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不去嗎?這可是個絕佳的好機會,無論他們兩方究竟誰能在這場對決中獲得勝利,最後都肯定會敗在我們手中……非常划算哦?”

“家裡都亂成這個樣子了,我怎麼可能放心出門。”

林闕頭也不回的收拾着房間門口灑落一地的茶杯碎片,而青則站在燭火旁小心翼翼的捏着銀針進行消毒工作,只有女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連開口插話都沒法做到。

作為器靈本不應該有身體疲勞這麼一說,但羽齊他們在逃離之前對女傭設下了術法以限制其行動,現在的女傭才算是第一次體驗到林華長老常年抱怨的腰腿酸痛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雖然能夠理解這是為了當時能夠順利逃脫而採用的戰術之一,但女傭還是希望下次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能夠提前說明一下,至少不要用術法強行鎖住所有經脈。

“你確定用銀針就能治好嗎,我記得叔爺爺說過不能隨便給你們使用醫術,聽說是會損傷體內埋藏的術法?”

偌大的宅邸中因為林華長老秘密外出而進入緊急狀態,女傭在今天一上午已經採用了種種理由支走了宅邸中的絕大多數僕役,就連原本極少停工的地下實驗室也因為缺少林華長老的授權而進入完全封鎖的狀態,整個宅邸現在大概只有她們仨還在活動。

“沒關係啦,我聽‘鬼面’那傢伙好幾次提起自己在任務中給自己做應急處理的事情,平時偶爾也會稍微用銀針在自己身上做些測試,對於醫術這方面還是很有自信的。”

青用手指拈着銀針在火上晃動兩下,還未冷卻的針尖就這樣毫無阻礙的刺向女傭的指尖。

——這絕對是報復。

作為同一批次製造出來的器靈容器,雖說內部安裝的術法各有不同,但歸根結底青和女傭都是林華長老參照木楔眾的身體構造製作出的擁有個體意識的特殊器靈,身體結構在生物學方面並沒有太大不同,想要按照一般的運針方式破除羽齊留在女傭身上的術法自然也無可厚非。

但剛剛銀針刺入的位置絕對跟解除術法沒有半點關係,只會在術法解除后害得她被這股疼痛折騰的叫出聲來。

——是上次盛菜的時候給她特意多放了紅蘿蔔的事情被發現了?還是說那次“五門”分部內部會議成員名單中沒寫上青的名字?或者是那次揭穿了她弄壞林華長老盆栽的事情……

作為林華長老的貼身隨從,女傭幾乎每天都要把林家宅邸上上下下發生的所有事情熟記於心,但也正是因為依靠術法記下了太多可有可無的內容,像這樣試圖從記憶中搜尋出有用信息所需要的時間就會比平常耗時更久。

然而縱使女傭已經開始回憶起去年踏青時給青、林闕以及林華長老準備的餐點,她也沒能想到有哪些事情算得上是“得罪”了青。

她們雖然是林華長老集百家之長創造出的無限接近於人類的器靈化身,但關於情緒這方面終歸還是依照預先設定好的術法產生種種應對,而人類所獨有的這種“遷怒”應該不可能出現在青身上,最多也就是那股因為保護林闕而產生的類似於愛意的妄執看起來比較像人類而已。

正當女傭想着這些算得上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時,自己身上幾乎所有能夠刺激痛覺的穴位已經被幾乎扎了個遍。

“不行,沒法靠刺激痛覺的方式讓她自行衝破術法,那傢伙果然是在胡扯。”

青嘴裡的那傢伙指的是“五門”分部擔任特殊執行員的“鬼面”,雖然平時總是一見面就要和青打一架才肯罷休,但總體上來說還算是女傭認識的這些人之中比較正經的,很難想象平時對待任務嚴謹認真的她會在平時用謊話忽悠青。

“那是因為你用錯針了,我那次用的是磁針,普通的銀針很難把靈力按照正確的方式傳入體內……而且她動彈不了的原因也並非和我當時一樣中毒倒地,這是誰施加的封印?”

從床底鑽出來的鬼面一登場就帶着股 “終於忍不下去”的氣勢,三下五除二的拔掉了青剛剛花了半個小時才按順序插好的銀針,將已經被紮成刺蝟的女傭恢復了原樣。

“能聽到我說話嗎?能眨眼嗎?能不能控制體內靈力的流動?”

鬼面一邊連續不斷的發問,一邊用手握住女傭的手指開始揉搓,而青則眼疾手快的將桌上的剪刀和其他刀具統統撥至一旁,將還在收拾茶杯碎片的林闕擋在自己身後。

雖然這個代號為“鬼面”的傢伙與青、女傭一樣都是林華長老創造出的器靈化身,但和已經提前確定了保護目標的她們倆不同,“鬼面”被林華長老賦予了完全的自由,就連離開林家自行加入“五門”分部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可以說是她們三個之中的異類。

正因為無法斷言這個對於她們而言如同“三妹”一般的存在究竟處於什麼樣的立場,所以青第一時間做出的反應便是將其與林闕隔離開來。

“用不着那麼小心吧,我又不可能對林家的大小姐動手,只是晚上出來閑逛的時候路過這裡而已……宅邸外面雖然有陣法守護,但沒人監視的話還是有機可乘,可不能這麼大意啊。”

手法嫻熟的將早已備在一旁的硃砂粉用食指拈起,鬼面雖然沒有直接回頭面向青,但言外之意卻是對她們如此輕率處理林家宅邸防衛系統感到不滿。

林家宅邸在建造之初自然也是考慮到了人手不足導致抵禦外敵的能力大幅下降的可能性,林華長老也不可能就那樣放任這一致命漏洞撒手不管,只不過對於尚未嘗試過徹底接手林家宅邸的林闕而言,像這樣突然扛起保護整片住宅的重任難免有些強人所難。

“你可沒有拒絕的機會,畢竟那群東西已經來了……”

黑色粘稠的液體沿着鬼面身後背負的闊劍劍鞘滴落在地毯上,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宅邸外圍的陣法遭受攻擊的轟鳴聲。

“是你把遊盪在街頭的那群妖魔引導到這邊來的?”

青對於鬼面的手段可謂了如指掌,看到對方武器上居然沾染了這麼多的血跡,作出這樣的推斷自然也不足為奇。

“不然呢?難道要我放任那群牛鬼蛇神在街上溜達?”

鬼面的手指在女傭裸露的後背上描繪着精巧而繁複的花紋,只要細心觀察便不難看出那些花紋實際上和鬼面另一隻手上捧着的符篆花紋並無不同之處——即使鬼面經歷了多次生死險境,但終歸也不可能將所有應急處理的手段全都記在腦海中,自然也需要一點道具幫助她記憶那些複雜且很少派上用場的術法。

“林家宅邸本來就是作為分部失守時用於抵禦外敵的最後一道防線,現在大部分執行員都已經因為長期加班而疲憊不堪,自然也沒辦法指望他們能夠應付這些在百鬼之亂以前就被盡數封印的古老妖怪,除了把它們引到這個地方以外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可是……”

青下意識的回頭望向林闕,卻發現本應該對鬼面的決策表示強烈反對的人並沒有責備對方的意思。

林家宅邸雖說在建立之初確實是為了防止靈界出現漏洞導致百鬼之亂再現而設置的堡壘,但對於林闕而言這裡也是曾長期居住過的家,將這裡化作戰場難免會有些抵觸心理——如果是幾個月前的林闕,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否決鬼面的策略。

但現在不一樣了,林闕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將頭上的發卡摘了下來。

能夠控制林家宅邸所有防禦性陣法的法器一共有四件,其中三件分別由“五門”總部、林家家主以及林華長老本人保管,而最後一件的下落對於絕大多數而言都是個迷。

青甚至一度認為只有林華長老、林闕和她才知道那個平時被用來充當通訊器的發卡正是林家宅邸的核心法器。

“您能理解真是幫了大忙,我還以為事情會發展成必須要向林華長老請示……看來大小姐確實有所成長了。”

鬼面聳了聳肩,手指在女傭的後背上劃出最後一道完美的弧線。

“雖說這已經是我能夠想到的最佳方案,但終歸還是沒有經過請示就擅自做出了行動,等到林華長老回來之後我會老老實實接受懲罰的……”

鬼面瞥向躺在床上的女傭,顯然已經大概明白了林家宅邸此刻幾乎空無一人的原因,但事態緊急使得她也沒辦法細問原因,只能在勉強面對這一現實:

“此身雖然已被逐出林家,但今晚依舊任憑林大小姐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面朝緩緩瞪大雙眼的林闕,鬼面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面向自己未來有可能侍奉的主君獻上了暫時的忠誠。

“接下來該怎麼辦,直接回酒店嗎?”

繪枋面帶微笑的望着迫於無奈穿上了玩偶服的湘雲,頓時感覺之前被羽家書店的那伙人戲耍一通的事情變得不再重要了。

能夠找到和自己相處融洽的朋友,還能像這樣在夜晚出來閑逛——雖然一開始是為了找羽家書店的人算賬,但這個計劃早已隨着湘雲每走幾步就要因為肌肉酸痛停下休息而宣告破產,繪枋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用筆給她畫個輪椅。

這樣的生活已經令繪枋感到滿足,她甚至覺得這場儀式的勝負對於她而言已經無所謂,只要定期清理掉自己轄區內的妖魔,剩餘時間就可以陪着湘雲在這座城市內隨便觀光,直到“五門”分部同意她們各自回到原住地就好。

“……你有聽到我說的嗎?”

陷入想象不能自拔的繪枋被湘雲抬手貼到臉上的冰鎮酸梅汁拉回到現實世界,原本捏在手裡的收據單也變成了本應該飛往南方過冬的候鳥一飛衝天,甚至還能聽到街邊看到這一奇景的吃瓜群眾發出小小的驚呼聲。

以及隨着驚呼聲飛到自己腳下的幾枚硬幣。

“都說了不是街頭賣藝,都散了都散了!”

湘雲像轟趕公園鴿子一樣趕跑了想要湊近圍觀下一場魔術秀的吃瓜群眾,拽着繪枋有氣無力的跑了五十米左右便再度癱倒在步行街的長椅上。

之前湘云為了追趕那道雷霆而對身體進行了多種術法疊加的強化手段,雖說按照一般情況這種方法最多會導致使用者大量消耗靈力,術法效果結束后還可能出現短暫的暈眩現象,但那終歸只是兩到三種強化類術法疊加使用的後果,而湘雲當時至少使用了十幾種。

在把繪枋扔出去以拉近她和雷霆之間的距離時,湘雲就察覺到了自己的手臂已經顫抖到幾乎沒辦法抓握車把,但至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酸痛到讓她懷疑自己被人痛揍一頓的程度。

如果早知道自己廢了這麼半天的力氣追趕的只是一張附帶了雷法的符篆,湘雲打死也不會使用這麼亂來的術法。

“我說,要不直接退出這次儀式算了?”

湘雲重複了一遍自己在繪枋走神時說過的提議,倚着木質靠背一個人霸佔了整張長椅,看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棉質玩偶服實際上只是繪枋借用街邊發放的免費衛生紙繪製出的產物。

退出儀式對於繪枋和湘雲而言幾乎沒有任何損失,畢竟這場儀式從一開始就有着明顯的不公平因素。

雖然那個平時就看起來有點不靠譜的師父信誓旦旦的保證這次儀式之中絕對沒有任何家族勢力插手干預,但雪家和林家作為“五門”成員所擁有的力量已經強大到了即使不做出任何舉動也能影響這座城市的種種事務,林闕和雪婉從一開始就比她們領先一步。

“沒有勝算……嗎。”

繪枋端着酸梅汁抿了一口,熟悉的酸甜口感裹挾着涼意沁入五臟六腑,讓原本因為安逸的現狀而感到滿足的她稍微清醒了一點。

知難而退當然算不上錯,倒不如說如果明知道自己不能取勝還硬要和別人一爭高低,繪枋和湘雲這種幾乎沒什麼底蘊的普通修行者大概早就已經被人狠狠地踩在腳下,更別提像現在這樣受邀參加“五門”分部舉辦的這場儀式之中。

越是弱小,就越需要慎重行事。哪怕現在手中已經握有足以和其餘三人抗衡的力量,繪枋和湘雲的勝算也算不上高,倒不如說她們在見識了羽家書店的那些人僅憑自己原本的力量清剿了攻向書店的諸多妖邪之後,反倒更加確信這場儀式中真正的競爭對手並非林、雪兩家的大小姐。

“所以師父才一直把我們蒙在鼓裡……也對,只要不知道這其中隱藏的種種緣由,自然也很難看出來這場儀式究竟是不是真的公平。”

“就只是個文字遊戲而已,咱們倆就是從一開始被耍得團團轉的那種……工具人?”

“祭品啊祭品,這一點她倒是老老實實的在儀式開始之前就說明白了。”

繪枋用力拽着湘雲改變姿勢給自己騰出一點位置,兩個人以多米諾骨牌的方式交疊着趴在長椅上,看起來像極了剛從酒吧里喝完出來透氣的醉鬼——只不過手裡拿着的不是酒瓶而是酸梅湯。

“所以呢,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意思啊?”

“做個決定啊,到底退不退出?你要是退出我就跟你一起,反正到時候挨罰也能有個伴……”

繪枋沒有伸手阻止湘雲那摸向自己臉頰的手,畢竟那種冰涼的觸感有助於讓她集中精神思考——思考這場儀式是不是真的如她們兩人所想的那樣,只是一場“五門”為了解決“以文入聖”祭典的爛攤子而排演的一齣戲。

“我在想……那個人真的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嗎,明明只要稍微動點腦子就能看出這場儀式的不公平之處,她會真的不做任何處理?明明羽家書店也同樣處於劣勢啊?”

如果單純按照戰力來計算,羽家書店一方的三位雖然看起來強於繪枋和湘雲這邊擁有的戰力,但又很明顯弱於有家族作為倚靠的林闕和雪婉,再加上羽家書店這一次承擔著看管靈界逃逸至此處所有妖邪的契約,每晚都試圖奪回契約的妖邪也同樣是個不容忽視的壓力。

費力不討好——無論怎麼看都是一筆劃不來的買賣,但繪枋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那個看起來異常精明的師父會做出這種沒意義的事情。

“也許並非毫無勝算,只不過需要我們自己找出勝利的方法?”

繪枋無意間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但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種類似於解密遊戲一般的通關方式根本就不現實。

大型的儀式想要維持運轉需要消耗相當多的靈力,施術者一般為了維持陣法穩定需要在陣法核心處沐浴齋戒打坐冥想,僅僅只是離開陣法核心都有可能導致儀式難以正常進行,更別說還要根據參加儀式的成員各自不同設立各不相同的完成條件。

想要做到這種事,其難度無異於向畫布潑灑顏料的同時用吸水紙抹掉空中的一部分顏料,而最終還要保證落在畫布上的顏料剛好組成一副傳世名畫一樣。

就算那個平常一副不靠譜樣子的師父真的有辦法控制這種規模的複雜陣法,那至少也要在維持陣法上投入相當多的心力,根本不可能像之前那幾次例行會議上表現出的一樣活力過剩。

“不可能是真的吧,那個級別的控制力……算是怪物了吧。”

湘雲看起來也和繪枋想到了同一方向,兩人比較換了一下眼神,頗具默契的同時喝了一口酸梅湯壓驚。

就算是專精奇門方術的修行者窮其一生也難以企及那種領域,按理說不可能……

“很可惜,二位的猜想是真的。”

從長椅后突然響起的聲音促使繪枋和湘雲一躍而起轉向身後,勉強擺出了應對敵人的架勢——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是有一戰之力。

“二位不要誤會,我如果真的有敵意的話,大可以在兩位先前追趕雷霆無果的時候趁機偷襲,又何必要等到現在出手呢?”

站在繪枋和湘雲面前的男子穿着明顯不合身的外套,已經斷裂的刀鞘勉強用繃帶纏了起來,隱約能夠看到藏在繃帶之間的寒光,而原本為了行動方便而束起的頭髮此刻也顯得有些凌亂,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揍了一頓似的。

只不過湘雲知道,眼前這個傢伙真的被揍了一頓,而且還是由她親自動的手。

“我還以為穀雨把你打的形神俱滅了,沒想到還能再碰見你一次,這次就由我親自動手把你的刀變成廢鐵!”

雖說這些天處理過的妖邪數不勝數,就連昨天自己處理過的妖怪長什麼樣也都記得不太清楚,但湘雲唯獨對面前這個由刀劍演化而出的妖怪印象深刻。

“居然敢把我的口紅劈成兩端,之前還覺得讓穀雨一拳把你解決掉算是便宜你了,這次非得好好收拾你一頓不可!”

“且慢且慢,我這已經是死後重塑的殘軀,維持形體出現在二人眼前已是十分勉強,不用勞煩尊駕動手也已經距離消散不遠,聽我把話說完再動手也不遲。”

雖說湘雲也能看得出來對方已經稀薄到和普通的孤魂野鬼沒什麼兩樣,但一看到那張臉就想起了自己那根被一刀兩斷的限量版口紅,自己的手就忍不住想要掐住對方的脖子。

“你們認識?”

“血海深仇!”

繪枋看着咬牙切齒瞪着對方的湘雲,努力維持自己的表情以免笑出聲來,在幾次深呼吸後轉頭看向那個正在變得越發稀薄的妖怪:“是誰派你來的?”

“那位未曾擁有過人間的名號,所以我也沒辦法敘述,只不過它派我來與你們結盟……”

繪枋挑了挑眉毛,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畫筆。

“你們這群妖邪,當真覺得我們已經淪落到不得不依靠你們才能獲勝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