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這故事就這麼完結了?”
在超市買促銷蔬菜的時候,偶爾聽到了身後的顧客在討論關於《鏡匣奇譚》最近新更新的短篇集。
羽齊裝作轉身拿取冷櫃貨架上的蔬菜,匆匆掃過自己身後的那人手中握着的手機屏幕。
幾乎是壓倒性的負面評價,大家都對於故事在半路中斷都頗為不滿。
師父當然很清楚,但她還是故意把故事寫到即將迎來結局的那一瞬間完結了。
男主女主的命運究竟如何,幕後的反派究竟是誰,突然冒出來的援軍究竟是什麼來頭,這些統統都沒有解釋。
師父當然不是出於疏忽才犯下那種錯誤,她是故意不把故事寫完的。
“完結的故事是死的,我要讓結局留着那最後的一口氣,這樣才能隨時讓它獲得新的生命。”
這種聽起來就像是胡說八道的理論當然也是騙人的,羽齊還是能猜出真相的。
那是十王殿之主與羽家書店之間的承諾。
師父所寫的短篇集,其實是根據霖的親衛隊搜集到的此次事件全部情報進行整理而寫成的。
千年前就已經布下的局,還有不知道在何處蠢蠢欲動的敵人,這種就連靈界的調查員都完全沒頭緒的東西師父自然也沒法推測出來。
“線索差的太多了,簡直就是矇著眼睛在黑夜走路嘛!”
羽齊還記得,當時為了寫完這部分短篇集,師父窩在卧室整整三天最後無奈的寫出這麼一個看起來像是爛尾的結局。
畢竟霖要求師父不能有任何添油加醋的行為,要原原本本的將這段事情寫出來——倒不需要擔心保密性的問題,畢竟沒有那個讀者會把奇幻小說作家的作品和現實結合在一起。
按照霖的說法,適當的將發生在人間的異常事件告知大眾,有助於靈界和人間的力量均衡。
當然,作為回報,羽家書店也能得以向這次亂七八糟的事件中發布委託的三位委託人進行報酬的結算。
按照末子文的說法,偷偷潛入十王殿修改生死簿的,應該是當年那個曾在末子文瀕死之時和他簽訂協約的神秘人。但無論他如何回憶,哪怕是藉助自己的靈覺再加上霖對於末子文靈魂的直接探查,都無法查出和那個神秘人有關的蛛絲馬跡。
那張蓋有末子文神印的免罪符,是上一任地藏王遺留下來的,據說是很久以前和人比試輸掉的證明。
然而僅憑這一點線索,也依舊無法查出那個神秘人的真身。
但普度公還是接受了這樣的結果,急匆匆的宣告了自己所說的“尋找修改生死簿的真兇”的委託已經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答案。
絕對是隱瞞了什麼。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從普度公那明顯有些慌亂的表情中讀出這樣的信息。
“哦?是這樣嗎,那我回去再和你算賬,這個月你的休假沒有了。”
霖很明顯已經從普度公那裡得知了什麼,但也並沒有直接說破,只是輕輕地用手掌拍了拍面如土色的普度公的肩膀。
在霖面前,所有人內心中的罪念都無可遁形,如此推斷,普度公恐怕和這次生死簿遭到修改的事情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
但總而言之,普度公的委託無疑是完成了。
至於朝璃月那個“想要找回自身記憶”的委託,也靠着她稍微恢復了一些的神力以及那個蘊含著曾經做為鬼門府府主的“她”全部記憶的“記憶存儲器”得以實現——雖然那個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臨時裝置而已。
也算是勉勉強強的完成了委託。
最後是末子文。
這個足以被登入羽家書店黑名單的委託人。
故意隱瞞委託內容,脅迫書店員工加班,甚至還害得書店被身處暗處的神秘人物盯上了,足以稱得上是羽家書店接待過的所有委託人中最麻煩的幾個委託人之一。
面對這樣給自家書店帶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麻煩的委託人,羽齊已經在心裡想出各種各樣盤剝末子文的方法了。
童叟無欺的口號是說給那些遵循店內規矩的委託人聽的,對於這種規格外的委託人並不適用。
羽齊從冒着寒氣的冷櫃貨架中拿出一盒鮮紅的切片牛肉,心中想着接下來晚餐應該做什麼。
所有的協商都要在飯桌上舉行,這是自古以來約定成俗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去外面的飯店吃飯——羽齊簡直沒法想象自己帶着師父還有四個神明去飯店的場景。
正常人看不到作為神明的末子文他們,那到時候的場景應該是……羽齊和師父兩個人點了六人份的菜,還在不停的和空氣說話?
而且假如“五門”在這裡的區域負責人如果得知了自己在人間和神明進行交易的事情,大概會氣的瘋掉吧。
按照人類社會的結構進行舉例,大概就是普通老百姓越過國家外交部,直接和別的國家元首碰面,還簽訂了具有強制效力的外交文件。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考慮,在書店內舉辦宴會都是上上策。
所以羽齊今天才會破天荒的沒有去衚衕旁的那個菜市場,而是選擇來到這家剛開業沒多久的超市來進行食材的採購。
反正所有開銷都是由末子文進行承擔的,花起錢來完全不肉痛就是了。
“啊,徒兒,這些都可以拿回去嗎?”
師父一臉興奮地從遠處跑來,手上拿着一袋薯片。
當然,只是薯片的話,羽齊肯定會無比大方的答應下來,畢竟根本不需要他付錢。
但是,師父身後跟着的那一大堆購物車是什麼情況,那個規模簡直就像是超市貨倉中所有商品的集合。
好像還能從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商品中發現幾台遊戲機?那些跟今天晚上的宴席沒有任何關係吧?
這不是採購,這陣勢是要把整個超市搬空。
師父並沒有在意過這些商品的價格,她只是想買而已。
何等的蠻不講理,何等粗暴的購物方式……羽齊簡直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這種行為。
簡直太棒了!
不是被氣得腦子犯糊塗了,羽齊是真的覺得師父此次的行為是個非常好的例子。
想要好好盤剝末子文那種不好好遵守契約的委託人,從這種方面開始對其進行處罰是非常有必要的。
這麼想着,末子文從冷櫃中又拿了幾盒看起來價格不菲的冰淇淋,隨手丟進購物車的車筐中。
“所以你們就這樣雇了一輛卡車往書店運送物資,還說他們只是送外賣的?”
末子文望着假扮成公司採購員的師父站在書店門口和卡車司機談笑風生,小聲的問着身旁的羽齊。
“你老實交代,這一趟究竟花了我多少錢?”
食材大概六七萬,師父還買了一些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總共花了差不多十三萬左右吧?
啊,雇傭超市送貨車大概還花了兩百,還送了司機一盒煙……
“還好還好,應該沒有超過限度。”
這個被封印了千年的古老神明從口袋裡掏出來的不是羽齊所想的,不是那些古代流通的銀錠金條之類的東西。
那是一張嶄新的信用卡,而且並不像普通的信用卡那樣正面印着銀行的照片。
那張信用卡正面是素白的背景,正中印着一個飄逸的毛筆字。
“伍”
“之前為了擺平你們在公墓山搞出的騷亂,我去找五門的人幫忙,然後和他們哭窮,就得到了這麼一個據說可以用來付賬的小玩意。據說每個月的限額大概是五十萬元?”
突然覺得特別的不爽。
羽齊看着被遞到自己手中的這張信用卡,心情複雜。
大家明明都是在人間混的,為什麼差距會那麼大呢?
明明自家的店鋪都快要倒閉了,結果這個山神只是跑去五門哭窮就能拿到每個月能刷五十萬塊的信用卡。
當然,羽家書店由於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不能像末子文那樣肆無忌憚的領取這種像是“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金”這樣的福利。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羽家書店沒有“五門”頒布的運營許可,是貨真價實的黑店。
不過來這裡的也都是些不正常的顧客,誰會在意這家店是不是經過五門許可才開始運營的呢。
如果早知道有五十萬的預算,當時就應該把超市那邊食品區的東西統統都搬過來——這樣自家書店至少接下來四個月的糧食問題就可以得到解決了。
“這可真是大手筆,我聽說人間的外賣送餐員有騎電動車的,有開跑車的……沒想到還有開貨運汽車的啊。”
側坐在書櫃頂看着羽齊一箱箱的從車上搬運着各種貨物堆放在店內,霖手中的速寫筆卻是一直沒有片刻停歇,一直在紙上“沙沙”的滑動着。
據說霖正在為師父的短篇集繪製對應的插畫。
“地藏王大人,來一起喝……喝一杯嘛……嗝……”喝着摻了聖水的果汁,普度公滿臉通紅的抱着桌子腿和它推杯換盞,看起來是已經徹底喝醉到認不清人的地步了。
說到底,神明會喝醉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像是荒誕不羈的笑話——更何況是喝聖水喝醉的。
“不同區域的神靈會對其他區域的神靈造物產生排斥現象,醉酒這種反應也可以看做是排斥現象的一種,不用在意。”
霖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單手接過沿着梯子爬到書櫃頂的朝璃月遞來的紅茶,頗為淡定的喝了起來。
“不過,居然在喝醉的時候被人迷惑自己跑去修改了生死簿,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下屬。”
通過附着於靈體的催眠術式從而進行一定的行為控制,說白了其實不過就是催眠師通常說的所謂的“暗示”。
如果是清醒狀態下的普度公,恐怕沒有哪個人有這個本事對他進行催眠。
但是如果是喝醉了,那就另當別論了。
按照普度公的說法,他是後來才想起來那個現在想來細思恐極的事情。
同樣是一個相貌與身形都無法被回憶起來的人,他曾在人間和那個人類比拼酒量,最後卻輸給了對方。
作為代價,他在喝的迷迷糊糊的狀態下答應了對方某件事。
原本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那件事,在霖燒掉那張免罪符之後,如同揭去了薄紗一般突兀的浮現在普度公的腦海中。
答應對方幫忙修改生死簿的人,正是普度公自己。
貨真價實的自擺烏龍、賊喊捉賊。
“那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好好教訓他一頓,讓他以後少喝點酒啦。但是像這種情況我就沒辦法約束他了呢,畢竟沒有喝酒。”
不不不,這種狀態明顯比喝醉了更危險,按照你的那個說法,他這應該是中毒狀態了吧。
羽齊抱着還散發著寒氣的速凍食品箱,謹慎的避開對着茶杯嘟囔着“地藏王大人怎麼變得這麼小了”的普度公,直奔廚房走去。
算了,反正神明什麼的,又不是那種因為這種小事就會生病的存在,躺在地板上睡着也不會感冒的。
畢竟,那個俗語……怎麼說來着,笨蛋和神明都不會感冒?
“老闆,啥時候結賬啊,我還等着回家睡覺呢,今天不想再加班了啊!”
不得不說,師父的演技相當的好,三言兩語就令貨車司機真的相信了這裡不過是城市偏僻小巷之中的一間普通倉庫。
當然,師父手中那藉由蜥蜴干所發動的微弱幻術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不過還是要用錢付賬的,否則這種行為無疑是針對普通人實行的犯罪,“五門”絕對不會放任自己的轄區內有修行者如此為所欲為的。
用司機帶着的POS機刷卡結賬,末子文沒忘記在那個司機臨走之前用符篆抹去他關於這條巷子的一切記憶。
事前準備全部完成,可以正式開始準備宴會了。
側身讓開叫喊着“終於走了,我要先來幾個冰淇淋過過癮”衝進廚房的師父,銀色的信用卡在羽齊的指間翻動着,一如羽齊那尚未平靜下來的心。
那個時常困擾芸芸眾生的問題,如今也縈繞在羽齊的心頭。
晚上究竟做些什麼菜呢?
究竟是多少次巧合,才能造就如此的美味?
究竟是怎樣的探索,才能將這種食材的精華髮掘至極點?
冰涼的銀質餐刀緩緩劃過,那種柔嫩的質感毫無保留的傳遞到了自己的手上。
輕輕咽下口中因期待而分泌出的唾液,師父將盤中尚且冒着熱氣的肉排切成易於入口的小塊。
原本略有腥味的肉,在經過料酒混以不知名的香料充分的揉搓浸泡之後,幻化出了另一種醇厚的香味。
不僅僅只是料理本身的味道,店內那老舊的日光燈管昏暗的光,門口那尊破舊的香爐悠然飄起的青煙,還有后廚羽齊忙碌的聲音……
這一切,都化作這道菜的一部分,被坐在餐桌前的師父細細的品味着。
被完美的切割成長寬高完全一致的正方形肉丁,其切面毫無保留的揭示了烹飪的流程——外表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的煎炒而焦糊,內部則是剛好處於肉質被烹調到最完美的狀態。
用餐叉將其輕輕插起,可以看到藏身於肉質間隙的汁液緩緩滲出,亦如朝陽初升之時待開花苞滴下的那一滴露珠,璀璨而又溫和醇厚,恰到好處的勾起人心中的慾望。
略微蘸些抹在餐盤上的調味醬,直接將餐叉上的肉送入口中。
畢竟,美食近在眼前,不論擁有何種目的,哪怕並不是人類坐在桌前,怕是也抵擋不住如此誘惑。
更何況,難得的美味,要是因為變涼了而錯失其滋味可就得不償失了。
在初入口的那一瞬間,首先刺激到味蕾的,是之前蘸取那一點點醬汁。雖然量很少,但卻有着足夠的辛辣感,醬汁的味道伴隨着她的咀嚼,逐漸與柔軟的肉塊融為一體。
原本只是超市打折處理的冷凍肉,經過處理之後,就連每一縷肉絲都彷彿是經過精心烹調的盛宴。各式調料與被烹制的恰到好處的肉在口腔中交匯組合,給予食客以絕頂的享受。
在將細細咀嚼過的肉丁咽入腹中,醬汁中的那股辛辣感化作暖流隨之一同匯入胃部,給予人以飽腹感的同時還祛除了原本她因為吃了過多冰品而積累的寒氣。
師父望向走廊盡頭那個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手中的叉子在無意中又叉起了一塊肉,完全忘卻了己方今日的目的。
從霖品味着素燒豆腐而陷入失神狀態的表情來看,大概她也同樣快要忘記此行的目的了吧。
只有朝璃月和末子文正忙着安撫因為喝了太多的聖水而變得吵鬧起來的普度公,看起來算是這個書店裡僅剩的幾個神智清醒的存在。
當然,師父早就忘記了羽齊囑咐她給自己留一些肉排的事情。
反正那只是小事而已,沒有什麼事情比眼前的美味更重要了!
她眯起了眼睛,輕輕舔去了叉子上殘存的湯汁。
當然,隨之而來的,是落在頭頂的幾下不輕不重的敲擊。
師父回過頭去,端着碟子微笑着的羽齊在她看來簡直就像是冥府來訪的死神。
“我的那份菜呢?”
甚至都不需要藉助讀心術,師父通過表情就可以看出來羽齊此時要表達出來的意思。
那個已經被橫掃一空的盤子已經對這份疑問做出了解答。
理所當然的,師父也能知道接下來……
“砰~”
一如既往地紫雷符,一如既往地紫色光芒,但這一次紫雷符的威力被壓縮到最小,僅僅在師父的臉上輕輕拂過,就像是被靜電襲擊了一般。
化作炭狀物的香芹葉片從師父的嘴角脫落,掉在了地上。
“哇,我差點被你嚇出毛病來誒……難道徒兒是有那種欺負人的特殊癖好,抖s……哇我錯了我錯了,快把那些紫雷符收回去啊!”
真是的,為什麼師父總是熱衷於“作死”這種事情。
在心中無奈的嘆着氣,羽齊將手中已經用靈力激活的紫雷符重新收了起來,將手中的盤子放在餐桌的中央。
松鼠桂魚那濃郁的香氣隨着羽齊揭開餐盤罩子的動作而得以在書店中蔓延開來,幾乎化做實體的甜膩香氣就像炸彈一樣,刺激着每個人的感官。
當然,霖對這道菜並沒有什麼興趣,對於她而言,飯桌上的醬燒素茄子還有鑒真素鴨什麼的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啊啊,我都有點想把你帶到那邊去做我的專屬廚師了,可惜啊可惜……”
霖咀嚼着因為油炸而變得有些酥脆的豆腐皮,在師父和羽齊之間來回掃視着,嘴角露出蘊涵著莫名含義的笑容。
“你那罪孽深重的靈魂,註定了你永遠不可能成為十王殿的住民呢。等到那天到來的時候,我會親自為你定罪的。
我可完全不希望那一天會太早到來呢。
羽齊心中默默地念叨着,隨手搬了把椅子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那麼,就來商議一下,關於這兩個舊神的歸宿,以及我們書店的報酬問題究竟應該如何支付?”
師父迫不急待的端起早就被喝光了飲料的空玻璃杯,開始了這場談判的博弈。
當然,這也不過是個形式,畢竟己方所有的籌碼都已經被霖看的一清二楚。己方這邊的朝璃月和末子文卻完全沒有辦法用靈覺窺探對方的內心。
這場談判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當然,並不是霖佔據優勢,而是羽齊這邊握有優勢。
儘管天平並不平衡,但只要手中的籌碼足夠多,就足以令原先對己方不利的局面強行逆轉。
羽齊和師父手中握有的籌碼,是霖絕對無法拒絕的。
“我討厭悲劇,所以始終無法接受你的判決。”
將杯口對準霖,師父的話語聲中難得的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怒氣。
“總是把規則啊秩序啊什麼的掛在嘴邊,你是不是太死板了啊?”
“幸福、平靜,這兩個失去了一切的神明近千年所追尋的東西不就是這個而已嘛,現在稍微的滿足一下他們的願望又有什麼關係啊?”
將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稿紙拍在桌上,師父手臂微微的顫抖着,臉頰也有些泛紅。
剛才就一直聞到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果然是這樣嗎。
羽齊瞥了一眼師父腳邊放着的果汁罐,上面“酒精含量1%”的字樣完美的解釋了師父現在的狀態。
沒聽說過有人會因為這種酒精含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飲料而喝醉啊,這也太不靠譜了。
本來還指望着師父能夠用自己的口才和對方進行精彩的談判,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已經徹底破產了。
師父沒有像普度公那樣在一旁絮絮叨叨拉着末子文和朝璃月說起來沒完沒了。
在朝着霖大喊出那幾句話之後,師父搖晃了幾下,坐回椅子上睡著了。
這算什麼?
羽齊頗為無奈的看着躺在那裡呼呼大睡的師父,心想着這會不會是師父在玩“沉睡的名偵探”那個古老的漫畫梗。
“沒有哦,你師父是真的睡著了,大概是兩天兩夜沒睡覺所以實在堅持不住了吧,相比之下你倒是毫無倦意呢,居然還有精力做這麼一大桌子菜。”
輕輕搖晃着手中的酒杯,霖笑了笑,伸手想要將師父手中握着的那一沓稿紙抽走。
“這種方法你也覺得很麻煩吧,所以我就直接把它銷毀就……嗯……放手……”
霖本來可以輕鬆拿到手的稿紙,現如今卻被羽齊死死捏住,無法移動分毫。
“有意思,我實在是沒想到,你居然會出於自己的意志反對我的決定。歷任店主都以合理性作為行事準則,你無疑是他們之中的異類呢。”
“你們所想要的不過是事件的記錄而已吧,她所寫出來的代表這兩個神明可能存在的居所,對於你來說根本無所謂吧?”
羽家書店,是能夠為各種顧客解決各式各樣委託的存在。
為什麼要叫書店?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些書是解決了各種委託之後所獲得的“報酬”。
“將委託的解決過程,委託的前因後果,委託相關的一切全都記錄下來,用世代傳承的密法將其記錄成冊,被稱為‘修行者中的吸血鬼’。”
誰啊,把那種西方奇幻物種的名字安在本書店的員工頭上,聽起來怪怪的。
“說是童叟無欺,其實每次委託之後,向委託人索取的代價,是委託人的‘一切’吧?”
本書店要價一向公平合理,一視同仁,從來沒敲詐勒索過什麼。本店所收取的費用,均是委託人自願上繳的。
“你們已經解決了這兩個神明的委託了吧?一個想找回記憶,另一個只想把自己的前任神明平安的送回靈界,這不是挺簡單的事情嗎,真的要這麼大費周折?”
霖鬆開了手,任由羽齊將稿紙拿走。
羽齊和霖都知道這份稿紙是什麼東西。
這是用來給兩位神明獻上最終結局的鑰匙,是那部爛尾短篇集的一種假想結局。
誠然,對於普通人而言,這是能夠將那篇看起來像是爛尾了一樣的短篇重新接續起來的合理結局,但也僅僅是將那個故事作為故事引向大結局的“文字”而已。
但是,對於神明來說,看起來虛無的文字卻擁有着決定性的力量。
被傳頌,被銘刻的那些故事,是賦予神明形體與權柄的基石。
而作為記錄那些故事的書卷,自然也是有着類似的力量。
師父之所以喝醉睡倒,想必也是因為實在不知道如何抉擇,所以才將最終選擇的權利交給在場的羽齊和霖吧。
羽齊平靜的直視霖的雙眼,絲毫沒有因被看穿所有的想法而產生任何動搖。
“創造一方世界,以此讓兩位神明在假想的世界中獲得所謂的幸福,你們師徒倆真的只會動這些個歪腦筋。”
霖搖晃着玻璃杯中的果汁,撇了撇嘴。
“既然都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畢竟先代地藏王簽發的免罪符的確有效,我可以對你們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啊……”
突然拉長了聲音,霖側臉望着羽齊,眼神銳利如刀,似乎要直接刺入羽齊體內。
“就憑你這樣罪孽深重的人,究竟能將這種看起來自欺欺人的慈善活動做到什麼程度?”
本店可是一直在為顧客着想,從來沒有做過什麼不收回報的事情,這次也不過是……為了讓故事更有趣而已。
羽齊明知是徒勞,但依舊儘力維持着面無表情的撲克臉,慢慢將稿紙從師父手中抽出來。
“嘖,好了好了,別繃著那張臭臉了,難得的宴席被你搞的氣氛那麼凝重,我上回差點錯過截稿日都沒那麼煩躁……”
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之前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幾近令人窒息的威嚴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消失的得無影無蹤。
“一群執迷不悟的臭小鬼,懶得管你們了……”
明明表面看起來是個少女,語氣聽起來卻像個久經滄桑的大叔呢。
“不敬!有罪!”
正當羽齊想要猜測霖究竟心理年齡是多少歲的時候,擲來的玻璃杯及時的打斷了他的思考。
“那邊的兩個失業神明,過來吃飯了,不用管那個傢伙了。”
揮手招呼着朝璃月和末子文過來,霖重新拿起筷子,奔着自己最為中意的軟炸蘑菇展開進攻。
“靈界的伙食很好的,只不過人間的菜品看起來更為新奇就是了……”
“是真的啦,不要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着我,你這個不敬神的傢伙!”
經過霖的妥協,羽齊得以和十王殿達成新的協議。
按照原本的計劃,朝璃月將會作為需要特殊處理的亡靈,在十王殿處理雜物來償還因自己引發騷亂而背負的罪孽。而作為回報,霖將會藉助布置在十王殿中用於停止時間流逝的秘法幫助朝璃月維持住自身的記憶。
時間是一百年。
百年之後,她將會和結束了任期的末子文一同,隨着鎮守鬼門這一神位的徹底消失而一同消散於天地之間。
但是,如果師父的猜想沒有錯,如果那微小的可能性成真的話,那份文稿將作為連接虛幻與現實的橋樑,重新賜予兩位神明最終的幸福。
“但我也沒法保證那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幸福呢,古往今來能想出這種辦法的,恐怕也就是你們師徒二人了。寄託文稿而轉生的神明,與藉助莊周休憩所化的蝴蝶,究竟有何分別呢……”
霖搖頭嘆息着,手上夾菜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那份文稿,描繪的是末子文與朝璃月都只是普通人的那個假想世界。
兩人普通的相識,普通的相戀,普通的老去。
藉助神明的力量,將這份文稿描繪的世界反向投影到現實之中,並非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此一來,獲得了實體的朝璃月和末子文,便不用因為被所有人遺忘而消失,將作為兩個普通的人類度過餘生。
但誠如霖所說,這樣真的是所謂的“幸福”嗎,還是說這不過是徒勞無用的幻夢而已呢?
“這樣就可以了,我們已經滿足了。”
末子文微笑着,將手搭在了羽齊握着的那份文稿上。
“即使神位消失,靈格泯滅,失去了所有力量與回憶,我們的化身也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再度相遇。”
朝璃月一臉釋然,雙手覆蓋住末子文的手掌。
“所謂的幸福,對於我們而言,就是那些我們從未遺忘之物。”
劇烈而耀眼的光芒填滿了狹窄的房間,張貼在房屋角落的符篆此時全部亮起,木製的房體在洶湧的靈力浪潮下微微晃動着。
“抱歉啊人之子,我們沒辦法回答你心中的疑問。我們雖然能矯正亡魂心中的扭曲,卻無法糾正生者犯下的過錯。”
刺眼的光芒中傳來的,是那兩位舊神幾乎無法分辨開來的話語聲。
“但是啊,你心中的那些疑惑,那些罪孽,如果有人能幫你化解的話,那便一定是……”
“屬於你的幸福吧。”
能夠偷看別人記憶的神明,真的是令人十分的不爽啊。
羽齊無奈的望着在光芒中漸漸失去身形的兩位神明,輕輕嘆了口氣。
結果,直到宴會結束普度公也從醉酒狀態中清醒過來,師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