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說的已經夠明白了,直接出發前往這家醫院抹除羽家書店還有林華長老身邊的那個女傭。鑒於現在暫時無法與林華長老取得聯繫,這項命令已經抄送給林家的其他長老以及另外四大家族的負責人,贊同人數已經過半。”

“他們究竟做了什麼事情,需要這樣……”

“劫持監察員,干擾對方執行公務,而且還使用了違禁術法……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得到這些情報的,但既然五大家族已經基本上決定了這幾人的處理方式,我們也不得不照辦。”

部門主管的表情用天氣來形容就是“陰雲密布”,平時為了防止皺紋增長而從不輕易皺眉的主管現在眉頭緊鎖,即使是還沒睡醒的7021也能明白對方已經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情而用盡了所有可行的方法。

“至少最後要由我來收尾……嗎?這是林華長老的意思?”

7021靜靜閉上眼睛,將心中的猶豫不決連同依舊纏繞着自己的那股睡意一同斬斷,隨後睜開雙眼直視着看起來像是因為內疚而面露苦澀之意的主管。

“沒錯,之前林華長老已經提前留下了密函,如果和‘羽家書店’之間發生衝突而他本人又不在場的時候,就由你和青大人一同解決……”

7021張了張嘴,但最後還是把自己想說的那句話咽回肚子里。比起和那位一直隨侍在林家大小姐身邊的侍從一同進行這項工作,也許只靠自己一個人前去“處理”所帶來的影響會更小一點——更何況那樣一來就更容易編造理由讓自己“失手”放跑了目標任務,最後受到懲罰的也只有7021自己而已。

“全力以赴即可,那邊看起來也完全不相信就憑你們倆能夠抓住羽家書店的現任店主,更何況如果鬧得太大會導致林家轉為一致對外的立場,這次的行動應該也就是象徵性的威嚇一下而已……”

主管將手中的咖啡罐放在了7021面前的桌子上,燙金的標籤在日光燈管的照耀下顯現出略為內斂的暗黃色——蒲公英咖啡。

“下次再趁着下班之前的這段時間睡覺就罰你把這一整罐咖啡都喝了,否則明年的獎金你也別想了。”

“那實在是有點……”

“別惹禍、別鬧出太大動靜、別讓林大小姐受傷,想辦法把戲演的自然一點,最好把現場偽裝成意外事故,其他部分就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主管看起來依舊還是滿臉放心不下的表情,將這項本應該派給更善於隨機應變的執行員處理的任務交給了部門裡最令人頭痛的執行員。

“了解啦,我去去就回……痛!”

被一巴掌拍在額頭上的7021按着劉海,原本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而忍不住彎腰的她被主管的雙手緊緊抓住肩膀,隨後又因為對方的用力方式而前後搖晃起來。

“記住了,千萬別惹禍,千萬別做多餘的事情,千萬別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出什麼意外,我今晚上能不能貼上睡前面膜就全靠你了!”

“比想象中的還要誇張……但這不是從一開始就完全猜錯了嗎,錯的離譜啊!虧我還得意洋洋的解釋了半天,這也太丟人了啊啊啊啊啊!”

女傭雖然沒有像師父那樣抱着腦袋蹲在地上大喊大叫,但面具上不斷變化的花紋也代表着她的思考正處於混亂之中。

原本做好的所有準備全都化為泡影,得罪了本來不應該得罪的人、犯下了不應該犯的錯誤、提前施行了不應該施行的計劃之類的都還有方法可以挽回,但因此而浪費的時間卻已經再也沒有辦法彌補,而原本可能決定對決勝負的機會也可能會因此消失。

但最令師父難受的還是自己的判斷出現了錯誤——儘管這一次她十分難得的為了證明自己的推論而儘可能地搜集了足夠多的證據,但最終得到的結果卻不如以前自己僅僅只是坐在書店裡隨便想想就能得出的結論。

“但至少可以排除監察員的嫌疑……不過就算排除嫌疑也沒有用,我們這算是僅僅因為稍微有些懷疑對方就把人澆成水泥坨了啊,這怎麼想也很難解釋過去吧?”

師父一邊念叨着一邊搖晃着腦袋,站在旁邊的小女僕則是忙着將剛剛利用術法套取的所有供詞以及現場情況全部整理記錄並抄送給已經出國的林華長老——按照女傭的說法林華長老即使離開暫時“五門”分部也會定期查看自己的私人電子郵箱,這份“審訊記錄”最多三個小時就會被林華長老以及林家的現任家主看到。

“你倒是看起來不怎麼著急,早就做好準備了?”

“我被授予的職責只是在林華長老離開宅邸的這段時間保護宅邸以及林闕大小姐的安全,用這種方式限制監察員的行動也算是保護策略之一,畢竟如果對方真的要強行闖入宅邸進行勘察就麻煩了。”

女傭臉上面具的花紋最終歸於平靜,按照斐波那契數列排布的花瓣紋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令人完全摸不透這種圖案究竟表達了她處於怎樣的心境之中。

“利害關係一致啊……笨徒弟那邊完事了嗎?”

師父勉強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已經有些因為缺血而發麻的雙腿並不足以支撐她站在原地,所以在維持站姿不到五秒鐘之後她便一屁股坐在了正忙着打字的小女僕身旁。

“腦波監控顯示對方依舊處於深度睡眠狀態之中,店主似乎並沒有準備就這樣結束控制對方五感的打算。兩分鐘以前,語音通訊系統被單方面掛斷,外界已經無法繼續監聽室內。”

雖然說師父確實很好奇笨徒弟究竟還有什麼事情要繼續詢問那個已經說出這幾天所有行動的監察者,但她也能夠看出羽齊並不希望之後的情報被其他人聽到。

“有辦法調整監視器的角度嗎,只看唇語應該也有辦法弄明白……”

“算了吧,畢竟笨蛋徒弟很少提出什麼要求,而且這應該算是侵犯個人隱私了吧?”

“我還以為你完全不在意這種小事呢,之前在宅邸內偷偷安置靈體監控傀儡動向的人不就是你嗎?”

“那是形勢所逼,如果不那麼做的話當初也很難救下林華長老,而且我不也已經提前說過要在宅邸內稍微布置一番了嗎?”

師父的視線頻頻移向依舊沒有開啟跡象的負壓病房隔離門,但嘴上卻說著與行動完全相反的話語。

“就稍微偷看一眼也沒關係吧?”

“你是從哪裡跑來的惡魔嗎,不要再繼續誘惑我啦!”

師父苦笑着擺手拒絕了女傭的頻繁勸誘,而小女僕也出於對師父所做決定的理解而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舉動,監視器的鏡頭從始至終都並沒有將房間中央那坨外表規則的長方體水泥凝塊納入監控範圍之中。

原本就只是因為一時的好奇而開始的對話就這樣終止,走廊里除了小女僕敲打鍵盤的聲音以外就只剩下通風管道中時不時傳來的排風扇轉動聲。

一開始準備好的計劃已經全盤作廢,但想要在醫院的走廊進行接下來行動計劃的推演也有些困難,所以實際上這段時間對於師父而言應該算是休息才對。

儘管精神方面已經被羞恥心折磨到瀕臨極限,但只要身體上的疲勞有所緩解,接下來就算真的發生什麼意外情況也有辦法勉強應付過去。

“林華長老就沒有多說些什麼嗎,他就真的放心大膽的把‘五門’分部扔下不管了?”

“林闕大小姐已經拿到林華長老的私印,完全可以替代林華長老處理各種公務——雖然按照正常流程應該先由林華長老向‘五門’總部提前聲明自己指派代理人的身份,但這一次大概沒有空閑時間去做那種事情了……”

女傭面具上的花紋再一次發生了改變,原本垂在體側的手臂向上舉起,手指貼在額頭啟用了用於聯絡的術法。

“……好,我知道了……還沒結束,需要直接把他們帶出來嗎……好,可以,我會提前做好準備。一層和二層的人員疏散就靠你們了。”

面具狹縫中的眼睛移向還在垂頭喪氣的師父,而後又移向正在認真打字的小女僕。

“沒問題,硃砂雖然沒帶多少,但空白的靈符也可以使用……記得在其他人來之前清理監控……好好好,不多說了,十分鐘后見。”

女傭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中斷了術法,低頭俯視着還沒從羞恥感中掙脫的師父。

“先別說,讓我猜猜……”

師父閉着眼睛用手示意女傭暫時不要說話,自己緊緊地皺着眉頭“嗯嗯嗯嗯嗯”的發出了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試圖憑藉自己掌握的信息中推斷出女傭剛剛使用術法聯絡的目的。

“是林闕她們吧!”

“畢竟能直接與我聯繫的除了林華長老以外就只有大小姐和我的兩位妹妹而已……不過還是恭喜您這次猜對了。”

“哦哦哦,說明之前那次只是失誤而已!”

因為莫名其妙的勝利而興奮到從座椅上一躍而起的師父看起來才像是應該被關進病房裡的人,只不過原本這家醫院的第三層就屬於隔離區域,平時基本不會有人出現在走廊上,自然也不會有人阻止師父這種大喊大叫的行為。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師父自己扳回一城,但女傭依舊能夠看出這一連串的動作表現中蘊藏着某種慌亂的情緒,而想要揣測這股情緒的誕生原理實際上也並不困難——那是對於自我價值判斷失衡的人常常會出現的表現。

“轟!”

使用特殊材料澆築的牆體內不僅混入了碳纖維框架,每面牆壁平均十米之中就埋設了上百張能夠長期生效的符篆,就算是專門用來破拆建築物的特製爆炸物也很難在不改變整棟建築物結構的前提下憑藉爆炸破壞某一面牆體,可以說是最適合關押實力不明監察者的場所。

但現如今,女傭腳下地板所發生的輕微搖晃以及從剛才起就按照固定時間間隔頻繁響起的爆炸聲卻證明了這家醫院並不像她們最開始所想像的那樣牢不可破。

“直接把笨徒弟拉出來,該換地方了!”

將放在腿上的筆記本電腦快速塞入帆布背包中的小女僕沒有任何猶豫,憑藉靈力加固過身上所有可能因為用力過猛而遭到劇烈磨損的關節之後,遠超人類所能施展的力道隨着那記毫無技巧可言的直拳傳遞給了原本需要機械裝置運轉才能開啟的鋼製閘門。

“……你就是最後一個,我們在那之後再也沒成功過。”

僅有嘴和眼睛露在混凝土外的監察者“烈隼”看起來依舊處於羽齊術法的掌控之中,但女傭也能看出來為了能夠繼續維持這種高強度的控制,羽齊已經將自己的身體逼到了接近崩潰的極限。

——該怎麼阻止他?自己所掌握的術法能夠對接近仙人級別的對手起效嗎?這個狀態下的他還能聽得進去別人的勸告嗎?

“走了,把這個人先放在這裡,今晚的事情結束之後再考慮應該怎麼道歉吧……或者試着操控五感把這段記憶刪掉?啊,會導致大腦受損那還是算了吧,後者比前者嚴重多了。”

師父幾乎就像是拽着普通人一樣將已經接近透支的羽齊從座位上拽了起來,半隻腳踏入仙人境的羽齊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抵抗,臉上的表情和平時相比也沒有任何變化,彷彿剛剛在病房之中除了維持術法以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什麼都沒變。

女傭自認為在林華長老身邊隨侍這麼多年之後,自己察言觀色的本事應該有所長進,但此刻她卻根本沒辦法從羽齊的臉上讀出任何錶情。

而“烈隼”在她們破門而入的同時說出的那半句話也令女傭頗為在意。

“你”指的是誰?“我們”又是指代哪些人? “之後再也沒成功”又指的是什麼事情?

需要把自己的身體逼到瀕臨崩潰才問出的情報對於羽齊而言應該有着其他人難以想象的價值,即使那並不是什麼好消息,至少也應該或多或少的流露出情緒上的波動,哪怕僅僅只是一聲嘆息。

但女傭從羽齊的臉上什麼都沒能看出來——因為過度消耗靈力以及身體上積累的疲勞所導致的肌肉緊繃使得原本就整天幾乎面無表情的羽齊變得更加獃滯,就連黑色的瞳孔現在看來也像是毫無生命氣息的石子一樣。

明明實際年齡只不過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但卻給人以一種年近遲暮的感覺。

“等一下,你剛才究竟問了監察員什麼事……”

女傭對羽齊那種似乎曾經在哪裡見過的眼神頗為在意,而出於情報收集這一方面的目的,她也不可能就這樣對羽齊和監察者的接觸不聞不問。

只不過想法終歸只是想法,是人們做出具體行動之前對行動所產生的結果與後續影響的預演。雖然憑藉繼承而來的大量靈力以及特殊術法的羽齊能夠做到,但女傭畢竟還沒能達到僅憑一個念頭就讓對方開口說話的境界,更何況現在也不是能夠站在原地慢慢交談的時候。

“殺……五色皆殺……備齊太牢……”

沒人看得清原本空無一人的走廊中究竟何時多出了一人,但就算是完全弄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的人也能看出眼前這個左手握着手術刀右手扛着舊式骨鋸的傢伙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更何況在那人身後還未合攏的電梯中,隱約能夠看到牆壁上呈噴濺式的血跡以及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安保人員。

“還有別的路線嗎?”

“跳窗,或者直接拆樓。”

小女僕幾乎是在聽到師父提出問題的瞬間給出了答案,而這也與女傭的想法完全一致。

雖然供她們四人離開這層樓的可選路徑非常多,但樓下持續傳來的爆炸聲意味着參與此次襲擊的敵人並非只有眼前這一位,如果她們所預想到的最糟糕可能性成為現實的話,就算真的有辦法逃到樓下也只不過是面臨更多敵人的圍追堵截而已。

正因為逃往樓下是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人所做出的判斷,所以做出與之不同的選項才能使逃脫的概率增加。

“他不是繼承了儀式中的靈力嗎,對付這些敵人應該相當輕鬆才對……”

“不行!現在絕對不行!”

師父以出人意料的強硬態度回絕了女傭的提議,那一瞬間瞥向女傭的眼神簡直就像是把女傭當成敵人來看待一樣——只不過那種眼神只出現了一瞬,女傭認為自己看走眼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抱歉,失禮了,畢竟現在笨徒弟的精神狀態……在這種環境中使用雷法很有可能出現誤傷,至少要離開醫院之後才可以考慮對敵的事情。”

師父拽着羽齊的身體小心翼翼的向著遠離電梯井的方向挪動,而小女僕則做好了將靈力在體內往複循環的準備,女傭則是默默尋找着視野範圍內用起來較為趁手的工具。

三人在完全沒有進行過任何交流的前提下達成了分工合作,只不過這並非是出於三人在戰鬥方面的天賦,純粹只是巧合而已。

“戰鬥,無止境的戰鬥……反攻之時……要準備三牲……”

大約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老式骨鋸在地面上拖拽着形成一道混雜着血液與銹漬的直線,而隨着那個彷彿被黑霧圍繞的人形開始逐漸加快腳步,這件原本就用於切割肢體的武器與地板摩擦所發出的聲響也越發尖銳。

由散步轉為行走,由行走轉為慢跑,由慢跑轉為狂奔——雖然在這過程中小女僕和女傭也幫忙拖拽着羽齊想要遠離那個手持武器的人形,但沒能提前定下目的地的逃亡不過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沒辦法,借用一下隔壁病房吧!”

師父從羽齊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大半畫著各種花紋的符篆,幾乎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專門用於處理門鎖的符篆。

“呼!”

手術刀被難以想象的力道擲出,就連女傭也僅僅只是勉強看到了從自己眼前一閃而過的白影,而後只剩下沒入牆壁的刀柄劇烈顫動所發出的蜂鳴聲宣告着剛剛那一擊已經結束的事實。

以通常的物理手段很難破壞掉被符篆加以強化的牆壁,由此不難猜想那柄手術刀本身必然具備某種程度的術法加持,又或者其本身就是由術法構築而成的產物。

“是咒術,還好不是直接起效的那種類型……”

話都沒說完的師父腳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原本還能用力抓握羽齊衣領的手臂由於那道划傷的存在而無法正常用力,而肉眼所看不到的咒術正在以其特有的方式迅速擴散到師父的全身,正試圖出手解除咒術的小女僕也只不過是能夠稍微減慢咒術擴散的速度。

“一個……還有另一個……正在接近……先處理掉這一個……”

或許是看到自己擲出的手術刀成功將咒術施加在了師父身上,那具原本瘋狂奔跑拉近距離的人形又恢復了原本那副搖搖晃晃的緩慢步伐,不急不慢的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骨鋸。

“你有辦法撐五分鐘嗎?”

女傭臉上面具的花紋再度扭轉變形,柔順的曲線變為稜角分明的折線,握緊雙拳擺出了架勢。

“可以一試,成功率大概三成……店長和師父就交給你保護了。”

小女僕僅靠幾秒鐘的思考時間就了解了女傭問出這句話的目的,自己則在師父身上設下了能夠持續緩解咒術擴散的封印術法。

“啊啊啊啊,祭品也有人守衛……明明就是祭品……明明就是獻給我們的活祭!”

“夢話還是回到靈界再說吧,更何況活祭什麼的不是早就已經過時了嗎?”

原本還相隔二十米開外的小女僕和那具人形下一秒就已經接近至極限,骨鋸和金屬護手相互撞擊所產生的火星在走廊中飛濺。

在樓下連續不斷的爆炸而啟動的消防噴淋頭開始噴出水霧的那一瞬間,對決便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