙人果位之心鑄就,乃是蘇無義為了得償所願而創造的魔障。

而剩餘的分身則被隔絕在這片狹隘的宇宙之外,就連蘇無義也無法強行解除自己與那些外道心魔之間的連接。

“這世界不需要不服從我的魔眾,也包括你麾下的那批藉助輪迴之法轉生再造的殘渣。”

坐在此間最高尊位上的師父啟動了億萬年前就曾經被投入使用的裝置,將此間一切因果從那奔流不息的海洋之中揀選摘出,並最終編織成無數神祇傳說。而隨着那虛無之中漸漸湧現出諸多星辰,原本應該作為與蘇無義同位格存在的星君也以虛像的形式出現在了那幾乎佔據了整個宇宙的宮闕之中。

凌霄玉殿雖然僅僅只是古代帝王對於諸多繁雜神明的一次系統性封賞,但由於人王乃是天地氣運所造,這種任性之舉從根本上改造了原本各自散漫的仙人之位,將原本如沙海星辰般散亂不堪的各路仙佛統統匯成一路,完成了東方靈界的體制改革。

對於靈界的存在們來說,這不過只是一場人類為了自身利益而相互角逐的鬧劇,但這場鬧劇確實在某種情況下影響了那些偉大存在們投入人間的虛影。

欲界六天與色界十八天之眾總數已經超過十萬,而原本不應當被未使用靈視術法的凡人們直接看到的四梵天與三清天諸聖也在其列。諸多靈界存在注視到了這方小小的凈土,為了能夠暫享片刻歡愉,將它們浩瀚如銀河的神思分出一縷投入此界之中。

而蘇無義依舊沒有動,她在靜靜等待師父將一切必須之物準備完成。

這是一場決定命運的戰鬥,儘管雙方在踏入此界的瞬間便已經被人間界的因果放逐,但那不過是因為兩者皆被這片狹小宇宙的因果洪流暫時性的束縛,就像是正在不斷加速的太空艙被宇宙中的巨型天體暫時絆住了手腳而已。

勝負分明的瞬間,構築這片宇宙的“矛盾”就將破滅,而靈界的裂隙也會在那一瞬間因為宇宙的死亡而被徹底封閉——不留痕迹,毫無後患,從結局收尾來看倒是非常符合羽齊本性的一項術法。

當然,在場的所有知性生物都會被完好無缺的送回人間,宇宙崩潰所帶來的後果不過就是單純的虛空坍縮,一切從人間界帶來的事物不過是為了用於演化宇宙創生過程的道具而已——就像是在光碟機上運行一張光盤,播放完內容之後光盤本身並不會出現太大程度的磨損。

即使使用了這種作弊的手段,即使現在狀況已經比師父當初預估的判斷好上很多,蘇無義的眾多分身還未來得及將它們分得的權柄統統歸還蘇無義,在這片宇宙之中她也依舊是一個能夠與宇宙本身抗衡的存在。

修行者們各有師承,首先經歷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各自老師的指引下斬除內心的諸多魔障,為日後成就仙途及時打下基礎。即使自己的徒眾天生愚笨無藥可救,也至少能夠避免其因逆天修行產生的諸多業力而墮入魔道。

但蘇無義不同,千年的人生幾乎全部用於渴求一個本不應存在於世的完美之物,這份傲慢轉化為了最純粹的業力,滋養了她心中那尚未經由恩師斬斷的魔障。

站在師父面前的已經不是千年前那個封鎖了自身情感看守不死仙藥的半仙,而是為了能夠讓自己唯一的友人死而復生最終墮入魔道的諸多業障之主。

“果然是這樣,難怪在我以前的歷任家主都在‘通天祭文’之中反覆提及決不可將秘法拱手交出……”

雪家家主心中所想被毫無保留的擴散開來,事到如今他也已經不準備再繼續隱瞞家族之中那莫名其妙傳承千年的密約——畢竟經歷了這場戰鬥之後,殘存下來的痕迹已經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推測出事件的全貌,繼續隱瞞下去也不過只是毫無意義的行為罷了。

“我族先祖確實曾與蘇無義訂下契約,為了能夠得以拜見她所掌握的知識,雪家從此便背負了看守‘以文入聖’祭儀的使命。”

“為了協助她隱匿行蹤,我們不定期啟用這個儀式來混淆視聽,以便她能夠在做好準備的時候隨時參加祭儀,但那種高強度的儀式不是一兩個修行者所能承受的……”

所以才會用星術對應的方式將舉行儀式的壓力分攤到了七個人身上——羽齊在心中補全了雪家家主沒有說完的台詞,再度將注意力轉回到兩人之間的交鋒。

思考其他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正如師父在一開始就提到過的理論一樣。將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複述出來並不是羽家書店的工作,重要的僅僅只是結果而已。

即使師父早就已經看穿了以一己之力達成仙人果位的蘇無義早就已經扭曲,她也並不打算通過闡述真相的方式令其醒悟——抽絲剝繭摘出真相是偵探的工作,但據實相告就未必了。

從一片虛無到星河璀璨,宇宙演化的過程以令人驚嘆的速度進行着。而作為宇宙之主,此間一切秘能的掌管者,師父的實力在短短几息之間便膨脹到了頂峰。

但蘇無義並不擔憂,她依舊在紛繁冗雜的識海之中揀選着用以進攻的士卒——儘管那些都是曾經敗給蘇無義的同門,但為了達成那如夢般虛幻的目標,她已經決定不擇手段了。

“真是,貨真價實的災厄……僅僅只是千年的人生就已經將你變成這幅樣子了嗎?”

師父手中握持着由星光凝聚而成的“長劍”,但在這片根本沒有武器這一概念的宇宙之中,她所握持的不過只是徒有其表的象徵而已。既沒有能夠切斷肌膚的劍鋒,也沒有能夠用於握持的劍柄,只不是僅僅從形狀上看起來像是“劍”的什麼東西而已。

親自施行了術法的羽齊當然不會被表象迷住,他能夠憑直覺感受到那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劍”之中究竟蘊含著什麼。

那是某種意義上和師父現在所居位格類似的東西,是宇宙迎來徹底死亡的時候才應該從因果之中自然顯現的權柄。與蘇無義手中操縱的那象徵苦難的無盡火海相對應,師父手中的劍乃是象徵無上凈界的權柄,是註定要在一切終結之時掃凈一切邪氛的法器,也是代表無盡天軍到來的旗幟。

即使由於師父個人想象的緣故被固定為了劍型,但形狀本身並無意義,只不過是靈界所有聖靈散落至此地的光輝總和而已。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從監牢中釋放……”

“永恆寒冬已經封存了世間一切,三女神的織機將再也無法運轉……”

圍觀的靈界諸聖明顯分成了兩派,雖然隱約能聽到那透過靈界障壁傳遞到此界的聲音,但實際上並不會對師父與蘇無義之間的對決產生任何影響。

真正決定結果的,是兩人對於自身權柄的掌控。

四海龍眾,五方揭諦,七曜星君,四方永世天尊……原本絕無可能以人力將之顯形的眾多存在紛紛在師父所處的御座前排列整齊,而最早被喚出的那些茫茫兵將也早已殺向了蘇無義。

以絕對的理性計算出宇宙創生郭程程所演化而生的諸天神佛,師父幾乎是分毫不差的將這片宇宙中緩慢誕生的每一個神靈盡皆請來,並將其毫不吝惜的投入這場純粹比拼消耗的賭鬥之中。

蘇無義手中的兵卒已經在黑色的火焰之中墮入污穢,那是足以讓本應屬於不滅的神佛徹底從此界消去身形的猛毒。但即使手中握有如此兇惡的武器,蘇無義所控制的兵卒們也依舊僅僅只是在滿天神佛的攻勢下勉強維持着戰局而已。

這並不是技巧的勝負比試,也不是軍略計謀的對決,僅僅只是水與火之間的相互消耗而已。

即使生前再怎麼弱小的修行者,在經由蘇無義的靈力重新顯現的狀態下也有着能夠與仙人匹敵的實力。即使本應處於無色界的修行眾已經距離脫離輪迴只差半步,但被那黑色的火焰沾染也會在痛苦之中歸於虛無。

此消彼長並不適用於這場對局,雙方的消耗在極短的時間內達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數值。不像神話史詩之中經常訴說的那樣英雄終將獲勝,這場試煉之中沒有佔據絕對優勢的人,勝負的天平直到最後一刻前將永遠沿着平衡線左右搖擺。

法界沉淪,六道崩潰,原本永恆的三十三重天也被無盡的烈焰焚毀,寰宇中的一切都已歸為虛無,經歷三十三秒演化出的諸天星辰僅僅只在兩秒內就如風吹殘燭一般悄然消失。

坐在木質座椅上的眾人眼中所見不過就是那愈演愈烈的星光逐漸變為炫目的赤紅,最終在一系列難以察覺的暗響后化為漫天熒光,最終歸為黑暗而已。然而對於那些需要依託靈格的物質才能在這片宇宙得以顯現的靈界諸聖來說,這片已經度過中年時期的宇宙中已經不存在能夠寄放它們龐大存在的物質,那些依靠師父對於這片宇宙的權柄而召集來的眾多神將也就此紛紛離開了這片即將破滅的宇宙。

而為了能夠掃清通往師父所坐御座道路上的一切阻礙,蘇無義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藉助手下魔眾掃滅宇宙中演化出來的所有物質確實能夠從根本上削弱師父憑藉“一切起源之主”的權柄召喚而來的漫天神佛,但為了達成這一結果,她體內無法得到補充的靈力也已消耗殆盡,藉助本不屬於這片宇宙中的物質創造出來的魔眾也已經被悉數掃滅。

說到底,蘇無義所喚出的魔眾雖然各自顯化為她當年曾經認識的友人,不過只是心魔的一種表現形式,是最終用以喚出魔王之名的媒介。

為了追尋那足以令逝者復生的力量,蘇無義打翻了恩師曾經特意囑託她仔細看守的長明燈,將燈芯上燃燒的火焰引入自身體內。

從那一瞬起,蘇無義就已經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頭了。

“唯獨只有你,只有你這傢伙才是我即使違背契約也必須要肅清的對象啊啊啊!”

通向御座的道路並不長,畢竟整片宇宙的原點不過是面積不足500平米的房間,即使創造宇宙的力量強大到了足夠使宇宙的範圍在一瞬之間膨脹到無法使用數字計量的程度,蘇無義和師父之間的距離也並沒有遠到遙不可及的程度。

“又是這熟悉且惱人的火焰,看來你也……”

師父手中的長劍越發耀眼,而本應該隨着宇宙無限制膨脹最終走向熱寂而逐漸衰弱的權柄此刻反倒成為了她的燃料。

儘管羽齊在創造這片宇宙的瞬間沿用的是本土神話體系中的創世術法,但在掌控權早已交付給師父的情況下,對術法本身的結構進行修改與優化並不困難,會成為這樣的結果也並沒有超出羽齊的預料。

準確來說,羽齊對於師父所做出的一切行為都已經有了足夠強大的抵抗力,所以當他看到師父使用那柄劍召喚出聖經中所提到過的用於掃滅世上一切不信者的軍團時,他腦海中所想的也僅僅只是天使們的翅膀看起來真的十分刺眼而已。

想要運用並沒能徹底融入本土的宗教神秘體系對於師父而言實際上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儘管在使用隸屬於北歐神秘學的鍊金術與魔法體系時能夠發揮出遠超平時水平的力量,但師父依舊選擇了慢慢研究東方佛道雙體系來研究並適應新的力量。

然而在這種狀態下,由於對決雙方早已脫離了人間的束縛,無論使用什麼樣的體系進行戰鬥都不會受到限制,然而代價就是無法從外界的靈脈之中汲取到自己所需的種種力量——就像普通人在水中屏住呼吸戰鬥一樣。

力量的容量,對種種力量的掌握,以及自身所擁有的知識與技術,這才是決出勝負的關鍵。

論知識量,蘇無義自認為絕不可能輸給面前的這個小丫頭。為了能夠找出完美復活那人的方法,蘇無義將當年她所看守宮殿之中的所有點擊通通閱覽了一遍,千年以來的遊歷也讓她將各個名門望族的家傳統統觀覽完畢,在華夏這片土地上不應該存在她所不知道的術法。

“是啊,如果是在那片世界之中,我這個外來人是絕不可能打敗你這個活了千年的本土仙人吧……可惜這片宇宙之中並不存在你所熟悉的神祇,你所仰仗的不滅之火也只不過是整片宇宙中所有污穢與邪祟的總和而已。”

師父穩穩地坐在御座之上,儘管那依託宇宙之主的權柄而得以顯現的寶座正在由於宇宙本身正在邁向死亡而逐漸崩解,但她依舊坐在王位之上,作為從開始見證到終結的不滅存在而坐在這個宇宙概念上的中央。

“開什麼玩笑,只要有了這股力量,無論是契約還是靈界的障壁,只要任憑慾望膨脹而放手去做,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這不是污穢之物,是我能永遠活下去的動力啊!”

儘管身上已經被天使的羽翼劃得滿是血痕,儘管原本幾乎鋪滿整片宇宙的不滅火焰已經幾乎被悉數掃滅,儘管僅僅只是在前往御座的道路上踏出一步就會承受數萬天使的攻擊,蘇無義依舊凝聚了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將自身的全部力量融匯於一點喚出了那個名號。

為了能夠從這必敗之局中找出一絲勝算,蘇無義將堅守了千年的最後一絲意識投入了那永遠燃燒的漆黑火焰之中,喚出了那一直盤踞於自己心中的邪念。

其名為“Mara”,乃是世間一切障礙修行邪念的匯聚,也是曾經試圖干涉偉大覺者脫離輪迴的欲界第六天魔王,直到此刻方才藉由蘇無義膨脹到極點的執念顯化,最終站在了師父和眾多聖靈的面前。

為了能夠將劇本引入這一階段,師父和羽齊互換身體,無數次的試圖引誘心魔直接顯化本相,也試圖通過其他尚未察覺到敵人真身的修行者們迷惑它的視線,並最終將先前所有種下的“因”牽引到了現在的“果”上。

只有在創造出這樣一片原本空無一物的世界,只有在這片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惡念的世界之中,被逼迫至極限的蘇無義才有可能選擇將自身的一切力量托予心魔,才能將原本絕不會主動現身的幕後黑手逼至舞台之上。

“為何……不願接受現實……即使滿足這一願望……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只是……一部分化為我的養分……”

“不不不,現在是私怨啊。對於此刻顯化出本相的你來說也許難以理解,但你這傢伙和我們羽家書店的仇怨已經相當深了哦?”

師父晃了晃豎起的三根手指,威風凜凜的俯視着站在御座下方的Mara,將手中代表着天罰降臨的長劍指向了那由黑色火焰包裹着的女性軀體。

“那個因為妄念而差點魂飛魄散的山神,那個因為慾念而險些墮為妖物的鎮物石像,還有現在這個因為貪念而半隻腳踏入惡道的笨蛋仙人,對我們的顧客做出這麼過分的事情,沒理由放任你繼續存活下去吧?”

輕輕揮了揮手中昭示着一切毀滅與新生的權柄,師父打了個哈欠,於是這位由世上一切邪念匯聚而成的第六天之主甚至連咆哮的機會都沒有,便在負責執行裁決的天使們的進攻下湮滅了。

連同這片徹底進入熱寂狀態的宇宙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