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林家無人?家主怎麼派了你們這群人來處理這種事情。”

林華長老坐在沙發上,冰冷的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滿屋子的修行者沒有一個人膽敢隨意出聲答話。

作為看守與囚犯的關係而言,這種狀態似乎有着一種微妙的錯位感。

“還說什麼為了照顧老夫所以才派人來宅子里幹活?不信任老夫就直說,少在這賣弄那過時了的計謀!”

桌上的茶杯應聲而碎,房間內的大多數人甚至都沒看清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被源於自己心中的恐懼而壓倒在地。

而理應被他們所監視,限制其行動範圍的林華長老,則不緊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揮袖示意女傭將現場癱軟在地的眾人拖出房間。

這些僅僅只在“五門”挂名的散修不過只是臨時用來充數的雜兵罷了,林家家主自然也十分清楚想要限制林華長老的行動究竟需要什麼水準的對手。

“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見了,從我這裡偷學的技術研究的怎麼樣了?已經能夠熟練運用了嗎?”

原本癱倒在地的幾位修行者突然直挺挺的站起身來,口中吐露出了與他們意志無關的言語。

“嘴上說著是老朋友,結果連面都不露,未免太讓人寒心了吧?”

林華長老隨手擲出幾枚銅錢試圖開始推演對方的位置,然而才剛滾落在地尚未分出正反的銅錢便已經被對方所操縱的修行者一腳踢飛,落入了窗外的樹叢之中。

“彼此彼此,我可不敢這麼正大光明的走到你這老賊的賊窩兒里,誰知道你這次又要從我這裡偷點嘛玩意走。”

對方的語氣之中充滿嘲諷的意味,但這些話對於林華長老而言無異於耳畔清風——如果把自己通過與對方多次切磋而掌握到術法稱之為偷竊,那他這個竊賊的名頭確實是當之無愧。

但那又怎麼樣呢?既然施展術法進行戰鬥就要做好被對方學會掌握的準備,不想讓別人學會的術法就永遠也不要在人前使用不就好了?

林華長老的拇指與中指輕輕觸碰,一步一步的繞過面前的書案,向著那幾位被術法控住了魂魄的修行者們走去。

“所以,這次負責處理的是你?家主應該還沒到像老夫這般容易發昏的年紀吧,為什麼偏偏要讓你來做這事。”

“當然是因為他能找到的其他人都和你有交情啊,能夠不念舊情秉公執法還有空來這裡的就只有我一個而已。”

“別逗我笑了,你是來公報私仇的吧?”

林華長老左足微微用力,已經蓄積了一半的靈力突然間隨着他劇烈的咳嗽聲而潰散,喉間發出的聲音像極了被什麼人卡住了脖頸,無法吸入空氣的痛苦甚至導致林華長老那漸漸消瘦的臉龐呈現出了不正常的紅色。

“幹啥幹啥幹啥,我可什麼都沒做,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被留影術法記錄下來了,這次不會再被你碰瓷兒了!”

三位被控制的修行者幾乎以一模一樣的動作向後跳去,在最短的時間內與險些跪倒在地的林華長老拉開了足夠的距離。

只不過,這既不是術法的效果也不是林華長老的演技,體內的舊傷發作所帶來的痛苦本就令常人難以忍受,林華長老從二十年前就一直在依靠各類丹藥與術法強行支撐着而已。

雖說求仙問道之人並非所有人都能長生不老,但作為修行者的他們壽命確實要比普通人要長的多,林家的長老之中也有林華長老不得不稱其為叔叔的人。

但林華長老不一樣,為了能夠窮極百家之術,他將自己的一切精力全都投入到了各式各樣的研究之中,原本應當有望實現三度花甲的他現如今卻已經百病纏身,就連使用自己的腳躍至對方身前都無法做到。

“啊啊,這是何等悲慘、何等難看的姿態。就算從我那裡竊奪了有望實現長生不老的秘法,你卻依舊沒能把自己變為不死的存在嗎?”

三個人自始至終與林華長老保持着距離,同時從三個方位傳來的聲音毫不顧忌的嘲諷着只能彎腰扶着書案勉強喘息的林華長老。

“機關術,傀儡術,返魂之法,再塑形神,所有的條件都以齊備,我完全無法理解你為什麼還固執的堅守你那已經破破爛爛的軀體。只需要稍微做出一點點改變就能獲得幾乎無窮的壽命了啊?為什麼你只把這些術法用來造了這種看着就讓人煩的玩意兒?”

女傭及時從書房角落的小型冷櫃之中取出了數支針劑,面具上的花紋時而似刀劍出鞘,時而又似青空雲翳。

林華長老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即使呼吸還沒重新恢復順暢,即使雙足正因為經脈的暗傷發作而無法動彈,林華長老依舊勉強的抬起了右手,向著那三人的方向輕輕握拳。

或許是為了方便自己控制的修行者能夠及時逃脫,那三人所站的位置距離窗戶極近,即使林華長老想要使用什麼術法正面強攻他們也能在第一時間跳窗逃脫。

但如果攻擊來自身後,那帶來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乾裂的樹皮相互摩擦,原本已經乾枯的樹榦如蛇一般貼牆遊走,三人甚至都還沒能做出反應就已經被窗外的樹枝捆了個嚴嚴實實,原本還在喋喋不休的那幾張嘴也被柔軟的藤條堵住,整個房間終於重新迎回了安寧。

術法上的較量依舊是林華長老略高一籌,但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算是真的贏了。

“乖孫女,叔爺爺……這次是真的無能為力了,只能……寄希望於那兩個人了……”

林華長老隱約看到三道銀光從樹叢之中透射而出,直奔遠方飛去,心中便知即使自己現在立刻出發也已經來不及了。

對方拖延時間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即使那三個被選成傀儡的修行者被抓也已經毫無意義,此刻放棄了對林華長老的牽制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青如果不是落入了對方的包圍之中,就是已經被處理掉了。

“老夫……最終還是沒能做到……”

“哈……”

將冰涼的易拉罐隨手拋向空中,青直直的望着距離自己2094米的病床,抬手將尚未落地的啤酒罐切了個粉碎。

這種時候不應該有任何噪音,青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幾乎不會有外人來打攪她的場所,就是為了在一片寧靜中做好準備。

做好自我了斷的準備。

雖然青僅僅只是林闕身邊的侍從,但她比家族中的任何一人都要了解林家的具體情況,也知道暗處有不少人正準備看這位家主的女兒將會如何出醜。

為了防止自己要保護的那位大小姐不會落入那些人的圈套之中,青在暗處做了不少的事情,被人盯上也是難免的。

之前無論鬧得再怎麼大也有林華長老幫忙處理,但最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林闕屢屢被捲入動亂之中而受傷,自己作為侍從自然有着難以推卸的責任。

就好像已經陷入了一個精心設計好的陷阱之中,青作為一個器靈並沒有辦法保護林闕避開所有的危險,她只能盡全力維持着自己的警惕心,希望能儘可能的避免自己的主人接觸到那些可能造成傷害的事。

但青終究只是一個器靈,是憑藉著林華長老創造出的複雜術法與作為凶刃而被封印起來的本體互相交疊作用才得以存活於世的造物。

“如果……至少能像那傢伙一樣,或許就能保護小姐遠離一切危險了吧……”

被擦拭乾凈的匕首上映照出的並非青的那張面具,而是那個她曾經在數年前見過一面的那個“恐怖”的集合體。

沒有任何一位修行者能夠在那人面前撐過三回合,原本憑藉在飯菜中混入藥物意圖擄走林闕的修行者們一個都沒能逃掉,全都折在了那個剛好來林家做客的人手裡。

當時的青曾經與那人合作退敵,但即便兩人並未兵戈相向,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對方眼中也不過就是個一擊即倒的弱者而已。

就像當時地上那些已經化為焦炭的修行者們一樣。

“土雞瓦狗……”

青的面具上浮現的圖像變得複雜且具體,就像是原本隨性潑灑在紙面上的墨汁經人描繪修飾之後形成了具體的畫像。

雙目圓睜,獠牙盡露,活脫脫一副惡鬼之相。

“哎呀,你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我本來還尋思着是不是得和你好好絮叨絮叨呢。”

手中捏着一個印着廣告的廉價氣球,那個語氣輕佻的男子既不躲也不藏,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從空中走向了青所在的位置。

即使那氣球被術法所作用以致其能夠承擔那個男人的體重,但只要青有意,身居空中無處可躲的他必然會連帶着那個氣球一併被青一刀兩斷。

但青手中的匕首自始至終未曾改變過位置,那閃爍着寒芒的刀尖準確無比的直指她臉上的面具。

現在的青已經沒有人為她提供靈力,只要毀掉面具,毀掉這個用於容納其靈體的容器,這具由術法構造而成的身軀以及她本人的存在都會如朝露一般消失不見。

只需要用刀尖切開面具,青所能做的事情就全都完成了——原本的她是這麼計劃的,但這個男人的出現打亂了她的安排。

即使不得不為自己的失職付出代價,青也絕對不能死在林家派來的修行者手上。負罪自裁和被人處決之間的差距可謂雲泥之別,為了維護林闕的名聲,青必須憑藉自己的意志終結自己才行。

“想什麼呢?三更半夜自己拿着把刀站在天台上?你以為你是什麼鬼片兒女主角嗎。”

對青的動作毫不留情的加以嘲諷,那人最終一隻腳踩上了屋頂邊沿,手中印着“xx超市周年慶”的氣球隨着夜風飄向空中。

“是二長老還是四長老,亦或是內門弟子?這是誰出的餿主意,居然讓一個外人來處理林家的事情?”

青緩緩放下手中的匕首,將那在月光下顯得過於耀眼的刀刃收進了刀鞘之中。

“你怕了?是不是擔心我這個外人會用出什麼你不知道的手段直接斬了你?”

黑色的風衣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青微微偏頭,一道銀光疾馳而過,削斷了她的一縷髮絲以及身後的空調機。

儘管青剛剛並沒有看到究竟是什麼東西產生了如此強的破壞力,但她能夠肯定對方在風衣之中藏了暗器。

如果不是金屬卡簧扣響的聲音及時提醒了青,也許剛剛那一擊就已經分出勝負。

“躲得不錯嘛,不過誰告訴過你暗器只能一枚一枚的扔?”

當月光被金屬反射而產生的光芒被青察覺到的時候,再試圖進行躲避已經完全沒有意義,旋轉運動的金屬薄刃憑藉著力矩作用輕而易舉的切開了血肉,青所能做的也只不過就是在刀刃臨體的瞬間儘可能的避開了要害,令傷口不至於嚴重影響自己的行動。

儘管這具身體的損傷都可以自行修復,但在現在這種無人供給靈力的情況下,想要修復傷口勢必會消耗掉青的面具中那所剩無幾的由林華長老灌注的靈力。

“果然你就是……怪不得家主告訴我必須先牽制住林華,原來這麼多年窩在這裡就是為了研究這種……”

原本能從語氣和站姿中察覺到的那種懶洋洋的態度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近乎凝為實體的殺意。

青幾乎是憑藉直覺快速向後翻滾,即使實力受到這具身體的限制,原本作為凶刃與眾多修行者交鋒所得來的戰鬥經驗卻並沒有半點遺失,全部都切實穩定的隨着那曾經流淌在劍身上的鮮血一併凝聚成了現在的青。

“穢物!作為傷人的兇器,你憑什麼擁有假冒人類的資本?即使今日未曾被林家委託處理此事,作為‘木楔眾’的最後一員,我也必須要將你徹底斬除,以絕後患!”

地面上的三柄烏鐵飛鏢並沒能在剛剛刺中青的要害,但被劃破的傷口並沒能和其他部位的傷口一樣快速恢復,反而逐漸呈現烏黑色。

“嘴上說的倒是大義凌然,結果不也是一個用淬毒暗器偷襲的下三濫嗎……嗯,沒錯,讓人渣來對付廢物,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我還真是錯怪了林家的那些無能之輩了呢!”

毫不猶豫的拔刀削去傷口處已經發黑的部分,青面具上的花紋卻從始至終未曾改變。一旦墜入惡鬼之道便難以回頭,想要解脫便必須飲下敵人的鮮血。

“‘木楔眾’,你也敢用那個身份?別惹人發笑了,就憑你那下三濫的手段也好意思自稱是‘木楔眾’?就算是書店中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售貨員自稱是‘木楔眾’都比你說的要靠譜得多!”

將刀口藏在手臂下方,青嗤笑着對方的言論,左腿前弓,將身體的重心壓到最低。

正常人類奔跑的速度很難快過暗器機簧觸發的速度,但,以七步為界,遠程兵器與短兵刃之間的強弱是可以逆轉的。

“不需要你相信,更何況你也沒機會再去求證了,因為……”

對方伸出手臂解開了風衣的兩顆扣子,簧片彈起與木塊滑動的聲音幾乎連成了一片,而青也沒有浪費這個對方主動露出的破綻,依靠着術法強化肉身迅速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只要能夠在向前踏出一步,青就有把握將眼前這個裝腔作勢的傢伙劈成兩半。

“沒有了使用者,就算你再怎麼強也只不過是件兵器罷了,怎麼可能斗得贏我?”

黑色的風衣在瞬間爆裂,如煙霧一般彌散開來的是無法計數的暗器。經過特殊處理的金屬不僅完美的融入到了夜晚的黑暗之中,其劃過空氣所產生的響聲也因為暗器數量過多而變得無法分辨,青不得不放棄了絕佳的進攻機會,用力踏向自己腳下的樓板。

靈力順遂心意流轉至腳下的混凝土地面,蒼色的火焰焚盡了向青飛來的種種暗器。

——並不需要那麼著急,畢竟說好的要把對方求饒的樣子錄下來才行,得稍微調整一下淬毒的程度才行。

男子將僅剩衣領的風衣扯下來丟入火焰之中,屈肘的動作觸發了手臂上袖箭的機關,盛放毒劑的藥瓶迅速切換,直至此時仍在淬毒的暗器就這樣切花了塗覆其上的藥物種類。

而當他終於等到那火焰構築的環形牆壁消失的時候,青所立足的地方只剩下了被高溫熔穿的孔洞。

大小剛剛只夠穿過一人,男子十分確定自己探身下去的瞬間就會身首異處。

“這就是積年累月的戰鬥所形成的經驗嗎,確實是讓人感到有些棘手,但如果你只能想出這種辦法……就說明你也不過就是個未完成的殘次品罷了,不足為懼。”

以最少的靈力消耗避開了對方的攻擊,同時還創造出了令對方無法輕舉妄動的局面,青的舉措無疑是當時狀況下她所能想出來的最佳方案。

但實際上這屬實不是什麼好選擇,相比青手中那把攻擊範圍有限的匕首,在這種狹窄的室內環境中戰鬥顯然是對方那可以在任何角落發起攻擊的暗器更佔優勢。

也就是說,只要男子躲過了青的攻擊並成功進入室內,最終的局面便依舊會演變成對青極為不利的纏鬥。

將左手的襯衣衣袖撕開,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最終用那隻手拔出了先前一直藏在風衣之下的左輪槍。

由於法律對於私人持有槍械的懲罰嚴格到極致,他甚至已經拆除了槍中所有能夠拆除的部分,只剩下能夠讓人辨認出的外殼而已。

但對於修行者而言,只要它還具有槍械的外形,只要它還能夠被歸類在這一範圍之中,想要將其作為武器使用就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林華的研究成果確實是令人有些驚訝,你也不算太弱……大概比廢品稍微好上一點吧,畢竟能夠讓我最終掏出武器來處理的器靈屬實不多。”

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動轉輪,男子將槍口朝向下方,手中的靈力幾乎在瞬間被抽入了彈倉之中。

無形的子彈之中包含着強力的詛咒,對於器靈而言那詛咒就是足以瞬間使人斃命的劇毒,是從本源上消解器靈存在本身的特殊術法。

雖然這招用來對付人類並沒有什麼效果,但在這種情況下使用可謂是恰到好處。

“嘛,我已經好好調整過術法的威力了,就算正面擊中應該也不會當場斃命……”

將轉輪推回原位,男子就連瞄準的動作都沒有,直接瞄準地面上那個邊緣還未凝固的孔洞連開三槍。

即使無法正面命中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在一瞬間迫使青做出防守姿勢,只要能夠露出讓他進入樓下的疏忽就可以了。

緊隨着自己射出的子彈躍入洞中,但原本在他計劃之中青揮刀劈砍子彈的聲音並沒有響起,子彈射入體內的悶響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本來就是將死之人,誰怕誰啊!”

男子微微瞪大了雙眼,還未落地的身體在空中甚至沒有辦法做出閃避的動作,就這樣主動地撞上了那迎面而來的刀鋒。

被靈力加持的匕首上吞吐着如月的寒芒,青的全力一擊雖然比不過修行者的種種術法那般玄妙,但僅僅只是斬斷一人卻也不是難事。

揮刀只在一瞬之間,利刃歸鞘,一刀兩斷。

“你……瘋了嗎,躲都不躲,就是為了砍我這一刀?”

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完美的切開,用於控制靈力釋放的雙手也在試圖阻攔刀刃的瞬間被斬斷,男子躺在地上神色如常,就像是自己剛剛只不過是摔倒了一樣。

“你這傢伙,居然也是傀儡之軀嗎……”

原本握在手中的匕首跌落地面,青緊緊地握住手臂,試圖減緩中槍的手臂上詛咒蔓延的速度。

“對的對的,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來着……”

伸手把自己的下半身拽了回來,男子一臉戲謔的看着已經漸漸站不穩的青,不緊不慢的開始更換起自己身體上已經損壞了的構件。

“用人渣來對付廢物?啊啊,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確實是……曾經是某個人類所殘留下的渣滓……”

“所以區區一個殘渣就不要裝模作樣了,不要妨礙我們救人啊!”

鋼芯加厚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飛,無比準確的落在了男子和青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