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一個靈體要在無之界飄蕩多久,才能重新獲得形體肉身,重新回到人間?

此刻所見的生命,已經經歷過幾多歲月,見過多少日月更迭?

除了靈界那冊記載了所有生靈存在記錄的生死簿,大概只能在那些記錄了世間萬象的創世級神明手中才能求得這些問題的答案。

十世輪轉,方得一世為人。

無論生前何等榮華富貴,又或是命途忐忑窮困潦倒,作為生命的終結,死亡永遠會平等的降臨到每一個人身上。

雖然偶爾會遲到,但絕不缺席。

就像師父偶爾看的那些視頻里總會冒出來一個手握香蕉的肌肉男。

不過那種視頻怎麼樣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現在的那種感覺。

站在由幽靈們拉着慢吞吞前進的花車上,羽齊看着街道兩旁那一大群迷茫着憑本能伸出手來的亡魂,將手中的饅頭之類的拋向它們。

這當然不是浪費糧食,因為拋出去的根本就不是實際存在的食物。

就像給死者燒紙錢從來不燒真錢,難道給亡者的貢品真的就能直接遞到那些逝去之人的手中?

當然不可能。

肉身已死,只剩下靈體的那些亡靈不過是生者投射在物質世界的影子而已。而作為幻影的它們想要享用祭品,自然也只能享用祭品的幻影而已。

“唉,雖然最近幾年人間祭祀的規模漸漸變小,但這種節日還是會有貢品源源不絕的送來呢。”末子文將手中的幾個果子拋給路旁的亡靈,如同向汪洋大海之中擲了一粒沙塵。

雖然和當年的朝璃月同為看守鬼門之神,但畢竟末子文的權利早就在百鬼之亂之後遭到拆解,鬼門府的威嚴早已不再,他的力量也自然不像當年朝璃月那樣,能夠輕鬆的喚回亡者生前的記憶。

而喚不回那些死去之人生前的記憶,就意味着他們的亡魂永遠在死前的那段幻境之中掙扎,直至真正的解脫降臨。

沒有理性,不能思考,全部的意識都被凍結,只剩下最低限度的本能在支配着它們行動。

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地獄,眾鬼墮落其中,飽受刑法之苦。

然而實際上死掉的人直接化作亡魂前往十王殿接受判決,哪來的刑罰?不過是亡魂的執念在無意中化作了懲罰自己的種種刑具,無止境的拷問自己的內心罷了。

當年的朝璃月還能通過喚醒亡魂的記憶令它們釋然,而如今的末子文只能儘力削減那些亡魂心中的怨念,繼而再用孟婆湯儘力排除亡魂們內心的痛苦。

而那痛苦體現在現實世界中的方式,就是那永遠燃燒的陰寒之物——幽冥鬼火。

大概那個整天忙着在十王殿宣判死者罪孽的少女也抽不出人手來懲罰那些亡靈吧,在這裡讓亡魂受苦也許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執念不除,就連孟婆湯都無法洗去亡魂的記憶。

“唉,我作為神明的權力被拆解之後,就連鬼門每天度過亡魂的數量都要受到限制……”像是孤單寂寞了很久的空巢老人,末子文的嘴從剛才起就一直沒閑着,不停地和朝璃月絮叨着,把這些年的苦水統統傾瀉出來。

然而朝璃月只是靜靜地聽着,帶着一絲無奈的微笑。

記憶神格化,重新降靈到朝璃月的靈體上,這些進行的都很順利。

如果是存儲器受損的電腦,此刻將存儲信息一樣的新硬盤重新接在電腦上,應該就能讓電腦重新工作。

但是,朝璃月並沒有恢復回來。

羽齊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問題,那就是朝璃月此時名為‘自我’的主觀意識,已經和前往靈界之前身為鬼門府府主的朝璃月不一樣了。

記憶被磨滅乾淨,身體的意識卻還尚存。識海中只有靈界那萬古不變的單調景色,無法精確計算時間的朝璃月很容易就會將那漫長到無法想象的時光錯認為一瞬之間。

不知自己原本的記憶已被磨滅,為了維持自身的存在,那個用於適應靈界的,和原本的意識完全不同的“自我”便在那回憶已經被清理乾淨的靈體容器中誕生了。

這就是現在站立在花車頂端,手捧着貼滿符篆的木棒的朝璃月。

這就是羽齊對於讀取了自己記憶卻仍舊沒能恢復成原本樣子的朝璃月所做出的推斷。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自然也不能再和同樣的人見面兩次。

此時的朝璃月,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深陷五衰,但又一直心系亡魂的鬼門府府主了。

“我也曾經有過預感,自那一別,怕是再也不能與你相遇。”

並沒有什麼失望的表情,末子文似乎反倒是因為這個結果而有些釋然。

“倒也無妨,若是重新見到了當初的你,恐怕我就會不滿足於僅僅是今晚與你共度此節,而是要想着如何把你留下來了。”

輕輕牽起朝璃月的手,將手中的花朵遞給她,末子文引領着朝璃月,將手中的貢品拋給花車旁的亡魂。

都說成仙之後脫離凡塵,不再受俗事叨擾。

可眼前這個神明不知已經被這樁俗事困擾了多久。

削減了作為神的權利,捨棄了廟宇,僅僅是為了溫養實力而蟄伏了近百年,末子文最終向羽齊提出的委託,在經過數次變更之後,定型為了一個聽起來微不足道的願望。

“在這祭典結束之後,將她平安帶回靈界。”

末子文並沒有直接開口說出,而是藉著靈覺直接將話語傳遞到羽齊的腦海中——就連靈覺的使用也被當年的那一紙契約設下了限制,昔日可以用於斬滅亡靈洞悉世間萬物、獨屬於鎮守鬼門之神的絕技,如今僅僅只能用來傾聽別人的心聲,或是像這樣悄悄傳話而已。

這願望乍一聽起來微不足道,但卻又是現狀所迫。

想來也是,且不論十王殿究竟哪位神仙是內鬼,但末子文謀划修改生死簿,毫無疑問是觸犯了靈界的規矩。

而規矩,對於靈界那些純粹由概念而生的詭異存在而言,正是最重要的事情。

規矩被破壞,意味着那些由各類信息以及靈力團構成的特殊生命體的存在基礎被破壞,這對於它們而言,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更何況,這次遭到破壞的,是關係到“輪迴”這一古老概念的相關規則。

毫無疑問,若是靈界那些遠古的存在前來追究此事,末子文一定會遭到嚴重的責罰。

是已經做好遭受任何責罰的準備,才會託付我將朝璃月送回靈界嗎?

末子文依舊牽着朝璃月的手,和她一起將貢品拋撒給花車周遭的亡靈。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份甚至足以堪比影帝級演員的鎮定與從容,也許正是獨屬於這位已經一無所得神明的特權。

那個應該叫什麼來着,債多了不愁,光腳不怕穿鞋的?

羽齊有樣學樣的將手中的貢品扔了下去,有些狐疑的環視着四周。

亡靈在變多,有着微弱意識而互相爭搶貢品的亡靈也漸漸出現。

當然,若是要問羽齊是怎麼分辨從一開始就擠成一堆的亡靈隊伍中發生的微小變化,這個問題自然是無法回答的。

這只是直覺而已,作為經營羽家書店代理店主的羽齊對於即將發生什麼事件有着遠超常人的敏銳預感。

就像是冬天脫下毛衣的那種感覺,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傳來了輕微的電刺激感,羽齊漸漸開始警覺起來。

有什麼難以名狀的危險,即將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對的對的,就像是剛才差點被撲上前來的亡靈咬住手臂這件事情……?!

憑藉著敏捷的身體動作避開了突然暴起襲來的亡靈,羽齊抓起花車上盛放孟婆湯的酒罈,照着起來的亡靈的頭部砸了上去。

“刺啦!”

聽起來就像是熾熱的鐵板上潑了一盆冷水,孟婆湯被瞬間吸入了幽靈的體內,幾乎淤積成塊的鬼火從靈體內排出。

那濃郁的近乎呈黑色的鬼火靜靜地在空氣中燃燒着,像是什麼不吉的徵兆。

喝下孟婆湯,洗去的不僅僅是記憶,還有自身的污穢。

人間慾望繁雜,引人墮落的事物可謂數不勝數,而那些浸染到骨髓甚至靈魂深處的罪孽,會慢慢的釀造出寄宿在靈魂內的污穢。

那是足以令金玉腐朽,令善者墮落的至毒。

而鬼火所燃燒的,正是那代表着亡靈罪孽的污穢。

亡靈之所以不被允許在凡間逗留,而是必須要儘快到鬼門府飲盡孟婆湯渡過鬼門,其原因就在於此。

亡靈在俗世逗留,那寄宿在靈魂縫隙之中的污穢會隨着亡靈無意識之中對自身的拷問而漸漸擴散。

執念,即是靈魂扭曲的節點。而污穢,則是將執念徹底扭曲為怨念的毒物。兩者相輔相成,就像是居住在靈魂之中的蛀蟲。

若是將亡靈放在人間不管,無論生前此人品行如何,用不了多久都會化作怨靈。

朝璃月之前的鎮守鬼門之神,靠着直接斬滅執念消除其成為怨靈的隱患。

而能夠直接讀取並喚醒亡靈記憶的朝璃月,則是通過修正亡靈心中的執念,幫助它們疏通心結,以此祛除污穢對它們的影響。

現如今,被限制了力量,甚至連信徒都沒有了的末子文,只能運用最普通的方式,讓孟婆湯直接祛除亡靈體內的污穢。

然而這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單純憑藉孟婆湯,無法修正靈魂內部的扭曲。

借酒澆愁從來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多數情況下還會令情況越變越糟。雖然孟婆湯屬於靈界造物,與人界的酒漿差別極大,但本質上其實相差不多。

尤其是喝的太多之後會直接倒地就睡這一點,簡直和普通的醉漢沒什麼區別。

望着吸收了太多的孟婆湯而變得像個兩百瓦電燈泡一樣亮的亡靈飄向空中呼呼大睡起來,羽齊很難想象這個亡靈在前幾秒還是馬上就要墮落成為惡靈的靈魂。

“嘖,A組負責的那個小丫頭就已經夠難對付的了,這裡也有處理起來比較麻煩的害蟲嗎?”

不屑的聲音從上方響起,羽齊眼前懸浮着的暗藍色鬼火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扭動了幾下,飛向了不遠處的樓台之上。

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在自己沒察覺到的地方居然有看起來就絕非善類的人靜靜地在哪裡觀察着己方的一舉一動什麼的,這毫無疑問是自己的疏漏。

而且能夠隨心所欲的操縱那些漆黑的鬼火,這一點也十分令人在意……

看着樓台上那個帶着鳥嘴面具打扮的像個中世紀的巫師一樣的人,羽齊警惕着他手上的那團比墨還要黑的火焰,伸手準備掏出懷中的符篆。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末子文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任職的看守鬼門之神,按照末子文的說法,都是獲得了神明力量的肉體之軀,是尚未脫離凡胎的接近神的人類。

然而現在,末子文的肉身現在漸漸的發生了一些改變。

肉體與周圍的靈力漸漸交融,靈魂與身體的界線漸漸變得模糊——半靈體最後的宿命,名為靈體化的最終階段,此刻正在末子文身上進行着。

應該是長時間高負荷的運轉如此大規模的陣法所致,導致體內靈力正在逐漸侵蝕着末子文作為人類的部分。再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徹底化作靈體,脫離神職。

“這下倒是挺方便,都用不着我出手就可以解決此次任務。”

將身體周圍繚繞的黑色火焰收回掌心,那個巫師打扮的人冷笑幾聲,避開了羽齊擲出的符篆,躲進了建築物的陰影之中。

身形飄忽,應該是練過什麼特殊的步法。

羽齊冷靜的判斷着形勢,抬頭警惕着四周,慢慢挪步向末子文身邊靠近。

朝璃月一臉慌張的扶着末子文,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明明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人,但卻依舊會感到心痛。

淚水成串的從朝璃月的臉上滑落,滴落在末子文逐漸變得透明的手臂上。

“……不必感到悲傷。”

末子文勉強抬起胳膊,身體中作為人類的要素正在快速流失,看起來就像是劣質顯示屏中有些失真的人影。他微笑着擦去朝璃月臉上的淚珠,一如當年朝璃月微笑着面對着他。

“雖然已經失去了記憶,但你還是守護住了我們之間的約定,還是好好地記住了我和你的名字呢。”

“我……什麼也沒能守住,你建造的城鎮也好,鬼門府也好,荒山也好,都被夷為平地了。”

“也許只是自我滿足吧,想着只要能讓你最後看到哪怕一眼就好,一直悄悄地做着這些準備。”

“現在想來,我和那些因執念困守於此的亡魂們又有何不同?一樣是被自己的執念困在此地,永遠得不到解脫。”

末子文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猛的開始咳嗽起來。濃度高到已經凝聚成液體的靈力順着他的嘴角留下,他的身體也隨之變得越發透明。

“我不明白啊,為什麼,明明自己不知道這段記憶,也並不能接受那就是自己原本的樣子……”

朝璃月顫抖着,向羽齊哭訴着,如同杜鵑悲鳴。

“但是,店主先生,為什麼我會感覺內心如此的痛苦呢?”

“我究竟是誰?究竟這裡的我才是我,還是記憶中的那個鬼門府府主才是我啊?”

若只論戰鬥方面的委託,羽齊自然是能夠輕鬆解決。

但這種問題已經涉及到哲學方面了,我這個工科生實在是解決不了這種委託啊。

羽齊從手中抽出一張符篆擲出,精準的撞向從暗處襲來的漆黑火焰。火焰四下飛濺,而羽齊站起身子,握緊了手中的符篆。

羽齊現在很煩躁。

當然不是因為從靈界回來之後就一直沒吃東西導致自己餓的發昏而煩躁。

也不是因為這個委託害的自己和師父加班到深夜而煩躁。

更不是因為眼前的這一對苦命鴛鴦分離了近千年還在這裡撒苦味狗糧而煩躁。

而是三者都有!

更何況現在還有莫名其妙的人跑來攪局,這下委託費用又要上漲,天知道這個窮的連廟宇都沒有了的落魄神明究竟能不能付得起追加費用。

還要擔心五門那邊派人來搶生意,當書店的老闆真的好麻煩怪不得那個老狐狸突然就跑路了……

煩躁的踩着花車吱呀作響,羽齊心中的那個名為怒氣值的能量槽快速的充滿,甚至即將突破上限。

“你……冷靜一點,別不分敵我的胡亂攻擊……”

意識到將要發生的事情,末子文連忙出言勸說,讓羽齊注意下手的分寸。

真的很麻煩,再啰嗦連你一起打。作為委託人隱瞞委託內容在本店可是要繳納罰款的!

“不過是憑着雷法有些古怪,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

桀桀怪笑了兩聲,那個巫師模樣的人從街道的另一側探出身來,幾團黑炎從他身後浮空而起,沖向羽齊的後背。

那股看起來就充滿了惡意的色澤,以及隱約能聽見其中傳來的痛苦哀嚎,無一不證明了這些黑炎其中包含的正是純粹的惡意與邪念。

“死,你們都得死,難得今夜又是和當年一樣的日子,我要就此與你們這些腦子有問題的混賬神明徹底切斷因緣!”

咆哮着將一顆顆黑色的炎彈擲向花車,那個人瘋狂的笑着,在眼前因爆炸而煙塵四起的爆炸現場興奮地顫抖着。

然而,煙塵散去之後,現場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一片狼藉。

被打開了泥封的酒罈散發著濃郁的酒香,從中伸展而出的,如蛛網般交織相錯的孟婆湯組成的屏障,近乎完美的抵擋住了所有襲來的黑炎。

產生的煙塵不過是強大的反衝力導致花車解體倒地而揚起的灰塵而已。

作為店主的我如果被人當成了只會用雷法暴力執行委託的菜鳥,是不是會影響書店的生意啊?

控制着空中的孟婆湯瞬間構築成用於防禦火焰的屏障,這種不算多高級的操縱水流的術法在此時反而顯得效果拔群。

然而敵人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

當然,羽齊並不是沒有在提防着這種事情,自從普度公在靈界突然悄悄告訴自己從靈界逃走了一批還未來得及宣判罪孽的惡靈起,羽齊就一直提防着。

而此時,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明顯就不是人類,還一直用布袍遮掩自己身體的異類,無疑會更加令羽齊警惕。

但是,還是沒能完全預判到對方的所有動作。

就在煙塵揚起的一瞬間,幾顆炎彈趁着煙塵的掩護,隱秘的掠過了大多數亡靈的身體。

秋天的時候,之所以容易發生山火,不是因為火種容易出現,而是因為干透了的枯枝雜草實在太多。只要有哪怕一點點火星落在上面,都會迅速引燃整片山林。

而這些已經在此地困守了許久的亡靈,無疑是最適宜惡意蔓延的絕佳燃料。

長時間留存在人間所引發的執念,以及世間污穢對這些亡靈的浸染,已經令它們靈體出現了極大程度的扭曲。雖然末子文每日每夜都在用孟婆湯儘力祛除它們內心的污穢,但很明顯並不能從本質上解決這個問題。

那天羽齊和師父來到公墓山所感受到的那股異樣的寒意,就是這些亡靈們心中的怨念疊加起來,對現實世界造成的實際影響。

失去一切溫度,只留下邪念與寒意,那是比普通的失去生命溫度的亡靈更為凄慘的存在。

而現在,經過那漆黑且充滿惡意的火焰掠過,亡靈們心中的怨念與污穢飛快的生長。

心中充斥着同樣的邪念,靈魂扭曲的程度也接近一致,就連自我都沒能重新喚醒,想要讓這種連思考都不能自主進行的靈魂進行暴動什麼的,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那些原本簇擁在街道上的亡靈此刻已經不再界限分明,而是漸漸融為一體。

這也太會開玩笑了,算是侵權吧?

羽齊嘴角有些抽搐看着由數不清的靈體互相交融,貼在一起形成的巨大怪物。

那熟悉的身影,以及在城鎮中開始大肆破壞的樣子,幾乎百分百符合羽齊腦海中浮現出的那個名字。

這不就是哥O拉嗎!

大概是混入其中的亡靈之中有的對這部電影念念不忘,最後才會導致融合之後變成這幅樣子。

如果師父也融合進去,會變成什麼奇怪的東西呢?

奇怪的想象被撲面而來的爪擊所打斷,拉着末子文和朝璃月騰空而起,羽齊藉著那個像極了哥O拉的巨大融合靈體揮動巨爪所引發的狂風,輕飄飄的落在了街旁的屋頂上。

苦情瓊瑤劇怎麼演都無所謂啦,只不過現在本店主還是要以排除委託人所受威脅作為第一要務,沒法當你們的觀眾。

一開始只是略微縈繞着一縷黑氣,發著幽藍熒光的融合靈體在這夜空之中看起來還是別有一番美感的。

在旁邊亂吼亂叫着試圖操控這個巨大融合靈體,那個完美詮釋了三流反派角色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黑袍似乎是引起了融合靈體的反感,被一巴掌拍成了——漫天的黑炎。

與其說融合靈體過於狂暴,倒不如說那個黑袍的人形生物一直等着那一刻。

黑袍被鋒利的利爪所撕碎,那不吉的烏鴉面具也在巨大的衝擊下化為碎塊。在那幾乎純粹由惡意所構築而成的容器破碎之前……

不,那並不是什麼人工製造出來的靈力容器,而是人的靈魂在經過不知何等殘酷的改造之後被扭曲到了極限所形成的樣子。

那面具碎裂的一瞬間,羽齊他們看清了面具下的面孔。

那個瘦削的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本應在那個月夜被作為看守鬼門之神的朝璃月斬滅了道心的道士。

復仇,這個念頭扭曲了他的靈魂,又被不知道什麼人加以利用,改造成了如今這個令人忌諱與厭惡的樣子。

原本的亡魂,不過是人死後遺留下來的幻影,無論如何都應該還是人的樣子。

雖然有的會因為執念扭曲污穢浸染而異化成一些奇怪的樣貌,但大體上還是具備人身體上的所有要素。

像這樣被渾身插滿了管道,纏繞着鎖鏈,甚至連雙眼都被木釘所洞穿,難以想象生前究竟是受到了什麼折磨而死。

或者是死後的亡魂被什麼人拘禁進行了某種研究?

因為這一執念而徘徊了不知多久,當年那個妄圖通過半靈體作為活祭成仙,已化為純粹惡靈的妖道,如今終於到達了極限,炸成了漫天漆黑的焰火。

“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這些怪物,詛咒所有阻礙我成仙的存在!”

機關算盡卻還是沒能如願,最終甚至都沒能安穩的死去,連自我意識都已經不復存在,這樣的他最後留在這個世界的話語中,飽含對這個世界所有生靈的惡意。

而那惡意,如今化為了連鬼火也不能燃盡的污穢,徹底浸染了龐大的融合靈體。

如果說之前的黑色火焰看起來只是幽藍色靈體中一絲微不可查的瑕疵的話,現在就是整個靈體被投入了漆黑烈焰之中。

那黑色的火焰不僅僅是惡意的化身,其中還包含了無數詛咒。

如果讓師父來分析的話,恐怕能找到不少人為施加術式的痕迹。

羽齊伸手拍開在剛才的混亂之中搶救出來的最後一壇孟婆湯的封蓋,用符篆沾了些孟婆湯,嘗試性的向那渾身繚繞着漆黑火焰的融合靈體身上甩去。

“如果還有一絲可能,請不要將它們徹底消滅掉。”

朝璃月拉住羽齊的胳膊,淚珠滑落在地上,令羽齊忍不住想要去伸手接住。

靈體的眼淚也是很寶貴的,不要像普通人那樣隨便亂丟,砸到花花草草可就很浪費了啊。

“雖然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是神明的那段日子,但我還是能聽見它們的聲音。”

“它們並非完全喪失了神志,它們在向我們求救!”

和平常在羽家書店一直看到的那副怯懦的跟在師父身邊的那個嬌小少女不同,此時朝璃月眼中寄宿着名為信念的光芒。

就像是師父面對那些道術古籍時的眼神……不,比起那個眼神還是正常一些的。

就算在靈界孤獨的度過了漫長到記憶都已經消逝的歲月,銘刻在靈魂最深處的印記也依舊沒那麼容易抹去。

雖然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鬼門府府主,但失去記憶的朝璃月依舊憑着本能想要解救那些被怨念纏繞着、哀嚎着的亡靈。

沒辦法沒辦法,誰讓我這個樂善好施行善積德的店主當初和你訂下了契約呢,就先聽你這一次吧。

羽齊搖了搖頭,取消了馬上就要被觸發的紫雷符。

失去靈力加持的符篆失去了光澤,上面沾染着的孟婆湯在接觸到靈體的一瞬間就已經蒸發的無影無蹤,符篆本身也在那令人厭惡的污穢之中迅速腐朽化為灰燼。

雖說是保證不殺這個已經墮落成了惡靈的龐然巨物,但憑藉羽齊手上所剩的物件根本沒有辦法演化出來什麼能與之抗衡的術法。

再強大的道士,畢竟也只是尚未脫離肉身的修道者,他們不過是比常人稍微強了一點,掌握了一些常人所不了解的知識而已。

硬要打比方,就是銀行賬戶里存款多寡的區別而已。

有的常人天生福厚澤廣,過得遠比修行者逍遙自在。有的修行者天生衰運,普通的入門級道術要花一個月才能看明白。

想要連接靈界,引動名為“術法”的異象,就像是去銀行取錢。說得再通俗一點,就是需要用於引發儀式的祭品,就是類似於存摺或者身份證之類的憑證。如今羽齊早就把存摺和身份證都用來幫朝璃月做記憶存儲器了,哪裡還能用得了什麼高階的術法。

當然,就像有的支付軟件支持刷臉功能,有的術法藉助修行者的體內真氣,直接念出咒文也能直接引起靈界的共鳴。

然而,對於羽齊而言,誦讀真言是絕對的禁忌,那個事情想都不要想。

剩下的,除非能找到師父,或者是用手上這團靈力團?

羽齊望着手中那個被封印的嚴嚴實實的靈力團塊,又看了看淚水汪汪的朝璃月和倚在樓台上虛弱的不成樣子的末子文,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徒兒快躲開要撞到了啊啊啊啊!”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羽齊甚至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

畢竟,對於一個正體不明幾乎是以音速等同的速度從自己身後襲來的物體,沒有哪個正常人能做到準確的規避。

巨大的衝擊力從身後傳來,羽齊身體一陣搖晃,手中被重重封印術式包裹着的靈力團跌落在地上,彈了幾下,掉了下去。

師父倒是找到了,但現在好像更不好辦了。

望着掉入了融合靈體內的靈力團塊,羽齊忍着想要用紫雷符把身後的師父電的外焦里嫩的衝動,心中暗下決定,下次一定要把師父捆好了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