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這可真是……”
已經被燒成焦炭的殘渣在鞋底發出“咔啦咔啦”的脆響，空氣中瀰漫著氮氧化物特有的刺鼻氣味，尚且保存完整的地板與牆壁上隨處可見噴濺式血跡，就連破碎的玻璃牆壁上也沾着看不出原型的肉片。
7021所處的房間在幾十分鐘以前還是一間平平無奇的手術室，需要更換人造瓣膜的病人以及執行手術的醫療工作者們雖然遭到了無差別的攻擊，但總算是撐到了“五門”分部駐守在這座醫院的修行者前來救助的時刻。
雖然不同的人受傷位置各不相同，但傷口外觀卻幾乎完全一致——被切開的組織能夠直接進行接合，創面除了會因為滲出血液等種種因素刺激到暴露神經而導致痛感以外幾乎不會產生任何額外的疼痛感。
就算是再快的刀也不能做到完全不損傷人體組織的前提下切開肉體，但手術室中那十幾個人身上的傷口卻又證明了這絕不是一場幻覺。
7021抓了抓頭髮，感覺就連自己的髮絲里也摻雜了一部分空氣中的臭味。
——早知道就和他們一樣穿上隔離服了。
“十幾個人，勉強能夠糊弄過去……應該沒有其他人看到這裡發生的事情吧？”
抬頭望向站在門外未曾踏入房間的那幾位全身上下都被橘色隔離服包裹住的人，7021也顧不上自己的聲音究竟能不能直接透過隔離服內空氣循環系統所造成的噪音干擾，反正實在聽不多也還能使用手語進行交流。
“還有四位普通患者在走廊看到了那個身影，其餘的則是在‘五門’分部登記挂名的散修，大部分也只是遭受了爆炸的波及而受了些擦傷。除了這間手術室以外，本醫院的一二層已沒有其他受害者。”
望着毫不顧忌的站在瀰漫著有毒氣體的房間內卻依舊泰然自若的7021，其他“五門”分部的成員已是見怪不怪，頗為冷靜地向她彙報這次事件的受害情況。
對於他們這些和普通人幾乎沒有區別的“五門”分部成員而言，來自分部的執行員已經算得上是“身懷絕技”的奇人異士，在毒氣瀰漫的封閉空間中呼吸自然也不可能難得倒這些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
“這裡一共有多少‘五門’的人啊，就沒人出手阻攔一下嗎？還有，監控里的相關畫面處理掉了嗎？”
將地面上那枚已經被火焰燒灼變形的金屬袖章揣入衣兜之中，7021最後在手術室中環視一周，最後揮手示意堵在門口的眾人讓開道路。
雖然現場的處理與證據收集十分重要，但對於7021而言這些事情的優先度很明顯低於自己現在所負責的任務，剩下的善後處理工作交給“五門”分部後續派來處理此事的人就足夠了。
“‘五門’派駐於此的大部分人都屬於研究人員，在戰鬥方面並不比普通人強，我們被告知的第一要務就是在敵襲的時候盡全力保護自身安全……關於監控畫面，涉及那些人影出現的視頻文件已經在十分鐘前上傳至‘五門’分部，本地文件已經徹底銷毀。”
對於在這所醫院工作的人來說，像今天這種程度的騷亂實在是算不上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即使當初收治的某位病患因為老年痴呆症發作而使用術法毀掉了半座醫院，這群已經見慣各種大場面的醫護工作者也沒有因為驚慌而傻獃獃的愣在原地，而是使用剩下的半棟建築繼續維持着醫院的基本功能。
面對種種突發事件，只要提前做好了相應的預案並認真履行，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現差錯的。雖然醫院本身作為醫療機構並沒有那麼容易出現意外，但五大家族也為這些有可能關乎修行者生死的重要機構設置了足夠多的應急準備。
如果將眾多因為醫患糾紛而引發的小型騷亂排除在外，那麼除了“五門”分部以及林家宅邸以外，這座城市之中最安全的地方毋庸置疑就是此處——和前兩者憑藉眾多陣法以及守衛構築的嚴密防禦不同，這裡之所以安全僅僅只是因為一般情況下沒人會把這裡作為攻擊目標而已。
“三樓的封鎖解除了嗎？”
“電梯井的電源被切斷了，正在進行搶修，大概還需要十分鐘左右。”
雖然隔着面罩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7021也能聽出對方在回答問題的時候語氣中帶有一絲陰鬱——三樓的特製隔離病房中居住的基本都是與“五門”相關的重要人物，雖然及時封鎖三樓確實是因遵守“五門”制定的規章而採取的措施，但如果真的發生什麼意外情況，因此產生的種種責任很有可能全部要由醫院背負。
“不能再等了，還有別的方法能夠直接到達三樓嗎？就算所有出入口全都依靠結界封鎖，應該也有能夠想辦法繞過去的那種應急通道吧？”
醫院的一二層完全使用普通方法建造而成，但收治特殊病患的三樓在建造過程中使用了大量術法與符篆，想要進入三樓就只能依靠帶有引路信物的電梯，除此之外任何試圖直接進入三樓的行為都只能導致入侵者迷失在幻陣之中。
“確實是有，但是……”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雖然在一路上吸引了這家醫院的部分病患好奇的目光，但在醫院中穿着隔離服的醫生也並不是那麼罕見的存在，多數人也只是匆匆瞥了幾眼就失去了興緻。
在緊緊跟隨在7021身旁的人一路指引之下，他們最終到達了醫院平面構造圖上被標註為“放射檢查科”的科室房間內——實際上屋內也確實擺放了幾台7021完全不認識的儀器，只不過牆壁上的東西比起那些儀器更能吸引7021的注意力。
那是一張已經焚毀的風景畫，畫上的景物已經看不清楚，但依舊能夠憑藉畫框附近還未徹底燃燒殆盡的畫紙辨認出那是某個河畔的景象。
“油畫上隱藏的術法只能生效一次，這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能使用的最後保險措施，但在我們趕到現場之前就已經變成這幅樣子了。”
“監控呢？”
“畫面顯示有一男三女藉由此通道離開，之後監視器就變成那個樣子，畫面也中斷了。”
負責介紹現場情況的員工抬手指了指房間角落的那台偽裝成消防噴淋頭的監視器，直到現在也能看到內部線路因為連接不穩定而時不時閃出的電火花。
“我們接下來……”
“去和之後趕到此處的人對接，剩下的你們自己看着辦！”
認出了破壞監控器的術法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后，7021甚至連走到屋外再動用術法的空閑都沒有，直接在狹窄的房間內使用了神行術法。
因曾經發動過的符篆而聚集在房間之中的靈力實際上還沒完全消散，而7021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決定在這裡直接使用術法追趕已經不知道離開醫院多久的那一行人。
雖然僅憑“一男三女”這一點就認定他們是羽家書店的三人和林華長老的隨從未免顯得過於武斷，但在時間如此緊迫的情況下憑藉直覺做出的判斷就已經擁有足夠的說服力。
受到強烈衝擊的空氣在狹窄的房間內形成極為不穩定的湍流，原本依靠自重以及基座固定在房間中央的儀器也在這場微型颶風之中輕輕顫動，而其他人也只能儘可能降低重心蹲伏在地面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狂風吹飛。
待到狂風消散，飄散在周圍的灰塵逐漸落定，7021早已不見蹤影。
“時間太晚了，這樣下去我們就只是單方面的被追殺而已，能不能想個辦法稍微休息一下？”
“林家宅邸距離這裡太遠了，書店倒是距離這裡比較近……不過無論是哪個選項都必須得過橋才行，你就別抱怨了。”
趴在小女僕背上的師父將手中的那份地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自己現在究竟在地圖上的什麼位置，最終還是已經恢復正常的羽齊將那份免費發放的城市公交路線圖一把扯過來拍在了身後追兵的臉上。
——隨地圖附贈的還有兩張已經激活的紫雷符。
“說起來，游擊戰術一般都是作戰過程中的某一方對戰場地形有着充分了解的情況下才能得以施行吧，笨徒弟你真的確定這是通往大橋的最短路線嗎？”
師父將口袋裡掏出第二張城市公交路線圖鋪在小女僕的後背上，試圖繼續依靠風向以及天上那幾個不知道究竟是恆星還是人造衛星的光點判斷她們目前所處的位置。
當然，在光污染嚴重到幾乎感受不到月光亮度的城市之中，想要依靠星斗辨別方位需要相當強勁的視力與運氣才行——畢竟跟着夜航飛機的指示燈判斷方向只能害得自己脖頸酸痛或者撞到路旁的電線杆而已。
“店主繼承了您辨別方向的祝福，在這片速生林中辨認方向並不是什麼難事……需要注意的只有那些隨時有可能出現在身旁的敵人而已。”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羽齊先生能夠儘可能的減少痛擊隊友的概率，您的雷法對於我這種器靈化身而言還是挺危險的。”
雖然在昏暗的樹林很難看清女傭面具上的花紋，但僅從語氣就能聽出對方已經積攢了相當多的不滿，略有些紊亂的呼吸聲也表明了女傭的身體狀況已經很難保證她繼續跟上隊伍。
對於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想要純粹憑藉體能在樹木橫生的密林中狂奔半個小時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女傭這種由器靈衍生而出的存在很難像普通修行者那樣憑藉自身靈力消除疲勞，再加上原本作為操縱者的林華長老已經離開城市，原本就不善於戰鬥的女傭現在可以說是處於最弱的狀態。
“化生，取離巽之位！”
小女僕就算是背着師父也照樣能夠有餘力對付那些從樹影之中竄出的敵人，空蕩蕩的袖管中蔓延而出的樹藤緊緊纏住那些試圖觸碰師父的敵人，緊隨其後迎接他們的便是沿着樹藤表面噴涌而出的火蛇。
“三牲……儀式……獻上祭品……”
站在陰影之中念念有詞的敵人全身都被迷霧包裹以至於看不清具體的樣貌，但如果將到現在為止羽齊他們遇到的所有敵人外形全部匯總在一起，倒也不難看出這些敵人的外形基本都與師父在舉行儀式時放出的妖怪相仿。
——也就是說……原因還在這傢伙身上嗎？
羽齊回頭看了趴在小女僕背上翻看地圖的師父一眼，紫色的電弧在那一瞬間脫離了符篆的控制，在削斷了師父的幾根髮絲之後飛向遠方。
雖然羽齊的雷法原本只能將破壞力集中於一點，但自從在儀式中繼承這份比肩仙人的靈力之後，想要將手中的雷霆化為任何種類的武器都只在一念之間，剛剛的那道電弧也是這種技巧的應用成果之一。
原本準備從師父背後偷襲的敵人被電弧切成兩段，就連五米開外的樹木也被一併砍倒，但這種不費吹灰之力的對手就算出手解決也終究無濟於事。
“交出……祭品……”
從陰影中爬出的敵人形態各異，而且數量有增無減。原本按照等距排列種植的樹木之間已經擠滿了全身包裹迷霧的敵人，看起來就像是樹林中的陰影如同潮水一般緩緩上漲。
“群鬼……夜行……五執已定……故重開……祭儀……”
和之前雜亂的念誦聲完全不同，這道不知從何處傳來帶有磁性的聲音似乎對於羽齊他們所面對的眾多敵人有着難以想象的威懾力，剛剛還如同人偶一般茫然固執的向羽齊他們發起進攻的幻影一個接一個的沉入樹影之中，夜晚特有的寂靜再一次造訪這片樹林。
“……需要……獻上祭品……平息怨憤……”
留下這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台詞之後，依靠某種術法傳遞過來的聲音就此中斷，而從羽齊的手勢來看即使是他也沒有辦法憑藉這點線索找到究竟是誰幫他們解決了這場困局。
“不過，這樣應該算是暫時安全了……嗎？以我現在的立場來看，還是儘快回到林家宅邸比較好，不過你們應該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吧？”
女傭顯得極為輕鬆的接受了眼前發生的一切事實，雖然在儀式結束后她會將自己所見所聞全部作為記錄之一錄入“五門”分部的檔案之中，但此刻的她並不准備繼續插手干預這場儀式。
“畢竟之前的都是預熱環節，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面，想要妥善的推進計劃還需要重新看一遍計劃書才行……她們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你的位置，應該不需要我們把你送回宅邸吧？”
師父現在的態度與面對那些從幻影中出現的敵人時所表現出的態度完全不同，話語中透露出的沉穩彷彿宣告着自己已經勝券在握。
“因為是類似於血親一般的存在，想要感應到彼此的位置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
女傭面具上的花紋在昏暗的樹林中很難看清，但僅靠語氣也能聽出來她在猶豫自己究竟應不應該說出接下來的話語。
和羽家書店訂下契約的是“五門”總部，按理說無論哪個家族的人都無權對羽家書店為履行契約而做出的行為進行任何干涉，服侍林華長老這麼久的女傭也自然十分清楚自己此刻將要做出的舉動幾乎等同於背叛林家。
“這樣真的可以嗎？如果就這麼抽身而走，你們和大小姐之間的誤會……”
“沒關係啦，畢竟一開始就是我們強行把你牽扯進來，替你扛下‘劫持調查員’這項罪名不是理所當然的嘛，更何況這一切結束之後我們還有的是時間解開誤會。從結果上來看，現在在此處分道揚鑣不正是最佳選擇嗎？”
師父雖然對女傭猶豫着說出的疑問做出了回答，但精力很明顯放在了如何使用摺紙技巧將手中的地圖轉化為小女僕的臨時義手，看起來就像是完全不在乎羽家書店究竟會因為這項決策承擔多大的壓力一樣。
和了解此事來龍去脈的女傭不同，如果作為林家未來繼承人的林闕因為這次事件和羽家書店之間產生嫌隙，至少在這一次的儀式中羽家書店將會變得徹底孤立無援。
“五門”總部確實將“調用分部成員用以遮掩儀式中發生的事件”這份聽起來用途頗為寬泛的權限作為履行契約的條件之一交給了羽家書店，但想要充分調動“五門”分部在這座城市之中擁有的力量，獲取林家，準確來說是獲得林華長老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羽家書店和林家的關係在外人看來確實密切過頭了，但只有林華長老他們才知道，維繫這份聯繫的紐帶既非恩義也不是利益，只是單純因為林華長老的孫侄女林闕對羽齊抱有純粹的好意而已。
一旦這份好意因為某些誤解而變質，原本密切的聯繫將會變得蕩然無存，而羽家書店至今為止積攢下來的種種人脈關係也將蕩然無存——雖然還有不知道在哪裡閑逛的前任山神、一年造訪一次的秋之神還有眾多沒資格穿過城市外圍結界的戍衛靈幫忙照顧書店的生意，但失去林家這位主顧所造成的損失根本就不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回頭客所能彌補得來的。
也就是說，這是一場賭博。
“沒必要為了我做到這種程度，而且林華長老他們應該也有辦法……啊！”
面具上的花紋匯聚成大大的感嘆號，原本對於女傭而言難以理解的種種線索終於在師父的引導下合為一體。
在時局穩定的狀態下更換領導者自然難免會傳出種種不好的傳聞，即使是成為修行者之後的人也難免保留了一部分抱持惡意揣測他人的劣性——但如果時局動蕩，新上任的領導者又在此時做出了足以令人稱道的功績，那麼這份功績就足以抹除領導者更替所帶來的人心動蕩，原本很難穩定下來的組織也會因為面對外敵而變得團結一致。
而這一切計劃，都建立在時局動蕩的基礎上。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這是一場滿足所有人願望的儀式。而且不同於那個混淆了巫術與魔法的作家所寫的諷刺故事，實現願望的過程不會讓任何人變得不幸，至少……”
師父抬起右手撓了撓鼻尖，正在說的話也就此戛然而止。
“還是換用正常些的方式進行描述吧，就像是將曲線的兩端用直線連在了一起，原本應當牽扯到的因果並未因此減少，所以也不需要許下願望的人支付額外的代價，而因此衍生而出的新故事就……剩下的部分就不是在下能夠講解清楚的了，具體如何還請您日後詢問店主。”
小女僕試着將師父製作的紙模接在手臂的斷面上，但只是單純依靠普通的紙張製作而成的模型並不具備任何特殊的力量，最終也只是依靠紙模邊沿與衣袖之間的摩擦力勉強掛在了原處而已，看起來沒有任何意義。
“這邊的事情暫且不論，你們要怎麼回到書店？水天大橋已經因為交通事故封鎖，分部也正在四處搜捕你們，想要像普通人那樣大搖大擺的跨越大橋基本已經不可能了。”
“所以才讓笨徒弟額外留了這張紫雷符啊，這就是我們的逃跑路線。”
師父得意洋洋的打了個響指，從敵人全部撤退後就一直站在旁邊手捏訣印腳踏七星的羽齊揮動衣袖，在羽家書店的三人與女傭之間設下了由紫色雷霆構成的牆壁。
雷電未必只能用來殺敵，只要馭使雷法的人修為足夠高深，甚至能夠做到身化雷霆踏足九天的境界，只不過對於空有仙人級數靈力的羽齊來說，像這樣額外帶着兩個人化為雷霆施展遁術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一方面是為了方便逃跑，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給應該差不多趕到此地的眾人一個醒目的信號。
“四位，接下來就是戰鬥了！為了實現你們的願望，努力成為戰鬥到最後的那一個吧！”
如雷霆般炸響的聲音響徹樹林，清晰無比的傳遞給了樹林中的每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