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看起來不錯呢……但是這件也很好看，如果有小一號的尺寸就更好了呢。”
站在試衣鏡前左右切換着鏡中顯示的衣物，湘雲看着鏡中人的樣貌，思考着究竟什麼樣的搭配更適合這位看起來完全沒睡醒的少女。
“我覺得這套衣服就足夠襯托出您妹妹的可愛了，而且符合這個身高的款式實在是數量有限，或許童裝……區會有更合適的？”
從剛才起就不厭其煩的站在一旁提出建言的導購員突然感受到了一陣脊背發涼的寒意，但常年以來累積的職業素養使得她臉上的微笑沒有出現絲毫動搖，就這樣將那股莫名的恐懼感當做一時的錯覺忽略掉。
畢竟，誰會想到面前這位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少女會有如此凌冽的氣場呢？
導購員微笑着看着戴着兩個蝴蝶發卡的少女伸手拉扯着姐姐的衣角，似乎是已經厭倦了站在鏡子前扮演換裝人偶的任務。
“哦哦，對，時間差不多到了……那麻煩您把這幾件打包送到瑞升酒店，收件人寫湘雲，‘無盡瀟湘路’的湘，‘雲散霧開’的雲，卡也隨包裹一併送到酒店。”
連衣服的價格都沒問的湘雲從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張卡片交給導購員，舉手投足間盡顯上位者的餘裕——在這家商場工作了多年的導購員憑藉自己的嗅覺探查到了那股毫無虛假的氣質，微微鞠躬目送二位少女離開了店鋪。
直到步行至遠離那家貴得不像話的店鋪大概幾十米遠的時候，從剛才起就一直強迫自己繃緊心神的湘雲終於到了極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種令人倍感煎熬的活動已經在今天上午重複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專門挑選出那種“除了剛發剛發工資以及錢多到沒處花的人以外絕不會光顧”的店鋪，但每一次探查的結果總是令人大失所望。
“雖說人群聚集所產生的慾望會吸引那些傢伙，但也不是什麼地方都適合它們出現……嗎？”
自從決定和繪枋、雪婉她們分頭行動起已經過去大概一周，但根據通訊軟件上的聯絡進行分析，獲取成果最少的大概就是湘雲了。
“但今天，一定可以抓到，畢竟那股氣味已經變得非常濃郁了。”
從剛才起就一直緊緊抱着湘雲手臂的少女篤定的說道，另一隻手則在湘雲抬手之前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能夠完全預讀自己動作的幻靈，依靠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而得以幻化成型獲得肉身的特殊存在，這就是跟在湘雲身邊的少女所具有的真實身份。
當然，從身份證明等證件來看，她其實是湘雲那個本應該身處南方老家上初中的妹妹。
“我不是說過要稍微克制一點嗎，而且七點出門之前吃過飯了，怎麼餓得這麼快？”
湘雲又一次嘆了口氣，同時有些後悔自己不應該把“五門”製造的特質卡片交給那個導購員。
她的後悔當然不是因為擔心對方把卡片偷走或是盜刷其中的金額——就算有那種情況發生，專門負責處理此次儀式所產生的種種騷亂的“五門”執行員也會第一時間處理掉相關問題，回訪擔心的只是自己現如今已經沒錢吃飯的事情。
當然，自從與其他幾人平分了“以文入聖”祭典所殘留下來的龐大靈力，現如今的湘雲已經可以使用“餐霞飲露”的術法填補口腹之慾，但幻靈作為她心中願望與執念的體現，根本使用那種術法簡單消除口腹之慾的。
另一方面，攝取的食物將會以高到嚇人的轉化效率變為維持幻靈的靈力，這種奇特的性質曾一度令湘雲懷疑那個自稱“師父”的少女是不是給每個幻靈體內都安裝了只有發電廠才會使用的大型聚變反應堆。
“不僅是因為餓了，還有其他原因。”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少女似乎相當依賴湘雲，但實際上這也是湘雲自身內心的某種體現，這種狀態下不過就是沒朋友的人對着鏡子玩所謂的朋友遊戲而已。
湘雲稍微環視四周，由於在走出店鋪之後立即啟動了衣服內附加的術法，周圍的行人沒有任何一個會靠近湘雲她們，自然也沒有人將視線投向電梯口這裡。
確認了周圍確實沒有無關人士會捲入術法的效果範圍之內，湘雲在邁入電梯門的瞬間啟用了自己準備了一上午的術法，而那個從剛才起就一直悄悄摸摸跟在湘雲身後的存在也被迫現出身形。
靈力交疊碰撞，不可目視的波紋沿着虛空擴張開來，但隨之微微晃動的金屬制電梯門昭示着戰況究竟有多麼激烈。
“如果是繪枋姐的話，大概會使用更依賴術法的戰鬥方式吧，不過既然已經了解究竟如何直接使用靈力進行戰鬥，直接使用術法反倒有些不解風情了呢……我說的沒錯吧，從剛才起就悄悄跟在我們身後的妖怪先生？”
即使抽調出大量靈力用於攻防，湘雲依舊可以分出精力開口說話——一方面是因為在這次的儀式中所獲得的力量強行將她的實力拔高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另一方面則是她在依舊受到厄運詛咒期間為了擺脫困境而學習的種種知識。
沒錯，身處逆境之中的人如果沒有因為哀嘆自己的命運而墮落，就會為了尋求改變而不斷精進。雖然直到最後還是察覺到湘雲命格缺損的師父想辦法解除了這項詛咒，但為了擺脫厄運纏身的狀態所付出的種種努力卻不會因此消失。
而面對這種古老的妖怪，曾經專門查閱過相應書籍以期找到擺脫厄運之法的湘雲並沒有費多大功夫就想起了它的學名。
“果然是這樣，說道會被金錢與物慾引誘而來的妖怪，果然就只有‘檀缶’這麼一種而已啊。”
“現如今的人，居然還有能夠叫出這個名號的……你，難不成是哪個用了駐顏之法的修行者嗎？”
形似老虎的臉上露出了看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表情，鷹爪一般的爪子緊緊抓着銅缶的蓋子，而其餘的身體則全都藏在帶有斑斑點點的青銅銹跡的銅缶之中。
“好極了，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身上的那個破罈子劈成兩半送到廢品回收站去，然後在一腳把你踢回靈界！”
年齡遭到質疑的湘雲攥緊了拳頭，本就在這場比試之中漸漸落入下風的檀缶幾乎在瞬間被擊飛出去，筆直的撞向商廈中央那根用以維持整棟大樓穩定的石柱上。
“很硬，不太好劈成兩半，敲成碎片應該會方便一點。”
維持着下劈姿勢的少女緩緩收回手掌，輕輕拍打掉身上沾着的銅銹碎片——將武家“以靈馭體”的法門修至極點，如此一來修行者的肉身便可比擬稀世神兵，僅用來處理妖怪甚至顯得有些大材小用。
“穀雨，我不是說過別隨便出手了嘛，之後的幾天里還不知道要處理多少這種類型的敵人，被它們看光底牌豈不是……嘛，雖然也不可能輸，但陷入苦戰豈不是很影響分數的獲取效率？”
儘管呼喚幻靈並不需要為它們特意固定名號——畢竟它們存在的基礎在於操控者內心的願望——但湘雲還是習慣性的給這個一直黏在自己身邊的少女取了個名字，而此刻這個名字也只是在無意識時脫口而出。
“雖然嘴上說著保留底牌，但你這娃娃不是直接把朋友的名字給說出口了嗎……雖然我也沒有隻憑名字施加詛咒的本事，但在這方面你還是多注意些為妙哦？”
幾乎完全嵌入石柱內的銅缶並沒有因此被摧毀，只有那個虎頭妖怪手中抓握的銅製圓蓋上多出了一道凹痕，那便是穀雨在瞬間釋放出的劈砍所留下的唯一痕迹。
“果然，這個妖怪比之前遇到的都要硬……”
穀雨站在原地擺好架勢，而湘雲則收回了先前放出的靈力，開始着手準備自己的術法。
“這份誇讚可真是承受不起，沒想到我自從有靈智以來一直帶在身邊的銅器居然被你一擊敲成了月牙……如果不是因為恰好擋下了那一擊，或許現在我已經受到重創了。”
黃白相間的虎頭上看不出來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表情，而檀缶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忽高忽低，讓人捉摸不透它究竟是在虛張聲勢還是遊刃有餘。
但對於本就已經做好決定的湘雲和穀雨而言，這些事情其實並不重要，她們只需要思考究竟如何攻破對方的防禦即可。
“來來來，在靈界的監牢裡面呆了這麼久，難得有點懷念起當年和那些牛鼻子道士的賭鬥，可別讓我太失望啊。”
檀缶的鷹爪在石柱上輕輕一拍，原本因穀雨的攻擊而被打飛並深深嵌入石柱之中的銅缶如箭一般射向站在原地施展術法的湘雲。
既然一對二的局面對於自己不利，那就先把看起來比較容易解決的那一個解決掉——雖然檀缶憑藉自己的直覺做出的選擇並沒有錯誤，但由於某一項要素超出了它所能預料的範疇，以至於這項原本可以順利施行的計劃還沒開始就迎來了失敗。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我並非單純的術者，你們這些妖怪是不是習慣把所有馭使靈力的人都看成那種只會施展術法卻不怎麼耐打的傢伙呀？”
將靈力構築而成的結界包覆在手掌上，湘雲一掌拍在直奔自己頭顱的銅缶下端，憑藉四兩撥千斤的技巧改變了銅缶的飛行方向——僅僅只是掌握技巧尚且無法做到這種完美的防禦，畢竟想要改變高速運動中的物體運動的方向需要相當大的力量，在銅缶距離自己額頭僅有一臂之遙的瞬間出掌拍飛銅缶，這其中蘊含的力道也不是一般的人類所能施展出來的。
簡而言之，那份體能已經超越人類，站在檀缶面前的絕非它之前所想的“偶然得到強大靈力的普通修行者”，而是切實掌握了技巧與知識的“敵人”。
“唔……”
儘管在關鍵時刻成功改變了銅缶的飛行方向，但由於視線被銅缶阻擋，檀缶的鷹爪成功繞開湘雲的手臂，僅差一寸就能刺中湘雲的雙眼。
只不過在這種高速運動狀態下，即使身體構造與人類完全不同，檀缶也很難保證自己的進攻方向完全準確，而對湘雲身高的估算錯誤也導致那一擊並沒能如願以償的奪取對方的視覺，僅僅只是在那淡粉色的臉頰上留下了兩道血痕。
“可惜，不過……味道果然棒極了，說道食人，果然還得選這種年輕的女孩子啊。”
粗糙的貓舌靈巧的舔凈爪上殘留的血跡，檀缶一邊憑藉自己的另一隻手拽着銅缶在空蕩蕩的商場之中反覆挪動位置，一邊警惕着湘雲旁邊已經徹底準備好攻擊的穀雨所即將使出的招式。
而直到此時，檀缶才察覺到自己逃跑的路線已經被完全斬斷。
它是藉助人心之中的“貪慾”才得以顯現於世的妖怪，即使現如今已經為了能從靈界的監牢逃離而捨棄了大部分力量，但潛入人心深處以此抹去自身行蹤的本事依舊還在，它原本也計劃襲擊不成就用這法子逃跑。
然而舉目望去，偌大的十層商廈空無一人，就連商廈外日夜川流不息的街道也不見半個人影，巨大投影屏上的廣告停留在兩分鐘前的畫面，自那時起周圍的一切聲音便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果然，只要稍微做出些過激的舉動，原本能夠干擾意識的術法就會趨向無效……大概是心境的區別？我的心緒起伏居然能夠影響到對方的認知，這就是所謂的仙人境嗎？”
湘雲伸出拇指抹掉臉上的血痕，輕吐舌尖舔掉了手指沾染的血漬——明明和檀缶所做的事情沒什麼兩樣，但由於二者所懷想法的不同，在外人看來兩者的舉動看起來簡直天差地別。
“你……原本這就是陷阱嗎，你究竟何時設下了陣法！”
檀缶在廊架結構中往複穿梭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那些黃色的令旗，但它依舊不敢相信這麼龐大的陣法居然在之前完全瞞過了自己的探查，所以才會問出這句現如今已經毫無意義的話。
“昨天就布置完了呀，只要搬出‘五門’的名頭就能隨便參觀商廈的各個角落，這應該也算是特權階級的好處之一吧，我本來還打算變裝成水電維修員混進來安裝陣法呢。”
湘雲對着在空中不停變換位置試圖躲過隨後攻擊的檀缶嘆了口氣，隨手一揮改變了陣旗的位置。
陣法所能夠產生的效果大多數時候都與地勢——準確來說是地下靈脈的大小有關。和僅需要修行者體內靈力就足以啟動的術法不同，藉助山河地勢施展的陣法威力遠超一般修行者所馭使的術法所能達到的極限，而那種等級的陣法所需的靈力也遠超幾個普通修行者憑藉肉身所能提供的量。
“這裡根本就不是靈脈經過的位置，為什麼你能……”
檀缶正想大聲斥責拆穿對方的謊言，但下一秒就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本能的再次舉起手中的銅蓋。
不像之前的攻擊那樣發出敲響銅鑼的聲音，這一次的聲音比之前要低沉的多，而且檀缶飛出去的速度也不如之前被穀雨打飛時那麼快。
“是假象？還是說致命部位並不是腦袋？無所謂……接下來直接打穿本體就結束了。”
穀雨在空中維持着出拳的姿勢，而因為遭到重擊而從空中垂直落下的檀缶手中只剩下中間被完全打穿的銅蓋，就連原本看起來有些像毛絨玩具的虎頭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按照常理思考，達到這種程度應該算是致命傷，但檀缶依舊憑着自己的意志用鷹爪抓住了空中的繩索，勉強將自己掛在了半空中。
“雖說我製造出的這片空間修復起來並不困難，但至少稍微注意點吧……嘛，我也知道不做到這種程度就無法消滅這個妖怪，只是稍微提醒你之後注意一下。”
湘雲在穀雨的無言注視下有些尷尬的抓了抓頭髮，將原本施加在穀雨身上的術法完全解除。
“不可能，怎麼可能，就算是因為在那個破地方呆了這麼久稍微折損了一些實力，我的銅缶也不可能脆弱到這種程度！”
黑黝黝的銅缶之中再度鑽出了一個腦袋，只不過和之前那個惟妙惟肖的虎頭不同，這一次看起來倒像是經過美化處理的兔頭。
赤紅的眼睛之中彷彿噴出怒火，手中的破銅片雖然在靈力的作用下逐漸恢復原型，但檀缶知道對方絕不會給自己重新做好準備的機會。
“我無所謂啦，你有什麼招式儘管使出來就好，反正今天也沒有其他預定計劃……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湘雲像是憑藉剛才那一擊徹底摸透了檀缶的實力，徹底失去了對於實力未知敵人的警戒，甚至還在這種時候毫不在意的掏出手機接聽通訊。
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侮辱——檀缶雖然意識到了對方已經不再將自己視作值得認真對待的敵人，但穀雨的視線卻從未移開過銅缶，彷彿隨時都會出手徹底打穿這硬度堪比隕鐵的妖物。
雖然檀缶擅長的事情是躲在人心之中煽動他們的物慾滋長，所以單論纏鬥也許並不能比得上那些以人類血肉為食的妖物。
即便如此，妖怪與人類之間依舊有着難以逾越的差距，就算能夠使用旁門左道加以彌補，與生俱來的能力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追得上的——至少對於檀缶而言，自產生意識以來直到在“百鬼之亂”被眾多修行者聯手封印之前，它一直認為人類的術法不過就是些小聰明而已。
除了那些傢伙，其他人使用的術法不過就是騙人的把戲而已！
被徹底激怒的檀缶身體開始瘋狂膨脹，一如曾經被它煽動而沉迷於物慾之中的凡俗之人，原本就顯得極為異常的身體現如今從生鏽的銅缶之中滿溢而出，在有色界顯露了它那被囚禁在靈界身軀的一小部分。
金光閃閃的鱗甲，以精心打磨的寶石作為槍尖的象牙長槍，玉石雕琢而成的頭盔，珊瑚製成的護手，黑犀角製成的酒樽，使用數顆巨大水晶組合鑲嵌而成的透明盾牌，以及種種閃耀到難以目視的豪華物件。簡而言之，全都是注重外觀而非實用度的奢侈品罷了，就像是暴發戶通過揮金如土的方式炫耀自己的財富那樣。
僅僅只是因為被人輕視，所以便憤怒到不惜白白耗費靈力也要將自己當年的本相顯現於世——如果有任何一個不了解“檀缶”這種妖怪習性的修行者在場，可能都會認為這是難以理解的行為，並且下意識的將敵人當成那種只消稍微做些舉動就會失去理智的蠢物看待。
唆使人類遵從物慾，瘋狂消費購入完全沒有用處的東西，讓金銀財寶因為人與人之間的慾望而瘋狂流動，這就是名為“檀缶”的這種妖怪存在的基礎，也是它力量的源頭。
在靈界，在那種無聊的物慾被完全摒棄的世界之中，想要維持檀缶的身體幾乎不可能，所以它在那裡體會到的痛苦實際上遠遠超過一同被關在監牢之中的其他妖怪。
即便如此，它也從未將自己收集到的諸多金銀財寶捨棄，而是一心一意的維持着自己貪婪到極致的慾念，一直熬到了靈界與人間再度重疊的時刻。
“我要重新回到人間，讓所有人都臣服於自身的慾望！怎麼可能會被這種小丫頭輕易消滅！”
將象徵自身物慾的金銀財寶全都披掛在那已經膨脹增殖到極限的身軀上，檀缶剩餘的七十一顆頭顱幾乎頂在商廈的頂端，面對湘雲和穀雨發出憤怒的咆哮。
“啊，我知道了，遭到襲擊……不需要我們幫忙嗎？那我這邊就隨意處理了，需要你用水銀鏡確認嗎……好，那就——”
湘雲放下手中的電話，視線再度移向檀缶，開口對已經在手中匯聚了海量靈力的穀雨下達指令：
“把它一拳打回靈界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