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蠢了,你就不能繼續用你那引以為傲的話術再糊弄她一會嗎,真要是打起來我們根本就沒有勝算啊!

——我也想啊,但你也看到了,她這個樣子是根本不打算再繼續聽我說下去了。

——那就再說點別的事情,你一直挖人家的黑歷史當然會鬧翻啊!

羽齊手中的傳音符緩緩燃盡,藉由空氣之中的靈力構建起的臨時通訊也就此中斷。

即使通過師父的身體領悟到了計劃的大致流程,但羽齊始終無法確定師父究竟要怎樣用言語“弒殺神明”。

雖然不知道《幻霧物語》究竟是誰以什麼目的寫出,但上面那特意使用了特殊加密方式記錄下來的故事很明顯並非僅僅只是認為編纂的故事,而是以某一視角記錄下來的關於蘇無義和木薇之間的故事。

在故事結尾的片段中所暗含的信息,羽齊大致也猜到了千年前木家為何突然實力衰退最終被其他家族吞併,也隱約明白了為何現如今的雪家為什麼能夠掌控當年木家所獨有的秘術。

但還有什麼事情是羽齊並不知道的,原本應該由無數絲線交織連成的蛛網看起來十分嚴密,但還是缺少了一條將其固定成完美幾何學形狀的絲線。

千年以前成就仙人果位的應該是木薇才對,為什麼現如今卻是蘇無義掌控着那股龐大的力量,而本應成為仙人的木薇卻像個普通人一樣被繩索束縛在棉被之中呢?

羽齊摸向以往用於存放符篆的衣兜,卻僅僅只摸到了晚禮服那質感細膩的不了,以及那柔若無骨的肌膚——雖然這麼說自己的身體聽起來像個變態一樣,但在師父的魔法和化妝技巧的雙重掩護下,羽齊的這具身體幾乎就和女性沒有什麼區別。

當然,羽齊並不希望這樣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但他也絕不希望師父所施加的改變身體與外貌的魔法術式會在此時失效——對於他而言,在這群人面前暴露真身幾乎等同於將自己女裝的事情傳遍了整個修行者世界。

“唰唰……”

一邊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周圍人的視線,羽齊一邊藉助桌布的掩護,將手探入那長長的裙擺之中。按照羽齊對於師父的了解,在裙擺構成的褶皺之間藏匿東西簡直就和太陽每日東升西落一般毫無懸念。只不過想要像師父那樣毫無顧忌的從裙擺之中掏出各類道具對於羽齊而言實在是太過困難,所以也就只能像這樣遮遮掩掩的從裙擺的外圍慢慢摸索以期找到師父有可能攜帶的那些符篆。

“砰!”

正當羽齊準備將桌布徹底蓋住自己腿部的瞬間,一柄餐刀破空而至,刀尖深深的刺入到厚重的木質餐桌之中,而帶有一絲香氣的刀柄則在空氣中微微顫動着,向外釋放着因高速飛行而積攢的動能。

“前輩,你又露出那種表情了哦?”

桌上幾乎沒人動過的菜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凍結,羽齊都不需要抬頭確認就能知道究竟是誰湊了過來。

這種場景似曾相識,但那時候的林闕由於靈力與體力的雙重透支,並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

但現在不一樣了。

那股即使相隔五米依舊能感受到的寒氣令羽齊的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但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因此停下來。

和之前那次不同,這一次羽齊摸的是自己的身體,即使經過盧恩符文改變了肉體,使用化妝技術修飾了容貌,但從本質上來講羽齊此刻的確是男性無疑。

儘管從站在自己身後的林闕看來,羽齊此刻僅僅只是一個將手探入自己雙腿之間的變態,但即便如此羽齊也依舊能夠找出一萬種理由來為自己的行為作出辯護。

只不過對於現在的林闕而言,想要用理性來進行思考已經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自從喝了這個……氣泡飲料之後,原本因為藥草而變得很苦的舌頭就……不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口齒不清,雙眼迷離,腳步虛浮,怎麼看都像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林闕跌跌撞撞的來到了羽齊的身後,毫不介意的將上半身的重量支撐交給了羽齊的椅背。

雖然能夠明顯感受到周圍的空氣冰冷異常,但羽齊的背部卻能感受到那經過椅背傳遞過來的溫度。即使木料上為了美觀而塗覆的那一層清漆成功阻隔了一部分熱量的傳播,但憑藉剩餘的熱量也足以推斷出林闕體溫異常的事實。

“為什麼啊,為什麼前輩總要做出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舉動啊!在學校也是,在書店也是,為什麼總是莫名其妙的和各種各樣的女孩子不清不楚的啊?”

——你都知道那是誤會了,為什麼還要那麼較真啊……

羽齊抓住了被縫在裙擺內側的口袋,而這隻手則被另一隻更為熾熱的手僅僅攥住。

“到現在,不僅僅連自己遇到的女性不放過,前輩就連變成女性的自己也不放過了嗎,快醒醒啊前輩!”

林闕緊緊抓着羽齊的手阻止着他的下一步動作,準確來說是為了阻止接下來即將出現撩起裙子的動作——儘管羽齊的本意僅僅只是想要將暗兜之中的符篆全都拿出來而已。

雖然很想用術法給這位明顯是喝香檳喝醉了的大小姐好好醒一醒酒,但羽齊在掏出紫雷符的瞬間就感受到了從林華長老那個方向傳來的殺氣,這項羽齊已經運用到爐火純青的醒酒手段就這樣被他人以權勢壓制並封鎖了。

——青呢,面具都復原了一多半了就別躲在裡面看熱鬧了,你家大小姐……

“啊啊,這不是羽家的害蟲嗎,沒事別喊我,我要睡了……”

被林闕抱在懷裡的面具碎片中傳來了青那聽起來有氣無力的聲音,儘管面具本身正在隨着汲取空氣中的靈力而變得越發完整,但對於身為器靈的青而言寄託物的損害對於她的影響也是相當巨大的。

“就是就是,現在在討論前輩的問題,請不要把話題轉到青身上!”

“哦哦哦,能聽到大小姐直呼我的名字,我已經死而無憾……”

——別隨便就掛了啊,而且器靈也沒那麼容易死吧?

羽齊儘可能的在不接觸林闕身體的情況下藉助兩旁的座椅阻止了她進一步靠近的目的,但受此影響,原本已經快要找到的符篆也再一次消失在了裙擺的褶皺之中。

“而且啊,前輩每天都和師父待在一起的吧?雖然前輩已經成年所以沒有辦法說些什麼,但師父她怎麼看也不像是成年的少女吧?這可是犯罪啊犯罪……”

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目的的林闕在酒精的作用下麻痹了自己的理性,原本不可能說出口的胡言亂語也統統冒了出來,而青看起來卻完全沒有任何試圖替自己主人掩飾的意圖。

“哦哦,你可別指望我會在這種情況下做些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到!”

察覺到了羽齊意圖的青立刻開口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羽齊也能夠清晰感知到原本附着於面具表面的靈力迅速滲入到面具內部,原本能夠察覺到的那股器靈的氣息也迅速消失。

“難道說前輩更喜歡小一點的女孩子嗎,平時總是盯着青和7021的身體不放的那個前輩原來喜歡的是小孩子嗎!”

——那是因為那兩個人明顯在試圖隱瞞自己的實力,一直盯着她們只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而已啊!

在僅僅憑藉一隻手的力量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羽齊不得不使用雙手的力量和林闕進行對抗,試圖將那正在阻止自己行動的手挪開。

為了避免過大的力道傷到這位林家的千金,羽齊一開始並沒有使用太大的力氣,然而他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即使在醉酒狀態下並不能控制體內的靈力施展複雜的術法,但像是用靈力增強自身臂力的術法很明顯並不在這一範圍之內。憑藉著自己對於靈力的那股近乎本能的掌控力,林闕即使是在喝醉的狀態下也依舊能夠使用靈力強化自己的身體素質,那經過術法偽造而成的天賦神力令羽齊一時間毫無辦法。

“我明明,明明小的時候就已經……早知道那個時候就確立優勢才對……”

林闕的上半身越過了座椅靠背,那帶有熾熱體溫的布料柔和的貼在了羽齊的背部。只不過由於無意間使用靈力阻礙了聲音的傳播,林闕那幾乎貼在羽齊耳畔說出的自言自語並沒有傳到羽齊耳中。

——現在這個狀態,總感覺會導致發生什麼嚴重的後果……

羽齊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試圖在林華長老從衣兜里掏出所有詛咒媒介之前將林闕那隻緊緊抓着自己的手掰開。

“為什麼啊,為什麼前輩總是那麼花心呢,明明像以前那樣就好……”

羽齊並不確定林闕所說的“以前”究竟是指多久以前的事情,但他能夠確定如果現在開始三十秒之內還不能從這種曖昧的姿勢之中解脫出來,自己恐怕會有很大概率會在某個午夜因為突如其來的咒術襲擊而猝死在睡夢之中。

事實上,羽齊的視線邊緣已經捕捉到了林華長老握着稻草人的場景,他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感知在咒術影響下逐漸與稻草人變得同步。

林家所擅長的僅僅只有占卜之術,但作為家族之中的異類,博覽百家之長的林華長老幾乎能夠使用各類術法,區區咒術對於他來說也不過是隨手拈來而已。

問題不僅僅在於羽齊的腕力難以和無意中使出全力的林闕相抗衡,最關鍵的是他也在擔心自己強行將這位對着自己有着謎一般憧憬的少女推開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羽齊不是傻子,即使以前的他可能在這方面真的有所欠缺,但至少他的情商也在整理師父成天隨手亂放的戀愛小說過程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這個狀態下的林闕所說出的話語雖然大部分都是在酒精作用下失去自控力而說出的胡言亂語,但在這一切邏輯混亂的話語聲背後,隱藏着林闕平時作為一名“少女”所應有的情感。

——青之所以逃跑,是因為已經猜到了事情會變成這樣了嗎……

想要用單純的舉動切斷羽齊與林闕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對於修行者來說冥冥之中的因果乃是比世上一切之物都要重要得多的事情。

貿然去斬斷因果之間的連線究竟會導致什麼樣的事情發生,之後又要為了貿然斬斷因果付出多少代價——並不擅長占卜之術的羽齊沒有辦法將其以一一計算出來,但他還有直覺。

既然沒有辦法取出符篆,那就直接採用不需要符篆施行的術法。將桌上沒人碰過的菜品作為祭祀之物,把符篆燃盡后的雲煙當做香火繚繞的產物,以圓形的穹頂作為溝通天與地的橋樑,羽齊在僅僅只有一隻手能夠自由掐訣默誦祝詞的情況下成功觸動了人間與靈界那古老悠遠的障壁。

如海潮般澎湃的靈力被瞬間抽去了大半,在無窮偉力的加持之下,羽齊在此世的全能在一瞬間出現了扭曲,甚至能隱約看到三聖的虛像。

但無論過程怎樣,解開真相的最後一步也已經算是完成了。

“就算這樣也沒有辦法阻止你繼續下去嗎?明明接受這份好意就可以了,這一切都會直接變為現實哦?”

靈界與人間的障壁被暫時性的劃開了漏洞,靈力、唱誦聲、永劫地獄中惡鬼的嚎叫、仙人即將踏上永世玉座的腳步聲,這所有的一切信息都轉化為了最單純的衝擊,將原本還在修復師父造成的破壞的“三十三重天”推向了瀕臨崩潰的深淵。

“一開始的直覺果然沒有任何錯誤,你,所有參與儀式的祭品之中,只有看起來毫無力量的你才是我和她在這邁向永恆道路上必須要面對的死敵。”

靈力被抽去大半的羽齊已經無力反抗,而隨着面容上的偽裝被來自靈界的凄厲慘叫劃開后,原本以林闕的身份待在羽齊身旁的人從那幾乎和本尊沒什麼區別的皮囊之中鑽了出來。

儘管礙於視角關係並不能看到那頗為獵奇的場景,但羽齊還是能夠看到那因為過量靈力而變得逐漸扭曲的面部偽裝被丟在地上慢慢捲曲的樣子。

和師父那隻能改變外表形貌的粗劣技法不同,站在自己身後的這人不僅僅將自己存在本身替換成了名為“林闕”的存在,就連原本應該和“林闕”產生聯繫的諸多因果也都臨時轉移到了此人身上,以至於甚至沒人意識到林家的千金已經被人在不知不覺間掉包了。

“唯識既定,諸般聲色妄念皆散,一念恆存不墮輪迴,迷惑動搖之物盡皆散盡,眼耳口鼻舌身各為一眾……”

進一步抽調着體內正在飛速流逝的靈力,羽齊為了能夠進一步加快速度而開口念誦起那自遠古流傳下來的咒文,試圖搶在身後那位蘇無義的分身做出進一步的舉動之前完成儀式的加固。

“沒有意義,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一切準備都已經完成了,天師符籙、雪家家主、七曜祭物,再加上用於補足九天雷霆的整座城市電力,這一次的蘇生儀式一定能做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

站在羽齊身後的蘇無義將手中的文稿高舉過頭頂,另一隻手則依舊死死地攥着羽齊的手臂。

這項舉動並非毫無意義,在沒有雙手同時用來控制靈力的情況下,想要實現羽齊所準備引發的異象將會需要比以往更久的準備時間——原本姿勢的錯誤甚至有可能帶來靈力的過度膨脹導致整片空間墮入靈界之中,但羽齊也早就不是那種需要墨守成規的新人術者了。

“你這樣算是犯規了吧,這種行為在契約之中不是禁止的嗎!”

師父看起來有些煩躁,由於還沒能在“勢”上佔據主導地位,她原本預定的計劃比起之前出現了些許偏差,原本明晰的結局也再度隱沒在了億萬種可能性之海中。

“僅僅只是抓住手臂而已,僅僅只是這樣又怎麼能算是犯規……而且我也和你們這些普通人沒什麼別的話可說了,只要羽家書店的文稿一到……”

站在舞台上的蘇無義本尊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原本彌散在整間房間之中的靈力稍微減弱了一點點,而就在這一瞬間,師父手中那從未停止過運轉的漏斗構件再一次啟動了。

第一次是為了在不受蘇無義阻撓的情況下安然無恙的交換師父和羽齊兩人的意識,第二次則是為了某個“裝置”提供其所必須的動力。

“……故此聖判分明,四壁成而乾坤定!”

儘管不知道這種程度的結界究竟能夠支撐多久,但羽齊已經為了創造出這片大小約1000方的小型宇宙耗費了逾七成靈力,而剩下的部分則完全由師父所創造的那個原理不明的特殊裝置提供用以固定人間坐標的“錨點”。

範圍是整座房間,權柄則在靜默呼吸間移交給了最終踏上宇宙中央的少女,而面對的敵人則是在沒有經過正規師傳自行修至仙人境界的蘇無義。

在這片空間之中,除了蘇無義與師父以外,其他的所有人都只不過是構成這片虛無的必要之物,是比無限遠光年外的微波背景輻射更加沒有意義的存在,同時也是比腳下所踏之地更加真實的存在,但他們對於現狀無能為力。

被授予空間之主的位格后,師父從某種意義上已經超越了人間界的大多數修行者,成為了諸多神話傳說中花費無數筆墨也沒能完美描繪出的至高存在。

羽齊在藉助從靈界“竊取”而來的能量創造了這片存在漏洞的空間,以此造就了本應在這片宇宙誕生的第一個普朗克時后就被扯成無數碎片的存在。

“唯一”、“源起”,或者說是“全能之主”,怎麼樣都行,畢竟這片宇宙之中擁有知性且能夠憑主觀意志干涉現實的就僅僅只有蘇無義和師父兩人而已,再怎麼誇張的自稱都不會有人提出質疑。

剩餘的人全都被牢牢鎖定在各自的座椅上,在羽齊打開的那一處狹小的靈界裂隙中傳來的諸多神佛念誦經文的聲音將他們緊緊固定在原本的位置上,順便穩固了他們作為支撐這片宇宙的“樑柱”的位格,同時也確保了他們能夠在接下來發生的戰鬥之中不會被吹飛到這片假想宇宙之外。

“這種感覺頗為新奇,但儀式本身看起來有些像以前貴族們經常做的決鬥儀式?”

即使身體在構築宇宙的作用下無法動彈,但由於眾人已經徹底融為了術法本身的一部分,所以Smorge先生僅僅只憑意識也可以維持他那看見新奇事物就喋喋不休的習慣。

“術法的基盤是‘一日循環’,將原本僅僅只是縮短了時間的術式調整到其功能的極限,在此基礎上添加了一些最基本的參數,以此模擬出了類似於宇宙爆炸之初的狀態……”

僅僅只憑意念交流的狀態下,羽齊並不會收到任何形式上的束縛,但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儘可能的以最簡短的方式向這位有可能會繼續問下去的外國魔術師講解了術法的基本原理。

林華長老和雪長老並不准備問些什麼,他們所掌握的術法從根源上來說要比羽齊這個僅僅只用三周時間硬生生拼湊出來的“合成術法”要強大的多,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就是將“一日循環”這個本可以用於打造佛像的巨型翡翠籽料做成了一枚枚手鐲而已——可謂是“暴殄天物”的極致。

但沒有辦法,想要在短時間內創造出能夠和蘇無義這位活了千年之久的修行者相抗衡的存在,就非得使用這種邪門歪道不可。

“不錯,‘以文入聖’正是強行賦予受術者以星君之命的術式,在這片虛構出的宇宙之中掃清道路上的障礙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片新生的宇宙之中甚至沒有“武器”這個概念,想要分出勝負就要憑藉單純的力量。

久存於世的仙人喚出了本應存在於其記憶中的徒眾,而新晉為空間之主的少女則召集了這片宇宙中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將要服從於她的眾多存在。

這片宇宙之中的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戰鬥,就在三十三重天的術式漸漸崩潰,露出牆外那片虛無的狀態下開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