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不是人間所應有的存在,它們將人類視作食物,而人類則為了生存奮起反抗,這樣的爭鬥持續了無數年。

在這漫長的鬥爭中,有的妖怪厭倦了這枯燥乏味的敵對關係,逐漸開始學着接納和包容人類。它們與靈界的神靈以及仙人一起,選擇幫助人類生存下去。

兵戎相見,流血漂櫓,城池灰飛煙滅,秘境仙山化作虛無。當時的世間雖然混亂,卻又在冥冥之間維持着某種平衡。

直到那次戰爭開始,那次百鬼之亂……

“它”的意識就此蘇醒過來,金光在雙目之中流轉,五彩袈裟披身。

不知從何時起,像這樣在淺淺的睡夢之中回憶過往對於“它”而言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沉湎於過去乃是心魔,不過如今的“它”並非為了回憶起過去的榮耀,而是因為來自物質世界的騷擾變得越來越頻繁。

那是“它”曾經遺留在物質世界的形貌——對頑固死板的體制發動叛亂,打破混沌跳出羅網,降妖除魔懲惡揚善無所不能。

按照常理,這種精神方面的印象並不能在紛繁的人間永久流傳下去,但唯獨“它”是個例外。

原本的“它”不過是個山野中的精怪,沒有名號,甚至沒有形體。“它”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生,也不知道自己應當前往何處,唯有在山林之中渾渾噩噩的度過一個又一個春秋。

靈界之中的某個意識曾與“它”接觸,解讀了“它”的真身與來歷,將種種玄妙的法術盡皆傳授與“它”,自那之後“它”的神話才正式開始。

究竟緣起何處,如今的“它”已經無法清楚的回憶起來。但唯獨可以斷言的是,“它”曾經護送着一位虔誠的求道者跨過了漫長的旅途,而在那旅途的終點,“它”終於勘破世間迷惘,得入大道之中。

現如今“它”早就功成身退,在靈界中靜靜地等待着那飛快流逝的時光將自己的意識慢慢消盡。但“它”也曾許諾過,世間若有不平之事,或是妖魔作祟,或是奸佞逞凶,但凡呼出那個名號,“它”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約定就是約定,“它”絕不會食言,但如此頻繁的將它降靈到物質世界終究還是令“它”有些煩躁。哪怕是現今已經修成正果,“它”還是若有若無的保持了一點天性。

“現如今已是不知人間是何年月,不知當年的老夥計們還有幾個健在,這麼頻繁的降靈搞得俺也有點想去人間轉轉了!”

“它”裹在袈裟之中挪了挪身子,倚在石床上沉吟半晌。

如果是在以前,“它”才不會管這麼多,靈界和人間的障壁對於“它”而言就和一層窗戶紙一樣,想要跨過去不過就是隨手一撥而已。

但現在不一樣,人間和靈界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比當年。人類不再敬仰神明,也不再對妖怪抱有畏懼之心,這種無視規則隨意往來人間與靈界的行為很有可能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就算當年再怎麼隨心所欲,這種有可能毀掉兩界平衡的事情“它”也絕不可能去做。

“沒想到當年的身外身法居然還能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反正你也找我幫了這麼多次忙了,這次借我用用你的肉身也沒什麼關係吧……”

“它”從自己的身上取了一縷毛髮,輕輕吹了口氣。

那是成仙得道之人自然而然就能領悟的術法,出神變化無拘無束,“它”亦是能控制自身毛羽隨心變化,身外化身自然也是隨手可造。

“常樂天那邊似乎有仙官被人呼喚前往凡間,你且替俺催上一催,其餘的就沒什麼必要了……別惹太多事!”

望着眼前的化身點了點頭,“它”揮了揮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夢回西域,夢回那段滿是艱難險阻的求道之路。

 

 ——此刻,在虛擬世界的某處山洞中

“所以說,快點用你那亂七八糟的符法弄出一條出路啊!大小姐也失蹤了,我現在也出不來,難道要在這裡一直困着??”

青依舊在羽齊的腦海里嚷嚷着,害得羽齊原本好不容易在石縫之中掙出的縫隙再次被砂石填堵。

剛才的那隻手掌將羽齊從空中抓了下來,也正是拜其所賜,羽齊這才迴避了高空墜亡的未來。但不妙的是,由於剛才的混亂,原本緊緊抓着羽齊衣服的林闕隨着被撕掉的布料一起,不知道被剛才那手掌所帶起的狂風吹往了何處。

“都怪你非要穿着那麼廉價的衣服,現在大小姐也不知道是否平安,而我居然只能呆在這裡,和你一起擠在這個狹窄陰暗的石洞中……可惡啊啊啊!”

誰也不願意待在這裡,就算是羽齊原本已經有所疲憊想要放棄,但契約所帶來的絕對約束力依舊在驅使着他繼續努力着。

用手指扒開泥沙,用肘部努力向前爬行,原本就已經被撕掉布料的後背直接承受着山石的重壓,雙腿也漸漸的因為血液不流通而失去知覺。

——能用符篆的話我早就用了,何苦在這裡受這個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青的面具還在,也正是多虧了有這面具,羽齊才沒有被泥沙堵住口鼻窒息而死。

“那是自然,這面具可是林家的技術結晶,不僅能夠免除大部分毒物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治療佩戴者的傷勢,還能幫助佩戴者在沒有氧氣的條件下支撐兩天左右,算得上是野外求生的必備佳品……這原本是給大小姐準備的才對!”

羽齊手腳並用的在石洞中掙扎着,想着這次出去之後一定要好好鍛煉身體。

有靈力存在於體內的情況下,羽齊就算跑上幾十里路都不會感到勞累,但現如今只是個凡人之軀的他在山洞之中爬行僅僅幾十米都無比艱辛。

剛剛的手掌並沒有對羽齊造成什麼傷害,但卻在將羽齊輕輕放回地面之後化作山巒壓在了羽齊頭頂。但凡稍微看過《西遊記》的人都會覺得這一幕與如來佛祖用五指山鎮壓孫悟空的場景是何等的相似,更何況羽齊一開始就知道這片虛擬世界在仿照《西遊記》進行構築。

齊天大聖乃是銅頭鐵臂,自然不怕山石重壓,然而羽齊只是肉體凡胎,根本受不住這種重荷。

雖然之前的路程都是靠着青的面具所附帶的治癒能力勉強撐了過來,但羽齊最終還是迎來了他作為人類的極限。

“你這混蛋,可惡……別死在這啊,到時候我可沒法向大小姐交代……這封印也太結實了,根本撞不開啊!”

羽齊勉強伸出早就鮮血淋漓的右手,輕輕地手指觸碰在攔在面前的石塊上。

——到極限的話,就沒有辦法了呢……

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和羽齊一開始爬行的起點別無二致。如墨一般的絕望從四面八方湧來,要將羽齊拖向名為死亡的深淵。

“……喂喂?能聽到嗎……神秘人先生?你向右挪一挪,否則接下來可是會相當痛的喲?”

羽齊勉強的喘了口氣,用盡剩下的一絲力氣將自己的身體向右翻轉。

奇迹也好,幻覺也罷,只有抓住這一絲機會羽齊才有機會活下去。

不過羽齊覺得那多半是他臨死之前的幻聽而已,就算林闕真的找到他了又能如何?

《西遊記》里的唐玄奘也不過是揭掉了佛祖法旨,跳出五行山靠的還是孫悟空自己的力量。在這種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的情況下,就算有辦法解除這座山的封印又能如何?

除非林闕有辦法直接炸開這座山。

這個念頭在羽齊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自己否決掉了。林家向來都是以卜卦之術聞名,沒聽說過有什麼能夠移山填海的方術。更何況在這片世界之中實力受限,就算掌握有那種術法也沒法輕而易舉的使用出來。

“咔!”

羽齊很明顯感覺到山體微微顫動了一下,那幅度很輕微,甚至於從外界根本看不出山巒本身有什麼變化。但羽齊在山洞之中,他可以直接觀察到裂紋是如何在山體內擴展蔓延,因為外界的陽光已經順着裂縫透射進來。

“大小姐……不對啊,大小姐應該沒辦法開山碎石的啊?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青的情緒雖然穩定了下來,但她和羽齊同樣都在好奇這是什麼手段。擊碎山巒不是僅憑蠻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山川不同於普通的石塊,它與大地緊密相連,除非是用特殊的術法,否則很難直接將山輕而易舉的擊碎。

“哇,還真的和符紙上說的一樣,只需要向山體揮出一拳就可以救出同伴……雖然占卜出了可能會出現危險的位置,但神秘人先生會不會之後被活埋在碎石之中啊!不行不行,我要趕快再起一卦……”

林闕的聲音離羽齊非常近,兩人之間其實僅僅只隔了一層薄薄的岩壁。

“你小子再努力一點就不需要大小姐出手了啊,真是的……”

羽齊想着這種事誰能知道,一邊藉著稍微恢復了一點的體力再次將身體向右邊挪了挪。就在他將自己的身體緊緊貼向右方岩壁的下一刻,沉重的石塊從洞頂砸落,將羽齊困在了比原來更為狹小的空隙之中。

這樣別說是繼續爬動,就連呼吸都很困難。

雖然藉助林闕的卜術躲避了被落石砸成肉餅的災難,但現在羽齊所面臨的死亡方式似乎比前一種更為難受。

占卜之術固然玄妙,但天機難測,在與林闕結伴同行的這十幾天里羽齊充分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這些天以來,他們按照林闕的占卜有時能找到一些可以用來夜間休息的地方,但也有的時候會遇到數量眾多的敵人。按照青的說法,平時林闕的占卜並不會出現如此大的偏差,多半是這片虛擬世界在冥冥之中擾亂了因果所致。

——這個我懂的,就是系統強制在地圖上加入敵人嘛。

“我看一看……用手扶住岩石,大聲喊出‘五行山釋迦如來掌’之後,即可將人救出?這次的卜辭也未免詳細的過頭了吧,究竟是誰在惡作劇啊?”

隱約可以聽到外面傳來林闕那充滿疑惑的聲音,但羽齊卻在一瞬間明白了些什麼。

五行山釋迦如來掌並非什麼真實存在的術法,而是羽齊和師父最近一直在玩的某款手機遊戲中某位角色的必殺技。

“只是巧合吧?你那個師父這才剛剛與我們失去聯繫,應該沒辦法在那麼短的時間重新定位到我們。”

青所說的並不是無端臆測,想要和身處這片虛擬世界中的羽齊一行人取得聯繫,必須要有事先就已經準備好的信物作為標誌,否則從外界與這片虛擬世界進行連接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但那傢伙總會把不可能化作可能,誰能保證這次就和往日不一樣?

羽齊躺在冰冷的岩石上,無可奈何地收緊小腹,儘可能將自己的體積降至最低,以免自己被巨石壓得透不過氣來。

“不過這個境況反倒讓我想起以前了呢,沒被林家保管之前我就一直待在某個破山洞裡,一天到晚連個昆蟲都見不到,簡直無聊的要命……”

現如今羽齊和青也算是捆在一條線上的螞蚱,目標都是為了保護林闕的安全,他們倆之間的關係自然也算是有所緩和。雖然還沒有稱得上是和平穩定,但至少彼此之間的信任也算是……

“天知道大小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咱倆救出去,你也很着急嘛!所以你就把我的封印解開,我直接把力量借給你讓你逃出去唄?”

——我的回答你應該早就心裡有數吧?

兩人之間那名為“信任”的紐帶現如今依舊見不到蹤影。

羽齊很清楚青的真身,而青也對羽齊曾經的過往有所了解,兩人之間幾乎不可能彼此互信。在現如今的這種情況下,這樣的關係倒也不至於影響他們保護林闕。

“五行山……釋迦如來掌!?”

略帶些疑惑的聲音經由岩壁之間的縫隙傳來,但這一次不像剛才擊碎山體那樣悄無聲息,而是驚天動地的巨響。

“嗡……”

羽齊不確定自己現在究竟身在何處,他只記得眼前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白光,隨之而來的則是劇烈的耳鳴。

身體幾乎沒有被碎石擊中的觸感,意識也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擊而陷入朦朧之中,就像是午後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上陷入夢鄉一般,羽齊那破破爛爛但又一直緊繃著的軀體慢慢放鬆了下來。

“真的假的!這衝擊力應該足夠把你變成連骨骼都沒有的不定型生物了啊,居然一點事都沒有?!”

青的感嘆聲本應當直接傳入腦海之中,然而羽齊此刻卻覺得那聲音是如此的遙遠。在半睡不醒的時候,他甚至能夠感覺自己已經不再局限於肉身的限制,頗有古人所謂“飄飄欲仙”的那種感覺。

“快醒醒,神秘人先生?我們還要趕路呢!”

雖然說是能夠聽到林闕在呼喚自己,然而羽齊的身體已經沒有半點力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如水一般將羽齊吞沒,將他的意識拖入了深淵之中。

 

 ——羽家書店的視角

“連接中斷?這算什麼情況,我明明每個月都有老老實實交網費啊!”

師父端着粥的手微微顫抖,另一隻手握着鼠標不停地點擊着網頁瀏覽器上方的刷新按鈕。

當然,無論怎樣都沒有用,因為電腦底端菜單欄中代表網絡連接的那個圖標上始終都是刺眼的紅叉。

這台計算機連接的並非物質世界之中的互聯網,而是將安插在羽齊身上的戍衛靈作為天線,籍此做成的遠程連接網絡。雖然普通的計算機並不能將術法所構築的虛擬世界轉換成二進制代碼,但在上一次循環之中師父早就做出了能夠將兩者進行轉換的術法。

“上一次循環中的我可是真的拼啊,這麼複雜的系統大概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做好吧……但網絡連接問題怎麼解決,現在也沒法重新檢查徒兒身上的戍衛靈究竟是不是在好好工作了啊?”

師父扶了扶頭上的貓耳頭飾,那是類似於信號接收器一樣的裝置。通過接收特殊的靈力信號,籍此來監聽存在於靈界與人間夾層之間的異空間所傳遞出的信號,這種方式其實並非是她原創,而是仿造科學界的弦理論將之扭曲而得到的特殊術法。

“吸溜……”

將已經涼的差不多的雜豆薏米粥一飲而盡,師父活動了一下手腕,手指開始在鍵盤上有規律的舞動起來。

老牌的修行者一般都很抵觸新型的電子科技產品,在他們眼中這不過是無法防禦術法攻擊,隨便用點手段就可以令其變成廢鐵的玩具而已。更何況無論科技如何發展,在那群老古董眼中那些終歸都是奇技淫巧,上不得檯面。

不過師父並沒有那樣的偏見,她反而對於這種內在零件井井有條的機器非常感興趣——雖然只是一時衝動曾經學了一段時間的編程,但對於她而言,她所學到的知識已經足夠達成自己的目的了。

“不過,電子計算機嘛……雖然這裡面沒有太多神秘學相關的因素,但也是蠻有趣的東西呢,下次有機會再多研究一下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師父一邊輕輕地晃着腦袋,一邊將原本敲出的一行代碼盡數刪除。師父所編寫的代碼並不是正常的計算機語言,而是糅合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代碼,藉助特定的儀式將魔導書儲存在計算機之中而構築的特殊語言。

從找到上一次循環所留下的開發記錄,再到這一次師父重新將整套系統在自己的電腦上重新還原,前後加起來的時間不過一小時而已,在這麼匆忙的情況下系統出現一些小小的故障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不過這個錯誤可真是麻煩啊,降靈儀式的目標地點居然直接設在了徒兒身上,下次還是讓那個靈格附在那個戍衛靈上面吧……”

大片大片的代碼被一口氣刪除,一行行的新代碼又在不斷地被重新輸入,師父就這樣慢慢的修正着程序之中的這些細小的錯誤,順便在頭腦中構思着如何重新與虛擬世界中的羽齊他們取得聯繫。

直接跨過人間與那片虛擬世界的界壁並不困難,真正的難題是師父並不能定位那片世界究竟藏匿於何處。

前幾次循環之中師父曾多次與羽齊對那些曾經發生過失蹤事件的地點進行勘察,雖然那張記錄紙上對此記錄不多,但那些因果遭到扭曲的地點無疑是破除此局的關鍵。

師父並不認為那些因果扭曲的地點是將城市囚禁在因果之環中的真兇

整座城市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被拖入泥潭之中,而原本負責守衛這座城市安寧的那群人卻遲遲不見登場。

“明明只是個長老居住的地方,居然用了這麼複雜的陣法進行保護,看樣子那裡面住着的應該不僅僅只有長老自己吧?”

師父歪頭瞥了一眼再度變成漆黑一團的水晶球,不禁挑了挑眉毛。

一般來說,用於隱匿自身行蹤的陣法並沒有自主攻擊的能力,更何況師父製造出的虛擬使魔並沒有實體,也並沒有太過於靠近青所說的那片區域。

然而這已經第十七次了,師父派出的使魔甚至沒能觀測到林家宅邸外圍陣法的形貌,就已經被人乾淨利落的解決掉了。

“究竟是誰啊!連個臉都不露就把我的使魔都處理掉了,就不能稍微露出點破綻嗎!”

師父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髮,隨手拂去了桌面上的灰燼。

她所製作的使魔和西方的那些老牌魔法師們所馭使的使魔不同,無需進行複雜漫長的契約儀式,只需要有足夠的材料就能製造出沒有自我意識的幽靈仿製體並將其作為使魔進行運用。若是在平時,這種低級的使魔無論損失多少師父都不會心疼。

但就面前的形勢而言,一時半會難以收集足夠的材料,像這樣徒勞無功耗費資源的行為正在逼迫着師父儘早想出解決之法。

雖然那種東西早就已經存在於師父的腦海之中,但在情報與己方行動都受到限制的情況下,她對於下一步究竟要怎樣做有些猶豫。

這不是陷入迷茫,而是在權衡究竟怎樣才能將現如今的糟糕局面改換成對己方有利的局面。

技藝高超的棋手無論先前讓了對方多少步,總能在關鍵時刻找出對方最為致命的破綻,並籍此反敗為勝。

現在的師父亦是如此,她在等待那個時機的到來。一切變量都有可能擾亂這個包圍了整座城市精妙而又複雜的陣法,而當陣法出現巨大漏洞的時候,就是她出手的時刻。

為此,師父需要提前預想到所有可能的情況,將一切有可能妨礙到她行動的因素都儘可能地處理掉。

比如說暫時無法接近的林家府邸。

再比如說那三個分別在街頭閑逛的看起來像是無業游民的三人,或者應該稱他們為“代理人”。

師父的手機上播放的是來自街頭監控所拍攝下的畫面,這也是前幾次循環之中她曾經留下的線索。而現在,那些猜想也不出預料的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證實。

幕後黑手從未露面,藉助陣法掌控了整座城市之後也未曾有所表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令人難以猜測其真身究竟為何物。

城市之中存在那個將城市化作這般境地的幕後主使者委派的“代理人”——這個猜測大概是在第五次循環的時候才由師父自己記錄在那張紙上,也正是那一次師父第一次無比接近真相,但卻因為未知的原因導致城市進入了下一次循環。

那一次的循環記錄的十分簡略,師父可以從其中找到的線索十分有限,而且之後的幾次記錄表明,再度去嘗試接觸代理人會導致整座城市直接進入下一次循環。

“越是這樣,就越代表這三個人的重要程度遠超我當初的預想,但怎樣才能接近他們呢……”

師父在沙發上晃悠着雙腿,整個人側躺了過來,搭在沙發靠背上的毛毯也順勢滑落蓋在了她的身上。

“礙事!”

隨手抓起毛毯的一角將其丟到一旁,師父仰面朝向天花板,想要好好的伸展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軀體。

林家宅邸,三個代理人,失去聯繫的徒兒,還有尚未查清的眾多扭曲點,這些麻煩事在師父的頭腦中繞來繞去,纏作一團。

明明從表面上來看這些事情並沒有什麼直接聯繫,但隨着對那紙條上的信息進行重新思考,師父越發覺得這一切都是由某位存在蓄意謀划的。

這不過是一齣戲而已,他們全都被那位神秘的編劇寫入了劇本之中。

“搞不好那邊就有觀眾在看呢!”

師父突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將視線聚在書店角落的某一點上。

被編成劇本中的角色也好,被棋手操縱着前進也罷,在那之上師父還有一個疑問。

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在觀察着這麼一出混亂又荒誕的戲劇呢?

輕輕搖了搖頭,將那些無法證明的猜疑與妄想拋諸腦後,哼着不成調子的歌謠,師父從桌上拿起了羽齊先前留在店中的幾張符紙。

對於師父而言,修改這些符篆的功能不過就是用硃砂筆塗抹幾下的事情。藉助特殊的儀式作為輔助,藉由這些被修改過的符篆創造出未曾出生亦未曾死去的幽靈仿製體——這種不符合因果律的產物在人間並不能存在太長時間,但對於師父而言已經足夠了。

且不論這究竟是誰編造的劇本,對於師父而言,現在最為重要的是和那位一直躲在暗處的存在進行博弈。

三位“代理人”正是對方擺在明面上的棋子,而師父要想加入這棋局之中,自然也要準備好自己的棋子。

“如此看來,對方最大的疏忽就是妄圖控制所有人的記憶,想要將無限次的循環變成理所當然的日常,藉此來慢慢實現自己的目的吧……”

師父將符紙一張接一張的點燃,燃燒產生的縷縷青煙在書店的房頂處凝而不散,煙霧之中似乎有竊竊私語之聲。

在敵我雙方互不清楚對方底牌的情況下,進行出乎意料的襲擊既可以摸清對方的實力,又可以巧妙地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最關鍵的是,這是一項一舉多得的計劃。

“唉,可惜這幾個使魔又要浪費在林家宅邸那裡了,等事情解決了非要他們賠償不可!”

師父頗為肉痛的將整整一沓的符紙通通燒掉,霎時間書店內濃煙滾滾,刺鼻的氣味嗆得她差點將剛剛喝下去的粥吐出來。

對於羽齊而言符篆的性能與用紙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這批符篆恰巧用的不是什麼質地優良的紙張,燃燒起來自然也就濃煙滾滾。但這也並不影響師父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畢竟儀式一旦開始,剩下的部分都會自然而然的被完成。就像花開必有花落,就像春日之華預示着秋收之果,一切都在無形的推力下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當煙霧隨着師父手忙腳亂的開窗通風而慢慢散去,留在屋頂的就是一群透明無色的橢球狀靈體——和當初師父在公墓山遇見的那群戍衛靈很像,但又略有不同。

“果然不管怎樣復現戍衛靈的誕生過程,如果不是運用真正的靈魂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做的一模一樣嗎……”

師父用手指在每個靈體的額頭畫下了各不相同的符文,感慨似的嘆氣。

她並沒有指望這麼粗略的仿製術法能夠將戍衛靈那萬法不侵的特性也重現出來,但唯獨有一個關鍵的特性她無論如何都想要通過術法重現出來。

“啊,果然量產幽靈涼枕的計劃行不通啊……”

就像是理解了師父話語的含義一般,密密麻麻的靈體從書店的窗戶一個接一個的跑了出去,向著它們的主人給它們設定的目標,按部就班卻又飄飄悠悠的前進。