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力運轉遭到阻斷,啟動第三號術式,第五十二次執行重啟。

對腦幹執行電刺激……

恢復肢體末端控制權,嘗試分析外部環境。

失敗。

恢復非常用肌群控制,嘗試恢復視覺。

失敗。

得出推測——處於術法與物理雙重拘束的狀態。

脫離束縛的可能性——低於10%。

“……!”

無法掌控全貌的震動沿着幾乎包裹全身的不明物質傳遞到表層皮膚,雖然從震動的規律性上能夠判斷這是來自外界的話語聲,但想要推測出具體內容還需要更進一步的分析。

至少要把這包裹住全身的東西全都弄下來才行。

想到這裡,被自家主人賜以“殺伐免責”的監察職位、被其他家族的人深深提防的“烈隼”,此刻徹底恢復了清醒。

束縛全身的術法既然無法動手祛除,那就直接用靈力將其衝破。

解除了靈力上的限制就動用術法着手處理身上這些莫名其妙隔絕了自己與外界聯繫的物質——原本的計劃應該相當簡略且易於執行,只要有着不惜讓瞬間失控的靈力衝破血管的氣勢,想要解除那些簡單無害的封印術法並不困難。

但這隻“烈隼”沒能逃出獵手精心準備的牢籠,就連第一步能夠成功實行也只不過是因為對方察覺到了自己的意圖而提前撤除了阻礙靈力流動的術法。

在構建房屋的時候需要搭好腳手架才能方便施工,但完工之後腳手架對於建築本身已經毫無意義,就算拆除也不會影響到建築物本身——撤除封印術法的舉動中所包含的意義簡單明了。

而“她”也確實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當然,這裡所說的“她”是個需要打上引號的稱呼,從生物學角度上來看應該稱為男性,但如果由專門精通“望氣”之法的修行者來看,這其中包含的種種術法與其相應的因果孽緣也就不言自明了。

作為替主人處理眾多麻煩事的“烈隼”,比起被誤解成與主人有密切關係的女性,自然還是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男性更方便一些——這也只不過是從小就被當做“男性”撫養長大的“烈隼”自己的想法而已。

“……”

有規律的震動再一次搖晃着完美包裹住 “烈隼”身體的不明物質,而正當“她”準備仔細記錄下每一次震動的起伏、頻率以及停頓間隔的時候,原本只有一片黑暗的視野中散入了一片柔和的燭光。

看起來像是為了防止過於明亮的環境對“烈隼”的雙眼造成傷害一樣,燭台旁邊甚至還貼心的加了一層銅製燈罩,原本就不怎麼刺眼的燭光幾乎大半都被遮擋,只有少部分光亮射向了自己所在的這個方向。

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少女對於“烈隼”而言一點也不陌生,畢竟那份調查資料已經被自己反反覆復翻閱了不下五十遍,上面的調查結果甚至可以直接背誦出來。

但那畢竟沒有意義,只看報告是不可能把握住所有真相的——尤其是面對這個至今為止仍不知道以什麼手段穿過國境線來到這座城市的魔女時。

——啊,我知道了。

讀取對方嘴唇的動作明白了對方的發言,但僅靠這沒頭沒腦的半句話很難讓“烈隼”明白對方究竟搞懂了什麼。

自己的計劃?主人下達的任務?還是說就連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也全都……

雖然眼珠可以自由轉動,但這個時候如果不假思索的做出本能反應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內心想法,“烈隼”動用術法抑制了自己面部的大部分肌群,以此遏制了自己泄露情報的可能。

伴隨着一片窸窣聲,原本用符紙封住的雙耳重新獲得自由,但依舊黏在耳垂上的符紙依舊發揮着它的效力,聽力所能包容的範圍也僅限於這個房間。

“……唉,所以說沒必要封鎖的那麼嚴實,露出眼睛和耳朵也不能施展任何術法的,而且我這邊也做好了應對‘魔眼’之類特殊視覺的準備,笨徒弟真是愛操心啊。”

“我覺得那不應該叫做愛操心,只是最基礎的謹慎而已……不過走狗看起來已經開始了解現在的狀況,我個人認為已經可以開始進行訊問了。”

“我覺得還是再等等比較好,畢竟她正一臉兇相的盯着這邊,心相投影很有可能會被強行中斷……但反正這些都是笨蛋徒弟應該操心的事情,他覺得可以那就可以吧。”

在檔案上的姓名欄里填寫着“師父”這種本應該填入人物關係或職業的名稱,那位以如此顯眼的假名自報身份並成功通過了“五門”設置在國土邊境線所有關卡的驗證系統,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生活在“五門”分部監管的城市之中。

這種事情簡直荒謬絕倫。

更別提現如今這個可疑人物還與林家那位長老的隨從並排坐在桌案後方,一副審訊嫌犯的態度看着自己。

“總之,先試着調閱一下之前的記憶?如果真的在暗中操控那些從靈界逃出的妖怪襲擊我們,應該也就是這兩周的事情吧。對於笨蛋徒弟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不過前提還得是你徹底明白自己獲得的那份能力……”

師父撐起手臂望向屋內昏暗的角落,從剛才起就一動不動的那個人影像是終於接到了指令的機器人一般僵硬的抬起手臂,食指遙遙指向“烈隼”的額頭。

沒有任何靈力彙集,也沒有任何特殊的氣息,更沒有所謂的“危機感”,甚至就連使用與普通人無異的視覺觀察對手也沒能發現任何變化,彷彿對方只是單純的伸手指向自己而已。

只不過,在那個瞬間“烈隼”就已經中計了。

普通的催眠術對於修行者而言根本就是個笑話——想要讓致力於將靈魂與肉身融為一體的修行者因為外物而失去意識對肉身的控制權,其難度無異於徒手推移山川。

如果使用那些比江湖騙子更為高深一些的術法惑亂心神,或許普通的修行者會因為意志不夠堅定而漏出破綻,但這種事情對於“烈隼”而言根本不可能發生。

就算是在倒吊三天三夜的情況下被不停的使用術法蠶食自己的心神,“烈隼”也從來沒因此吐露過任何有可能對自己主人不利的情報,更何況現在僅僅只是被剝奪了行動力的狀態而已。

而集中全部注意力試圖看穿對手伎倆的“烈隼”,在這一瞬間將自己所能調用的全部感官盡數集中於一處,卻不知這實際上正是對方所期待的反應。

人類對外界的感知依賴於幾項主要信息來源,即“眼、耳、鼻、舌、身、意”——合稱六識的六種感知方式。在全身遭受術法捆縛且完全被不明材料包裹住全身的狀態下,原本應該最為靈敏的“身”暫且不談,就連“鼻”與“舌”都被強行封鎖,能夠用來探查外界的六識現如今也僅剩下三種而已。

能夠用來感知外界的手段越少,自身的意識就越是容易受到欺騙——雖說禪宗理念中能夠達成“六根清凈”已經接近修成正果,但那是指超越六種感知方式對自己所造成的影響,並不是指現在這種被動隔絕六識的狀態。

——被騙了!

當“烈隼”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再也無法從那根手指上移開的瞬間,她就已經知道自己中了對方的術法。

事實上,對方所使用的也不是什麼秘不可宣的絕技,更不是什麼需要高深修為才能驅使的妙術。只要是曾經擔任過與“烈隼”相同職位,且效忠於“五門”任意一族家主的修行者,實際上都或多或少曾經使用過這個術法。

將對方所感知到的一切全都納入自己手中,以此控制用刑的時候究竟應該控制在何種力道,以及對方會在什麼疼痛程度下有可能陷入暈厥——專門為了提高刑訊效果而研發的術法曾經被無數次的用以拷問那些圖謀不軌的異境術者,但術法本身卻需要由五大家族的人在場見證才能獲准使用。

“承接林家血脈的侍從,在此以我之名見證,准許使用‘共識之法’。”

將長約半米的巨型符篆貼在自己的面具上,女傭在這句話之後便陷入沉默之中,再也沒有說過半個字。

而“烈隼”所能感知到的信息也僅限於此,自己的一切思緒以及這個狀態下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全都如流沙一般湧向那個看起來空無一物的指尖,就像是流入黑洞一般。

所有識念全部被他人掌控,除此以外再無它物。

“所以呢?你還要在那裡坐到什麼時候,我這邊可沒有供你慢慢品嘗的茶水和點心,趕快老老實實的坐車回酒店去可以嗎?”

林闕皺着眉頭毫不掩飾自己嫌惡的表情,但她也知道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惡言並不足以把對方趕走,想要讓對方離開還有着比這種空費口舌更有效的方法。

但實際上林闕也沒那麼想要把對方趕走,倒不如說現在這個狀況下還有人陪着自己待在辦公室反倒更加安心一些。

只不過,如果真的把這個想法說出口,那個一向和自己針鋒相對的傢伙肯定會趁機揶揄自己幾句,唯獨那種狀況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想辦法避免才行。

“居然還有時間想着如何招待我們,看來你已經工作到神志不清的程度了呢,需不需打開窗戶讓頭腦冷靜一下,還是說直接在寬額頭上開個洞更好一點?”

雪婉衝著林闕比劃了一下手指,但體內的魔力又或是靈力完全沒有運作的跡象,“在腦門上開洞”什麼的也只是單純說說而已。

畢竟研讀手上的古籍也不是什麼能夠三心二意就能完成的工作,剛剛的調侃也只不過是長達兩小時的解讀工作中短暫穿插的休息時間,舒緩了壓力的雪婉很快又將自己的注意力重新移回到放在桌上的資料。

待在這間辦公室並非雪婉的本意,只不過現在的狀況並不適合她與Smorge先生離開各自所處的辦公室而已。

沒錯,雪婉的老師、林闕的侍從以及一大群本應該待在這間辦公室彙報情況的“五門”分部管理人員,此刻都待在這間房間的隔壁房間大眼瞪小眼。

這個說法可能不太準確,但根據Smorge先生與雪婉之間的契約連接所傳遞過來的情報分析,隔壁房間至少沒有人直接開口說話。

牌桌上的賭徒僅靠擺弄面前的籌碼就能給自己的盟友傳遞情報,“五門”分部的管理人員在這方面應該遠勝那些癮君子,更何況不留痕迹就能傳遞信息的術法數不勝數,單靠Smorge先生察言觀色的實力恐怕很難從那些人臉上看出些什麼。

——所以這就是她放心大膽的把那群人和老師塞進同一間會議室的原因嗎……

腦海中混入的雜念使得原本清晰可見的文字再次變得模糊起來,依靠雪婉的靈力才重新顯現的那些篇章重新在古書中自帶術法的影響下重新隱藏起來,之前兩個小時的努力幾乎在一瞬間付之東流。

“呼……所以說,你還有多久才能解決完?這些事本來應該由你們家的那位長老來處理吧,就算想要培養繼任者也沒必要非得挑這種時候吧?”

雖然古籍上已經顯露的文字已經使用魔法術式一字不差的完美謄抄在提前準備好的稿紙上,但想要閱讀已經隱沒在紙張中的後續篇章就意味着雪婉要重新耗費兩個小時的時間一層一層的重新解開古書上設置的層層封印。

說實話,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痛,更別說實際操作一遍了。

“還有大概半個小時,隔壁的彙報也差不多結束了,但前輩他們那邊完全沒有聯絡啊……”

林闕在閱覽完畢的文件上加蓋原本屬於林華長老的私人印章,隨後將這份文件輕輕丟在桌案旁邊的木箱中——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百次以上,也就是說林闕已經在這兩個小時里處理了數量超過百份的文件。

雪婉對於這種工作效率並沒有產生什麼驚訝之情,畢竟她還沒正式承擔家族中的公務處理,除了外出遊學偶爾寄回家裡幾封書信以外,與雪家有所交集的機會大概也就只剩下歲末年初舉辦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宴會。

“我可沒聽說羽家書店的那些人要來啊……而且還特意將整座大樓的防範級別上調了,難不成是要把這裡當做避難所使用嗎?”

雪婉合上書本開始整理起之前調查的資料,為了打發時間而開始與房間里這個她最不擅長對付的傢伙閑聊起來。

難以對付並不代表着自己打不過對方——即使那個傳聞中能夠改換他人運勢的術法再怎麼強勁,雪婉也有着在對方施展術法之前結束戰鬥的手段。

所謂的不和,指的是兩個人性格上的差距。

“不,只不過是因為最近的襲擊開始呈現隨機選擇目標的特徵,因此加以防範……前輩他們是順路來這裡看看,領取之前說好的定額補貼。”

眼睛緊盯着文件不放,林闕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試圖將對方的注意力從自己犯下的疏忽上轉移到別處,但雪婉畢竟也算是和林闕斗過那麼多次嘴,自然也是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雖說這一次的儀式經過五大家族的同意才得以舉行,但我們家這邊也算是稍微聽到了一些傳聞,也有其他家族的人提前找本家的幾位長老試探過口風……林家的立場,似乎並不像之前所說的那樣處於中立位置啊?”

這次的儀式對於五大家族而言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將已經失敗的“以文入聖”儀式重新回收利用,既然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不可能憑藉此法榮登仙位,那些忙着潛心修行的老古董自然不願意讓自家子弟在這方面勞心費力,就連林闕和雪婉也只是因為“曾經參加過‘以文入聖’儀式,所以必須了結這段因果”這種虛無縹緲的理由而不得不參加到這場儀式中來。

但那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是可以在“五門”的各位長老聚在一起邊喝茶邊聊天時決定下來的事情,並非雪婉和林闕的本意。

即使“五門”的每個分部之中都有着來自不同家族的修行者,其中甚至還有直接聽命於五大家族長老的耳目,但想要掌控每一個分部中發生的每一件事依舊是件難事。

——最終得到的情報已經不知道經過多少次傳遞,這其中包含的信息也不知道已經被扭曲過幾次,想要看穿真相就要親臨現場,又或者派遣自己信任的人直接參与到儀式之中。

抱有這種想法的肯定不止雪家,其他家族勢必也要趁着這個機會打探雪家和林家的下一任家主候選人究竟實力如何,也難保這其中不會有五大家族以外的勢力介入其中。

“沒錯,我們確實有點偏向書店那邊……但這種程度的優待僅限於酬勞的發放以及之前虧欠的人情補償,如果他們真的做出了什麼違反‘五門’禁忌的事情,那位執行員和青會妥善處理掉的。”

林闕握緊了手中的簽字筆,但姑且還算是留了幾分力氣以免直接掰斷筆桿——現如今再怎麼厭惡自己說出口的事情也已經毫無意義,更何況正是自己同意了林華長老派遣7021和青以及自己頻繁前往書店進行調查的任務,即使現在並沒有做出任何實質上的舉動也……

“……就覺得你會想太多。啊,應該說我的提問方式有點太繞圈子了。話說在前面,家族那邊的事情我可是一點也不想操心,畢竟光是研究魔法這門技藝就已經讓人很頭痛了。”

原本靜靜凝視着林闕的雪婉終於還是沒能忍住自己臉上的笑意,原本像是試探一樣的氣氛轉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原本因為屋外日輪西沉而顯得有些陰暗的房間也隨着自動亮起的燈光而變得明亮了起來。

“我問的不是林家的態度,是你的態度啊。雖然之前在茶會上讓你勉強逃過一劫,但現在就只有你我二人,稍微說點實話也沒什麼影響吧?”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是在問我怎麼看待羽家書店在此次儀式中的立場?還是說要我評價一下師父和羽齊前輩的實力?這些事情去問書店裡那個新來的女僕就好,從我這裡聽到的情報對你而言也根本就沒有可信度吧。”

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呼吸聲也並未因此變得沉重,就連原本因為內心動搖而一度停下來的文件審閱工作也迅速回歸正軌,忙於工作的林闕看起來就像是按照字面意思回答着雪婉的追問,而其動作表現也堪稱教科書級別的“鎮定自若”。

“你明明就知道我在問什麼,現在用裝傻可是沒辦法糊弄過去……我問的是你對那個叫羽齊的人究竟怎麼看,這樣說應該足夠清楚了吧?”

“同一個系的學長、偶爾會有所來往的朋友、曾經多次幫助林家的恩人、離家出走後最適合拿着行李去投奔的朋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是不是漏了點什麼?”

“沒有啊。”

“還真是嚴防死守啊,明明就算承認那是你的暗戀對象也無所謂吧?”

雪婉像是對林闕那幾乎毫無破綻的表演感到無話可說,將頭倚在座椅靠背緊貼着的牆壁上,為自己那可能永遠得不到回答的詢問感到惋惜。

戀愛這種事情對於雪婉而言幾乎只存在於小說和漫畫之中——雖然遊學過程中也已經遇到過不少男性向自己表達愛意,但雪婉對於那些人卻從來沒有產生過哪怕一丁點“心動”的感覺。

無聊,無法理解,過於幼稚。

雪婉原本曾認為身為林家千金的林闕會與自己在這方面具有相同之處,但根據這一個月的觀察所得出的結論卻與雪婉當初的推測完全相反。

所以才會好奇,所以才要用言語引誘對方,所以才會像這樣樂此不疲的賴在她身邊試圖找到更多線索。

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被吸引的雪婉以及心亂如麻正想着如何瞞天過海的林闕,就像這樣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